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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四、萬聖節提前到來

穹頂之下 斯蒂芬·金 33977 2018-03-18
七點四十五分,琳達·艾佛瑞特那輛幾乎全新的本田奧德賽貨車駛進波比百貨店後方的卸貨區。瑟斯頓的雙膝間放著霰彈槍。孩子們(對於正要迎接一場冒險的孩子們而言,他們顯得太過安靜)就坐在後座。艾登抱著奧黛莉的頭。奧黛莉可能感受到了小男孩的哀傷,對此耐心以對。 就算吃了三顆阿司匹林,琳達的肩膀依舊陣陣作痛,無法從腦中抹去卡特·席柏杜的面孔。 就連他汗水交雜古龍水的味道也是。她始終覺得他會開一輛鎮警察局的警車停在後方,擋住他們的去路。下一次我就會直接射進你的老屄裡了。不管旁邊有沒有孩子在看都一樣。 他辦得到,也的確會這麼做。但她偏偏不能徹底駛離鎮子,只得瘋狂地想方設法,與倫尼那個忠心耿耿的新手下盡可能保持距離。

“整捲都拿來,金屬剪也是,”她告訴瑟斯頓,“東西就放在牛奶箱底下,生鏽克告訴過我。” 瑟斯頓打開車門,但又停了下來:“不能這麼做。要是還有人需要怎麼辦?” 她不想爭辯,因為可能會朝他大吼大叫,把孩子們嚇著。 “隨便,只要快點就好。這裡根本就是死胡同。” “我盡快。” 然而,看著他剪防水布,還是漫長得就像永恆一樣,她得克制衝動,否則肯定會靠在窗邊,問他是不是生來就跟愛操心的老太太一樣,還是長大後才變成這樣的。 忍住。他昨晚才失去了摯愛。 對,但要是他再不快點,她可能就會失去一切。 主街上已經開始有人朝119號公路與丹斯摩農場去了,全都想搶到一個最好的位置。琳達每次聽見警車的擴音器聲音就會嚇一跳。 “公路上禁止開車!除了肢體殘障的人,所有人都得走路。”

席柏杜是個聰明人,肯定察覺到了什麼。要是他又回頭,發現她的貨車不見了怎麼辦?他會來找她嗎?在此同時,瑟斯頓仍在剪著防水布。 他轉過身,讓她以為他搞定了,結果只是用雙眼確認擋風玻璃的尺寸而已。他又開始裁起另一塊。 或許他是在試圖讓她瘋掉。這是個蠢念頭,然而一旦出現在腦海裡,卻怎麼也不肯離去。 她依然可以感覺到席柏杜在磨蹭她的臀部、用胡碴刮著她、手指捏著她的乳房。她脫掉牛仔褲時,告訴自己別去看他留在她牛仔褲臀部上的東西,但她還是忍不住看了。她腦中浮現的形容方式是畫地圖,發現自己正在努力對抗那股迫切想把早餐吐出來的衝動。要是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對此得意不已。 她的額頭滲出汗水。 “媽?”茱蒂在她耳旁說。琳達嚇了一跳,叫了出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我可以吃一點東西嗎?”

“現在不行。” “為什麼那個人要一直用擴音器說話?” “親愛的,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聊天。” “你不開心?” “對,有一點。現在快坐好。” “我們是要去找爸爸嗎?” “對。”除非我們被抓到,然後我在你面前被強暴。 “快坐好。” 瑟斯頓總算走了過來。感謝上帝願意幫上這點小忙。他似乎帶了足以遮住全部車窗的正方形與長方形防水布。 “你瞧?這麼做也沒多糟——喔,媽的。” 孩子們笑了起來,聲音傳到琳達的大腦裡,就像銼刀在磨著東西一樣。 “說髒話要罰錢,馬歇爾先生。”賈奈爾說。 瑟斯頓往下看,一臉困惑。金屬剪還插在他的腰間。 “我得把這東西放回牛奶箱下——” 琳達在他還沒說完前,就把金屬剪搶了過來,克制把剪刀刺進他狹窄胸膛的衝動——她認為這真是令人敬佩的克制力——走出車外,打算自己放回去。

就在她這麼做的同時,有輛車駛到貨車後頭,擋住了通往西街的路,也就是離開這個死胡同的唯一出路。 在鎮屬山山頂,主街上有個朝高地大道分岔的三岔路口,老詹·倫尼的悍馬車就停在路口空轉著。下方,聽從擴音器指令的人們,除了肢障以外,全都走下汽車,以步行方式前進。人們走上人行道,許多人還背著背包。老詹看著他們的眼神,帶有受不了的蔑視之意,眼神中只有管理者盡負的責任感,沒有任何關愛之情。 卡特·席柏杜從人群反方向走來。他走在街道中間,每個擋住他的人都被他一把推開。他走到悍馬車旁,坐進副駕駛座,汗水自額頭泉湧而出。 “哇,有冷氣感覺真好。現在才快八點,外面就已經有七十五度了。空氣聞起來就像他媽的煙灰缸一樣。抱歉說了髒話,老大。”

“運氣如何?” “很差。我找了艾佛瑞特警員談。是前警員才對。其他人全溜了。” “她知道什麼事嗎?” “什麼也不知道。醫生沒聯絡她。威廷頓對待她的方式就像種蘑菇一樣,把她丟在黑暗裡,餵了她一堆屎。” “你確定?” “嗯。” “她還帶著孩子?” “嗯。那個嬉皮也是。就是幫你處理心臟問題的那個。另外,還有小詹與弗蘭克在切斯特塘發現的那兩個孩子。”卡特想著這件事,“他那女人死了,而她老公跑了,所以,搞不好在這禮拜結束前,兩個人就會搞在一起了。如果你要我再去查一次她,老大,我沒問題。” 老詹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揮了揮一根手指,表示沒有必要。他的注意力在別的地方。 “看看他們,卡特。”

卡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出城的人數每一分鐘都在變多。 “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會在九點抵達穹頂,至於那些他媽的親屬,十點前絕對到不了。十點還算是最早的情況了。到時,這些人一定會又聽話又口渴。等到中午,那些忘記帶水過去的人,則會去奧登·丹斯摩那個混著牛尿的池塘喝水,願上帝保佑他們。上帝非得保佑他們不可。因為這裡頭的大多數人,去工作顯得太笨,去偷又嫌太緊張。” 卡特爆出大笑。 “這就是我們要處理的狀況,”倫尼說,“一群暴徒。他媽的烏合之眾。你覺得他們想要什麼,卡特?” “不知道,老大。” “你一定知道。等到太陽下山時,他們會想要食物、《歐普拉脫口秀》、鄉村音樂,以及躺在一張溫暖的床上,盡幹些下流事,好讓他們可以生產更多像他們一樣的人。天啊,那裡就來了一個他們的成員。”

