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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十二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5748 2018-03-18
他對於這些事情的了解是微乎其微的。虔誠之心每一個人都有,甚至在最最壞的人中間也有。儘管我不想這樣來描述阿洛伊斯的性格特點,然而,他想讓自己付出小小的代價以換取一丁點的至福。他不知道把自己的皮肉奉獻給狂熱的小小折磨,只不過是防止你害怕神的懲罰的另一個手段而已。由於他已經非常接近於完全承認亂倫,他急劇高漲的虔誠的情緒不久一定得改變。到了早晨,他又在像一個警察一樣想問題了。一名執法官在自己身上發現了一個道德敗壞的行為的時候,他很聰明地開始在別人身上去尋找,看看是否也有這樣的行為。沒多久,他開始為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擔心起來。有沒有那方面的卑劣行為在發生?這小子和這姑娘之間就誰可以或者應該騎烏蘭這個問題發生了爭執,但是他不喜歡他們爭執的語氣。

讓做父親的吃驚的是,小阿洛伊斯並沒有想自己一個人霸占這匹馬。恰恰相反,他倒是主動提出教安格拉怎樣騎馬。這是一個危險徵兆。在酒吧里,老阿洛伊斯已經聽到一些關於一個名叫格蕾塔·瑪麗·施密特的姑娘的流言蜚語——倒不是什麼侮辱他或者他兒子個人的話,但是小阿洛伊斯前一段時間一直在教格蕾塔·瑪麗騎光背馬。 現在輪到安格拉了。她一直拒不答應。小阿洛伊斯不停地挑逗她。 “你怕騎到烏蘭的背上。”他這樣說。 “我不怕。” “你就是怕。還不承認。” “不承認。騎馬很簡單,”她說,“我是不想騎到烏蘭的背上。騎馬干什麼?我要是學騎馬,騎得很好,又怎麼樣呢?你還是把馬霸占著。到時候我要騎了還得求你。”

“你什麼時候想騎就讓你騎。整天騎也可以,假如真要的話。” “不要。你會把我逼瘋的。我知道你。” “那是藉口。你怕什麼我很清楚。你就怕摔在地上。” “我不怕。” “對了,就怕摔在地上。” 最後她說:“隨便你怎麼說。我怕,行了吧,為什麼不能怕?馬會把我摔下來,我的脖子會扭斷。”她很惱火,差一點就要哭出來了。 “你自以為了不起。你想騎到哪裡就騎到哪裡,但是我知道會出什麼事。我一騎上馬它就飛奔。我會扭斷脖子,摔死。” “不會的。你的脖子跟你這個人一樣,很犟。” “啊,沒錯,你這人很好笑。可要是我死了,你在乎什麼?你到處都有姑娘。我都聽說了。你老是在親她們的嘴,然後她們也親你。可是這個星期我就十三歲了,還從來沒有人親過我。連親嘴是什麼感覺我還不知道,我不想就這麼死了。”此時她真的大哭起來。

老阿洛伊斯偷聽到了他們的話。他走到牲口棚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小阿洛伊斯的反應。這小子笑起來止都止不住。 在這個當口,阿洛伊斯心想,假如這小子整天騎著馬從這山到那山反而倒好,沒錯,假如找一個農家姑娘胡鬧對大家都好,省得他調戲安格拉。 老阿洛伊斯開始納悶,不知他們兩個人有沒有在一起過。他們看見他朝牲口棚走過來,難道這不可能嗎?假如真看見他了,他們說的話都是說給他聽的嗎?他們可能耍這樣的花招嗎?怎麼不會?他們的媽媽就這樣。當然會。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老阿洛伊斯試圖密切注意觀察安格拉。多少年以來他就是用緊盯的目光讓人感到很不自在的。因此,假如她父親的注視讓安格拉感到心神不寧,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她開始納悶他為什麼會這樣注意她。上學的時候她聽到過這樣的傳說。有一個女孩子甚至跟她爸爸做那種事,或者是大家在悄悄地這樣說。咦,噁心,安格拉這樣想,太噁心了。

