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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八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5111 2018-03-18
這些天是安格拉第一次來月經,克拉拉盡力替這孩子減輕苦惱。她看得出來,在安格拉的心裡,把這事跟羅莎聯繫起來了,因為羅莎死之前,後腿上流滿了血。 為了平息這種煩躁情緒,克拉拉第一次跟安格拉說起了悄悄話。她很喜歡這個孩子。這個十二歲的孩子現在已經可以算是一個知心朋友了,因此克拉拉不但說了這個新情況,而且還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般所說的氣味以及它們性質上的細微差別。氣味是跟本質有關的。為了找到一個合適的例子加以說明,她想起了阿洛伊斯有一回順便跟她說的一個常識。有一次,克拉拉問他怎麼保證他自己的蜜蜂(他曾經用蜂箱養過蜂)能找到它們自己的家。如她所了解的,他打算過做幾個蜂箱,每一個都是完全的聚居地。他們就這樣並排坐在屋子邊的大橡樹底下。 “這些成千上萬的蜜蜂怎麼知道哪一個蜂箱是它們的?”她問道。

她的好奇心讓他感到很高興,於是他解釋說,他會把蜂箱漆成各不相同的顏色,有綠的,有天藍的,可能還有粉紅的。他說,蜜蜂喜歡回到跟它們採蜜的花顏色接近的家。 “可是你跟我說過,這些小生命每天都找不同種類的花兒。它們一天一次只找一種花採蜜。不是嗎?” “是的。”他說不上對這樣的談話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他回答得了她提的所有問題而不會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別的事情上去嗎? “這就是說,今天可能是一種顏色的花,明天就會喜歡另一種顏色的花了?” “是這樣。” “這些蜜蜂怎麼不會搞糊塗呢?” 是的,他不大想告訴她。這可不是什麼可以言傳的事,不一定說得清楚。然而,他還是準備說說。總的來說,克拉拉對養蜂有興趣,比起她對此漠不關心來,於他要好得多。 “每一隻蜂王都有它自己的氣味,”他這樣對克拉拉說,“因為它要讓每一個蜂巢的每一個巢室都能受精,並且把成千上萬個卵產在每一個分隔的蠟制巢室裡,讓它們生長,所以,它肯定會把它自己的氣味傳遞給它的成千上萬個幼體,甚至傳遞給它的卵,它未來的孩子們。”

“那真是奇妙,”克拉拉說,“你怎麼知道的,阿洛伊斯?你懂得太多了。” “這些都是我從書上看到的。”他很勉強地說道。 “你自己從來沒有去聞過這個氣味嗎?” “我會這麼笨,會把自己的腦袋伸到蜂箱裡去讓十幾隻蜜蜂抓到機會飛到我的鼻子上來嗎?” 她大聲笑起來。在某些方面她很了解他。他也許會讀這方面的書,但是,總的來說,他不喜歡承認他學會這方面的知識不是通過自己動手,自己動腳,自己花力氣,不是通過自己靈敏的五官感覺。 的確,阿洛伊斯對她說得太多了一點,所以她才想知道得再多一點。 那天晚上談話結束之前,她竟然還盯住他問蜂王是怎樣受精的。她還是非常好奇,一隻蜂王怎麼會生下這麼多千千萬萬的孩子之後還能做蜂王。阿洛伊斯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眼神是那樣的充滿敬佩。萬事都取決於蜂王——整個蜂群的成功,你可以這麼說。