那個人是蘭道夫警長。他正努力爬上山,用手帕擦著通紅的臉。 老詹完全進入了演講模式中:“我們的工作,卡特,就是得照顧他們。我們或許不喜歡這麼做,總會認為他們不值得,但不管怎樣,這份差事依舊是上帝賜給我們的。不過,要完成差事,就得先照顧好我們自己,這就是為什麼兩天前,鎮公所職員辦公室放了一堆從美食城超市拿來的新鮮水果與蔬菜。你不知道這件事吧?嗯,沒關係。你領先他們一步,而我又領先你一步,這就是事情該有的狀況。這一課要教的很簡單:天助自助者。” “說得對,長官。” 蘭道夫走到車旁。他氣喘吁籲,雙眼上有黑眼圈,似乎變瘦了些。老詹按下按鈕,把車窗放了下來。 “進來吧,警長,讓自己吹一下冷氣。”蘭道夫正準備朝副駕駛座走去時,老詹又補充,“不是那裡,卡特坐在那裡。”他露出微笑,“你坐後座。”

停在奧德賽貨車後方的並非警車,而是醫院的救護車。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是道奇·敦切爾,副駕駛座上的則是吉妮·湯林森,腿上還有個正在熟睡的嬰兒。後車門打開,吉娜·巴弗萊諾走了出來,身上依舊穿著那身糖果條紋制服。哈麗特·畢格羅就跟在後頭,穿著牛仔褲,以及寫有奧運接吻代表隊的T卹。 “這……這……”這似乎是琳達唯一能說出來的話。她的心臟狂跳不止,血液急速湧上頭部,讓她似乎能感覺到耳膜在不斷震動。 抽筋敦說:“生鏽克打電話來,叫我們到黑嶺的果園去。我甚至不知道那裡有座果園,但吉妮知道……琳達?親愛的,你臉色蒼白得就跟鬼一樣。” “沒事。”琳達說,意識到自己就快暈過去了。 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這是生鏽克很久以前教她的方式,就像他的許多民俗偏方(用一本厚書的書脊拍打粉瘤則是另一招)一樣,的確奏效了。

當她再開口時,說話聲音似乎恢復了,也變得真實起來。 “他叫你先到這裡來?” “對。先過來拿那東西。”他朝放在卸貨區的防水布指去,“他說只是為了安全考慮。不過我需要那把剪刀。” “抽筋叔叔!”賈奈爾大喊,衝進他的懷裡。 “你好嗎?小老虎?”他抱起她搖晃幾下,接著放下。賈奈爾看著嬰兒,“這個妹妹叫什麼名字?” “他是男孩兒。”吉妮說,“叫做小華特。” “酷!” “賈奈爾,快回車上,我們要出發了。”琳達說。 瑟斯頓問:“你們都在這裡,那誰值班?” 吉妮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沒人。不過生鏽克說,除非有要特殊看護的人,否則不用擔心。醫院裡除了小華特之外,就沒有這種病人了。所以,我抱起小華特,大家急忙上路。抽筋敦說,我們或許可以過段時間再回去。”

“最好還是有人在,”瑟斯頓陰沉地說,琳達注意到,陰沉似乎是瑟斯頓固定會出現的情緒。 “鎮上四分之三的人都走路去119號公路的穹頂那裡。空氣狀況很糟,等到十點,也就是探訪者的巴士抵達時,氣溫會有八十五度。我顯然沒聽說倫尼和他那群人準備了什麼可以遮陽的地方。在日落前,切斯特磨坊鎮可能會有不少身體出問題的人。幸運的話,只會是中暑或氣喘,但也有可能會有人心髒病發作。” “大家,或許我們該回去才對,”吉娜說,“我覺得自己就像坐在一艘沉船上的老鼠。” “不行!”琳達的聲音如此尖銳,使他們全看向她,甚至就連奧黛莉也是。 “生鏽克說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或許不是今天……但他也說可能就是今天。去拿你們遮住救護車車窗用的防水布,趕緊上路。今天早上,倫尼的其中一個手下來找我,要是他又兜回我家,就會發現貨車已經離開——” “那就快走吧,”抽筋敦說,“我先倒車,這樣你才能出去。別擔心主街那裡,那地方現在一團亂。” “走主街然後經過警察局?”琳達幾乎打了個寒戰,“不用了,謝謝。我要直接從西街開上高地大道。” 抽筋敦坐進救護車駕駛座,兩個年輕護士也再度上車,吉娜最後還回過頭去,充滿懷疑地看了琳達一眼。 琳達停了一下,這才首次看向正在睡覺、流著汗水的嬰兒,接著對吉妮說:“或許你跟抽筋敦今天晚上可以回醫院去看看情況。就說你們接到一通緊急電話,趕去北切斯特區什麼的。只是不管怎樣,都別提起有關黑嶺的事。” “不會的。” 現在說起來倒容易,琳達想,等你被卡特·席柏杜壓在水槽上,就沒辦法說得那麼輕鬆自然了。 她把奧黛莉推回去,關上車門,坐進奧德賽貨車的駕駛座。 “我們離開這裡,”瑟斯頓說,坐進她旁邊。 “自從越戰以後,我就沒這麼緊張過了。” “很好,”她說,“因為極度的緊張,會帶來極度的警覺心。”她倒車繞過救護車,朝西街駛去。 “老詹,”蘭道夫坐在悍馬車後座上說,“我一直在想關於那場襲擊的事。” “現在還在想?你何不跟我們分享一下見解,彼得?” “我是警長。一邊是控制前往丹斯摩農場的人群秩序,一邊是率領一場行動,前去突襲可能有武裝分子在看守非法物品的製毒工廠……呃,如果真要我選,這麼說吧,我很清楚哪邊才是我的職責所在。” 老詹發現他並不想爭論。與傻瓜爭論只會適得其反。蘭道夫根本不知道電台那裡可能有哪些武器。事實上,就連老詹也不知道(公司的賬簿上可看不到布歇會弄來什麼武器),不過,至少他能想像最糟的情況,而這個穿著制服的草包可沒有這種評估本領。要是蘭道夫發生什麼事…… 嗯,卡特肯定是個更加勝任這職位的替補。 “好吧,彼得,”他說,“我的想法和你與你的職責之間,顯然有不小的距離。你是新的突襲行動領隊了,讓弗萊德·丹頓當副手,這樣你滿意了嗎?” “這真是他媽的太棒了!”蘭道夫挺起胸膛,看起來就像只即將報曉的胖公雞。老詹雖然一向沒什麼幽默感,但還是得強忍住才能不笑出來。 “那就離開這裡,去警察局,開始召集隊員吧。記得,要開鎮公所的卡車去。” “好!我們中午就攻擊!”他在空中揮舞著拳頭。 “從樹林那裡穿過去。” “不過,老詹,我想跟你談談這件事。這麼做似乎有些麻煩。電台後面的樹林路況很糟……那裡有毒藤……還有毒橡樹,甚至連——” “那裡有條連結道路,”老詹說。他的耐心已經用完了。 “我要你走那條路,從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攻擊他們。” “可是——” “一顆打進腦袋瓜的子彈,絕對比毒藤嚴重多了。很高興跟你聊天,彼得。很高興能看到你那麼……”那麼怎麼樣?自負?可笑?白痴? “那麼全力以赴。”卡特說。 “謝謝你,卡特,我就是這麼想的。彼得,告訴亨利·莫里森,他現在是控制119號公路人群秩序的負責人了。還有,記得走那條連結道路。” “我真的覺得——” “卡特,幫他開門。” “喔,我的天啊!”