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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引爆點

棚屋 威廉·扬 3795 2018-03-18
就在這個週末,另外兩家人相當神奇地融入菲利普斯一家的天地。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友情的建立始於孩子,然後漫及成人。喬舒特別熱衷結識杜塞特一家。這一家最大的孩子安布爾(一位可愛的小淑女)碰巧和他年齡相仿。凱特抓住這件事情不放,以折磨她哥哥為樂。面對她的取笑,喬舒又是叫嚷又是抱怨,憤憤然逃向帳篷。安布爾有個妹妹埃米,比凱特小一歲,兩個女孩老是待在一起。維基·杜塞特和埃米爾·杜塞特從科羅拉多州來,埃米爾是美國魚類和野生動物管理局的工作人員,維基則待在家里料理家務。這個家庭還有一個成員,是這對夫妻的意外之喜——兒子傑,現在快滿一歲了。 杜塞特一家把麥克和他的孩子們介紹給一對不久前認識的加拿大夫婦——傑斯·麥迪遜和莎拉·麥迪遜。這對夫婦為人親切,不裝腔作勢,麥克立馬喜歡上了他們。梅西很快跟莎拉親近起來,兩人經常一起去杜塞特家的營地幫助維基照顧傑。

…… 傍晚來臨,三個家庭把食物合在一起吃最後的晚餐。 情況通常如此:在營火邊坐得久了,人們的談話就會從純粹的逗樂消遣轉向涉及私人生活的話題。莎拉似乎很想了解麥克家的其他人,特別是南。 “麥肯齊,她是什麼樣的人呢?” 麥克很樂意找機會誇誇妻子。 “哦,不隻長相漂亮,她外表和內心都很美。”他不好意思地抬頭看看他們,他們正朝他微笑。他真的很想念南,此時他慶幸黑夜的暗影遮掩了他的尷尬。 “她叫南尼特,可幾乎每個人都只叫她南。她在醫界的名聲不錯,至少在西北部有相當的影響。她是護士,工作就是與腫瘤病人打交道。嗯,他們都是癌症晚期患者。這很難,但她真心熱愛這份工作。她寫了幾篇論文,還曾在兩次研討會上發言。”

“真的嗎?”莎拉追問道,“她發言都講些什麼?” “她幫助人們在面對死亡時認真思考他們和上帝的關係。”麥克回答。 “我很想再多了解一些她的情況。”傑斯一邊鼓勵他,一邊用棍子撥了撥營火,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麥克有些遲疑不決。儘管和他們倆相處無比輕鬆,但畢竟還不怎麼了解他們,交淺言深,只怕會使他不太自在。他不免搜腸刮肚,想用簡單的幾句話來打發興致勃勃的傑斯。 “南比我要好得多。我猜想她對上帝的想法跟大多數人不一樣。不知這能不能說明問題,她甚至因為跟上帝關係親近而稱呼上帝為'老爹'。” “這當然能說明問題!”莎拉喊道,傑斯也不住點頭。 “你們一家都稱呼上帝'老爹'嗎?”

麥克笑著說:“不是。孩子們有時也會跟著稱呼,但我這麼說心裡會不舒服。對我來說這稱呼似乎太親暱了。她有位好父親,所以我想她更容易說出口。” 這下說漏嘴了。話畢,麥克心裡一陣悲傷,希望沒人聽出他話中有話,但傑斯和莎拉都拿眼睛盯牢了他。 “你爸爸……不太好嗎?”傑斯輕聲問。 “是這樣。”麥克頓了頓,說,“我想你可以說他不太好。我還是個孩子時他就去世了,是自然死亡。”他在笑,可笑聲很勉強。他看著他們兩個。 “他喝酒……死了。” “很抱歉。”莎拉說。麥克可以感覺到她這話是真心的。 “唉。”他邊嘆氣邊逼迫自己又笑了笑,“生活有時很艱難,不過還是有不少值得我心存感激的地方。” 麥克琢磨著他們倆輕易就攻破了他的防禦,餘下一陣尷尬的沉默。可沒過幾秒鐘,孩子們就激動地從帳篷裡跑了出來,來到他們中間。這一陣騷動救了他。凱特挺得意,因為喬舒和安布爾在黑暗中偷偷拉手,被她和埃米抓個正著,現在她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此事。喬舒此時神魂顛倒,因此情願忍受任何折磨,任憑她百般嘲弄,也只是忍不住咧著嘴笑。

