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九章騙局
薩蒂慢慢醒來,揉著倦怠的眼睛。她覺得雙眼非常乾澀,好像有人在上面撒了一層麵粉,順帶又把麵粉揉進自己眼裡,極有可能是昨晚所吃藥丸的副作用。
她眨了眨眼。
第二天了,她的心頭肉不見了。
薩姆。
薩蒂坐起來,雙腿在床邊耷拉著。她的胃裡翻滾沸騰,似乎有什麼咕嘟咕嘟地直往上冒,如一條蜷曲的毒蛇隨時準備出擊。她的兩肋灼痛,火辣辣的感覺向上延伸到喉嚨,最終轉成一聲痛徹心扉的哀泣脫口而出。
“薩姆!”
不管薩姆在哪裡,他肯定嚇壞了。這一點薩蒂確信不疑。她想要安慰他,想要驅走他的恐懼。這個時候薩姆本該準備上學去,就跟每個週二早上一樣。可如今,他正和……那個惡魔在一起。
“噢,上帝,你為什麼任由他帶走我的寶貝?”薩蒂捶打著著床墊。 “為什麼?”
她用力擦乾眼淚,然後伸手拿起電話。
“我是薩蒂·康奈爾。”傑伊·盧卡斯接起電話後,薩蒂說道。
“我正要打電話給你。你能來一下市警察局嗎?”
“什麼事?你找到薩姆了?”
那邊頓了頓。 “沒有,但我們確實需要再和你談談。”
“菲利普要不要也過去?”
“不用,就你一個。”
薩蒂掛斷電話,然後迅速穿好衣服,心裡卻在想別的事。
為什麼傑伊要單獨和她談?難道他不知怎麼的猜出自己在說謊,懷疑她見過帶走薩姆的那個男人?
薩蒂在前台登記後,被帶到一間小辦公室裡。她不安地坐下。傑伊走進辦公室,手裡拿著一個灰色的文件夾。他和薩蒂握了握手,然後坐到辦公桌後面。
“康奈爾女士,”他開口說,“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話高度敏感,內容絕對不能外傳。按說我根本不該和你談論這件事,但它可能和薩姆的案子有關。不過我要提醒你,在這件事被公諸於眾之前,如果你把它告訴你的丈夫或者其他的任何人,我們只能被迫起訴你妨礙我們辦案。聽明白了嗎?”
“我……明白,聽明白了。”
“你知道有人在調查你丈夫詐騙和挪用公款麼?”
“什麼?”薩蒂脫口而出,“你在說什麼?”
“過去一年裡,我們反詐騙犯罪部門一直在調查他。從你報警時起,我就把你們倆都列在康奈爾這個姓氏下面,所以沒看出什麼關聯。但後來我更正你丈夫的姓時,發現他的名字被做了標記。”
“可——那不可能。菲利普絕不會——”
“我們也在調查你丈夫的同事莫里斯·桑德斯。我們懷疑他們一直在把客戶的資金偷偷轉移到自己的海外賬戶,總金額約有800萬元。”
800萬?
薩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丈夫——正義的捍衛者——竟然侵吞客戶財產,竟然是個賊。
“不是有無罪推定這一說嗎?”她警覺地問。
老偵探同情地看了薩蒂一眼。 “反詐騙部門派了臥底,那人和你丈夫很熟。”
“誰?”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薩蒂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康奈爾女士?”
“我……我以為你想跟我說薩姆的事。我想你或許發現了——”她一時語塞,雙手摀臉,撲倒在桌子上。
“對不起,康奈爾女士。”
“請你,”薩蒂把臉埋在手裡說,“就叫我薩蒂。”
“我說……薩蒂。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不過——”
薩蒂猛地抬起頭來。 “不過什麼?800萬元比我的兒子更重要?這就是你想說的吧。”
傑伊伸出一隻手放在桌上。 “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大多數綁匪都是受害者的親人,而且經常是配偶。菲利普可能策劃了這次綁架——”
“你認為是他綁走了薩姆?動機呢,贖金嗎?”
“他可能認為銀行會藉錢給他,或者可以從家人或律所那裡拿到錢。如果他認為能拿到錢還給那些人,救自己一命,那就有可能是他把薩姆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薩蒂勃然大怒。 “不!菲利普不可能那樣做!”
“走投無路的人往往不擇手段,康奈爾女——薩蒂。”
薩蒂往後一推椅子,順勢跳了起來。 “我的丈夫也許是個懦夫、是個賊,但他絕不會為了錢讓薩姆身陷險境。絕對不會!”
傑伊換了換坐姿。 “也有可能是菲利普的哪個客戶綁了薩姆。你丈夫招惹的那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為了要回錢,什麼事都乾得出來。我說的你明白嗎?”
薩蒂目瞪口呆地看著傑伊。 “你認為他們帶走薩姆是要報復菲利普?”