琳達說,貨車朝左急轉,車子在剛過主街與高地大道路口不到一百碼處,便駛上路邊。三個女孩全因車子的搖晃大笑起來,但可憐的小艾登看起來則滿臉害怕,再度抱住充滿耐心的奧黛莉的頭。 “怎麼了?”瑟斯頓厲聲說,“怎麼了?” 她把車停在某戶人家草坪上的一棵樹木後方。 那是棵很大的橡樹,但貨車同樣很大,再說橡樹那些缺乏活力的葉子,大多數就早就掉光了。她想相信她們能成功躲在後頭,但卻無法辦到。 “老詹·倫尼的悍馬車就停在他媽的路口中間。” “你也說了髒話,”茱蒂說,“一樣要罰錢。” 瑟斯頓伸長脖子:“你確定?” “你覺得這鎮上還有誰會開這麼大的車?” “喔,媽的。”瑟斯頓說。 “罰錢!”這回茱蒂與賈奈爾同時說。 琳達覺得口乾舌燥,舌頭頂在嘴裡的上顎處。 席柏杜從悍馬車的副駕駛座中走了出來,要是他看向這裡…… 要是他看見我們,我就會朝他直撞過去,她想。 這個念頭為她帶來異常的冷靜。 席柏杜打開悍馬車後門。彼得·蘭道夫走了出來。 “那個人在拉內褲,”艾麗斯·艾普頓用誇張的口氣告訴眾人,“我媽說,這代表那個人要去看電影了。” 瑟斯頓·馬歇爾放聲大笑,就連原本以為自己再也笑不出來的琳達也加入了他。不久後,他們全都笑了起來,包括艾登也是。只是,他當然不懂大家究竟在笑些什麼,其實就連琳達自己也不懂。 蘭道夫走著下山,又在製服褲子的屁股那里拉了一下。這舉動其實不是刻意搞笑,卻因此使它變得更加好笑。 由於不想被排除在外,奧黛莉開始吠了起來。 某個地方傳來狗叫。 老詹聽見了,卻沒費心轉身去看,只是看著彼得·蘭道夫滿心歡喜地邁步下山。 “你看,他在把屁縫裡的褲子拉出來,”卡特說,“我爸總是說,這代表你要去看電影了。” “他唯一會去的地方就是WCIK電台,”老詹說,“要是他堅持從正面攻擊,那裡很可能就會成為他最後去的地方。我們去鎮公所,先從電視上看看這場嘉年華會。等到看煩以後,我要你去找那個嬉皮醫生,告訴他,要是他試圖逃到什麼地方去,我們就會追上去,把他丟進監獄。” “是的,長官。”他不介意擔起這項任務。或許,他還能用另一種方式來搞艾佛瑞特前警員,而且這次還會把她的褲子脫了。 老詹推動悍馬車的排擋杆,慢慢把車開下山,對著那些沒有迅速讓路的人按下喇叭。 他才一轉進鎮公所的車道,奧德賽貨車就立刻穿過路口,朝離開鎮上的方向前進。高地北街上沒有擁擠的行人,於是琳達馬上加快車速。瑟斯頓·馬歇爾開始唱起《公交車的車輪》,很快,孩子們全跟他一起唱了起來。 隨著里程表每跳十分之一英里,琳達的恐懼感就會消去一些,沒多久後,她也開始跟著唱了起來。 切斯特磨坊鎮的探訪日總算正式到來,每個在119號公路朝丹斯摩農場走去的人,內心全都盈滿了熱切的期待之情。距離小喬·麥克萊奇在那裡舉辦的抗議活動出了岔子,不過只有五天罷了。他們忽略了那個回憶,要么是滿心歡喜,要么是充滿期望——就算天氣炎熱,空氣難聞也是。 地平線那頭已模糊看得見穹頂,在樹木上方,由於污染物的堆積之故,天空變得陰暗灰沉。要是直接抬頭看去,情況會好很多,但那依舊不對;原本的藍色還是變成了黃色,就像患有白內障的老人眼中看見的電影畫面一樣。 “天空看起來就像回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造紙廠還在全力運作的時候。”說話的是亨麗塔·克拉瓦德——她的屁股還不到骨折的地步。她把一瓶薑汁汽水朝走在身旁的彼德拉·瑟爾斯遞去。 “不用了,謝謝,”彼德拉說,“我自己帶了水。” “加了伏特加也不要?”亨麗塔又問,“我加嘍。一半混一半,親愛的,我把這叫做'加拿大干火箭'。” 彼德拉接過瓶子,大大灌了一口。 “哇!”她說。 亨麗塔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沒錯,女士。這喝起來沒那麼夢幻,不過可以讓人開心個一整天。” 許多人帶著標語牌,準備秀給外界的訪客看(當然還要讓攝影機拍到),就像晨間新聞節目裡的那些現場觀眾一樣。只是,晨間新聞節目裡出現的標語牌,總是寫著開朗的內容,而他們這里大多數的標語牌可不是這樣。有些標語牌參考了上週日的內容,寫著與權勢抗衡、該死,放我們出去!等文字。至於一些新的,上頭則寫這是政府的實驗:為什麼? ? ?結束封鎖、我們是人,不是小白鼠。約翰尼·卡佛的標語牌上寫著上帝保佑,無論你們做了什麼,在一切太遲以前,快給我停下來!芙里達·莫里森的是個問題——雖不符合文法,但卻相當激昂——誰犯了罪要我們死?布魯斯·亞德里的則是一個完全正面的信息。標語牌貼在一根裹有藍色包裝紙的七英尺長棍子上(到了穹頂那裡,這個標語牌會是最高的一個),上頭寫著哈囉克里夫蘭的爸媽!我愛你們! 有九到十個標語牌引用了《聖經》的內容。邦妮·莫瑞爾是鎮上儲木場老闆的妻子,她的標語牌上聲明不要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曉得!崔娜·凱爾的則寫著耶和華是我的牧者,下方則畫了一隻不知道是不是羊的東西,總之看起來非常強悍就是了。 唐尼·巴里布的標語牌上頭,只簡單寫著為我們祈禱。 有時會幫艾佛瑞特家帶孩子的瑪塔·愛德蒙並沒有加入人群。她的前夫住在南波特蘭,但她很懷疑他是不是會出現。況且,要是他出現的話,王八蛋? 她該說些什麼才好?你的贍養費遲交了,她朝小婊路方向前進,而非朝著119號公路去。 這麼做的好處,是她不用走路。她開著她那輛本田謳歌(冷氣開到最大),目的地是克萊頓·布瑞西度過晚年的那棟舒適小屋。他是她遠、遠房的叔叔(或是其他什麼關係吧),讓她不太清楚他們實際上的血緣關係,或者是遠房到了什麼程度。但她知道他有台發電機。要是發電機還能用,就能看電視了。除此之外,她也想確認克萊頓叔叔是否還好——或者說,在一百零五歲、腦袋已變成桂格燕麥片的狀況下,是不是可能沒事。 他一點也不好。克萊頓·布瑞西已經放棄了鎮上年紀最大的人的稱號。他坐在客廳那張他最喜歡的椅子裡,腿上放著有缺口的瓷尿盆,波士頓郵報杖靠在牆邊,身體冷得跟餅乾一樣。他的曾曾孫女,同時也是主要照顧他的人妮爾·湯美,則完全沒有在家的跡象。她一定是與哥哥和嫂嫂一起去穹頂了。 瑪塔說:“喔,叔叔——我真難過,不過,或許也是時候了。” 她走進臥室,從衣櫥裡拿了張新床單蓋在老人身上,結果使他看起來有點像是廢屋裡蓋著布的家具。或許是高腳櫃之類的吧。瑪塔聽見後面傳來發電機的運作聲,心想管他的呢,於是打開電視,轉到CNN台,坐到沙發上頭。屏幕上的景象,讓她忘記了自己正與一具屍體待在一起。 