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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章陰影

霧之子 雪莉儿·凯·塔迪夫 5103 2018-03-18
看到薩蒂站在教室門口的那一瞬間,薩姆像個野小子一樣大叫著衝過來,幾乎把她撞倒在地。 “喔,小男子漢,”薩蒂氣喘吁籲地問,“你在扮演什麼呢?人猿泰山?” “我們剛看過《風中奇緣》。”屋內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好,珍。”薩蒂說,“今天怎麼樣?” 珍·艾里斯的班上都是有聽覺障礙的孩子。 “跟往常一樣,”幼教老師回答道,“恐怕還是沒什麼進展。” 薩蒂努力掩飾自己的失望。 “也許明天就有了。” 她打量著薩姆,他的聽力明明沒問題。 為什麼他不講話呢? “寶貝,你今天過得好嗎?” 薩姆沒理她,自顧自地穿上厚外套,又把腳塞進防寒靴裡。 “今天很開心。”珍邊說邊打手語,“薩姆交了個朋友,一個真實的朋友。”

薩蒂有些驚訝,薩姆第一次交上了現實中的朋友。以前他就只有一個假想中的朋友喬伊。 “嘿,小男子漢,”她把薩姆摟入懷裡,“媽媽今天可想你了。你交上了新朋友,我真高興。他叫什麼名字?” 薩姆不回答,薩蒂只好轉向珍。 “維多利亞。”女教師說完還使了個眼色。 薩蒂笑著捋捋薩姆的頭髮。 “好了,小帥哥,咱們走吧。” 她向珍揮手道別,然後拉起薩姆的小手。她總是不禁驚嘆,薩姆的手與自己的手有多麼契合,他的皮膚是多麼溫暖柔軟。 他們走到外面的停車場,薩蒂一打開車門,薩姆就跳上後座的兒童座椅。薩蒂探身給他扣好安全帶,又親親他的臉。 “像隻小蟲子,溫暖又舒適?” 薩姆伸出大拇指。 汽車駛離學校時,薩蒂瞟了眼後視鏡。薩姆直直地看著前方,對嬉笑著等待父母的孩子們視而不見。她兒子是個害羞的小男孩,喜歡獨來獨往,而且因為不開口講話,常無意中嚇跑別的孩子。

他只是不想說話而已,她糾正道。 薩姆並非天生是啞巴。 他兩歲時,薩蒂曾經教過他字母表。到了三歲,他已經能讀短句了。可有一天,毫無徵兆地,薩姆不再講話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薩蒂傷心欲絕。 而菲利普呢?他的舉止怪異得無法形容。起初,他似乎很愧疚、很擔心。然後又大聲指責她,明槍暗箭地說她乾了很多壞事,說得她後來也將信將疑起來。有一次吵到撕破臉的時候,菲利普用手緊緊掐住薩蒂的胳膊。 “你懷孕的時候是不是喝酒了?”他質問道。 “沒有!”薩蒂哭著說,“我一滴酒都沒碰過。” 他懷疑地瞇起眼睛。 “真的?” “我發誓,菲利普。” 他瞪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搖搖頭走開了。 “我們得帶他去看看。”薩蒂追著他說。

菲利普轉過身來。 “你到底想怎樣?” “市區有位專科醫師,是惠頓醫生推薦的。” “惠頓醫生就是個白痴。等薩姆懂事了、願意說話了,他自然會開口的。除非你已經徹底把他給毀了。” 菲利普毫不顧及他人感受的話語深深地傷害了薩蒂。他一去上班,薩蒂就拿起電話給薩姆做了第一次預約。背著菲利普做事,薩蒂心裡並不好受,但他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 到三歲半的時候,薩姆已經做過了不知多少次聽力測試和智力測驗,還有X光、超聲波檢查和心理治療,但沒人能解釋為什麼薩姆不說話。據一個醫師的診斷,他的聲帶完全沒有問題。醫師說得沒錯,薩姆會叫會哭還會喊,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們沒少聽到這些。 最終,薩蒂硬拖著菲利普一起去看了門診,但那位心理醫生——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個子男人,打著花哨的紅條紋領帶,可惜過分鮮豔的裝飾沒能改變他的氣質——並沒有帶給他們什麼好消息。他坐在消過毒的金屬桌子後面,一直在看菲利普,還一直在發抖,像是患了妥瑞氏症。