這樣一來,只要老阿洛伊斯靠近,安格拉就會有意避開,收腹提臀,彷彿要確保不碰著什麼。 這倒使阿洛伊斯心煩意亂。她與人不過於接近的心思太機靈了。他毫無疑問不主張像安格拉這樣小的女孩子就表現出女性的矯揉造作。真的,她收攏屁股的那個樣子是從哪裡學來的? 對安格拉,克拉拉也有這樣的擔心。最讓她操心的是小阿洛伊斯。既然他們不能再把這孩子送到波爾茨爾農場去,他們總得想些辦法管住他才是。畢竟,她從生活中學到了一個簡單的教訓。那就是永遠待在同一個地方是很不舒服自在的。因此,要解決一個問題雖無上策,無奈之下取其下策也比毫無對策要強得多。她從她父母那裡也學到了這個道理。即使波爾茨爾家的孩子一個個地夭折,她的父母至少也悉心地愛著留下的幾個孩子。

儘管她對於小阿洛伊斯這個孩子總是喜歡不起來,而且也看不到有什麼解決辦法,但她還是覺得要想一個辦法。她丈夫明年夏天還是不打算種馬鈴薯。那是明明白白的事了。轉種甜菜也一樣不成。然而,他養的蜜蜂還不錯。也許他們這方面可以做出點成績來。 克拉拉認准了這一點。一個不完美的解決辦法——再重複一下她的至理名言——總比沒有對策要強。遊手好閒就等於讓這孩子騎著馬山里山外地跑,並且惹出麻煩事來。 於是,她跟阿洛伊斯建議,也許他們應該修建一座蜂房,在蜂房裡放上十個、十五個蜂箱。辦一個真正的養蜂業。這樣一來大家就忙上了。她還加了一句,這樣對小阿洛伊斯也有好處。阿洛伊斯可把他當作一個小合夥人,賺得的利潤甚至還可以分一小部分給他。

“找他合夥?你連他這個人都不信任。你一次又一次跟我這樣說的。” “沒錯,這些我都說過,”她只得同意,“可是我確實理解你的兒子。” “你理解他?我得說你講過他許多話,而這些話都是相互矛盾的。” “我理解他,”她說道,“他有抱負。可是他自己又不知道怎樣看待自己。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想賺錢。我願意承認——目前,他是有點無法無天。” “他永遠都會無法無天的。”阿洛伊斯說道。 “可能是這樣,”她承認說,“但是男孩子是會變的。假如我們不想辦法……” “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這個想法倒是叫他很感興趣。希特勒父子公司,蜂業產品。假如那個愛哭鼻子的阿道夫和拖著鼻涕的埃德蒙能成器,那真的就是希特勒父子公司了。

那是今後的事了,但克拉拉是對的。他們得想些辦法把這小子的抱負加以引導。眼下,他把乾活看作是可恥的。 阿洛伊斯又去翻他的書本。在接下來幾天的下午,他從他擁有的幾大本書裡收集了一點養蜂業的歷史、文化和古代傳統,著手準備給全家人講一點課。當然這是為小阿洛伊斯設計的,但是不能像他在林茨和菲希拉姆的酒吧里講演得那樣粗淺,而是要再講得好一點,就像老爺子在講一樣。 他要講一講中世紀蜜蜂和熊之間無休止的鬥爭。阿洛伊斯認為這樣將是一個很好的開場白。讓全家人都了解一下,甚至近在一百年前,養蜂人還要爬到高高的樹上去觀察熊夠不到的蜂箱。然後再穿插一點文化方面的內容。 “這是西班牙北方和法國南方的普遍做法,”他會這樣對小阿洛伊斯說,“你就得懂得挑選什麼樣的樹。我可以告訴你。這些樹是榿木和白蠟樹,山毛櫸和白樺樹,當然還有非常體面的榆樹,以及槭樹、橡樹、柳樹、歐椴樹,”他可以聽見自己在大聲說,“一直到今天,歐椴樹始終都是蜜蜂和我們人非常喜歡的樹。這樣的蜂蜜留有歐椴樹皮最清新的餘香。是的,”阿洛伊斯說道,他心中是在跟小阿洛伊斯說話,“蜜蜂喜愛歐椴樹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將近五千年以前。毫無疑問,那個時候蜜蜂就知道怎樣築蜂巢。從我們這兒往北,在德國的北部,最近發現了一個蜂巢,一個蜂巢化石,恐怕比至今的任何一個人還要大。真難以相信。一個八英尺長的蜂巢。他們找到的,沒錯。”