那是個高空鏡頭,由一架直升機上的高效遠鏡頭拍攝而成,直升機就在探訪者巴士停放的莫頓鎮跳蚤市場上空盤旋。穹頂裡較早出現的人已經抵達,他們後方那幅景象,簡直就跟麥加朝聖沒兩樣: 兩線道的柏油路上全都擠滿了人,一路延伸至美食城超市。鎮民移動的模樣,與螞蟻的確有毋庸置疑的相似性。 新聞主播說了些廢話,用了像是太壯觀與令人驚嘆之類的形容詞。第二回開口時,他說:“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瑪塔把聲音轉到靜音,心想:根本就沒人見過,你這個白痴。她在思考要不要去廚房看看有什麼零食可吃(或許不該在客廳裡有具屍體的情況下這麼做,但她還是餓了,真可惡),但這時,屏幕變成分割畫面。左邊是另一架直升機跟在從城堡岩出發的巴士後方的畫面,屏幕底下的標題寫著:探訪者將在十點過後不久抵達。 還有時間弄點小東西。瑪塔找到餅乾、花生醬與——這是最重要的——三瓶冰的百威啤酒。 她把所有東西放在托盤上,拿到客廳,坐回沙發上。 “謝了,叔叔。”她說。 就算關掉聲音(特別是關掉聲音的狀況下),分割畫面也極具催眠般的吸引力。喝下第一瓶啤酒時(太美味了!),瑪塔意識到,這兩個畫面就像是最強的矛即將遇上最強的盾一樣,好奇當它們碰在一起時,是否會發生一場爆炸。 在離群眾不遠的山丘上,奧利·丹斯摩一直在掘著他父親的墳墓。他靠在鏟子上,看著人們抵達:先是兩百人,接著是四百、八百。至少也有八百人。他看見一個女人用育嬰背帶背著一個嬰兒,好奇她是不是瘋了,才會在這麼熱的天氣裡帶那麼小的孩子過來,甚至連頂可以遮住頭部的帽子也沒幫寶寶戴上。抵達的群眾站在朦朧的陽光下,焦急等待巴士到來。奧利認為,等到這場熱鬧散去時,他們回家的路上將會走得又慢又哀傷,而等到下午稍晚,也只會變得更熱而已。 接著,他又回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119號公路兩側路肩越來越多的人群中,有十幾個亨利·莫里森率領的警察。他們大多是新進警員——警車就停在路上,警燈不斷閃動。最後面那兩輛警車是最晚抵達的。亨利發現消防局的發電機不僅能用,而且至少還能撐上兩週,便叫他們拿容器去消防局的消防栓裝水。因此,他們的後車廂裡放滿了水。這些水或許不夠——事實上,以人群數量來看,根本就是少到愚蠢的地步——但這已經是盡力的結果了。他們會幫受不了酷熱的鄉親保留這些水。亨利希望人數不會太多,但知道肯定會有一些。他詛咒著老詹·倫尼準備不足。他知道這點,是因為倫尼對此根本未置一詞,而亨利認為,疏忽只會使一切變得更糟糕。 他跟帕米拉·陳一組,她是那些新進的“特殊警員”中,唯一一個他能完全相信的人。看到人群的規模後,他立刻叫她打電話到醫院去。他要救護車過來這裡預備。五分鐘後,她帶了消息回來給亨利,而亨利對這消息既感到難以置信,卻又毫不意外。帕米拉說,一個病人接聽了接待處的電話——一名今天早上稍早時,因手腕骨折而去醫院的年輕女人。她說,所有醫療人員都不見了,就連救護車也是。 “呃,這下可好,”亨利說,“我希望你的急救技巧不錯,帕米拉,因為可能會派上用場。” “我會心肺復蘇術。”她說。 “很好。”他指向喬·巴克斯,也就是那個最愛鬆餅的牙醫。巴克斯的手臂上戴著藍色臂章,一副自己是個重要人物的模樣,揮手叫人離開道路兩側(大多數人根本沒理他)。 “要是有人牙痛的話,那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混球可以幫他們拔牙。” “那得要他們用現金付賬才行,”帕米拉說。她長智齒時,找喬·巴克斯看過牙。他當時說了些“用某種服務來交換服務”之類的話,同時還用她根本就懶得管的方式偷瞄她的胸部。 “我車子後面好像有頂紅襪隊的棒球帽,”亨利說,“如果有的話,你可以幫我拿過去嗎?” 他指著奧利先前也注意到的那個背著嬰兒的女人,“把帽子給那孩子,然後告訴那個女人,她根本是個白痴。” “我會把帽子拿過去,但不會對她說這種話。” 帕米拉小聲說,“她是瑪麗·盧·寇斯塔,才十七歲,嫁給了一個年齡幾乎是她兩倍的卡車司機才一年,她可能很希望他會來看她吧。” 亨利嘆了口氣:“就算這樣,她依舊是個白痴,不過我猜十七歲的時候我們全都是白痴。” 人群還在陸續湧進。有一個男人似乎沒帶水,卻帶了一台大型隨身音響,大聲播放WCIK電台的福音歌曲。他的兩名朋友打開一面旗子,旗子上寫著巨大的字,還寫著兩個歪七扭八的9字。 旗子上這麼寫著:拜託99我們。 “情況真是太糟了。”亨利說,他說得當然沒錯,但卻不知道情況會糟到什麼地步。 有越來越多的人在陽光下等待。有些膀胱較弱的人,走到道路西側的草叢裡撒尿。其中大多數在解放以前,就已經先被草割傷了。有個體重超重的女人(瑪貝爾·奧斯頓,她聲稱自己患有無法分泌胰島素的疾病)腳踝扭傷,躺在那裡不斷大叫,直到有兩個人過去把她扶起來為止。鎮上的郵局局長萊納·米徹姆(至少在接下來這個星期裡,看起來都不會有郵件需要寄送)把手杖借給了她。他告訴亨利,瑪貝爾需要坐車回鎮上去。 亨利說他沒辦法分配車輛給她,說她只能先在樹蔭下休息。 萊納的雙手朝道路兩側一揮:“你可能沒注意到,這裡一邊是牧場,一邊是灌木叢,根本沒有樹蔭可言。” 亨利指向丹斯摩的乳製品倉庫:“那邊有陰影可以休息。” “那有四分之一英里遠!”萊納憤憤不平地說。 那裡最多只有八分之一英里遠,不過亨利沒有爭辯。 “把她帶到我車子的前座。” “陽光熱得不行,”萊納說,“她需要冷氣。” 是,亨利知道她需要空調,這代表了必須得打開引擎,也代表了會用汽油。汽油現在還沒有短缺——他們只要從加油站商店那裡的汽油槽裡抽出汽油就行——但他認為,還是得為了之後的事多操點心。 “鑰匙就插在上面,”他說,“開到弱就好了,懂嗎?” 萊納說他會照做,接著回頭去找瑪貝爾。但瑪貝爾不想移動,雖然她漲紅的臉頰全是汗水,卻不想過去。 “我還沒有尿!”她大喊,“我要上廁所!” 其中一名新警員里歐·萊蒙恩悠閒地走到亨利這裡。里歐的腦袋根本就是一團漿糊,讓亨利很難與他共事。 “她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大哥?”他問。里歐·萊蒙恩就是那種會叫每個人“大哥”的人。 “我不知道,不過她就是來了。”亨利疲憊地說。他的頭痛了起來。 “找幾個女人把她帶到我的警車後頭,她尿尿時,叫她們幫忙擋一下。” “要找哪幾個去,大哥?” “身材壯一點的。”