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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七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2850 2018-03-18
阿洛伊斯的提升如願以償。稅務監察部任命他為帕騷首席海關官員,所以克拉拉非常高興。她嫁了一個成功的男人。 而另一方面,他們在阿洛伊斯正式開始在帕騷的新崗位工作以前還不能搬家。從布勞瑙到帕騷要整整一天的路程,這就意味著阿洛伊斯離家外出一待就要好幾個星期。因此,阿道夫也就可以在大床上他媽媽身邊悠閒自在了。 阿洛伊斯一回家,克拉拉就會把他撇在一邊,那是很痛心的,當然,這孩子也明白,只要阿洛伊斯再回帕騷,失卻的這種快樂就又會回來。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年。即使後來他們在帕騷租了一個住處,阿洛伊斯又不得不巡視別的邊境小鎮。這樣一來,他還是幾乎同過去一樣經常不在家——這又方便了阿道夫,他又可以睡到媽媽的身邊了。

至於阿洛伊斯,新崗位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但是也帶來了對他自信心的威脅。布勞瑙是一個不太重要的地方,在那裡抓到的走私犯通常都是一些小規模走私的人。由於偷運出境的又大多是農產品,因此沒完沒了地過磅就令人生厭。布勞瑙坐落在因河邊上,風景優美,話雖如此,其實城內的建築還是很單調的。 在帕騷,根據國家之間的共同協定,奧地利海關是在多瑙河的德國境內執法。不同之處從外表也看得出來。帕騷在歷史上曾經由一個兼任主教的公國君主統治,因此城內有可以引為自豪的中世紀教堂塔樓。有些教堂建造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紀之始。帕騷的牆壁反映了這座城的輝煌顯赫,涉及忠於職守、久遠的犯罪活動、用刑室、不可告人的秘密、往日的榮耀以及——對阿洛伊斯來說非常有針對性——想像力之豐富在某種程度上可與他相比的走私犯罪分子。

所以,他在新的崗位上並非沒有困惑。即使直到現在,他仍堅持身穿制服執法,這種形像是對想要犯罪的人的嚴重警告,他也知道許多事情還要依靠他嚴厲的執法。所以他竭盡全力表現出威嚴鎮靜的性格,是一個身上烙了秉公廉潔印記的人。旅行者們要明白,在他這裡是無法蒙混過關的。他研究過許多上層海關官員——那些受過大學教育的人,有的臉上還有寶貴的青灰色的決鬥傷疤。他們是學習的楷模。 然而,在帕騷掌管事務讓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大像以前那樣有奧地利人的好脾氣。由於是在邊界的德國一邊執法,他說話的口氣變得有點嚴厲,偶爾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讓他大為光火。有一次,就因為一個下屬稱呼他“長官先生”而沒有叫他“高級長官希特勒先生”,他大罵了一通。他感覺得到,他的新下屬比他在布勞瑙的下屬文化程度要高得多。這些新面孔會不會對他越來越挑剔呢?有時他從崗位上凝望海關橋下多瑙河的洶湧激流,他的雙眼會閃爍著淚花。他會想起布勞瑙,想起安葬在那個地區的兩個女人:可愛又性感的弗蘭奇斯卡,以及他有時會為之感到悲痛的安娜·格拉斯爾。她一點都不漂亮,但是她給了他床笫之樂。

他整日不停地抽煙。他有一個自己並不知道的綽號,叫“煙雲”。 “餵,今天,die Rauchwolke情緒怎麼樣?”見他來上班,一個年輕的關員問另外一個年輕人。阿洛伊斯心裡明白,這些年輕關員憤憤不平是因為他不給他們享受與他自己同樣的自由活動的權利——然而,正是這不公正加強了他的權威。儘管一個好長官在大多數情況下應該公正無私,但是他依然可以做幾件不公正的事。假如做得明智,那會有效果的:你的下屬就被貶低了一點。 由於克拉拉和孩子們也都搬到帕騷與他同住,他對他的孩子也更加嚴厲了。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很快就學會不主動與他說話,除非他直接問他們話,要不然他們是不可以去打斷他的思緒的。假如小阿洛伊斯在外邊,父親就會伸出兩個指頭貼在嘴上,吹一聲口哨。這跟他叫喚路德是一樣的。有一天午後,臉紅彤彤的,健康、粗壯,長著一張跟他父親一樣面孔的小阿洛伊斯,把克拉拉和安格拉嚇得厲聲尖叫,因為他抓了一大團阿迪放在客廳地毯上的糞便。當後媽和妹妹見到小阿洛伊斯手上有像原始武器那樣可怕的黑乎乎的一團糞便,厲聲尖叫起來的時候,他眼神狂野,跟在她們後面。太胡鬧了!克拉拉和安格拉恐懼地叫喊。阿迪加入進來,跟著其餘的人一起叫喊,一面要躲到他哥哥的身後,一面還是尖叫,直到他的哥哥玩夠了,從糞便上挖下一塊,轉過身來把它粘在阿道夫的鼻尖上。