“你們儿子受到了某種精神創傷。”醫生說。這點事連薩蒂都能看出來。 “可能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她驚惶地問。 醫生撥弄著領帶。 “產生這種症狀通常是由於……由於虐待。” 菲利普從椅子上蹦起來。 “該死的,你這話什麼意思?” 那人哆嗦了一下。 “我……我是說也許你兒子被什麼人或事嚇到了,比如父母間的爭吵,或是親眼看到有人濫用藥物或酗酒。” 薩蒂被他說的最後幾個字嚇壞了。菲利普看她的目光中全是憤怒和指責。 醫生深吸了一口氣。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由於身體上的傷害或是性——” 菲利普一言不發,從醫生辦公室摔門而出。 薩蒂緊隨其後。 不用說,菲利普又要責難她。在他看來,薩蒂的幾次流產都是喝酒造成的,尤其是薩姆語言發展遲緩的問題。

當晚,等到薩姆上床睡覺後,菲利普搜遍了抽屜櫃的每一個角落,接著又去檢查衣櫃。 薩蒂揪心地看著他。 “你在幹什麼?” “找酒瓶!”他厲聲說。 薩蒂用嘶啞的聲音低聲說:“我跟你說了,我沒喝酒。” “一朝酗酒……” 菲利普憤怒地漲紅了臉,朝薩蒂逼近,而她退縮了。 “都是你的錯!”他大聲吼道。 內疚使人痛苦,如此具有毀滅性的無形力量,不是薩蒂能夠抗衡的。 薩蒂看著後視鏡中薩姆心形的小臉和嚴肅的表情。她不明白為什麼薩姆不說話,這個問題她已經想過上百萬次了。她願意付出一切,就為了能聽到薩姆的聲音,哪怕就一個字。任何一個字。薩蒂一直祈求學校的環境能夠打破薩姆的語言障礙。 可惜沒那麼走運。

突然,她極其渴望聽到薩姆的聲音。 “薩姆,叫聲媽媽,好嗎?” 薩姆用手語比劃出媽媽。 “來吧,寶貝,”她乞求著,“媽——媽。” 鏡子裡的薩姆笑了,還用手指著薩蒂。 淚水湧入了薩蒂的眼中,但她眨眨雙眼忍了回去。總有一天,薩姆會講話的,會叫她媽媽,還會對她說“我愛你”。 “總會有那麼一天的。”薩蒂低聲說。 而現在她只需要適應現狀就好了,因為她能感受到一股確鑿無疑、血濃於水的羈絆。母子之間的聯繫是從受孕那刻建立起來的,即使不說話,薩蒂也總能知道薩姆的感受。 薩蒂沿著通往埃德蒙頓東南部的道路,駛進了一片寧靜的住宅區。她開上門前的車道,剛一按下車庫門的遙控器,立刻注意到了閃閃發光的銀色奔馳車停在寬敞的雙車位車庫裡。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菲利普在家。 “好了,小男子漢,”薩蒂喃喃地說,“爸爸在家呢。” 她把薩姆抱出後座,朝門口走去。但孩子不停地扭動身子,薩蒂只好把他放下來。薩姆一著地馬上飛奔進屋,直接跑上樓。臥室門撞上的聲音嚇得薩蒂一哆嗦。 “恐怕我們都不太想見到爸爸。”薩蒂說。 她把鑰匙扔進門邊桌子上的水晶盤裡,把手提袋放到桌子底下,接著踢掉鞋子,深籲一口氣然後直奔“戰場”。 但菲利普書房的門關著。 薩蒂轉身去了廚房。 戰鬥可以暫緩。不差這一會兒。 一小時後,薩蒂從菲利普書房門前經過,正好聽到他在電話中對別人大發雷霆。不管對方是誰,顯然是被臭罵了一頓。緊接著,有什麼東西突然砸到了門上。