亨利說,在自己突然有衝動想朝里歐·萊蒙恩鼻子上揮上一拳前便先行離開。 “到底是哪門子的警察會要人做這種事?” 一個女人這麼說。她正與其他四個女人,一同在三號警車後方護衛瑪貝爾上廁所。瑪貝爾撒尿時還抓著車子的保險桿,而其他面對她的人,則壓抑住內心的不舒服。 多虧了倫尼與蘭道夫,你們那兩個無所畏懼、什麼都不准備的領導者,亨利想這麼回答,但卻沒說出口。他知道自己這張嘴,在前一天晚上表示該聽聽安德莉婭·格林奈爾想說些什麼時,就為自己惹上了麻煩。所以他只說:“就是你們唯一有的那種囉。” 不過公平地說,比起瑪貝爾那群榮譽護衛,大多數人更願意互相幫忙。他們記得自己帶水,而且願意與沒帶的人分享,大多數還很節制地喝著。不過,在每個群眾活動裡都有白痴,還是有人連想都沒想就把水給喝個精光。有些人津津有味地吃著餅乾與零嘴,完全沒想過之後會因此口渴。瑪麗·盧·寇斯塔那個戴著過大的紅襪隊棒球帽的寶寶開始煩躁地哭了起來。瑪麗·盧帶了一瓶水來,開始用水輕拍寶寶過熱的臉頰與脖子。不久後,瓶子就空了。 亨利抓著帕米拉的手,再度指向瑪麗·盧。 “把瓶子拿過來,幫她裝滿我們帶來的水。”他說,“盡量別讓太多人看見,否則水可能在中午前就全沒了。” 她按照指令行事。亨利心想:這里至少還有一個人或許真能勝任小鎮警察這份差事,只要她對這份差事真有興趣就行。 沒人注意帕米拉在幹嗎。好極了。等巴士一到,這些人就會有一陣子忘記又熱又渴的事。當然啦,等到探訪者離開後……他們想回到鎮上,可還有好長的一段路得走…… 他突然想到一個點子。亨利看著他那群“警察”,從大多是笨蛋的成員中,找尋他可以信任的少數幾個人。蘭道夫把幾個還算可以的人帶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亨利認為那跟安德莉婭指控倫尼經營的毒品工廠有關,不過他並不在乎是怎麼一回事。他只知道,那些人現在不在這裡,而他偏偏無法親自處理。 不過他知道誰可以,於是招手叫他過來。 “有什麼事要幫忙嗎,亨利?”比爾·歐納特問。 “你帶了學校的鑰匙嗎?” 歐納特擔任中學警衛已有三十年之久,點了點頭。 “就在這裡。”掛在他腰帶上的鑰匙圈,在模糊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總是帶在身上的。怎麼了?” “四號警車,”亨利說,“盡快開回鎮上,小心別撞上任何晚過來的人。開一輛校車過來。挑有四十四個座位的那種。” 歐納特看起來不太高興。他的下巴繃成一副北方佬的模樣,亨利——他自己就是個北方佬——這輩子看多了這種表情,而且對此痛恨不已。那是種自私神情,就像是在說:我只想顧好自己就好,老兄。 “你以為可以讓這些人全擠進一輛校車裡?你瘋了不成?” “不是所有人,”亨利說,“只有那些沒辦法自己走回去的人。”他想到的是瑪貝爾與寇斯塔家那個受不了炎熱的小嬰兒。再說,等到下午三點,肯定會有更多沒辦法走回鎮上的人。說不定還全都沒辦法呢。 比爾·歐納特的下巴繃得更緊了,甚至翹得就跟一艘船的船頭一樣。 “不行啊,警官。我的兩個兒子和兒媳婦都會過來,他們是這麼說的。還會帶著孩子來。我可不想見不到他們。再說,我也不能離開我老婆,她已經夠焦急了。” 他的愚蠢讓亨利想用力搖晃他的身子(也想因為他的自私而捏死他)。然而,他只是跟歐納特要了鑰匙,問他哪一把才是調車場的大門鑰匙。接著,他叫歐納特回去找他老婆。 “抱歉,亨利,”歐納特說,“不過我得看看我的孩子和孫子們。這是我應得的。我可沒邀那些瘸子、走不穩的人和瞎子過來,所以不用為他們的愚蠢負起責任。” “說得對,你真是優秀的美國人,這點毫無疑問。”亨利說,“快滾。” 歐納特張嘴想要抗議,但想想還是算了(或許是因為他看見了亨利·莫里森警員臉上的表情),就這麼溜到一旁。亨利大喊著要帕米拉過來,當他說她得回鎮上一趟時,她完全沒有抗議,只問了要去哪裡、做什麼,以及為什麼。亨利告訴了她。 “沒問題,可是……那些校車全都是手排的嗎?我不會開手排車。” 亨利向歐納特喊出了這個問題。他與他的妻子莎拉站在穹頂那裡,兩個人正心急如焚地看著莫頓鎮那頭空無一人的高速公路。 “十六號車是手排的!”歐納特回喊,“剩下全都是自排的!叫她記得要係好安全帶!除非駕駛扣緊安全帶,否則校車就沒辦法發動!” 亨利叫帕米拉上路,並告訴她盡可能開快點,但也千萬小心。他希望校車能盡快抵達。這些人都帶了毯子舖在地上,有些還用雙手遮住朦朧的陽光。在交談的空當中,溫迪·古斯通發現草叢裡沒有任何蟋蟀的叫聲,於是問她的朋友艾倫那些蟋蟀都到哪裡去了。 “該不會是我聾了吧?”她問。 她沒聾。蟋蟀要么沉默不語,要么都死了。 在WCIK電台裡,開著空調(既涼爽又舒適)的中間地帶,迴繞著厄尼·凱洛格與他的三人樂隊高唱“我接到一通天堂打來的電話,打來的人正是耶穌”的聲音。在那裡的兩個男人並沒有在聽,而是呆呆地看著電視上的分割畫面,就與瑪塔·愛德蒙(她這時正喝著第二瓶百威啤酒,完全忘了克萊頓·布瑞西的屍體就放在床單下),以及美國的每個人,還有——沒錯——外界的所有人一樣。 “瞧瞧他們,桑德斯。”主廚輕聲說。 “我在看呢。”安迪說。他把“克勞蒂特”放在腿上。主廚想給他兩顆手榴彈,但這回安迪拒絕了。他怕自己可能會在拔掉插銷後就動彈不得。他在一部電影裡看過這種事。 “太神奇了。不過你不覺得我們最好還是先做好迎接訪客的準備嗎?” 主廚知道安迪說得沒錯,但眼前這個分割畫面,一邊是直升機跟著巴士,另一邊則是大型轉播車拍攝人群前進,實在讓人難以把視線移開。 他認得出每個畫面帶過的地標,就算是從上空拍攝也能認出。探訪者越來越接近了。 我們現在也越來越接近了,他想。 “桑德斯!” “怎麼了,主廚?” 主廚遞給他一個喉糖的錫盒:“石頭遮不住他們,枯樹也無法遮掩,就連蟋蟀也不唱歌給他們聽。所有事情就像書一樣寫在我的腦袋裡。” 安迪打開錫盒,看見六支粗捲菸擁擠地放在裡頭,心想:這就是戰士的喜樂。這是他生命中最具詩意的想法,使他覺得自己就快哭出來了。 “能說句阿門嗎,桑德斯?” “阿門。” 主廚用遙控器關上電視。他想一直看到巴士抵達——不管有沒有吸茫,或是有沒有偏執的毛病,他還是跟每個人一樣,希望故事能有個大團圓結局——只是苦人隨時都有可能過來。 “桑德斯!” “是的,主廚。” “我要去把教堂送餐用的卡車從車庫裡移出來,停在倉庫較遠的那一邊。我可以待在車子後頭,清楚地看到樹林裡的動靜。”他拿起“上帝戰士”,上頭掛著的手榴彈不斷晃動。 “我不只是這麼覺得,而是確信他們肯定會從那裡過來。