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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六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3292 2018-03-18
克拉拉走了以後,倒是芬妮損失最大。現在,她們相互之間說的秘密的話也跟著消逝了。她們兩個人都有許多可以從對方了解的東西——她們如此接近,又如此不同。然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因為克拉拉不擅長撒謊。在芬妮含沙射影地說阿洛伊斯舅舅和克拉拉之間發生的事情的時候,克拉拉會尷尬得滿臉通紅。 (因為克拉拉叫他舅舅,所以芬妮也習慣跟著叫。) “坦白吧,”芬妮會這樣說,“你也想跟我們的舅舅睡覺。” “不是的。”克拉拉會回答,她覺得要是她不說真話她的臉上就會長出一塊塊紅斑。 “有時候,沒錯,當……沒錯,對不起,我是想的。可是你要知道我不會的,我決不會的。” “為什麼?” “因為他跟你在一起。” “哦,這麼說,”芬妮說道,“也不會叫我鬆一鬆手。”

“也許你,不是,”克拉拉說道,“可是我要受懲罰的。” “那是你知道的,是嗎?” “對不起,我知道。” “也許你不知道,”芬妮說道,“我跟舅舅說過,假如他讓我懷上孩子,我就會死的,不過我現在的想法不一樣了。我想要一個孩子,我快要有孩子了。” “你會有的,”克拉拉說道,“相信我吧。我絕不會跟阿洛伊斯舅舅在一起的。你是他的女人。這是我立的誓。” 她們親吻,但是在這親吻的韻味裡暗藏著芬妮不能信任的東西。克拉拉的嘴唇堅定而有個性,但又不完全是。那一晚芬妮做了一個夢,她夢見阿洛伊斯跟克拉拉做愛。 克拉拉走之前哭得很傷心。 “你怎麼可以打發我走?”她問道,“我對你立過誓了。” “告訴我,”芬妮說道,“你這麼莊嚴的誓言憑什麼?”

“我憑著我已經死去的哥哥姐姐的安息起誓。” 這並非最妥帖的回答。芬妮突然有一個想法,克拉拉身上也許隱藏了一個女巫——畢竟她可能討厭她的哥哥姐姐,不管怎麼說,有幾個她討厭的人。 阿洛伊斯通過稅務監察部替克拉拉在維也納安排好了工作。她將在一個正派的老太太家有一份幹乾淨淨而又報酬豐厚的工作。 (阿洛伊斯非常在意要保護好她的貞潔。)於是,現在,在酒店非常老實地干了四年活,在最小的那間女傭房裡睡了四年以後,克拉拉把她的物品裝進她來的時候隨身帶的同一個不大的箱子裡,離開了賓館,前往維也納去打一份新的工。 就算現在芬妮和阿洛伊斯之間關係更融洽了,然而最好的情緒在短短的閉眼和睜眼之間就會消失。她怎麼能肯定她對克拉拉的不信任是出於純粹的擔憂呢?假如這種不信任是來自像一顆蛀牙那樣難受的惡意又怎麼解釋?她心裡明白她是充滿惡意的。這就是為什麼她說自己是女巫的道理。

正如她所預見的那樣,她現在真懷孕了。如果說她這樣就心滿意足了,那麼她內心還是感到悔恨不已。她趕走了她所遇到的最可愛的姑娘,因此,曾經有幾天芬妮真想叫克拉拉再回來,可是她轉眼又想:假如阿洛伊斯喜歡上了克拉拉怎麼辦?那樣的話這姑娘有可能不遵守她立的誓。這樣一來對尚未出世的孩子多麼不公正啊! 在安娜·格拉斯爾收到分居的判決十四個月以後,芬妮生下了一個男孩,阿洛伊斯毫不猶豫地就給孩子起名阿洛伊斯。然而,他們不可以叫他小阿洛伊斯——現在還不可以。孩子的名字仍然只好叫阿洛伊斯·瑪茲爾伯格,這件事讓阿洛伊斯·希特勒感到心煩。於是他有一個時期又記起了本來竭力要忘記的事——一個孩子在外面只能用媽媽的姓,孩子的心裡會感到就像肚子餓一樣的空虛。現在老阿洛伊斯每晚就寢前都咒罵安娜·格拉斯爾。

他不是一個整天謾罵的男人。他認為咒罵就像是一個類似於花掉私藏的一批黃金的舉動。然而,他每天晚上都會咒罵一通,而且是惡狠狠地罵。所以,安娜的死他一點都不感到吃驚。而且是突然死的!這件奇怪的事出在阿洛伊斯的兒子出生十四個月以後,芬妮又懷孕肚子很大的時候,但是阿洛伊斯仍舊覺得他的咒罵還是有些作用的。他覺得這是為一個必然的結局付出的昂貴代價——說它昂貴是因為總是可能有預料不到的後果。 事實上,安娜的死亡證明書上寫著死因未明。這句話讓阿洛伊斯深信那是自殺。他不喜歡這個念頭。他不是一個相信迷信的人,不相信,一點都不信,這可以根據他既不信上帝,也不信魔鬼這一條來衡量。恰恰相反,他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隨即解釋說,他相信可靠的、實實在在的管理形式和明智的方法。上帝,無論他有多威嚴、多遙遠,毫無疑問也會用阿洛伊斯所採取的同樣方式看待管理——即人執行了上帝的意志,倘若這樣的意志是像他一樣的有良心的官員實施的。阿洛伊斯的這個思想不是從黑格爾那裡吸取的,黑格爾的著作阿洛伊斯連一個字也沒有讀過,而且,有這個必要去讀嗎?他和黑格爾是一致的——這個思想的力量人人都必須汲取。對阿洛伊斯來說,這是不言而喻的。