她往後退了一步。 “薩蒂,別來瞎攪和。” 菲利普一直反鎖著書房,不肯出來吃晚飯,所以薩蒂做了一頓簡單的晚餐,薩姆吃熱狗,而她自己則吃色拉。她在櫥櫃上給菲利普留了一盤昨晚的火腿、土豆和蔬菜。 晚飯後,薩蒂給薩姆洗好澡,然後幫他換衣服準備睡覺。 “利婭阿姨今天來過。”她一邊給薩姆系上睡衣釦子一邊說,“她託我向她最愛的小男孩問好。” 薩蒂已經寫完了那個關於蝙蝠的故事,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她可不打算告訴他,自己已經訂好了生日蛋糕,還買了輛新自行車當禮物。她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行車搬進屋,藏到地下室裡的。 “想听我讀個故事嗎?”薩蒂問。 薩姆咧嘴一笑。 她坐到床邊,向書架那邊揚了揚頭。 “你挑吧。”

薩姆的目光在成排的書間游移著,似乎拿不定主意,隨後他盯住了一本白色背脊的書。他每晚都選這個故事。 “又是《我想像中的朋友》?”薩蒂被逗笑了。 薩姆點點頭,然後蹦上床,蓋好毯子。 薩蒂依偎在他身邊,讀著凱西的故事,她不禁想到了薩姆。凱西想像中的朋友總是給凱西惹麻煩。在過去的一年裡,薩姆堅稱有個和他同歲的小男孩喬伊住在他房間裡。薩蒂經常撞見薩姆又是微笑又是點頭,好像在和誰交流似的,不說話,也不打手勢,只用怪異的表情來表達。有時候,薩姆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麗莎說:'閉上眼睛。'”薩蒂念道。 薩姆急忙閉起眼睛。 “現在翻到下一頁,運用你的想像力。”