於是阿洛伊斯決定分幾個步驟讓克拉拉來了解。見她明顯的興奮樣子,他可以感覺到,今晚對他很有利。一想到如此溫柔的一個小生命,那樣小、那樣不尋常,她顯而易見心裡充滿了激情。 然後他進行了說明,這只年輕的蜂王是最標準的“處女”,她從自己巢室(蜜蜂巢室大小深度大致與一支新鉛筆的橡皮頭相當)裡鑽出來只有二十天還不到,而她一出巢室,就有蜂王保姆和蜂王僕人來給她餵食。從那一天起的三個星期之後,她就準備好第一次飛出蜂箱。通常她第一次飛出蜂箱都在五月第一個溫暖的日子。一出蜂箱就飛上天空,比別的蜂都飛得高,身邊只有幾隻公的能跟得上。 “是不是叫作雄蜂的蜜蜂?”克拉拉問。 “對,又胖又懶的蜜蜂,它們老堵在蜂箱的角落裡。它們活著就是為了吃,而到了天氣晴好的日子,它們就到處無聊地飛來飛去,飛著玩而已。它們甚至懶得帶花粉回家。只有等到這只未交配的蜂王——你不妨說她還是個公主——鑽出蜂箱第一次起飛的時候,雄蜂才算是有了生存的意義。這一天它們就到處飛舞,等著她。它們知道她要來的,就等這只蜂王。她飛得很高,與她所有別的姐妹們比較起來,她是非常漂亮的,她的姐妹們就是那些成千上萬的工蜂,是的,專門幹活的蜜蜂,一直在尋找花蜜帶回家——這些可憐的姑娘們卵巢發育不全,所以它們只有外出覓食,要不就為蜂群幹別的活,做清潔工作,做雜務。但是這只蜂王,她與別的蜂不同,她仍舊沒有交配,她還不能算是真正的蜂王,就像我說過的,確切地說她還是公主。然後她飛得很高,以致只有少數幾隻雄蜂跟得上她。到最後只有兩隻雄蜂,只有一隻雄蜂,可是,哦,這最後一隻強壯的雄蜂,把她逮住了,把它擁有的東西,是的,你懂我的意思,把它自己一直藏在體內的器官暴露在外,這時讓它突然露出來,突出在外,你不妨說插進,是的,是的,插進——就叫她的陰道吧——為什麼不可以叫?就是陰道,她把它全部納入其中,就在它們高高地在空中飛舞的時候,就它們兩隻蜜蜂。”

“這太奇妙了!”克拉拉說道。她的眼睛開始閃爍。她居然說:“愛的奇蹟。” “不對,不完全對。”阿洛伊斯說道。在這個時候,他不知道如何繼續說下去。假如他說得太多,可能會破壞他今天晚上正在尋找的東西。儘管如此,他的敏銳的一面隨時都準備說出來,而且他也知道,是的,最好的時刻很可能就在和盤托出時到來。 “這隻雄蜂,”他說道,“這唯一的一隻優秀、勇敢的雄蜂把那個器官插入得這麼深,我們必須說,那隻是它的本性罷了,結果它再也抽不出來了。” “什麼?” “是的!Donnerwetter,它拔不出來了!蜂王身上有鉤子,類似這樣的東西,很鋒利的鉤子,把它拉住了。她就是要拉住它。它進退不得。等到它硬使勁,等它不得不拉出來,你真不會相信,它那個有用的器官就從它身上撕下來了。它沒辦法,只能將那個器官丟下不管。多麼具有男子氣概!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麼它呢?結果怎麼樣?它怎麼樣?” “啊,它死了。它完了。它掉落在地上。” “可憐的東西。”她說道。可她是禁不住說出來的。她的嘴角違背她的意願地露出了一個傻笑,然後自然地變成一個微笑。一笑起來就抑制不住了,她開始笑出聲來。一旦大聲笑起來她就停不下來。阿洛伊斯從來沒有聽見她這麼長時間的笑。 “生命真有意思。”她最後說道,而阿洛伊斯對她說這些是正確的。她懷孕已經六個月了,但是那天夜裡他們做愛了。阿洛伊斯碰到過不止一個女人,在她們給別人生下一個孩子之前的最後一個星期裡,都能和你認認真真地來一下。但克拉拉絕不是那樣的。然而,這一夜她變了。那是她最盡興的一回。 當然,毫無疑問,他沒有接著對她說另外兩件事。第一,是蜂王在第一次奇妙的外出飛行之後完全有能力接受別的求愛者。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裡,一直到六月份,她還可以有五六個求愛者。這樣她的陰道裡就可以貯存更多的精液,可以產下成千上萬的卵子,每一顆卵子可以裝滿成千上萬個巢室,而且她要繼續不停地產卵,一直產到冷天的到來。而且在今後三年,這樣的事還會重複。之所以能有這些大量的受精卵不過是因為有五六次的交配而已!這就是說,蜂王在今後的一生中就不會再與雄蜂有什麼關係了,而是給她生產的蛹餵蜂蜜和花粉,而她的宮內侍臣,即她的工蜂們忠心耿耿地跟隨在前後左右,用它們從五月的花朵上採集的花粉釀製的神秘的蠟一樣的東西,把每一個幼體的蜂巢巢室封上,而這種蠟沒有一個化學家能在實驗室裡進行複制。沒有,他沒有說明蜂王在今後一生中需要多麼盡心盡責地勞作,而且他無疑也沒有告訴克拉拉,等到交配季節結束,這些雌性工蜂將把雄蜂從蜂箱裡驅逐出去。假如那些最懶惰的雄蜂連動也不肯動的話,工蜂們就會將它們蜇死。 (在這種情況之下,工蜂們不會丟失它們的蜇針。因為雄蜂的肚子比人的皮膚要軟得多。)大開殺戒之後,這些工蜂接著就會把雄蜂的屍體清理出蜂箱。他也沒有提到其他的複雜情況。有一個傾向始終存在,一旦天氣真正轉暖,蜂箱內多達半數的蜜蜂就會蜂擁而出,也就是說,從蜂箱內飛走,丟下蜂箱,重又回到它們住樹洞時期的生活方式。你輕易地就會失去你的收益。他也沒有跟她說公主們往往會被簇擁在蜂王前後左右的侍臣們殺死。他把這些細節都略去了。不妨讓克拉拉對他即將到來的事業繼續採取體諒的態度,這樣倒更好一些。

