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三章禮物
復活節曾經是薩蒂最喜歡的節日,今年卻不是。與往年不一樣,沒有人打電話對她歡快地道一聲:“復活節快樂。”沒有菲利普送的花——雖然以前他都是匆匆忙忙從索貝斯超市買一束——最重要的是沒有薩姆。相反,復活節的星期天在一陣細雨中到來,天空一片陰霾,風暴在即。完美的天氣,適合薩蒂悲傷的情緒。
電話鈴響起時,薩蒂正在打掃廚房。
“餵?”
電話那端傳來沉重的呼吸聲。
“利婭,我現在真的沒心——”
“薩姆給你送上了一份復活節禮物。”一個刺耳的聲音說道。
薩蒂渾身的血液都降到了冰點,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已經是兩週前了。
“就放在門廊上。”
薩蒂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等一等!求你!別傷害——”
咔嗒。
薩蒂把話筒扔在桌上,跌跌撞撞跑向前門。她把門拽開,半是希望——半是祈禱——希望見到薩姆,但眼前只有一個小戒指盒。
她打電話給傑伊。
“我就在附近,”傑伊說。 “我們已在你家周圍展開了搜查。”
幾分鐘後,傑伊坐在一輛便衣警車裡出現在門口,帕特森在他身邊。
“我們竊聽了你的電話。”傑伊注意到薩蒂疑惑的眼神,於是解釋道。
“你追踪到電話了嗎?”
“通話的時間太短。”
年輕的探員帕特森立即去巡視院子,檢查房子的四周,傑伊則跟著薩蒂到門廊裡。
“你移動過盒子嗎?”他問。
薩蒂搖搖頭。 “一點兒都沒有。”
“很好。”
傑伊戴上一副乳膠手套,蹲在盒子旁邊,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他倒吸一口冷氣,飛快看了薩蒂一眼,接著動作輕緩地把盒子裝進一個透明的塑料袋,並把袋子封好。
“把這個帶回實驗室。”帕特森回來時,傑伊對他說。 “我留下來陪康奈爾女士,等她丈夫回來。”
帕特森驅車離開時,輪胎髮出吱吱的尖叫聲。
“盒子裡面是什麼?”薩蒂問道,胃中一陣抽搐。
“薩蒂,我想我們應該等——”
“告訴我,傑伊,總好過我胡思亂想。那是什麼?”
“一個小孩的腳趾。”
薩蒂兩腿發軟,癱倒在門口。
傑伊衝到她身邊。 “上帝,我很抱歉。”他說著扶薩蒂進屋。 “我會替你打電話給受害者援助中心。”
“不要!”薩蒂拉住傑伊的胳膊。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我沒有要讓你離開的意思,只是不想周圍都是陌生人。我需要想一想,需要打電話給菲利普,需要……噢,上帝!”
薩蒂跌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來回晃動著,盡量不去想那個盒子,或是薩姆的腳趾,或是抓走薩姆的怪物。她雙臂抱在胸口。
薩姆——
“你家茶杯放在哪裡?”傑伊問道,語氣很沉穩。
一連串的思緒轟炸著薩蒂的大腦。接下來霧魔會切斷什麼?另一個腳趾?另一根手指?其他部位?
“薩蒂?”傑伊碰了碰她的胳膊。
薩蒂強忍住抽泣。 “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
“茶杯?”
“在放瓷器的櫃子裡。”她看著傑伊說。
傑伊找出水壺,灌上水插好電源。水煮開後,他看著薩蒂,薩蒂指指放茶壺和茶葉的櫥櫃。幾分鐘後,傑伊倒滿兩杯加足了奶油和糖的濃茶,然後捧著自己的那杯坐在椅子上。
“我不太擅長應對現在這種情況。”他道歉說。
“茶很不錯,”薩蒂說,“謝謝你的寬心茶。”
“我媽媽以前總是說,一壺茶可以化解世間煩擾。”傑伊喃喃自語。 “事情變壞時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個。”
薩蒂觀察傑伊疲倦的臉,他臉上滿是皺紋。 “情況真的很壞,是嗎?”
“我們不知道那是不是薩姆的腳趾,”傑伊平靜地說,“我會馬上拿它去化驗。”
薩蒂急促地眨了眨眼,強忍住淚水。 “他說會把薩姆切成碎塊送回來。先是手指,現在又是腳趾。”薩蒂雙手撐著頭呻吟道。
“我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麼,薩蒂。”
薩蒂聽出傑伊聲音中的無助,她也有一樣的感受。
“謝謝你,傑伊。”
“我很抱歉讓他這樣嘲弄你,”傑伊說,“我也很抱歉讓他傷害了你兒子。”
薩蒂默默地點點頭。
“我想讓你知道我們在拼盡全力……”傑伊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該死,我知道說什麼都不會讓你好受一點。”他一隻手捋了捋自己疏落灰白的頭髮,聲音中充滿挫敗感。 “只要案情能有所突破,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薩蒂心裡湧起對傑伊的同情,憂心和多年來大大小小偵破無望的案子在這個人臉上刻下了無數道痕跡。 “謝謝你。”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投入在這份工作上,”傑伊坦白道,“從來都是這麼困難。”
“你一定也從中收穫了什麼,比如說一些成就感。”
傑伊凜然一笑。 “抓住那些王八蛋。”
薩蒂想:很好。那也正是薩蒂想要的。
“你肯定經常出差。”她隨口說道。
“沒有,我有點小……問題。”
薩蒂挑起眉毛。 “什麼樣的問題?”