“有可能。”
“不可能!是霧魔幹的。”
兩道銳利的目光直視薩蒂的雙眼。 “你怎麼知道?”
薩蒂張開嘴,準備把一切都告訴傑伊。但她耳朵裡迴盪起霧魔粗啞的聲音。 “血淋淋的碎塊。”
她的腸子都扭結起來。
她該說出來嗎,把知道的都告訴傑伊?
“康奈爾女士,如果你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薩蒂說著轉身要走。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法幫你找到薩姆。”
“那你為什麼那麼肯定是霧魔幹的?”傑伊又問了一遍。
小心,薩蒂。
“我就是知道,算是直覺吧。”薩蒂站在門口,堅定地看了探員一眼。 “找到霧魔,你就會找到我兒子。”
離開警察局後,薩蒂開車去了格雷修女醫院。一天過去,她感覺好了點,但還是想去確認有沒有傷到筋骨。本來她的肋骨還沒有那麼疼——可是放射技師指示她在X光台上像條離開水的魚兒一樣翻來翻去:向右側臥,向左側臥,再仰臥。她離開醫院時,身上痛得更厲害了。開車回到家,薩蒂吞下幾片泰諾止痛片。
沒別的事可做,她唯有等待。
漫長的等待。
那天晚上,菲利普一回家就躲進書房。薩蒂盯著他的背影,怒火中燒。她又氣又驚,氣的是警方不去找霧魔,驚的是知道了她丈夫的犯罪行為。
她敲了敲門,然後把門推開。 “菲利普,我需要談談——”
話像魚刺卡在喉嚨後面。
書房裡一片狼藉,看著聞著都像一個單身漢的住處。一面牆邊的沙發上鋪著皺巴巴的床單和毛毯,一堆菲利普的衣服被踢在旁邊的角落裡,看不出是乾淨的還是臟的。窗邊的桌子上堆滿了空的披薩餅盒子和其他外賣包裝盒。橡木辦公桌上立著兩個印有弗萊明·沃恩字樣的咖啡杯,杯裡半滿的咖啡放了得有一周,已經凝固了。其中一個杯子在木質桌面上留下了一圈咖啡漬。
不過更令薩蒂震驚的是菲利普。
他手裡有一支槍。
“你在做什麼?”薩蒂的語速很慢。
菲利普鎮靜地用一塊布擦拭那把槍,接著把它放進一隻松木盒子裡。 “別擔心,薩蒂。只不過是做做樣子。”
“做給誰看?”她脫口而出。 “你瘋了嗎?這家裡不能有槍。有薩姆在就不行——”薩蒂突然頓住,眼睛瞧著地面。
“槍沒有上膛。”菲利普說道,好像這樣有什麼區別。
“這是違法的。先說你哪裡弄來這支槍?”
薩蒂看著菲利普推開椅子從桌邊站起,大步走向壁櫥,然後把盒子塞進頂層的架子上。
“有人幫我搞到的,”菲利普說,“那個人欠我一個人情。”
“你認為你需要——一支槍。”
薩蒂牢牢地盯著菲利普,想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緊張,為什麼一個向來循規蹈矩的人——出軌除外——會擁有一件武器。這武器只有一個用途——殺人。
薩蒂咬咬嘴唇。 “你吞了那些人的錢,你害怕他們,不是嗎?”
菲利普一臉震驚。 “他們找上你了?”
“沒有,是警察。他們都告訴我了。”
“這不可能,”菲利普故作鎮定地說,“他們不可能什麼都知道了。”他坐到辦公桌上。
“他們知道得夠多的了。他們把我弄到警察局,還威脅說,如果我告訴你他們找我談過,就要控告我。”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薩蒂坐到和菲利普正對面的椅子上。 “警察懷疑薩姆的失踪與這件事有關。”
“完全沒有。”菲利普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的同事不會綁走薩姆。他們反倒可能向我下手,也許會割破我的輪胎給我個警告。但他們不可能綁架薩姆。”聽起來他像在試圖說服自己。
“我相信你,菲利普。但我們不需要警察浪費時間在你的同事身上,現在他們應該出去搜捕霧魔。是他帶走薩姆的,我敢肯定。”薩蒂眉頭緊蹙。 “等等!你是怎麼知道他們在調查你的?警察說那是個臥底行動。”
菲利普揉揉太陽穴。 “一個投資人打電話告訴我的。這個人在警察局裡有認識的人,他發現有人在調查我和莫里斯。他威脅我,說如果我告訴別人任何有關他商業交易的事,他就會殺了我。相信我,在抓走小孩之前,這個人會先乾掉我。”
“你究竟偷了什麼人的錢?”