那裡有條通道。他們大概以為我不知道,不過——”主廚的紅眼睛閃閃發光。 “——主廚知道的事比大家以為得還多。” “我知道。我愛你,主廚。” “謝謝你,桑德斯,我也愛你。要是他們從樹林過來的話,我會讓他們進來,然後就像收割一樣,從中間截斷他們。但我們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所以,我要你去我們之前守著的前面監視。要是他們有人從那裡過來——” 安迪舉起了“克勞蒂特”。 “沒錯,桑德斯。不過別操之過急,要等到有夠多的人出現,再開始掃射。” “我會的。”有時,安迪又會出現自己肯定活在夢裡的感覺,比如現在。 “就跟收割一樣。” “就是這樣。不過這很重要,所以聽好了,桑德斯。要是你聽見我開槍,千萬別馬上過來。要是我聽見你開槍,同樣不會馬上過去。他們可能猜到我們會分頭行事,不過我還有一招。你會吹口哨嗎?” 安迪把兩根手指插進嘴裡,吹了聲很響的口哨。 “很好,桑德斯。說真的,簡直就是神乎其技。” “我是在文法學校的時候學的。”那時的生活單純多了。但他沒這麼補充。 “等到守不住、很危險的時候再吹。到時我會過來。要是你聽到我吹口哨的話,就全力跑到我的位置來支持我。” “沒問題。” “開始前,讓我們先抽一根吧,你怎麼說?” 安迪馬上就同意了。 在黑嶺上頭,麥考伊果園的邊緣處,十七個鎮上的流亡分子就站在天際線前,像是約翰·福特西部片裡的印第安人一樣。大多數人全都著迷而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幅人們沿著119號公路移動的無聲畫面。他們約莫距離那裡六英里遠,但人群的數量之多,使這畫面很難不被看見。 生鏽克是唯一看著較近地方的人,那景象讓他落下心中大石,感覺高興得就要唱起歌來。一輛銀色的奧德賽貨車正沿黑嶺路加速行駛。他在車子靠近樹林邊緣的發光地帶時停止呼吸,再度跟丟了車子的踪影。這回,他覺得害怕不已,不管是誰在開車——他猜是琳達——可能都會暈倒,使貨車發生車禍。但車子穿過了危險點,或許隻小小晃了一下而已,不過他知道事情的確有可能像他想像的一樣。他們就快到了。 他們站在方塊左邊,距離一百碼遠,但小喬·麥克萊奇覺得自己能感覺到它,每次都是:只要一有淡紫色的光芒射出,他的大腦就會跳動一下。 這或許只是他的心理錯覺,但他卻不這麼想。 芭比就站在他身旁,單手摟著沙姆韋小姐。 小喬輕拍一下他的肩膀,說:“感覺不太對勁,芭芭拉先生。所有的人全聚在一起,感覺很恐怖。” “說得對。”芭比說。 “他們正在看。那些皮革頭。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們。” “我也是。”芭比說。 “我也是。”茱莉亞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 在鎮公所的會議室裡,老詹與卡特·席柏杜不發一語地看著電視上的分割畫面,變成一個拍著地上的鏡頭。一開始,畫面不斷晃動,像民眾在龍捲風接近或汽車爆炸事件後拍下的影像。他們看見天空、石塊與奔跑的腳。有人在嘀咕著:“快,快一點。” 沃爾夫·布里澤說:“共同採訪的轉播車已經抵達。他們顯然正在加速處理,但我相信只要過一會兒……是。喔,我的天啊,快看那裡。” 攝影機穩定的畫面拍著數百名來到穹頂的切斯特磨坊鎮民。他們這時全都站起身子,看起來就像一群露天參拜的教徒於祈禱過後站起來的畫面。在後方群眾的推擠下,最前面的人全都壓在穹頂上頭;老詹看見壓平的鼻子、臉頰與嘴唇,就像那群鎮民被按在一面玻璃牆上似的。他感到一陣暈眩,隨即明白了原因為何。這是他第一次從外側看進來,第一次發現問題有多嚴重,知道家鄉面臨怎樣的狀況。而這也是他第一次真的害怕。 在穹頂略微吸音的情況下,傳來了一聲微弱的槍響。 “我好像聽見了槍聲,”沃爾夫說,“安德森·庫柏,你聽到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庫柏的回答模糊不清,聽起來像是從澳大利亞的內陸深處用衛星電話打過來一樣。 “沃爾夫,我們還沒到那裡,不過我這裡有個小畫面,看起來像是——” “我現在看到了,”沃爾夫說,“情況似乎是——” “是莫里森開的槍。”卡特說,“我只能說,這傢伙的確挺有種的。” “他明天就會被開除了。”老詹回答。 卡特看著他,揚起了眉:“因為他昨晚在鎮民大會上說的話?” 老詹用一根手指指向他:“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在穹頂那裡,亨利·莫里森想的不是昨晚鎮民大會的事,甚至也沒想到勇敢或盡責之類的問題;他只是想著,要是自己不盡快做些什麼,就會有很多人被壓死在穹頂上頭。於是,他對空鳴槍。 一聽到信號,其餘幾個警察——托德·溫德斯塔、蘭斯·康洛伊與喬·巴克斯——也做出了相同舉動。 大喊的聲音(還有前面的人因推擠傳來的痛苦叫聲)被震驚所取代,亨利用擴音器大喊:“散開!該死,快散開!只要你們他媽的散開,這裡就會有足夠的空間給每個人用!” 那句髒話甚至比槍聲還具有叫人反省的效用,就連堅持待在公路上的最頑固的人(比爾與莎拉·歐納特是其中最有名的;還有約翰尼與嘉莉·卡佛也是)也開始沿著穹頂散開。有的朝右邊走,但大多數仍往左邊移動,走進奧登·丹斯摩的農地裡,那邊好走多了。亨麗塔與彼德拉也是其中之一。她們在喝了一堆加拿大干火箭後,步伐有些搖搖晃晃。 亨利把槍收進槍套,並叫其他人也這麼做。 溫德斯塔與康洛伊照做了,但喬·巴克斯依舊握著他那把點三八左輪手槍——亨利以前曾見過這種便宜貨。 “有本事就衝著我來啊。”他輕蔑地說,讓亨利心想:這是場噩夢。我很快就會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然後走到窗前,看著外頭美麗清爽的秋天景色。 許多選擇離穹頂遠遠的人(留在鎮上的人都憂心忡忡,因為開始有了呼吸方面的問題)正用電視看著情況發展。有三到四十個人聚集在北斗星酒吧。湯米與維洛·安德森去了穹頂,但他們依舊讓酒吧的門開著,還打開了那台大電視。聚集在此的人,就站在酒吧的硬木地板上靜靜看著一切,偶爾傳來幾聲哭泣。高畫質的電視影像如同水晶般清晰,讓他們全都為之心碎。 看著八百個人沿著隱形屏障排開,雙手似乎靠在一層薄薄的空氣上,他們並非是唯一視線模糊的人。沃爾夫·布里澤說:“我從來沒見過人類臉上露出這麼渴望的神情……”他一陣哽咽,“我想我最好讓畫面自己說話。” 