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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亡時刻

快樂影子之舞 艾丽丝·门罗 6409 2018-03-18
後來,那位母親,利昂娜·帕里躺在沙發上,身上裹了一床被子。女人們一直在往火裡添木柴,儘管廚房裡已經非常熱。沒有人開燈。利昂娜喝了一些茶,不肯吃東西。她要說話,聲音斷斷續續的,她還是堅持要說,但也沒有過度興奮。她說,我幾乎都沒有出門,我出門也就二十分鐘。 至少有四十五分鐘,阿莉·麥吉想。不過當時她沒有說,她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她要聽的故事連播,正好播了三段。她每天都聽,不想錯過。利昂娜在自家的廚房裡,嘮嘮叨叨地說著帕特里夏。利昂娜用阿莉的縫紉機給帕特里夏做了一件女式牛仔外套。她轉動縫紉機,把線拽出來直接扯斷,沒有把線拉回去,儘管阿莉之前提醒過她不要這麼幹,容易損傷針頭。帕特里夏的衣服是為了一個晚會準備的,她要在山谷的一場音樂會上唱歌。她唱的是西部歌曲。帕特里夏要和梅特蘭山谷的演員一起唱歌,他們在全國各地舉行音樂會,跳舞,他們要帕特里夏來充當梅特蘭山谷的小甜心,金發碧眼的小寶貝,擁有了不起的寬廣音域的小小孩,把她這樣介紹給觀眾。她確實是一個嗓音洪亮,身形嬌小,脆弱得幾乎讓人擔心的孩子。在她三歲的時候,利昂娜就開始讓她上台演唱了。

一次也沒有害怕過。利昂娜說。她身體往前傾,打算用力踩踏板。對她來說,表演就是自然而然的。她的晨衣鬆開了,露出乾癟的胸脯。萎蔫的乳房上青筋暴露,壓在發白的粉紅色睡衣底下。她不在意,就算是英格蘭國王看著她,她也會站在那兒唱歌,唱完了就坐下來,她就是這樣。連她的名字也適合當歌手,帕特里夏·帕里,這像不像從廣播裡聽到的名字?還有,天然的金發。每天晚上,我都要給她一點點地捲頭髮。不過,天生的金發遠遠少於天生的鬈髮。她的頭髮顏色不會變深。我們家族的遺傳特點,天然的金色頭髮,顏色不會變深。我的表姐,1936年得了聖凱瑟琳小姐桂冠的那個,就是天然金發,還有我去世的姑媽…… 阿莉·麥吉沒吭聲。利昂娜吸了口氣,繼續說:二十分鐘。我最後和她說的話是,我出去二十分鐘,你看著小傢伙。她九歲了,對吧?我到對面去把衣服縫好,你看著小傢伙。然後我就出了門,下了台階,出了花園。就在我把大門上的鉤鎖拿下來的時候,停了一下。我想,有什麼不對!到底有什麼不對?我問自己。我站在那兒,從花園裡往回看,我能看見玉米稈、結冰的甘藍。那年我們沒有一直摘甘藍。我來回看那條路,只看見芒迪的老獵犬躺在他家門口。哪個方向都沒有汽車,所有的停車位都是空的。天氣太冷了,我想,沒有孩子在外頭玩。我想,我的天,也許我把日子記混了,今天不是禮拜六上午,也許是其他什麼特殊日子吧。然後,我想的是,我從空氣裡感覺到了,下雪了。你知道有多冷,地上的水坑全都結冰了,裂成了一片片的。但其實沒有下雪。沒有,還沒有開始下雪。我跑過馬路,去了麥吉家。一上前門的台階,阿莉對我說,利昂娜,你怎麼了?你臉色這麼白。她說……

