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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十三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2395 2018-03-18
假如小阿洛伊斯是我們的一名對象,我就會命令他別爬起來。他的父親會把這孩子取笑他的負罪感在心頭壓上一年。但是由於我在這件事情上沒有支配權,因此,小阿洛伊斯朝老阿洛伊斯衝過去,抓住他的雙腿,倒過來也把他摔倒在地上。一報還一報。 他的人生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他是明白的,因此,他犯了一個錯誤,把他的父親從地上扶起來。他不得不這樣做。他在放倒了他的父親之後在緊接著的一刻裡經受了無法估量的恐懼,因為他看到他父親倒在地上,那樣子儼然是一個老人。於是小阿洛伊斯把他扶起來。 被打倒在地已經是沒面子了,接著又被一個臉上長著一顆裸露的小痘痘、有一抹剛剛隱約可見的滑稽的褐色髭鬚的年輕小伙扶起來,這算什麼?這一抹髭鬚,只不過長出幾根稀疏的毛,這本身就是一個侮辱。他掄起拳頭來揍小阿洛伊斯,一直把他打得跪下來,直到他的兒子已經躺倒在地上了,阿洛伊斯還沒有住手。

這個時候克拉拉已經從屋子裡出來了。她求阿洛伊斯不要再打了。她號啕大哭起來,可她的大哭也無濟於事。現在小阿洛伊斯躺在那裡沒有動。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她則不停地尖聲呼叫。 她以為小阿洛伊斯被打死了,於是厲聲哭叫。 “啊,上帝,”她喊出了這句話,“真不相信你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發現了一個難得一見的缺口。她身邊沒有保護天使——近旁看不見一個短棍。見了厲聲尖叫的人,天使往往就會逃之夭夭——他們知道在這樣的時刻,這個男人或者女人與我們會多麼靠近,他們會覺得寡不敵眾。因為魔鬼們聽見尖叫聲就會聚攏觀望。亂哄哄的還嫌不夠,這時阿迪也在大叫,聲音尖利刺耳。 克拉拉是脆弱的。我看到了機會。我進入她的思想,深入她的內心。她相信小阿洛伊斯已經死了,因此,他的父親就要在班房裡度過餘生。這是她的過錯,全都是她的不是。是她叫這個父親接近這孩子,儘管她知道這樣做不對。她的生活經驗告訴她,一個人向上帝的祈禱大多數是不會有回應的,於是她現在直接向我們祈禱,她祈求魔鬼,她向他哀求。只有虔誠的人才相信魔鬼有這樣的威力! “救救孩子的命,”她哀求道,“我會記著你的恩典。”

於是我們收下她作為候補。不是作為一名對象。她只不過是把她的靈魂轉到了我們這裡。很遺憾,這些變化並不是整個的變化,也不是立即有了效果。但是至少我們現在已經掌握她了。 她真的是一大收穫。一看到小阿洛伊斯動了一下,她非常相信她已經受到了我們的直接回應。她感到非常煩惱,因為要對一個絕對的誓言負責。與許多和我們有來往的人不同,她是一個非常有責任感的人。這樣一來,她感覺到靈魂被分割了,她一定引發了上帝的痛苦,為此她非常傷心。她可以做一個多麼虔誠的修女啊! 我們最大的收穫是在阿迪身上。他親眼看到了他父親把小阿洛伊斯打倒在地。他聽見他父親發出一聲顯然是充滿痛苦的呻吟。然後,在小阿洛伊斯開始動彈的時候,阿迪看見他的父親衝到林子裡,他的肚子在翻騰,克拉拉做的蘋果餡捲餅從他鼻孔裡噴射出來。由於無法呼吸,阿洛伊斯覺得他必須從食道裡射出一發砲彈。吃下去的午餐在他食管裡上上下下地洶湧。可是現在到了林子裡,他的肚子剛停止翻騰,他知道他不能回到屋子裡去。他要喝一點酒。今天是星期天,但是他想到菲希拉姆去弄一點東西。

有關老阿洛伊斯就說這麼多吧。我關心的是阿迪。這孩子什麼都倒出來了,尿,屎,食物。他已經怕得六神無主,生怕他的父親把他的腦袋打倒在地上。我不會無視這樣直接的一個好機會來施展幾個技法。我會把這一頓痛打深深銘刻在阿迪的記憶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這同樣的景像在他腦海裡浮現,直至——因為他深信假如他父親回來,所有這一切也會發生在他身上——我在他腦海裡銘刻了清晰的一幕,他父親痛打了他一頓,他自己躺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了。他不但四肢疼痛,腦袋也脹痛。他感覺自己彷彿是剛剛從被打倒的地上爬起來。 在後來的歲月裡,在他權力的巔峰時期,阿道夫·希特勒仍然認為自己遭受過幾乎是被置於死地的痛打。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有許多個夜晚,在東普魯士俄國前線司令部裡,他的秘書們吃了晚飯以後圍著餐桌坐的時候,他把這個故事講給他們聽。他講起來滔滔不絕。 “當然,我是該打,”他這樣說,“我給我父親製造了真正的麻煩。回想起來,我母親很煩惱。她非常愛我,我親愛的媽媽。”他回想起來常常覺得自己就跟小阿洛伊斯一樣勇敢,甚至他敢於面對他的父親。 “我看這就是為什麼他非得打我。我一定也活該挨打。我對他說過很惡劣的話,惡劣得我現在無法再重複一遍。可能,我是該挨這頓痛打。我父親是一個英俊、強壯、寬容的人,是一個真正稱得上德國人的奧地利人。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我不懂一個父親竟然會把一個兒子打得奄奄一息——真有點被打得像死了一樣。”

是的,他可以把童年故事講得眼淚汪汪,而聽他講故事的人則一個個心裡充滿了十足的悲傷。這不是一蹴而就的,我把這完美的基岩一樣堅實的謊言,與撒謊習慣牢牢地結合在一起,固定在那些儲存記憶的大腦皮層皺褶裡。我的手法是用真實的記憶來取代虛假的記憶,這樣做的精確性完全與去除舊的文身花紋以便覆以新的花紋相當。 這部小說使得我可以詳述阿迪是如何喪失說真話的能力的。到了他政治生涯開始的時候,他對於編織謊言的手法已經駕輕就熟,為了最微不足道的需要都可以編造得天衣無縫。他會對事實做些微的修改,也會把事實完全顛倒。 悉心地做一名對象的工作,正如我所說的,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要把他心靈上這一具體的刻蝕手法轉化為根深蒂固的撒謊習慣,那是要花費很多年的工夫的。一個成年人會頑固地堅持抱著一個信念,那就是,當他說他的父親險些將他毒打至死的時候,他說的是實話。我時時煞費苦心充實這一個天大的謊言的骨架,這樣下的功夫也是值得的。因為大師常常說到我在這件事情上下的功夫,“除了這個辦法,”他常說,“要侵入一名高級政治領導人的事務,沒有其他的辦法。他們不可以分清有些謊言與真理。當他們連自己在撒謊也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對我們是有很大用處的,因為非真理對滿足他們的需求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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