麥迪遜夫婦同麥克和他的孩子們一一擁抱道晚安,莎拉在走之前還特別溫柔地握了握麥克的手。然後,他們拉起安布爾和埃米的手走進幽深的夜色之中,朝杜塞特家的營地走去。麥克目送著他們離開,直到聽不見他們在夜幕裡的低語,直到看不見手電筒光的晃動。他暗自笑了,轉身將孩子們往睡袋的方向趕。 …… 麥克藉著提燈的光開始收拾東西,但沒過一會兒,他就決定剩下的留到天亮再拾掇。反正他們打算明天下午才離開。他給自己泡了睡前最後一杯咖啡,坐在火前慢慢地喝著。營火漸弱,變成了一堆紅光閃爍的炭塊。身處這一片亮光閃閃的餘燼旁,人有些恍惚。他是獨自一人,卻並不孤獨。這不是布魯斯·科伯恩《光榮的流言》中的一句歌詞嗎?他不能肯定,假如回家後還記得的話,一定要查一查。

他靜坐,陶醉於營火的柔美之中,被它暖融融的氣浪包裹。他祈禱,主要是感恩的祈禱。他得到的恩惠是如此之多,不,可能“福賜”才最準確。他閉眼,心懷滿足,夜空安寧。此時的麥克絕不可能想到,就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他的祈禱竟會面目全非。 次日早晨,雖然陽光燦爛、天氣溫暖,卻一開始就不太順利。麥克起得很早,想做一頓美味的早餐給孩子們一個驚喜。他想取下粘在平底鍋上的燕麥甜烤餅,卻不慎燙傷了兩根手指。燒灼的疼痛又令他打翻了爐子和平底鍋,盛麵糊的碗也失手摔在沙地上。孩子們被哐啷哐啷的響動和低沉的咒罵驚醒,都把腦袋伸出帳篷拖車,看這一通喧鬧是怎麼回事。等他們弄清狀況,便咯咯笑起來。麥克一聲嚷:“嘿,有什麼好笑的!”他們立馬縮回帳篷,但仍一邊透過網眼窗戶往外看,一邊偷偷發笑。

於是,這頓早餐跟麥克預想中的大餐大不一樣,他們只能吃冷麥片加咖啡伴侶,因為最後一點牛奶已打進煎餅麵糊裡。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麥克把燙傷的手指泡在一杯冰水里,試著收拾營地。由於必須頻繁地往杯子裡添加碎冰,喬舒用勺子背不斷把冰塊敲碎。肯定是誰走漏了消息,莎拉·麥迪遜帶著燒傷急救包來到現場。幾分鐘工夫,麥克燙傷的手指就塗上了厚厚的白藥膏,他感覺刺痛正逐漸消失。 就在這時,喬舒和凱特完成了吩咐他們幹的雜活,來問麥克是否允許他們劃杜塞特家的獨木舟最後一遊,他們答應穿上救生衣。麥克開始一口拒絕,可經不起孩子們(特別是凱特)的一再央求,最後還是讓步了。他重申一遍劃獨木舟要遵守的安全條例和操作規則。他不是太擔心。從他們的營地到湖邊也就幾步之遙,兩個孩子答應只在岸邊上划船。麥克繼續收拾營地的同時,可以時不時關注他們。