“我,呃……”傑伊從嘴角擠出一絲笑意。 “我不喜歡坐飛機。”
“漫長的候機,擁擠的機場,”薩蒂猜測,“還是9·11事件?”
“都不是,我害怕坐飛機。”傑伊慢慢站起身,信步走到廚房與客廳的門口。 “我還是先給你丈夫打個電話。”
雖然有人已經殘忍地對她兒子動了刀子,但有幾個瞬間——不過就幾個——傑伊讓薩蒂的思緒暫時離開了這可怕的現實。薩蒂有種感覺,傑伊·盧卡斯不習慣展示他的脆弱。她又想到自己——薩姆。薩姆是她最大的弱點。
但是,她還有一個弱點。它正在呼喚薩蒂的名字。
“傑伊,”她說著踉蹌地站起來,“我得去躺一會兒。”
“我來收拾。”傑伊主動提議。 “哦,菲利普正在回來的路上。”
薩蒂向杰伊表示了歉意,然後沿走廊走去。
她的良心想說服自己:“不許這麼做!”但她聽不進去。薩蒂能想到的只有盒子里薩姆的腳趾。她需要有什麼東西來麻痺自己,使自己忘記痛苦,而有一樣東西肯定能幫上忙。
薩蒂走進菲利普的書房,從辦公桌最上面的抽屜裡抓起一串鑰匙。跟著她打開文件櫃底層的抽屜——菲利普一直跟她說裡面放的是生意上的東西。
生意?哈,沒錯!
一個月前,薩蒂在找空文件夾的時候發現了那些瓶子。菲利普當時沒有鎖抽屜。薩蒂當面質問菲利普時,菲利普告訴她那六瓶天價的鳴鷹葡萄酒是一個富豪客戶送給自己的,他幫對方完成了一次成功的企業合併。
薩蒂一直沒碰這些瓶子——直到今天。
這些酒在召喚她。薩蒂……喝了我……我會讓你忘記。
這樣的許諾太有說服力。薩蒂被誘惑著爬上樓梯,一手拿著軟木塞開瓶器,另一隻手拎著酒瓶。一進臥室,她拔開紅葡萄酒的木塞嗅了一嗅。葡萄酒聞起來強勁有力,有點硫磺的氣味——像是混合土地氣息和果類精華,以及某種暗藏其中的味道。
薩蒂皺起眉頭,琢磨著家裡還有沒有別的什麼酒,但除了她父母在墨西哥買的那瓶濃縮香草汁,只有這支是能喝的了。
“將就點吧,小公主。”
薩蒂連杯子都懶得拿,就直接對著瓶子啜了幾口。一開始她幾乎沒嘗出是什麼味道,酒順著喉嚨滑下去,所經之處留下火辣辣的感覺。等她的味蕾終於發揮作用後,薩蒂吃驚地發現這酒幾乎無法入口。
“肯定喝著喝著就習慣了。”她喃喃自語道。
薩蒂仰頭將酒一灌,強迫自己嚥下去。她迎接著溫暖的酒精注入自己的身體。幾滴酒從她嘴角溢出來,落在奶油顏色的地毯上,就像噴濺的鮮血。
“你這是在做什麼,薩蒂?”她輕聲說。
然後又不由自主地灌了一大口。
遺忘。
半瓶酒下肚後,薩蒂已經醉得相當厲害了。她把那瓶赤霞珠藏到床頭櫃後面,跌跌撞撞地走進浴室,裡面有一瓶安眠藥在等著她。薩蒂倒出一些在掌心上,有一股衝動想把藥全吞掉,然後永遠沉沉地睡下去,但她只吃了一粒,把餘下的又都裝回瓶裡。
隨後,她臉朝下倒在床上昏睡過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傑伊為薩姆的案子加班加點,而菲利普和莫里斯因受到詐騙犯罪的調查,都被傳到警察局接受審訊。薩蒂去見菲利普時,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你來了,感謝上帝。”菲利普說著抓住薩蒂的手。
薩蒂猛地抽開手。 “我不知道你要我來這裡做什麼。”
“呀,你還是我的妻子。”
“快不是了,離婚協議一生效——”薩蒂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你遞交了吧?”