阿莉·麥吉也聽到了這句話。她沒吭聲,因為現在不是糾正什麼話的準確性的時候。利昂娜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激昂。這會兒,她隨時都會停下來,尖叫:不要讓孩子們靠過來,不要讓我看見她,不要讓她到這裡來。 廚房裡的女人們便會聚攏到沙發邊。在昏暗的光線下,她們巨大的身體邊界模糊,她們逼近的面孔暗淡而又沉重,掛著儀式化的悲傷、同情的面具。現在,躺下來。她們會說,儀式化的安慰,莊嚴的語調。躺下來,利昂娜,她不在這裡,沒事兒。 那個救世軍的姑娘會以她不變的溫和嗓音說,你必須要原諒她,帕里太太,她只是個孩子。有時候,救世軍的姑娘會說,這是上帝的意志,我們並不理解。救世軍來的另一個女人年長許多,長了一張油滑的臉,面露菜色,她的聲音幾乎像個男人。她說,在天堂的花園裡,孩子們如同花兒一樣盛開。上帝需要另一朵花,於是帶走了你的孩子。姐妹,你應該謝謝他,你應該感到高興。

她們說話時,一個女人緊張不安地聽著。她們的臉因為這些話,顯出孩子一般尷尬的嚴肅。她們做好了茶,擱在桌子上。桌子上堆著人們送來的自家做的烤餅、果糕和餡餅。因為利昂娜不吃,所以大家也都沒有吃。許多女人在哭,不過救世軍的兩個女人沒有哭。阿莉·麥吉哭了。她是個矮矮胖胖的女人,有一張平和的臉,大胸脯。她沒有孩子。利昂娜哭的時候,在被子底下屈著腿,滾來滾去,腦袋抬起來又垂下。有人羞愧地看見她脖子上骯髒的紋路露了出來。然後,她安靜了,帶著一些情緒,似乎是驚訝,說,我照顧他,照顧到他十個月大。他那麼乖,你在屋裡都不會聽到他的動靜。我總是說,這個孩子是我最好的孩子。 在這間幽暗的,燥熱的廚房裡,這群女人以她們作為母性的血肉,感覺到這種悲傷的尊貴。在這個和平時全然兩樣,淒涼一覽無餘的利昂娜面前,她們是謙卑的。男人們進來了,一個父親,一個堂兄,一個鄰居,帶了一堆木柴來,有人面色慚愧地問有沒有吃的。但是,他們立刻意識到不對,閉了嘴。他們出去了,對其他男人說,啊呀,她們還在忙個不停。那位父親有點喝高了,好鬥,因為他覺得有什麼事需要他來承擔,但他無法勝任。這不公平,這對本尼沒好處,她們都快把眼珠哭出來了。

那時候,喬治和艾琳在玩剪紙遊戲,從紙樣上把東西剪下來。他們從紙樣上剪下來一個家,爸爸、媽媽和孩子們,他們還為這一家人剪了衣服穿。帕特里夏看著他們剪圖,說,看看你們這些孩子剪成什麼樣子了!看,邊上全是白的!你們把衣服放在哪裡?你們連放衣服的櫥櫃都沒剪!她拿來一把剪刀,剪得乾乾淨淨,邊上一點白色都沒留下。她伶俐的,蒼白的小臉歪到一邊,她的嘴唇咬在一起。她做事的樣子像個大人。她從來不會裝腔作勢。她不會假裝自己是個歌手,即使她長大後確實會成為歌手,也許在電影裡,也許在廣播裡。她喜歡看電影雜誌,電影雜誌裡有衣服和家居照片。她喜歡從郊外住宅區的窗戶往屋裡看。 本尼正在試圖往沙發上爬。他抓住紙樣,艾琳打他的手。他開始抽泣。帕特里夏利落地把他抱起來,帶到窗口。她讓他站在椅子上往窗外看,和他說話。汪汪,本尼,看,汪汪。他們看的是芒迪家的狗。狗站起來,搖了搖身子,朝馬路走過去。