他沉默下來,這是件好事。這一幕無需任何旁白。 寇克斯在記者會上說:探訪者在下車後,會以步行方式……探訪者與穹頂之間的距離是兩碼,我們認為這是安全距離。當然,真實的情況完全不是這樣。巴士的門才一打開,人群就蜂擁而出,呼喊著自己摯愛與至親的名字。有些人跌倒,馬上就被踩了過去(有一個人將死於踐踏之中,十四個人受到輕傷,十二個人受到重傷)。在穹頂前負責護衛禁區的士兵馬上被擠到兩旁。寫有不得穿越的黃色封鎖帶被撞了下來,消失在奔跑雙腳激起的塵土之中。這群新來的人朝穹頂兩側散開,所有人全哭喊著自己妻子、丈夫、祖父母、兒子、女兒、未婚妻的名字。有四個人可能謊稱自己沒有電子醫療植入物,也可能根本忘了。其中三人當場死亡,第四個人由於沒看見他那個以電池供電的植入式助聽器被列在禁帶裝置中,所以在因為多發性腦部出血死亡前,足足昏迷了一個星期之久。 人們自己分成一群一群,電視台共享的攝影機則捕捉到了這一切。他們拍著鎮民與探訪者一同把雙手壓在隱形屏障上;看著他們試圖親吻;觀察男男女女在看進對方的雙眼時落下淚來;記錄那些無論穹頂內外、就快要昏倒的人,以及那些跪了下來、雙手合十舉高、面對彼此禱告的人們。他們拍下一個位於外側的男人,正用拳頭不斷敲打分開他與懷孕妻子的穹頂表面,他不斷垂打,直到皮膚裂開,血珠沾在那層薄薄的空氣中。 他們的鏡頭凝視著一個老婦人把手指輕壓在看不見的穹頂上,指尖變白,在她那抽泣孫女的額頭上滑了過去。 新聞直升機再度起飛,並於四周盤旋,將兩邊人群各自蔓延四分之一英里遠的畫面傳送回去。 在莫頓鎮那頭,樹葉已在十月下旬變成了一片火紅,隨風不斷搖曳;而在切斯特磨坊鎮這裡,樹葉則在鎮民後方低垂不動——公路上、田野裡、灌木叢中——看起來像是被人給遺忘了似的。在這團聚時刻(或說是差一點就能真正團聚),所有政治想法與抗議行為,都被拋到了腦後。 坎迪·克勞利說:“沃爾夫,毫無疑問,這是我在多年的播報經驗以來,見過的最哀傷與最奇特的事件。” 然而,要是人類適應力不夠強的話,就什麼也不是了。一群群的人們開始興奮起來,蛻下了陌生感,讓重聚變成了真正的探訪。而在群眾後方,那些支撐不住的人——穹頂兩側都一樣——正被人扶離現場。磨坊鎮這頭沒有紅十字會的帳篷安置他們,警方只能把他們帶到遮蔭效果並不好的警車後面,等待帕米拉·陳開著校車抵達。 警察局裡,WCIK電台突擊隊的每個人也都沉默而著迷地看著眼前的畫面。由於離行動還有一點時間,所以蘭道夫沒理他們。他在寫字板上確認名單,接著示意弗萊德與他一同到前門的台階處。他原本以為弗萊德會因為他接過了指揮權而不開心(彼得·蘭道夫這輩子以來,一直以自己作為判斷他人的基礎),但他沒有。這事情比從商店裡趕走骯髒的老酒鬼要嚴重得多,所以弗萊德很高興能把責任交給別人來扛。他不在乎事情順利的話,是不是會因此有功。畢竟,要是不順利怎麼辦?蘭道夫沒有這種疑慮。一個失業的麻煩製造者,以及一名個性溫和、就算麥片裡有塊屎,卻連“屎”也不會罵一句的藥劑師?怎麼可能會出亂子? 弗萊德突然發現,他們正站在派珀·利比不久前才滾落下去的階梯上,而他勢必沒辦法完全擺脫領導的責任。蘭道夫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頭有七個名字,其中一個是弗萊德自己,另外六個則是馬文·瑟爾斯、喬治·弗雷德里克、馬蒂·阿瑟諾、奧伯利·陶爾、矮胖子諾曼與蘿倫·康瑞。 “你帶領這隊人馬,從後面的通道過去,”蘭道夫說,“你知道那條路吧?” “嗯,就是小婊路那頭分出來的道路。懶蟲山姆的老爸之前開的一條小路——” “我不在乎那條路是誰開的,”蘭道夫說,“只管開車到那裡就對了。正午的時候,你帶著你的人手從那邊穿過樹林。出來後,你就到電台後面了。正午,弗萊德。早一分鐘或晚一分鐘都不行。” “我還以為我們全部都要走那條路,彼得。” “計劃改變了。” “老詹知道嗎?” “老詹是公共事務行政委員,弗萊德,而我是警長,也是你的上司,所以你能閉嘴聽我說嗎?” “抱——歉。”弗萊德讓步地說,無禮地把雙手弓成杯形,靠在雙耳旁。 “我會把車停在電台正面的道路再前面一點,還會帶著斯圖亞特跟福納德,還有羅傑·基連一起。要是布歇和桑德斯蠢到和你們交手——也就是說,要是我們聽見電台後面傳來槍聲——我們四個人就會趁虛而入,從背後解決他們。這樣懂了嗎?” “嗯,這在我弗萊德聽來,像是個不錯的計劃。” “好了,我們對時。” “呃……什麼?” 蘭道夫嘆了口氣:“我們得確保我們的手錶時間一樣,這樣兩邊才能在中午同樣的時間抵達。” 弗萊德看起來還是聽不太懂,不過依舊照做。 警察局裡,有人——聽起來像是矮胖子——大喊:“哇,又有人倒下去了!那些腿軟被帶到警車後面的人,根本就像是木柴堆一樣嘛!”這話激起一陣笑聲與掌聲。他們全都蓄勢待發,由於馬文·瑟爾斯口中那件“或許可以開槍的任務”感到興奮不已。 “我們十一點五十分就位,”蘭道夫告訴弗萊德,“這樣的話,我們還有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可以看電視。” “你要爆米花嗎?”弗萊德問,“微波爐上的櫥櫃裡還有一大包。” “聽起來挺不賴。” 在穹頂那裡,亨利·莫里森去車上幫自己拿了瓶清涼的飲料。他的製服被汗濡濕,記憶中從沒這麼累過(他覺得空氣變差了許多——似乎沒辦法真正地好好喘口氣),但整體來說,他對自己與手下的表現感到滿意。他們成功避免群眾被壓在穹頂上受傷的情況發生,這裡沒人因此而死——還沒——而且鎮民們也都冷靜了下來。有六個電視攝影師在莫頓鎮那側來回穿梭,盡可能記錄下感人的團聚畫面。亨利知道這是侵犯隱私,但他希望美國與外界能好好地看清楚這件事。就整體來說,人們似乎不怎麼在意,有些人甚至還喜歡得很,因為這讓他們得到了屬於他們的露臉機會。亨利現在有空尋找自己父母的身影了,只是要是沒找到的話,也不會因此感到驚訝,畢竟他們這輩子都待在德里,現在還都上了年紀。他甚至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去登記抽取探訪者的資格。 一輛新的直升機從西邊飛來,雖然亨利沒注意到,但其實詹姆斯·寇克斯上校就在裡頭。寇克斯甚至對探訪日的失控狀態只有一點不高興而已。他已經得知切斯特磨坊鎮沒有任何人會去參加新聞發布會,但這消息並不讓他感到意外或為難。基於他所累積的大量檔案來看,要是倫尼真會出席,反倒才會讓他驚訝。寇克斯多年以來迎接過許多人上台,他可以在一英里以外就聞出對方有沒有種上台說話。 