當天晚上克拉拉告訴了老阿洛伊斯。緊接著的一頓毒打,跟路德的挨揍相差無幾。第二天,小阿洛伊斯幾乎只能爬著去上學。從這件事之後,這一家管得可嚴了。阿洛伊斯下班回家的時候,孩子們要說話也只敢悄聲說。克拉拉不願惹他心煩,也沒有一點聲音。晚餐是默默地吃完的。阿洛伊斯嘴裡吐出的濃烈的肉味加上喝了啤酒之後的酸味,與紫甘藍的香味混雜在一起。 晚餐之後,他習慣坐到扶手椅上,挑一個長柄煙斗,在煙盅裡裝上菸絲,威嚴的神情隨時體現在一個身居高位的男人的大拇指上,然後他讓自己的煙瀰漫在空氣裡。獲得允許後,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回到了他們的臥室。但是阿迪被叫住了。 父親的一隻手扶著三歲孩子的腦袋,半真半假地露齒一笑——一半是真感情,一半是純粹的卑鄙心理——把一嘴的煙噴在阿道夫的臉上。孩子咳嗽了。父親咯咯地笑了。

阿洛伊斯手一鬆開,阿道夫就笑,然後朝廁所跑去。到了廁所,他還會吐。對著水桶俯身下去時,這三歲的孩子記起了阿洛伊斯跟克拉拉做愛的聲響,以及他伴隨著肚子的晃動發出的呻吟聲。他老問自己,為什麼他媽媽見了煙不討厭。 她不敢說。她感覺到最叫她丈夫惱火的事就是對他的煙斗多嘴多舌。 此外,阿道夫給她增添了一個新的擔憂。有一天她給他洗屁股(她有了這個重大的發現是在他三歲的時候——這是她的離奇規矩),她終於注意到他只有一個睾丸,而不是兩個。 城裡的一個醫生叫她放心,這種醫學現像不必大驚小怪。 “這樣的孩子往往長大後會成為子孫滿堂的男人。” “這麼說,到他上學了他不會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囉?” “有他這種情況的孩子有時候很活潑,非常活潑。就這樣囉。”

這些好聽的話沒法安慰克拉拉。少一個睾丸是波爾茨爾家族的又一個污點。她的姐姐約翰娜不光是一個駝背,而且還有一個近親——一個真正的低能兒。更不用說還有她所有已經死去的哥哥、死去的姐姐、她自己死去的孩子。她覺得,阿洛伊斯的體魄在阿道夫身上體現得併不多,一點都沒有阿洛伊斯明顯遺傳給小阿洛伊斯的那種活力。這也是她的錯。阿道夫懷上的那一夜她愛著她丈夫,但只是在當夜,而且是用那樣一種方式——那是褻瀆的嗎? ——這樣的一個夜! 可是現在——會不會太遲了? ——她會說她又愛著她的丈夫了。許多個月以來,她是逐漸地得出這個結論的,但是在他調到帕騷一年半以後,在六月一個美好的夜晚,她對他有了一種新產生的敬重。因為就在當天下午他得知,再過半年他要調往州首府林茨,擔任首席海關關員的職務。這個職務是從薩爾茨堡到維也納所有海關崗位中最重要的,而且這個任命來的也正是時候,因為再過幾年他就要退休,這次提職可以增加他的養老金。

那一夜他們懷上了孩子。也許她愛阿洛伊斯從來沒有像這一回那麼單純,換句話說,她從來沒有這麼明白地覺得她很想再要一個兒子。小阿迪少一個睾丸,這個發現在她的心裡註入了雖小卻是常年不散的恐懼。她再也不敢去想阿迪可能不會長命。相反,他們要再生一個孩子。她敢於祈求生一個男孩。她覺得這個孩子既要像她也要像阿洛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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