汪汪。本尼疑惑地說,伸直了手,靠在窗戶上,想看狗到哪裡去了。本尼十八個月大了,只會說汪汪和叭布。會說叭布是因為有個偶爾出現的男人,磨剪刀的,名字叫布蘭登。本尼記得他。他來的時候,本尼就要出去迎接他。其他十三四個月大的孩子,會的詞都比本尼多,也能做更多的事,比如揮手說拜拜,鼓掌,大半看起來都聰明一些。本尼細細長長的,瘦骨嶙峋。他的臉長得像他的父親,蒼白,緘默,不抱期望的模樣。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尖頂帽。不過,他是個好孩子,可以連著幾個小時站在窗口往外看,嘴裡說著汪汪汪汪。這會兒,他用一種略微困惑的語調輕柔地哼哼,用雙手拍打窗台。儘管他已經挺長了,但他喜歡有人抱他起來,像小嬰兒那樣把他抱在懷裡。他會躺著,看著上空,笑,帶有一絲羞怯或者是恐慌的表情。帕特里夏知道他笨。她討厭笨蛋,而他是她唯一不討厭的笨蛋。她會幫他擦鼻子,動作很熟練,沒有什麼柔情可言。她想讓他說話,跟在她後頭學說話。她會用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上,迫切地說,嗨,本尼,嗨。他會望著她,以他特有的,緩慢的,猶豫不決的樣子沖她微笑,讓她感覺到一種悲傷的,疲憊的情緒。於是,她會走開,讓他自己待著,她去看她的電影雜誌。

她早餐喝了一杯茶,吃了半個糖麵包。這會兒,她又餓了。她在廚房桌子上的牛奶糊糊、臟盤子和麥片粥里東翻西找,拿起了一塊小圓麵包。但是麵包被牛奶泡透了,她又扔回去。 這個地方真臭。她說。艾琳和喬治沒留意她的話。她踢了踢地毯上一塊凝固的麥片。看看,她說,看看這個!這裡怎麼永遠是亂七八糟的?她走來走去,到處都隨便踢兩腳。然後,她從水槽底下拿出提桶,還拿了一把長柄勺,開始從爐灶的蓄水池裡舀水。 我要把這地方刷乾淨。她說。這地方從來都沒刷乾淨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地板刷乾淨,你們這些小孩子幫我…… 她把桶放在了爐灶上。 那水是熱的,先用吧。艾琳說。 不夠熱。要燒沸了才好。我見過麥吉太太刷她家的地板。

他們整夜都在麥吉太太家。自打救護車來了之後,他們一直都在這裡。他們看見利昂娜、麥吉太太,還有其他鄰居。她們一起撕掉本尼的衣服,他的皮膚似乎也隨之被剝了下來。本尼發出的聲音不像是哭,倒更像是車輪壓住狗的後腿,狗發出來的聲音。不過,本尼的聲音更難聽,更響。麥吉太太看見他們,叫道,走開,走開!到我家去。後來,救護車就來了,送本尼去了醫院。麥吉太太過來告訴他們本尼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他們待在她家就行了。她給了他們花生醬麵包和草莓果醬麵包。 他們睡的床是羽毛褥子,床單熨得平整光滑,已經褪了色的毯子鬆軟,聞起來有淡淡的衛生球的味道。擱在最上頭的是一床聖誕之星的被子。他們知道這叫聖誕之星,因為他們準備上床的時候,帕特里夏說,喔!多漂亮的被子!麥吉太太看起來有些驚訝,心不在焉地回答,哦,是嗎,是聖誕之星。

帕特里夏在麥吉太太家表現得很有禮貌。這房子,不像郊外住宅區某些房子那麼好,但是它外頭是仿造磚,裡面有仿造的壁爐,籃子裡還放著蕨類植物,和這條路邊的其他房子都不像。麥吉先生也不像其他男人那樣在工廠工作,他在商店上班。 喬治和艾琳在這屋子裡變得羞澀,小心翼翼,以至於有人和他們說話,他們都答不上來。 他們起得都非常早。他們躺在床上,在嶄新的被單裡輾轉難安,看著房間漸漸亮起來。這個房間用的是紫紅色的絲綢窗簾,還有軟百葉窗。牆紙上是紫紅色和黃色的玫瑰花。這是客房。帕特里夏說,我們睡在客房裡。 我要上廁所。喬治說。 我幫你看看衛生間在哪裡。帕特里夏說,就在走廊那頭。 但是,喬治不打算去走廊那頭的衛生間,他不喜歡。帕特里夏想叫他去,他不願意。