菲利普聳了聳肩。 “大多是毒販。”
薩蒂咬著牙,忍住沒伸出手給桌子那邊的他一個耳光。 “天哪,菲利普!你真以為他們會由得你偷走他們的錢?”
“我沒有辦法。我們房貸那麼重,賬單越來越多,你又老是要錢——”
“別找藉口,”薩蒂跳起來沖他喊道,“你有種就不要都賴在我身上。是你偷的錢,是你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接下來是一段長長的沉默,時間的空白被無數疑問填滿。
最後菲利普說:“你要我怎麼做?以命抵債嗎?”
“我不要你怎樣。”薩蒂強硬地說道,然後大步走出了房間。
終於,這次她說了算。
接下來的一天仍然沒有薩姆的消息。
警察局那邊沒有進展,薩蒂失望地製作起尋人啟事來。她在啟示上印上薩姆的小臉,而且小心地不提及霧魔。她四處張貼啟示,郵箱筒、銀行外面的櫥窗、便利店公告欄,以及任何想得到的地方。接著她又在方圓五個街區內挨家挨戶散發,希望有人見過什麼。一張車牌、一輛車……薩姆。任何東西。
有兩次,她拿起電話想打給馬修·博尼克,最近失踪的那個女孩的父親。但薩蒂能對他說什麼呢?
嗨,你不認識我,但我們有相同的遭遇。我們的孩子都被一個瘋子抓走了,我見過他,和他說過話,但我沒有告訴警察。
“我的天,薩蒂。”她的聲音還沒有自己的呼吸聲大。 “他會以為你也是個瘋子。”
薩蒂心中有個聲音渴望向一個與她有相同遭遇的人,一個和她一樣害怕、一樣被抽空的人傾訴。每次在電視上看到科特尼的父親或是在收音機裡聽到他說話,薩蒂都能感受到對方眼睛和聲音裡流露出的深深痛楚,他失去女兒之痛不亞於薩蒂失去薩姆之痛。
薩蒂偷偷從報紙上剪下每一篇關於霧魔的報導。她甚至到賣當地日報的報亭買來了舊報紙。她把所有東西都收在自己衣櫃的一個塑料盒裡,隔幾個小時拿出來整理一番,還做了筆記。然而,她不願意看其他孩子的照片。
除了薩姆。每次她看到薩姆的臉都會哭起來。
薩蒂的弟弟和弟妹從哈利法克斯打電話來。布拉德在加拿大海軍中當水手長,正準備被派駐阿富汗。他們夫婦向薩蒂道歉,因為不能丟下一切,不能給兩個小孩找個保姆、然後飛來埃德蒙頓。薩蒂讓他們不要擔心,說等他們趕到這兒,警察已經找到薩姆帶他回家了。
她拼命想相信這一點。
接著薩蒂的父母也打電話來。他們像候鳥一樣,正在美國的亞利桑那州享受溫暖的生活。他們想從那裡飛過來,但薩蒂勸他們不要來。他們的問題已經快把薩蒂逼瘋了。
“反正你們也幫不上忙。”薩蒂告訴他們。
“但我們想陪在你身邊。”她母親流著淚說。
“我知道。”
薩蒂是知道。她母親的出發點向來是好的,但薩蒂受不了整夜聽她哭泣。
“如果你有什麼消息,要給我們打電話。”她母親懇求道。
“我會的。謝謝你,媽媽。”
“還有親愛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
“我會打電話。愛你。”
當晚菲利普回到家時,渾身散發著傑克·丹尼威士忌的酒氣和罪惡的氣息。他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躺在薩蒂旁邊。
“我想是那些投資人綁走了薩姆。”他像在發著囈語。 “要是我能料到他們會幹出這種事,我絕不會動他們的錢。不會,如果我知道他們會抓走我兒子的話。”他跌到地上,在薩蒂跟前像嬰兒一樣緊抱住她的雙腿。 “我搞砸了,薩蒂。”
“是,你搞砸了。”薩蒂木然地說。
“如果被關起來,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他痛苦地呻吟著。 “監獄我住不了。”
薩蒂厭惡地說:“這就是你所擔心的?”
就在這一剎那,她的丈夫從神一般的法律界傳奇人物變成了一個哭哭啼啼的膽小鬼。薩蒂一把推開他,沖向房間的另一邊。到了門口她站住了,她真想不管他,讓他被自己的內疚淹沒。
“是霧魔抓走了薩姆,”薩蒂恨恨地說,“與你無關,與你任何一個客戶都沒有關係。”
菲利普抬起頭,他的眼神有些瘋癲。 “你是這樣想的?”他擦了擦鼻子,晃晃蕩盪地站起來。 “沒錯。你說得對,薩蒂。這不是我的錯,不可能是。”
薩蒂由得菲利普在客廳裡自言自語,自己走進臥室關上門,把門反鎖。
菲利普會知道她的意思。如果他能走上樓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