寇克斯看著一長排探訪者與受困鎮民彼此對望。這景象把老詹·倫尼趕出了他的腦海。 “這樣倒也不壞,”他喃喃自語,“至少沒有糟到空前絕後。” 穹頂這頭,特殊警員陶比·曼寧大喊:“校車到了!”雖然鎮民們幾乎沒有註意到——他們全都專心與親人談話,或是仍在尋找親人——警察們卻發出了歡呼聲。 亨利走到他的警車後面,果然沒錯,一輛大型黃色校車此刻正經過老詹·倫尼二手車行。 帕米拉·陳的體重就算全身濕透,也可能還不到一百零五磅,但她真的來了,而且還開著一輛大巴士來了。 亨利看了一下手錶,發現現在才十一點二十分。我們得撐過去,他想,我們得撐過去,讓一切平安無事。 主街上,三輛橘色大卡車開上鎮屬山。彼得·蘭道夫在第三輛中,與斯圖亞特、福納德與羅傑(他身上全是雞的味道)擠在一起。他們沿119號公路北行,朝小婊路與廣播電台前去,蘭道夫想起了一件事,努力壓下用手掌拍打額頭的衝動。 他們有充足的火力,卻忘了頭盔與防彈背心。 要回去拿嗎?如果這麼做的話,他們就得十二點十五分才能就位,說不定還會更晚。反正,防彈背心幾乎可說是沒有必要的預防措施。十一個人對上兩個人,更別說那兩個人的腦袋瓜還可能早就吸毒吸茫了。 真的,這應該只是小事一件而已。 安迪·桑德斯就躲在苦人第一次過來時他待的同一棵橡樹後面。雖然他沒拿手榴彈,卻在腰帶正面塞了六個彈夾,背面還塞了另外四個。除此之外,還有兩打彈夾就放在他腳邊的木箱裡,足以抵擋一支軍隊……只是他覺得,要是老詹真派了一支軍隊前來,那麼他們會在短時間內就解決掉他。畢竟,他不過是個藥劑師而已。 他心中有一部分還是無法相信自己會這麼做,但另一部分——也就是他懷疑沒有冰毒就永遠不會顯露出來的面相——卻冷酷地感到高興與憤怒。 老詹那些人無法得到一切,也別想奪走一切。這次沒有談判,沒有交易,沒有退路。他會與他的朋友站在同一陣線。他的靈魂伴侶。安迪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態就像恐怖分子,但沒關係。他已經浪費了一生在計算得失,此刻堅守不退,永不放棄,讓他因為得到這個改正的機會而感到興奮不已。 他聽見卡車接近,看了一眼手錶。手錶已經停了。他抬頭望向天空,藉由散發著黃白色模糊光芒的太陽位置,判斷現在應該已接近中午。 安迪聽著柴油引擎的聲音逐漸變大,聽到聲音變成兩道時,他知道他的好友的確看破了他們的把戲——任何一個有經驗、曾在星期日下午上場比賽的防守前鋒都絕對能看破這點。他們之中,有些人朝電台後方那條通道去了。 安迪深吸一口手上的油炸老爹,盡可能屏住呼吸,接著才吐了出來。他把煙丟在地上,遺憾地將其踩熄。他不希望會有任何煙霧(不管他有多麼興奮,還是得冷靜下來)洩露了他的位置。 我愛你,主廚,安迪·桑德斯想,把步槍的安全裝置關掉。 有條細鏈擋在地上有車轍的通道前。坐在第一輛卡車駕駛座裡的弗萊德毫不猶豫,直接開了過去,用車身把鍊子扯斷。帶頭的卡車與後面那輛(開車的是馬文·瑟爾斯)就這麼駛進樹林。 第三輛卡車中,負責開車的是斯圖亞特·鮑伊。 他在小婊路中間停了下來,指向WCIK電台的廣播塔,望向蘭道夫。後者正靠著車窗,擠坐在座位上,把半自動HK步槍放在雙膝之間。 “再往前開半英里。”蘭道夫指示,“然後停在路邊,把引擎關了。現在才十一點三十五分。” 很好。時間還很充裕。 “計劃是什麼?”福納德問。 “計劃就是我們等到正午,等聽到槍聲後,就開車衝進去,從後面搞定他們。” “這輛卡車的引擎聲很大,”羅傑·基連說,“要是那兩個傢伙聽見怎麼辦?這樣就會失去——怎麼說來著?超級大驚喜了。” “他們不會聽見的,”蘭道夫說,“他們會坐在電台裡,一面吹著舒服的冷氣,一面看著電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打中了他們。” “我們是不是應該要穿上防彈背心之類的東西?”斯圖亞特問。 “幹嗎要在這麼熱的天氣裡增加自己的重量?別擔心了。那兩個毒蟲甚至會在知道自己死掉以前,就已經下到地獄裡了。” 就在十二點前不久,茱莉亞環顧四周,發現芭比不見了。她走回農舍時,看見他正把罐頭食品放進薔薇蘿絲餐廳的貨車後頭。除此之外,他還把幾袋東西放進了偷來的那輛電話公司的貨車裡。 “你在做什麼?我們昨晚才把那些東西搬下來的。” 芭比轉向她,臉上神情緊繃,沒有一絲笑意:“我知道,我覺得我們昨晚不該把它們搬下來的。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離方塊太近,但自從生鏽克提到那個放大鏡之後,我的腦子裡就一直出現這樣東西,讓我想個不停,沒多久後,太陽就出來了,使這個念頭變得越來越強。我希望我是錯的。” 她看著他:“還有其他東西要搬嗎?還有的話我可以幫忙。反正我們可以之後再放回去。” “對,”芭比說,擠出一個不安的笑容。 “反正我們可以之後再放回去。” 通道盡頭有一小塊平地,還有一棟廢棄已久的屋子。兩輛橘色卡車停了下來,突擊隊成員全都下了車。整隊人馬共有兩個長形行李袋,裡頭放滿了東西,袋身上還印有國土安全局的字樣。 其中一個袋子上用麥克筆加上了勿忘阿拉莫的文字。袋子裡有更多半自動步槍、兩把附有八發彈夾的泵式獵槍,以及彈藥、彈藥、彈藥。 “呃,弗萊德?”說話的是矮胖子諾曼,“我們是不是應該有防彈背心或什麼的?” “我們是從後面襲擊,矮胖子。別擔心。”弗萊德希望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實際上的感覺樂觀。 他已經快嚇破膽了。 “我們要給他們投降的機會嗎?”馬文問,“我的意思是,畢竟桑德斯先生可是個公共事務行政委員?” 弗萊德已經想過這問題了。他還想到了榮譽牆。牆上掛著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三名在執勤時死去的切斯特磨坊鎮警察的相片。他不希望自己的相片被掛到那面牆上,加上蘭道夫警長也沒對這點下達明確指示,所以他覺得照自己的意思就行了。 “要是他們舉手投降,就饒他們一命,”他說,“要是他們手無寸鐵,也饒他們一命。除此之外,他們全他媽的死定了。還有人有問題嗎?” 沒有。現在是十一點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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