梅西忙著在桌前用蠟筆塗色,用的是在摩爾諾馬瀑佈公園買的圖畫本。她真是太機靈了,麥克朝她看了一眼,心裡暗想。此時他正在清理自己剛才惹下的那一堆麻煩。梅西穿著僅剩的一件乾淨衣服——繡著野花的紅色連衣裙,是來的那天在約瑟夫城裡買的。 “爸爸!” 大約一刻鐘後,麥克聽到從湖的方向傳來熟悉的喊聲,便抬頭望去。是凱特,她和她哥哥有模有樣地把船劃上了水面。兩人都聽話地穿上了救生衣。他朝他們揮揮手。 千萬別小看貌似沒有多大意義的行為或事件,它可能徹底改變人的一生。凱特舉起槳揮了揮作為回答,卻頓時失去了平衡,使獨木舟朝一側傾斜。在寂靜之中,恐懼使她的表情僵住,船慢慢翻了過去。喬舒慌亂地側著身子,想保持平衡,但已為時太晚。只聽撲通一聲,他掉進水里,不見了踪影。麥克往水邊跑去,他並沒打算跳進水里,而是想在孩子們浮出水面時去救他們。凱特先浮上來,她慌張地叫喊。麥克看不到喬舒的影子。隨後突然間,湖水翻騰,一隻腿伸出來胡亂踢騰,麥克立刻意識到出了大問題。

令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是他年輕時做救生員的本能(他以為早在歲月中磨滅)突然間恢復了。幾秒鐘工夫,他就脫掉鞋子和襯衫跳進了水里。他甚至都沒有感覺到肌膚受到冰冷湖水的刺激,就以五十米短泳的速度游向翻倒的獨木舟。他暫時沒去管受驚抽泣的女兒,她沒有危險。他注意力的焦點都在喬舒身上。 麥克深吸一口氣,潛了下去。儘管湖水劇烈動盪,卻還是相當清澈,他可以看見一隻腳。他很快就找到了喬舒,也明白了孩子為何陷入麻煩。喬舒救生衣的一根帶子纏在了獨木舟的繫繩上。麥克使盡全力,卻仍解不開。於是,他試著向喬舒示意,讓他往裡擠進獨木舟,因為那裡扣著可呼吸的空氣。但可憐的孩子驚慌不已,只知緊扯帶子,這樣只會使他繼續被卡在船幫。

麥克把頭露出水面,對凱特叫喊,要她朝湖岸遊,自己又匆匆吸一口氣,以便能在水下多憋一會兒。他第三次往下潛時,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要么幫助喬舒脫掉救生衣,要么把船翻過來。喬舒慌了神,不讓任何人接近,麥克選擇了後一種辦法。他不明白是上帝和天使的好意還是上帝和衝動的力量,反正他一下子就成功地將倒扣的船翻了過來。喬舒頓時擺脫了獨木舟繫繩的控制。 救生衣終於發揮作用,男孩的頭露出了水面。麥克隨後也浮出水面。但男孩軟綿綿的,失去了知覺,血從他頭上的傷口滲出。麥克把船翻過來的時候,船撞到了他的頭。麥克立即開始全力對兒子進行人工呼吸,與此同時,聽到這一陣騷動的人,都游過來將喬舒和獨木舟一塊兒拉向岸邊。

麥克沒有察覺人們圍著他喊指令、問問題,他只是專心做著人工呼吸,他越來越恐慌。腳踩到結實的地面時,喬舒開始咳嗽,吐出灌到肚裡的湖水和早上吃的東西。聚集的人群爆發出歡呼,但這好像均與麥克無關。僥倖脫險之後的放鬆和情緒湧動,使他再也無法自持。他開始哭泣。抽泣的凱特猛地摟住他的脖子。周圍的人笑著哭著,緊緊擁抱。 不管怎麼著,大家都在這當口趕到岸邊。其中有傑斯·麥迪遜和埃米爾·杜塞特,恐慌和喧鬧把他們吸引了過來。在一片歡呼和感嘆的喧嘩中,麥克聽到埃米爾的聲音,就像一首反复吟唱的玫瑰經聖歌,一遍又一遍低聲說:“真的很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是他的獨木舟。這種事情也會發生在他的孩子身上。麥克過去,雙臂抱住了比自己年輕的埃米爾,在他的耳邊重重地說:“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再說大家都沒事了。”埃米爾抽泣起來,情感如洩閘之水,沖垮了強壓在心頭的負疚和恐懼的堤壩。 避免了一次臨頭的災難,至少麥克當時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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