薩姆翻過書頁,然後睜開眼睛。當他看到凱西想像中的朋友——麗薩——的彩色畫像後,他的雙眼熠熠發光。 “你看到我了嗎?”薩蒂笑著讀道。 薩姆指著鏡中的女孩。 “晚安,凱西。晚安,朋友。故事講完了。” 薩蒂合上書,把它放到床頭櫃上帶蝙蝠標誌的鬧鐘旁,然後從床邊站起來,彎腰吻了吻兒子溫暖的肌膚。 “晚安,誰——是——薩姆。” 薩姆抬起小手,用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橫著的“S”,這是他們每晚必做的儀式。 “薩姆的'S'。”薩蒂溫柔地說。 就和每天晚上一樣,她也畫出一個相反方向的S。 “薩蒂的'S'。” 兩者疊加,形成一個無窮的符號。 薩蒂笑了。 “一直到永遠。” 她關上床頭燈,輕輕退出房間。走到門口時,薩蒂回過頭,藉著走廊的燈光看著薩姆宛如天使的面龐。然後她關上門,把臉貼在門上,閉上雙眼。 薩姆是唯一真心愛她、信任她的人。自打他第一次用烏黑睫毛下的大眼睛望向薩蒂的那一天起,薩蒂便完完全全、毫無保留地愛上了他。沒有什麼比母愛更純潔的了。 “我漂亮的小乖乖。” 薩蒂轉過身,一頭撞上了一個高大結實的物體。她定睛一看,笑容立刻不見了。 是菲利普。 他並不高興。一點也不高興。 菲利普低頭盯著薩蒂,一隻手按在牆上擋住她的去路,輕蔑地翹著嘴唇——在他們相逢的那一晚,他唇上的笑意是多麼富有魅力啊。 “你該告訴我一聲薩姆要睡覺了。” 薩蒂從他身旁繞過。 “你很忙,一貫如此。” “該死,你到底什麼意思?” 薩蒂被菲利普無禮的語氣嚇了一跳,但她沒說話。 “你不會還在疑神疑鬼吧?”菲利普抓起她的胳膊。 “我跟你說過了,布麗奇特只是我的同事,我們沒別的關係。天啊,薩蒂,別那麼幼稚,你都快40歲的人了。你最近到底怎麼搞的?” “我什麼問題都沒有,菲利普。還有我今年才38,不是40。”薩蒂掙脫開手臂,從他身邊擠過,徑直向臥室走去。 他們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 “我早就知道不會有好結果。”薩蒂的母親曾在電話裡這樣對她說。那一晚,菲利普承認了他的第一次出軌,薩蒂當時哭得像個淚人一樣。 但她已經證明了母親是錯的,不是嗎?薩姆出生那年,事情似乎有了轉機。可惜後來她和菲利普又開始爭吵。最近更升級為每晚一次,至少菲利普在她睡著前回家的晚上都是如此。 菲利普走進臥室,然後“砰”的一聲把門摔上。 “你知道嗎?”他說,“你這幾個月表現得真像個怨婦。” “我沒有。” “冷淡的怨婦。咱倆都明白這不是經前綜合症造成的,你大概已經不來月經了。” 薩蒂看著試衣鏡中自己畏縮著的哀傷身影。對於菲利普不管不顧的辱罵,她早該習慣了,可事實上,每一次他的辱罵都像刀子似的插進她的心臟,而且一次比一次深。總有一天,她會再也無法拔出這把刀子。那時他們會怎麼樣?為離婚的統計數據添上一筆? 菲利普等在她身後,抓狂地用手梳理著自己已經開始發白的棕色頭髮。 有那麼一瞬間,薩蒂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他氣急敗壞地說。 那一瞬間過去了。 薩蒂精疲力竭地嘆了口氣。 “你想讓我說什麼,菲利普?你總不回家,在家的時候也總在書房裡忙工作。我們沒法一起做點什麼或者去哪——” “天啊,薩蒂!我們才和莫里斯夫婦一起出去過。” “我指的不是公司的應酬。”薩蒂辯駁道,“我們不再見老朋友,我們不再去看電影,不再坐下來談心,不再做……愛。” 菲利普抱著手臂,皺著眉頭。 “那要怪誰呢?反正肯定不是我的錯。每次我想接近你,你總把我推開。你要知道,男人對拒絕的忍耐力是有限的,然後——” “什麼?”薩蒂轉身面對菲利普,“然後你就會出去沾花惹草?” 菲利普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空氣變得緊張起來,像毒蛇一樣悄然纏繞住他們,露出毒牙,一觸即發。 最終他開口了,平靜的語氣中透著失落。 “你要是能偶爾把傾注到薩姆身上的愛分給我一些,我也不會禁不住誘惑出去鬼混。” 他大步跨出房間,接著樓梯上傳來了急促響亮的腳步聲。一分鐘後,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薩蒂顫抖著鬆了口氣。 “懦夫。” 她不知道這是在說菲利普……還是自己。 薩蒂撩開窗簾,向樓下昏暗的街道望去。街上沒有往來的車子,只有幾輛停在人行道旁邊。車庫門微弱的轆轆聲令她不禁抓緊了窗簾。她聽到發動機挑釁般的轟鳴聲,接著看到奔馳車倒著開下車道,車後拖著一道凝結的尾氣。路面上新結的冰閃著光,輪胎旋轉著碾過馬路,車子迅速駛遠了。 似乎最後下定論的總是菲利普。 薩蒂注視著車尾燈熾熱的光芒,直到它們消失在夜色之中,隨後對面閃爍不定的街燈吸引了她的目光。燈光熄滅時,她皺了皺眉頭。鄰居家的狗開始狂吠,可能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黑暗,也可能是因為菲利普離開時發出的噪音,她不太確定。 然後有什麼東西從樹叢裡鑽了出來。 在路燈右邊幾米遠的地方,一個笨重的身影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著。薩蒂確定那是個男人。她能看出來他穿著一件厚重的外套,還戴著帽子,但其他的就看不清楚了。 那人在街對面正對她家的地方停了下來。 薩蒂肯定他在抬頭看她。 她顫抖著退出那男人的視野,讓窗簾垂回原處。等呼吸平穩下來,她又貼著牆走到窗邊,暗中向外窺視。 街對面的鄰居蓋爾正在遛她的獅子狗卡利,但除了那女人和她的狗,人行道上空無一物。 薩蒂鎖好所有的門窗,打開了安保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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