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七章租屋
薩蒂看到前面閃起警燈,並且聽到了警笛聲。
她看著副駕駛座上的帆布包。 “該死!”
前方有一個穿著橘紅色馬甲的交警,依照他的指示,薩蒂的奔馳減速跟在一輛兩邊裝飾著木板的旅行車後面緩緩而行。旅行車上有四個紋身的搖滾樂手,他們的臉上到處都打著孔、穿著環。其中一個年輕人坐在後座上,轉過頭向薩蒂笑,還用打著釘的舌頭做出一些下流的動作。薩蒂沒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道路上。
“快點,動一動啊!”
一分鐘後,薩蒂才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前面有一輛銀色油罐車側翻在馬路中央,壓著標誌線。車流正在改道。
薩蒂沮喪地嘆了口氣。 “我該去哪裡?我需要一點啟示。來吧,薩姆,告訴我哪裡才……”
一隻烏鴉蹲在一根木質標誌桿上靜靜地望著薩蒂。它腳下就是個指示牌,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但薩蒂還是能認出來。
小屋出租!臨近蝙蝠洞景區!沿指示牌到亞伯達省的卡多明。
就是它了,薩蒂要的啟示。命運又一次指引著她。
薩蒂下了16號高速公路,沿著小路往南開,道路通向一個叫羅布的小村莊。她很高興一路上沒有車輛,在到達柏油路與碎石路的交界處之前,她只見到了一輛車——一輛老式的氣流牌旅行車。
“你還能離文明的喧囂更遠嗎?”
奔馳好像聽到薩蒂在提問,底下的冬用輪胎捲起碎石與大塊的融冰。薩蒂聽到金屬刮擦的聲音,心裡咯噔一下。 “菲利普會不高興的。”
薩蒂駕著奔馳沿路而下,然後穿過小鎮卡多明,跟著小屋出租的告示,在坑坑洼窪的路上行駛。到了一個急轉彎處,她放慢速度。
一陣喇叭聲響起。
“我的老天啊!”
一輛車窗上鍍著防曬膜的黑色皮卡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它直衝過來,把奔馳逼到路旁的溝渠邊,險些翻下去。
薩蒂猛踩剎車。
卡車飛馳而過,這時薩蒂看到一個戴著牛仔帽的男人側影,那人憤怒地朝薩蒂揮舞著拳頭。
“渾蛋!”薩蒂大聲吼道,但那人的車早就開遠了。
薩蒂從後視鏡裡望著卡車消失在塵土中。她一邊想讓砰砰直跳的心臟平靜下來,一邊又覺得奇怪,自己為什麼要擔心被撞到,那也算是種福氣。
但你還沒有完成薩姆的書,薩蒂的理智卻在極力勸阻自己。
薩蒂又開迴路上,繼續向前行駛了15分鐘,眼前的景色由平坦的林地變成了綿延起伏的雪白遠山。在遠方,落基山脈雄偉地矗立著,輪廓模糊得像是漂浮在空中。
又到了一處岔路口,薩蒂放慢車速。
一塊路牌寫著:卡多明山洞,左行。和諧租屋,右行。
薩蒂駕車右轉,開進一條彎曲的林間小路。又過了幾分鐘,她見到一座手工搭造的小木屋,門前立著一塊牌子:和諧租屋辦公室。
薩蒂鬆了口氣,把車停好,然後爬出車外,舒展了一下疼痛的雙腿。
“打遠處來的?”有人粗聲粗氣地說。
薩蒂嚇了一跳。
屋旁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削瘦女人,她灰白的頭髮剪得很短,像是男人的髮型,身上褪色的牛仔褲、輕薄的冬季外套,還有那張曬黑的、長滿色斑的臉都是長期在戶外生活的證明。
“你的舌頭被貓叼走了?”女人問道。她一邊走過來,一邊前後晃著手中的斧子。
薩蒂退後一步,吸了口氣。 “我,呃……”
“你是城里人。”她瞇起一對接近黑色的眼睛觀察薩蒂。
“埃德蒙頓。”
女人把手伸進外衣口袋,掏出一小包雪茄,抖落出一根。隨著打火機的嗒噠一聲,她點燃雪茄,煙霧從嘴角冒出。
“你要租小屋?”她問。
薩蒂點頭。 “一直住到下個月月底。”
女人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猛地一陣咳嗽。她胸腔中發出的咳聲好像破舊的貨運火車行駛在快要散架的軌道上。
“這個月還剩四天,”她說,“我只收你五月份的房錢。你運氣不錯,我這兒還剩下一間房,不過還沒來得及打掃。”
“沒問題,”薩蒂立馬說,“我租下了。”
女人轉過身,重重地甩下斧子,只聽見響亮的一聲,斧子啪的戳在屋門旁的樹樁上。對薩蒂來說,這聲音好像是命運的鍘刀在頭上落下,令她身首異處。
“我叫艾瑪。”女人伸出一隻皮包骨頭的手。
薩蒂小心地握了握她的手。 “薩蒂·康奈爾。”
“很高興見到你。”女人瞟了一眼奔馳,“你進鎮子的時候,開車要小心點。這條路不是那麼安全,尤其是還有沙基在上面橫衝直撞。”
“他不會就是那個開黑色皮卡的人吧?”