他準備把全部這些新知識在星期天中午用正餐的時候講解,還要講到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由於他在這個時候幾乎不開口說話,彷彿是責備克拉拉把早上的好時光都浪費在教堂裡,因此,這頓正餐通常都是在他的籠罩一切的沉默中吃完的,而現在他認識到,詳盡的解說會打動小阿洛伊斯,講解中列舉這麼多的國家就足以激發對他的尊敬。他還要講述塞內加爾的巴薩爾人,居住在扎伊爾的伊圖里森林中的穆布提人,以及蘇丹南部的尋蜜者的故事。 然而,待到要在餐桌上詳述這樣的新鮮學問的時候,他的講解剛開始沒有多久,就決定放棄不講了。也許他在自己的講解中塞進了過多的知識。克拉拉頻頻點頭表示贊同,但是她點頭是稱讚他講的話呢,還是稱讚她自己做的蘋果餡捲餅,他還真說不清,而安格拉不住點頭時的表情說明,那就是在學校教室裡遭的罪。那三個小一點的孩子都打起瞌睡來了,而小阿洛伊斯,起初還有一點兒興趣,接著也開始沒精打采了。

老阿洛伊斯不得不憋著脾氣不發作。講課出毛病了。他根本就沒有老爺子的口才。 “你,”他最後朝著這小伙子用非常突兀的口吻,就像用一根棍子捅了一下人的肋骨,說,“你跟我——咱們出去走走。” 中午用餐的時候講述這樣的內容,這是多麼大的一個錯誤啊。那是很顯然的錯誤。這孩子在吃菜的時候不喜歡思考。會不會正像他的爸爸? 阿洛伊斯帶著他沒有走多遠,而是叫他在蜂箱附近的地方坐下來,然後換了話題說起他們一起好好乾可以賺大錢的事。 “很可能我們可以把老爺子也拉進來。他曾經有過這樣的意思。他對跟我們一起干會很感興趣的。這倒叫我覺得我們這樣做會非常劃得來。再過幾年,你就有可能成為一個富有的年輕人,沒錯,很富有的人。我還要跟你說,像你這樣英俊的年輕小伙子就能夠有很有利的成家條件,顯然這樣的人日子也會過得很好。我們準備苦它三年,到那時,你就可以坐在錢堆上了。尤其是你腦子精明靈活。相信我的話,你一定可以在幾個非常優秀的對象裡選出你的意中人。”