菲利普移開目光。 “現在這件事不能著急。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他們指控我是遲早的事。”
“這點你早就該想到。”
“真他媽見鬼!我需要你,薩蒂。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你需要我。”薩蒂一字一頓緩緩地說道,眼裡閃著危險的光芒。 “你不想讓我指證你,你想讓我為你辯護、支持你。”
“你應該支持我,我們是夫妻啊,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把一切都給了你。”
薩蒂憤怒地瞪著菲利普。 “一切?你給我的是充滿不忠和謊言的生活。我們的婚姻就是個假象,菲利普。從一開始就是,我媽說得對。”
在這之後,薩蒂不肯和菲利普再多說一句話。她坐在審訊室裡,看著菲利普接受調查人員對金融交易案情的盤問。一個看起來油腔滑調的律師偶爾打斷兩人的對話,和菲利普耳語一番。律師的頭髮往後梳得光溜溜,身上的西裝大概值他一個月的工資。中間有一次,一名警官直接問了薩蒂一個問題,但薩蒂只搖搖頭。沒有人強迫她回答任何問題,而且她也不打算回答。
離開警察局時,薩蒂快步走在菲利普前面,一言不發。她大步流星地穿過停車場,凜冽的寒風輕蔑地吹在她的肌膚上。薩蒂討厭寒冷,夏天才是她的最愛。夏天意味著帶薩姆去公園,去磨溪室外游泳池游泳,或去河谷動物園玩耍。
她搖搖頭。別再想了!
“那現在是什麼狀況?”薩蒂一邊打開車門一邊問道。
菲利普鑽進副駕駛座。 “我的律師叫我裝啞巴,讓莫里斯承擔罪責。”
“真虧你想得出來。”
“要是我不那樣做,我們可能會失去一切。”
薩蒂覺得很噁心。 “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切。”
驅車回家的路上氣氛尷尬,但幸好沒人說話。薩蒂把車開進車庫,一眼瞧見一群媒體記者守候在門口。自從詐騙案調查曝光後,厄運就像毒雲時刻籠罩著菲利普。常常有記者對他窮追猛打,他們好像飢腸轆轆的老虎在等待菲利普這個獵物出現,然後群起而攻之將他撕成碎片。
今天,薩蒂真想給這些記者奉上一杯葡萄酒助助興。
“迪姆恰克先生!”一名男子大聲喊道。這個人為了搶在其他食肉動物前面,差點把自己絆倒。
薩蒂皺起眉頭,推搡著穿過人群,“砰”地一聲摔上大門。她一點都不同情困在外面的菲利普。
“你自己的爛攤子,菲利普,你自己收拾。”
答錄機的燈急躁地閃著,像在要求薩蒂的注意。薩蒂把包放在門邊的櫃子上,然後摁下按鈕。
“謝謝您過去對我們的支持。”是一個慈善機構的留言,薩蒂心裡再清楚不過,她從未給這個機構捐過錢。她跳到下一條信息,一個電話推銷員像蜜蜂一樣“嗡嗡嗡”地在她耳邊兜售護理草坪的服務。
“地上的雪還沒化開。”薩蒂咕噥道。刪掉。
再下一條信息讓她一愣。
“康奈爾女士,我是加納探長。我在偵辦你丈夫的案子,請你馬上打個電話給我。”對方留下一個號碼。
薩蒂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抓起電話。
“我們想讓你再回一趟局裡。”接通電話後加納說道。
“我想我不——”
“我很抱歉,我不是想打斷你,但你知道你丈夫的律所里安插了一個臥底探員嗎?”
回答一個問題不會妨害菲利普的案子。
“知道。”
“那位探員想跟你談一談——不做記錄的談話。”
薩蒂有點慌。 “他為什麼要和我談?”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含糊的聲音,肯定是對方把話筒摀住了。薩蒂還聽到另外一個聲音,但聽不太清楚。
“這事不能電話裡說。”加納終於出聲了。 “你能不能明天上午10點鐘左右來一趟?”
“好吧,我會過去。”
薩蒂剛把電話掛斷,菲利普就衝了進來。
“真他媽一群流氓!”他罵罵咧咧地著朝書房走去。 “我不希望有人打擾,薩蒂,聽到沒有?”
“我沒興趣打擾你。”薩蒂冷冷地說。
她想要的是一杯酒,但那瓶赤霞珠早就喝光了。一陣羞愧向薩蒂襲來,她清醒的日子結束了。但這次跟以前不一樣,她在睡前喝一杯,是為了幫助入睡。事情好的一面是這次她學會了節制,至少她是這麼跟自己說的。
薩蒂環顧客廳,目光落在牆上的一張全家福上。那一天她記得很清楚,薩姆剛滿兩歲,她把薩姆放在大腿上胳肢他,直到他咯咯笑起來。就在那完美的一瞬間,攝影師捕捉到了薩姆的靈氣。
或許還有他的靈魂。
薩蒂想到薩姆是如何艱難出生的。護士們以為這個小男嬰活不成,但他拼命鬥爭,依靠心臟一次次吃力的跳動,奮力呼吸著空氣。終於他活下來了,活了六年,短短的六年。
薩蒂愛薩姆甚於自己的父母或菲利普或其他任何人——甚於生命。薩姆是她的奇蹟,她的救贖。因為對兒子的愛,薩蒂每天清晨才有動力起床,她的生活才是值得的。薩姆是她存在的全部意義。
他依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