艾瑪眉頭一皺。 “那破車早該進垃圾場了。”
薩蒂剛想說什麼,忽然見到辦公室小屋後面停了一輛不知什麼年代的破車,大概是拖牲口用的,她又把話吞了回去。這拖車似乎也拿到垃圾場的入場券了,但薩蒂沒說出來。
“來吧,薩蒂,我帶你去看看你的五星級住所。”
艾瑪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然後領著薩蒂沿一條被踩出來的小路走去。走出幾米之後,她停下來扔掉煙頭。
“你的小屋是最後一間。”她邊說邊用靴尖把煙頭碾進地裡,緊接著又點上一根。 “來一根?”
“不用了,謝謝。我不抽煙。”
“是啊,我也不抽。”艾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缺少保養的壞牙,“每天我都發誓要戒菸,說完照舊點上一根。一旦魔鬼成為你最好的朋友,你就很難脫離它的魔掌了。”
薩蒂吞了下口水。 “有時候,你就只有那麼一個朋友。你知道他們常說,你心中的魔鬼……”看見艾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薩蒂改變了話題。 “是這一間嗎?”
前面有一座裝飾著漂亮窗簾的小木屋,屋子座落在光禿禿的楊樹之間。
艾瑪搖搖頭。 “你的那間在河邊。”
“這附近有河?”
“這麼說吧,有些地方說成小溪更合適。”
她們繞過小屋時,薩蒂發現後門上有個牌子,上面寫著:安寧。
薩蒂微微一笑。 “好名字。”
“我女兒的主意。她給所有小屋都起了名字,說這樣更有噱頭。”艾瑪回過頭,“是嗎?”
“嗯,我挺喜歡。”薩蒂說著,自己也笑了。
“我的那間是辦公室——叫'和諧'。”艾瑪說,“辦公室後面還有兩間,靠近路邊的是'希望',而'鼓舞'要往林子裡走一點,再往下走則是'安寧'和'無窮'。”
薩蒂吃了一驚,她沒聽錯吧?
“無窮?”
艾瑪笑了。 “那一間視野最好,你永遠看不膩。”
“那間是我的?”
“對,我就剩那麼一間了。”
薩蒂深吸了口氣,這種巧合叫人心神不寧。
“沒有巧合這回事。”薩蒂的母親常說。
“你女兒和你一起住嗎,艾瑪?”
“沒有。這裡原先歸她管,後來她和她那個丈夫跑到大城市去住了。自從遇到那個人,她就再也過不慣鄉下日子,特別是他們有了孩子以後。”
“你有幾個孫輩?”
“五個。布蘭達一開始生就停不下來了,五年裡,每年蹦一個出來。”艾瑪輕哼了一聲,“她如今在家教孩子。老天啊,埃德蒙頓有的是學校。全能的主啊,這丫頭腦子裡少根筋。”艾瑪輕輕搖著頭,“都是她爸的遺傳,願上帝保佑他不幸的靈魂。”
薩蒂同情地看了艾瑪一眼。
“克利福德已經死了,”艾瑪回憶說,“他過去可是在卡爾加里牛仔節上騎公牛的。十八年前,'老魔頭'從他身上踩了過去。那傢伙瞎得像只蝙蝠。”
“那頭公牛?”