看看床底下有沒有尿壺。艾琳說。 他們有衛生間,不會有尿壺的。帕特里夏生氣地說。他們要一個臭氣熏天的老尿壺幹什麼? 喬治不為所動,說他不去。 帕特里夏起來,踮著腳尖走到梳妝台邊,拿了一個大花瓶過來。喬治尿完了以後,她異常小心地打開窗戶,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倒空了花瓶,再用艾琳的內褲擦乾。 現在,她說,你們這些孩子閉嘴,安靜地躺著。不要大聲說話,只能輕輕說。 喬治輕輕說,本尼還在醫院裡嗎? 對的,他在醫院。帕特里夏飛快地說。 他會不會死掉? 我告訴你一百次了。不會。 會吧? 不會!只是皮膚燙壞,裡面又沒燙壞。他怎麼會因為皮膚燙壞就死掉呢?別這麼大聲說話。 艾琳開始在枕頭里扭動著腦袋。

你又怎麼了?帕特里夏問。 他哭得真可怕。艾琳回答道,她的臉埋在枕頭里。 嗯,疼,他當然就哭了。他們把他送到醫院以後,會給他一些東西,能止痛的。 你怎麼知道?喬治問。 我就是知道。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帕特里夏說,我一輩子也沒聽說過,會有人因為皮膚燙壞就死了的。所有皮膚都燙下來也沒關係,會再長的。艾琳你別再哭了,否則我要揍你了。 帕特里夏安靜地躺著,看著天花板。在麥吉太太家客房的紫紅色的絲綢窗簾的映照下,她清晰的輪廓變得慘白。 早餐,他們吃了葡萄柚。他們以前沒有吃過葡萄柚。他們還吃了玉米片、烤麵包、果醬。帕特里夏看著喬治和艾琳,厲聲說,要說請!謝謝!她對麥吉太太和先生說,多冷的天啊,就算今天下雪,我也不會意外。你們覺得呢? 但是,他們都沒有回答她的話。麥吉太太的臉腫腫的。早餐之後,她說,不要站起來,你們聽我說,你們的小弟弟…… 艾琳開始大哭,喬治立刻跟著她哭。他抽抽噎噎地,勝利一般地對帕特里夏說,他死了,就是死了,他確實死了!帕特里夏沒有說話。就是她的錯!喬治嗚咽地說。麥吉太太說,不不不不!帕特里夏還是靜靜地坐著,表情警惕而禮貌。她什麼話也沒有說。直到哭泣聲漸漸平息了一些,麥吉太太才嘆著氣站起來收拾桌子。帕特里夏幫她收拾盤子。 麥吉太太帶他們去市裡,幫他們買參加葬禮的新鞋。帕特里夏不能去參加葬禮,因為利昂娜說她自己只要活著,就再也不想看見她了。不過,還是要給她買一雙。唯獨不給她買,實在是太殘酷了。麥吉太太帶他們去了商店,讓他們坐下來,對店主解釋了一下情況。他們站在一起嚴肅地點著頭,說話。男人叫他們脫掉鞋子襪子。喬治和艾琳脫了,伸出腳來,露出他們臟兮兮的腳指甲。帕特里夏對麥吉太太說她要上廁所,麥吉太太告訴她廁所在哪裡,就在商店的後面。她回來以後脫掉了鞋和襪子,她的腳被她用廁紙和冷水洗得乾乾淨淨。她回來的時候,聽到麥吉太太輕聲對店主說,你該看看我讓他們睡過的床單。帕特里夏經過他們身邊,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艾琳和喬治買的是牛津鞋,帕特里夏自己選了一雙系皮帶的鞋子。她看著腳鏡裡的鞋子,走來走去地看,直到麥吉太太說,帕特里夏現在不用在意鞋了!他們走出商店的時候,麥吉太太用同樣溫柔的聲音對店主說,你能相信嗎? 葬禮結束後,他們回了家。女人們收拾了房子,把本尼的東西都清走了。葬禮後,他們的父親在後頭的棚屋裡喝醉了酒,嘔吐不止。他要離這座房子遠遠的。他們的母親上床休息了。她在床上躺了三天。姑媽來照顧這個家。 利昂娜說,不要讓帕特里夏靠近她的房間。不要讓她上來。她又哭又叫,我不想看見她,我不會忘記我的兒子的。不過,帕特里夏也沒有打算上樓。