在這個前提之下,阿洛伊斯因此主張死必須要有乾脆利落的結局。死,可能是因為闌尾爆裂,或者由肺癆造成,甚至像他母親瑪麗婭·安娜那樣結束生命。然而,自殺使他憂心忡忡——他喜歡倒下就睡著(就像他跟他的酒友所說的那樣“放個屁打個呼嚕”)。安娜·格拉斯爾自殺這個念頭讓他避得遠遠的。他本來是想去參加她的葬禮的,但是他不想因看到了她在棺材裡的那張臉而增加新的焦慮,整夜輾轉反側。於是阿洛伊斯迴避了。這成了又一個街談巷議的內容。 不管怎麼說,無論安娜·格拉斯爾是怎樣結束生命的,她反正已經不在了。這樣他就可以與他的同居的妻子結婚,與他的新夫人弗蘭奇斯卡·瑪茲爾伯格結婚,他也是這麼做的。第二個孩子在肚子里至少已經七個月了,芬妮的肚子就像地里長的大南瓜那麼大。他四十六歲,她二十二歲,而婚禮是在另外一個城市朗肖芬舉行的,有四英里遠,來回八英里路,新娘挺著個大肚子很不舒服。

她發過誓,她不會在布勞瑙舉行婚禮。這不光是要避開女人的目光,那些年輕小伙子見她走過也會竊笑。 阿洛伊斯惱怒了。他請的兩個海關官員用租用的馬車接送又多花了錢。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很大的費用,但總還是多此一舉。此外,他覺得芬妮讓他很失望。他的新太太該對人家禮貌相迎的時候卻不願上前。 而且,她還是一個精神緊張的母親。她硬是要在維也納生第二個寶寶。她跟他說,那裡的助產士不會很惡意。芬妮問道,誰,處於她這樣的情況,能夠信任任何一個布勞瑙的女人?更多的費用。 安娜·格拉斯爾,儘管有諸多的不是,到底還是一個淑女——他勉勉強強地覺得,對芬妮他絕對不會說同樣的話。倒不是說他希望她也是這樣的人,他不會對一個農民的女兒抱這樣的希望,但她還是曾經在這樣的一些方面有進步。現在好了,都倒退了。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舉止態度很不錯,動作敏捷。她給客人們服務的時候,人人都陶醉了。他當時覺得她做服務員的工作很聰明。

現在她對所有的佣人都是高聲地喊叫——她所有的激情都用到她的臭脾氣上去了。他們在賓館裡的房間都沒有好好收拾。他提出他們是不是可以叫克拉拉回來,芬妮一听就大吵大鬧,整整折騰了一個晚上。 “對啊,”她對他說,“克拉拉回來你就可以對她做過去你對我做過的事了。可憐的安娜·格拉斯爾。” 可憐的安娜·格拉斯爾!他明白了,芬妮現在一定是夢見安娜了。難道他們就不能做到夫妻和睦相處了嗎?他覺得,這婚姻不是最和美的婚姻。你不該每天晚上非得為同樣的事情吵架。 在他們的女兒安格拉出生以前,她到維也納去待了兩個星期,在這段時間裡,為了照看小阿洛伊斯·希特勒,他只好再花錢請保姆。沒過一個星期,老阿洛伊斯就誘奸了保姆。她比芬妮大十五歲,身體強壯,而且一上床就是個好角色。而且在小孩吵著要媽媽的時候她半夜裡也毫無怨言地起來照料,所以他可以安穩地睡覺。

在那之前他一直都忠於芬妮。現在要叫保姆更合他的心意,唯一的辦法是他讓她與廚娘輪班。芬妮從維也納回來,樣子虛弱疲憊,而且沒過多久什麼都知道了。她沒有揪住他厲聲尖叫。她哭泣。她身子不好,她承認,瞧他的模樣是沒有耐心等病人恢復的。他是個畜生,她對他說。 結婚以前他們就已經生活在一起差不多三年了,可是現在到了安格拉一歲的時候,芬妮已經病得很重,渾身上下都看得出來病情在加重。她先是大發脾氣,然後就常無端地哭鬧,對丈夫毫無興趣,也沒有能力照顧好他們的兩個孩子。一個醫生告訴她,她有肺結核的初期症狀。克拉拉從維也納被叫回來帶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芬妮搬出了酒店,住到了名叫拉亨瓦爾德,意為“林中笑聲”的森林深處一個叫拉赫的小城。但不管是這個小城的詩意名字,還是林中的清新空氣,都無力讓她恢復健康。她去世前的十個月就一直待在拉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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