克拉拉那天晚上不僅被他講的故事所吸引,聽得入了神,而且還認為這個故事可能會讓安格拉排遣心事,忘記痛苦,於是,她決定給安格拉講勇敢的雄蜂的故事,雖然它最後結局悲慘,但是它與蜂王交配成功。故事講完以後,這一回有人陪克拉拉一起笑。她們一起笑著,彷彿她們兩人是同年齡的人,而隨著克拉拉從阿洛伊斯那裡聽來的故事越來越多地洩露出來,她們的話題不但轉移到氣味上,而且轉移到蜂王的驚人本領上。瞧她小小的身體,並不比侍奉她的蜜蜂大,且無疑要比任何一隻雄蜂小。然而,她有本領使整個蜂箱瀰漫了她的氣味,使住在蜂箱裡的成千上萬隻蜜蜂吸收她的氣味。每一隻蜜蜂都能辨認它們自己的蜂箱,因為它們都是同一種氣味。 “這就好像,”克拉拉說道,又是一陣咯咯的笑聲,“所有的俄國男人女人都有同一種刺鼻的香味,那些波蘭蠢貨又有另外一種氣味。也許英國人有好聞的茶香味,而我們奧地利人,我們要特別一點,我們是熱乎乎的氣味,像水果餡捲餅。”這一下她說得安格拉又咯咯地笑起來。 “還有法國人,對,一種非常難聞的香味。太濃了!比爛洋蔥和隔夜滷汁的味道還要難聞。意大利人——只有大蒜味。”這時她們兩人笑得抱在一起了。 “也許最最難聞的是波希米亞人。我不應該說他們。爛白菜的臭味。”