午後的太陽熱烘烘的,這孩子就是打不起精神來。那天上午他沒有去找格蕾塔·瑪麗——她陪父母去做禮拜了,於是他就去看老爺子,而老爺子此時正如飢似渴,把他的精力都耗盡了。老爺子身上散發的臭味還在他的鼻子裡。今後三年里天天跟這兩個老頭子一起幹活那有多開心哪!老爺子會有許多秘密信號,他父親會發現的,老阿洛伊斯每天都會有叫他很不滿意的事,這是可以保證的。 這次動聽的談話充滿了欺騙。為他父親幹活?做三年的奴隸?太多的好事在等著。一旦他準備停當就離開他們,到維也納去,走得越急越好。上星期克拉拉粗魯地對待他,他並沒有原諒她。他永遠不會原諒那件事的。 “尊敬的好老爸,”他說道,“我很感謝你為我的未來操的心。我也會好好考慮的,經常去考慮。我自己已經有一些想法了。” “沒錯,”阿洛伊斯說道,“那是自己謀生的第一步。” “沒錯。你是憑著你的天賦才能獲得的知識說這些話的。我只能說我非常尊重你說的話。” 他現在來到一個像他們兩人之間的圍欄一樣的障礙物。昨天他騎著烏蘭,第一次做了跨越動作。那是一個矮樹籬笆,完全可能人仰馬翻。但他心裡明白,他非得騎著馬跨過去。他跨了。這事跟跨越不一樣,但在某一方面還是一樣的。他此刻將不得不再來一次跨越,這次是說出自己的看法。 “你說的話都非常對,爸爸,可是……”他猶豫之後還是重複了這個意思,“你所說的對於你這樣的人是對的,因為你跟我不完全相像。我還有別的方面的才能。我相信是這樣。” 阿洛伊斯深深地點頭,為了不表現出自己的惱怒,“你也許可以跟我說說是哪方面的才能。” “我不妨說我有與人打交道的才能。”他的父親又深深點頭,“我在思考未來幾年我怎麼辦的時候,辦法就是我要這樣去謀生。就是靠與人打交道。” 話說到這裡,他故意盯著他父親的眼睛看。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但是他目光沒有移開。 “你是不是想說農場的活兒你不感興趣?”老阿洛伊斯問道。 “我得說老實話。是的。” “但是你總不至於要說養蜂業你也沒有興趣吧?” “我喜歡蜂蜜的味道。這倒是真的。但是,一個是對人說話,一個是聽我們的蜜蜂嚶嚶,我覺得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對人說話。” 此時阿洛伊斯開始啟用他的智慧寶庫。 “兒子,我願意告訴你一個秘訣,可以讓你少耽誤幾年時間。也許不止是幾年。你不可能長久吸引住人的。尤其是你拿不出別的東西來的時候。人們必須尊重你。即使他們不尊重你,那麼他們也可以與你一塊兒笑,是的,與你一塊兒唱,哦沒錯,然後,小子,他們就在你的背後笑。艱苦的勞動是兩個嚴肅認真的人堅定不移地繼續交往的唯一基礎。一個單靠能說會道伎倆過日子的人只不過是一個江湖騙子。” “我尊重艱苦的勞動,”小阿洛伊斯說道,“但不是要做農民這樣的艱苦勞動。一個一輩子都在土地上辛勞的年輕人,在我看來,就會變得像腳下的泥土一樣麻木。那可不是我要做的。” “我認為你沒有聽懂我說的話。我要我們利用的不是腳下的泥土,而是天上的空氣。我考慮的是在空中飛的小生命。外加老爺子。我們來討論討論他這個人吧。我覺得我們可以充分有利地發揮他的作用。” “爸爸,我就對你直率地說吧,我不會同意。你自己說過的,他在這方面比我們懂得多。”他又一次想到騎著烏蘭跨過矮樹籬笆給予他的啟示,立即產生了歡躍感。他的脾氣堅持認為他應該說出來,而且準備侮辱他父親一下。這無異於騎著你的馬做更高更遠的一次跨越。 “你必鬚麵對,”他說道,“我們還不夠條件接受老爺子。他會把我們騙得不認識自己家門的。” “你說什麼?你是嘲笑我不是個養蜂人嗎?” “唔,你老是被蜇傷。” “那是有的。幹這種行當,總是有的。” “沒錯,對於那些懂行的人來說,他們可以講,'哦,我今天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但對你來說,可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到處是蜇傷。老是被蜇傷。” 這時候阿洛伊斯的脾氣爆發出來了,他總是命令自己牢牢憋住不能發出來的寶貴而危險的脾氣。現在已經無法挽救了。他的脾氣已經破門而出。 “小子,”他對兒子說,“你還不夠資格在這江湖上闖蕩。你沒有受過好的教育,沒有錢。你認為能靠能說會道掙錢嗎?那都是胡言亂語。你能懂的就是怎樣叫你的鄉下姑娘對你晃動胸脯、張開大腿。為什麼?也許她們覺得會交上好運,撿個跟自己一樣的懶男人。也許會撿到,這樣一來我只好眼看著像你女朋友一樣醜陋的孫子孫女,而你不得不在她父親的農場上乾苦活。” 他說得太過分了。他心裡明白。他一直藏匿著的擔憂現在就像他的脾氣一樣暴露出來了。說出他的心裡話是一個很大的失誤。 小阿洛伊斯非常惱怒,說他的子女會非常醜陋難看——真難以忍受。 “是的,”他對他的父親說,“我是把你看作一個農民。你的知識已經過時、用不上了。就連約翰·波爾茨爾,儘管愚笨,也懂得怎樣務農。可是你不懂。” “這麼說,我現在很愚笨?你考試不及格被趕出了學校,現在居然輪到你來跟我說愚笨不愚笨的話。後來你又來撒謊。真是天大的愚笨!我把這個腐爛發臭的消息藏得太久了。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為什麼你對我們撒謊,冒充別人寫了一封信?唯一的答案就是你真是一個白痴。” “沒錯,”小阿洛伊斯說道,“你的情況不一樣。你有漂亮的子女。你知道為什麼嗎?”這孩子的呼吸非常急促,嗓子也提高了。他幾乎是用讚美的口吻說出下面的話來,“沒錯,你去找女人,你跟她們睡覺,然後你又把她們拋棄。而我的媽媽卻死了。” 這父親的反應比他的思想還要快。他伸出拳頭朝小阿洛伊斯的太陽穴打去,重重的一擊把孩子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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