艾瑪嘀咕了一聲。 “不,是克利福德,他連自己的腳都看不見。”
她們繼續走著,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
“你一個人住在這荒郊野外的?”終於薩蒂發問了。
“是啊,只有我和幾個石油工人。工人們住在其他小屋裡,你運氣不錯,白天他們通常都不在,就晚上回來睡覺,除非他們能在鎮上找到地方過夜。但他們不會打擾你的,可能除了我,你一個人也見不到。”
薩蒂在一個被連根拔起的樹樁前停下。暴露在外的樹根上有一大串螞蟻在列隊前進,旁邊有一隻肚子像個球的蜘蛛正在向這條自助餐流水線爬近。看到那蜘蛛抓起一隻掉隊的螞蟻吃乾抹淨,薩蒂的身子一顫。
適者生存,她心想。
艾瑪揮手讓薩蒂趕上來。 “我們就快到了。”
道路前方的樹木變得稀疏,接著一條蜿蜒的河流出現在眼前。河水緩緩流過岩石,繞過樹樁,迂迴起伏地穿過樹林,最後經過一片依然被冰雪覆蓋的河岸。有些地方,河很窄、水很淺。其他的區域,河流則又暗又深。
對薩蒂來說,這景色美得令人窒息。
“這是凱米瑞河。”艾瑪介紹說。
四月的微風拂過河面,一股清涼的霧氣撲在薩蒂臉上。空氣中有些許沼澤的氣味——並不難聞,只是濕濕的,而且帶有泥土的味道,這讓薩蒂想起了鳴鷹葡萄酒。
“你可以沿這條路穿過林子,或者走台階。”艾瑪指著凍土上那幾塊粗糙的木板,“如果你要搬東西,沿著河比較好走,但要小心,台階很滑。”
她們在河岸邊上默默地並肩而行。那裡看不到其他的建築,也看不到其他人。等到艾瑪回去她自己的木屋,就真的只剩薩蒂自己了。
這正是我想要的。
“就在那裡。”艾瑪自豪地說。
她們從屋側走過去,薩蒂第一次見到她的新家。木屋高踞在一座長滿乾草的圓丘上,淺灰色的屋頂在陽光下閃著光。小屋一側的兩扇窗戶加裝了笨重的白色百葉窗,還有一個小陽台,陽台前面有一部分探出去架在河面上。一個藍白兩色的科爾曼牌冷櫃,兩把破舊的木椅和一張用粗壯的樹樁做成的桌子,這些是陽台上僅有的裝飾,除此之外就只有推拉門邊瓦盆中的一株矮杉木了。
薩蒂打量著她的新家。外面沒什麼可看的,恐怕裡面也強不到哪去。但潺潺的流水能讓人忘記煩惱,總的來說還可以接受。
“你說小屋在河邊,還真不是開玩笑。”薩蒂輕輕一笑。
“但願咱們別遇上洪水。”艾瑪提醒道。
“洪水?”
“是啊。幾年前,我們這兒洪水暴漲,閃電照亮了好幾里的天空,都是暴風雨鬧的。要是咱們再遇上這麼一出,你最好關緊門窗。我們這裡荒郊野地的,風很大,雷聲也嚇死人。”
她們走上嵌在泥土上的台階,又從小屋旁邊繞過。柴火堆緊靠牆壁,上面用一塊褪色的蔥綠色防水布蓋著。草地上扔著一根魚竿和一盞油燈。
薩蒂有些失望地轉向艾瑪。 “沒電嗎?”
“這兒沒有,親愛的。有問題嗎?”
“我要給筆記本電腦和手機充電。”
“好吧,我倒是想買一台他們那種花哨的發電機,就跟沙基的一樣,可惜我買不起。對不起。”
“沒事,到時候我去鎮上充電。”
艾瑪嘀咕著說:“你可別去卡多明,那裡就一間商店,那個路易莎是個貨真價實的控制狂。你這樣的鎮外人,連去她那兒上趟廁所撒泡尿她都不讓。”艾瑪用臟兮兮的手在腦門上抹了一把。 “你得去欣頓,到埃德的酒吧去。就告訴他是我叫你去的,他是我兄弟。”
她們走到小屋後面,薩蒂發現了門上方的標牌:無窮。這使她想起了薩姆,想起了他們每晚的儀式。
“薩姆。”薩蒂輕輕地喊了一聲。
“薩姆是誰?”艾瑪問,“你男人?”
“不是,呃——”
“沒事,親愛的,他不會找到這兒的。”
薩蒂猛地扭過頭來。 “什麼?不,你誤會了。”
艾瑪搖搖頭。 “不對,我可不這麼想,還能有什麼原因讓你跑到這荒郊野外的?看你的眼睛就知道,親愛的。”
“知道什麼?”
艾瑪溜達到門前,把鑰匙插進鎖孔。 “第一眼看見你,我就對自己說:'艾瑪,這姑娘在躲著什麼人,或是什麼可怕的事。'我能從你眼裡看出來,眼睛可不會說謊。”艾瑪回過頭來,“不過這與我這個愛管閒事的老傢伙沒關係。”
老太太去推門,門抗議似的嘎吱作響,然後突然開了,一群黑頭蒼蠅撲面而來。
還有死亡的氣息。
“我的聖母瑪利亞啊!”艾瑪驚恐地說。
薩蒂連忙摀住嘴。 “這什麼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