她們擦著眼淚。阿迪聽見她們的笑聲也過來了。他很生氣,因為她們什麼也不說給他聽,說著各個國家的名稱只是笑。 這麼多關於香氣和臭氣的對話給了安格拉的嗅覺特別的刺激。在學校裡,她現在對弗洛琳·維爾納非常敏感,因為後者身上搽了爽身粉。還有她自家的小阿迪。有時候他非常臭,尤其是他山上山下來來回回奔跑過以後。她總是哄他多用肥皂,在每週一次的那個晚上克拉拉燒水讓他們兩人用大洗衣盆洗澡的時候,安格拉就硬要在他背上和腋下擦出肥皂泡沫來才會把肥皂交還到他手裡。擦完之後,她咧著嘴淘氣地笑道——“現在肥皂給你了,你可以擦要用肥皂擦的地方,你這個馬大哈。” 阿迪聽了這樣不文明的話會氣憤地大叫,並且聲音必定大得會讓克拉拉急忙跑進來。然而他不會對他的媽媽把剛才的話再講一遍。他心裡很亂。他真像安格拉說的那樣臭,還是他姐姐很怪?誰能知道?他自己身上的氣味他是怎麼也嗅不出來的。

然而,安格拉這時候會又悶悶不樂地想起羅莎來。這頭大肥豬真有一股刺鼻的臭味,有點像阿迪最臭的時候聞到的那種臭味,還是那是羅莎最臭的時候? ——行了!安格拉開始替他們哭泣,替這孩子和這頭豬哭泣。她後悔真不該那樣惹他,於是她盡力想要彌補,就這樣她把克拉拉說給她聽的奇妙的秘密挑了幾個對他講,都是關於蜜蜂的新鮮知識,而且在許多個早晨他們上學的路上,她還會再講起這些故事——她腦子裡裝滿了她聽來的故事,阿迪非常羨慕,蜂王的奧秘不多久便激發了阿迪的想像。 自從他們四月份搬到農場以來,他一直就感到蜜蜂離他們很近。在五月和六月裡,白天的許多時候天空裡到處都是小小的光亮,即在空中閃過的光點,四面八方到處飛舞。他的媽媽老是提醒他,要是看見花兒上停著這樣一個小生命,絕對不可以去捉它,更不可以動手將它拍死。蜜蜂會狠狠教訓你,讓你永遠忘不了!然後,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埃德蒙被一隻蜜蜂蜇了,很久很久一直哇哇地叫個不停。所以阿道夫從此對蜜蜂是敬而遠之,不敢碰了。

然而,聽說整個蜂箱的蜜蜂都有蜂王的氣味,這倒確實讓他久久思索。 那天夜裡,在聽說他父親可能要去跟一個鄰居洽談關於購買阿洛伊斯叫作“第一物資”的東西之後——他在星期六用晚餐的時候宣布過的——阿迪做了一個夢,現在還記得分明。他在夢中看見一大群蜜蜂圍繞著農場上空飛。離他們家不遠處站著一個老頭兒,他的穿著與阿迪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他的襯衣沒有束在褲子裡,一直拖到膝蓋,而他的一頭白髮上戴著一頂羊毛織的舊帽子,帽子長得像一隻襪子,有一半拖在背後。他個子不矮,但是看上去仍然像個小矮子,因為他佝僂著背。在夢里阿迪知道他的名字。這個人名叫老爺子,而這孩子第二天即星期天早晨醒來就得知,他父親真要去拜訪一個名叫老爺子的養蜂人。

他怎麼會不去問他父親他能不能一起去拜訪呢?阿洛伊斯很意外,接著便欣然應允。現在每個星期天,另外一家農場的一對夫婦都會趕著馬車來把克拉拉接走,到菲希拉姆的小教堂去望彌撒。她會帶著三個孩子一起去,即使阿洛伊斯待在農場上。 “確實,我真的是不能去。”他會這麼說,於是他就一個人留下來,到地裡去走走看看。因此,這天早晨他就更加高興了,因為阿迪說要跟他一起去。 我可以說,關於這個孩子做的夢,我是有直接作用的。自從阿洛伊斯在林茨灌飽啤酒之後大談特談養蜂的妙處和神奇的那天晚上,我潛入他的心里以來,這還是我第一回積極參與這一家的事情。 現在我覺得我必須再跟讀者談一件倒胃口的事。這確實牽涉阿迪身上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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