她絲毫不關心這些事。她看她的電影雜誌,一點點地捲她的頭髮。要是有人哭了,她也當作沒看見。對她來說,似乎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梅特蘭山谷演藝團的經理來看利昂娜,告訴她,他們打算在羅克蘭辦一個大型音樂會,還有穀倉舞會。出了這種事,會不會太快?要是不太冒昧的話,他想讓帕特里夏去唱歌。利昂娜說她得好好想想。她起了床,下了樓,帕特里夏正坐在沙發上看她的電影雜誌。她始終低著頭。 你的頭髮做得相當好。利昂娜說。我看見你自己在做頭髮。給我把梳子和髮刷拿來! 她對小姑子說,什麼叫生活?總之,非得繼續不可。 她去了市裡,帶了幾張唱片回來。有兩首歌:《馬戲團能不能永不解散》和《沒有秘密,上帝能做些什麼》。她讓帕特里夏學這兩首歌,帕特里夏在羅克蘭的音樂會就唱了這兩首歌。觀眾席上的人們竊竊私語,因為他們聽說過本尼的事。這樁事故上了報紙。他們對利昂娜指指點點。利昂娜身著盛裝,坐在平台上,低著頭,正在哭。觀眾席上的有些人也哭了。帕特里夏沒有哭。 十一月的第一周,雪還沒有開始下,到現在還沒下雪。磨剪刀的人推著手推車沿著公路來了。孩子們正在院子裡玩,他們聽到了他的聲音。他還在遠處的時候,他們就听到了他莫明其妙的聖歌,悲傷,刺耳,格外的古怪。要是你不知道是磨剪刀的人,你會以為是哪個瘋人院跑出來的傢伙在唱歌。他還穿著同一件污跡斑斑的棕色外套,下擺已經撕破了,戴著同一頂已經沒有頂的氈帽,沿著公路走來,發出這樣的聲音。孩子們跑回屋裡去拿刀和剪刀,還有的跑到路上,興奮地大聲叫他的名字,老布蘭登,老布蘭登。 緊接著,在帕里家的院子裡,帕特里夏開始尖叫,我恨磨剪刀的!我討厭他!她尖叫,我恨磨剪刀的,我討厭他!她叫著,如同樹乾一般直直地站在院子裡,她的臉看起來枯瘦,蒼白。嚇人的尖叫把利昂娜叫出了門,還有鄰居。他們一起把她拽回屋裡,而她還在尖叫。他們沒法讓她說清楚到底怎麼了,他們以為她一定是得了痙攣。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嘴張得大大的。她尖利的小牙齒幾乎是透明的,邊上有點壞了。她看起來像一隻雪貂,一隻可憐的小動物,因為害怕或是憤怒,完全失去理智。他們試圖搖醒她,扇她耳光,往她的臉上澆冷水,最後他們逼她嚥下了一大口鎮定糖漿(裡面摻了大量威士忌),讓她上床睡覺。 這是利昂娜最珍視的孩子,鄰居們回家後說。那個歌手,他們說。因為這時候,一切都回到了正常軌道,他們和以前一樣討厭利昂娜。他們憂傷地笑笑,說,是啊,那個未來的電影明星在院子裡尖叫,你一定會以為她瘋了。 就是這座房子。其他的木頭房子從來沒有刷過油漆。陡峭的屋頂到處是補片,走廊狹長而歪斜,燒柴的濃煙從煙囪裡鑽了出來,孩子們模糊的臉壓在玻璃窗上。屋子的後頭是一片細長的土地。有的地方犁過了,有的地長出了雜草,全是石塊。房子的前頭是院子,是無人種植的花園。灰色的公路從小鎮延伸出去。下雪了,雪緩緩地落下來,靜靜地落在公路上、屋子上、松樹上。開始時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然後,雪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落在堅硬的犁溝裡,落在地面的石頭上,不再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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