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沙利文的公正

第3章 第二章

卡羅琳·沙利文把她的白色Infiniti車停在政府綜合中心的開放停車位上,伸手從後座拿起雨傘和公文包。這是一個陰雨天。雨已經下了十五分鐘,原本已經停了,幾個小時後,又開始下了。卡羅琳穿一件白色襯衫,上面有鍍銀袖口鏈扣的標誌,她的家族擁有這個標誌已經超過一百年,外面穿一件黑色天鵝絨馬甲,用一根別緻的皮帶捆在腰部,下面穿一件齊膝蓋的裙子。她下車後踩到了一灣水。鞋子濕了很多,幸好她的鞋不算貴。 不遠處,她看見一個高個子、纖細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黑色皮大衣,這人正從釋放犯人的監獄那邊走來。因為他帶著風帽,她看不到他的臉。當他急匆匆地向她走過來時,她擔心有可能是被她處理過的人來報復。她迅速回頭瞥了一眼,看是不是有人在後面。那男人輕輕抬起頭,向她跑來。

卡羅琳猛地靠在車上,扔下公文包,伸手要從手提包裡拿槍。沒等她把槍拿出來,那人就抓住了她的雙肩。 “該死的,尼爾,”她衝著自己的弟弟大喊,猛推了一下他的前胸。 “以上帝的名義,你在幹什麼?我差點兒向你開槍。” 卡羅琳綻放出滿臉的笑容,怒氣立刻煙消雲散。 “我來看你,”他說,“你就這樣對待我?你為什麼這樣神經質?” 尼爾是個英俊而又成功的畫家。他身高有六尺二,黑色的頭髮,綠色的眼睛脈脈含情,修長的體型,強壯而優雅。 “不是我神經質,”卡羅琳說,“可能你忘了我的工作與罪犯有關,有人跟在你後面時你從不注意。而我卻不得不小心,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恨我。” “怎麼會有人恨你?”他說,一隻胳膊扶在她肩上,然後從她手裡拿過傘,兩人一起躲在下面。

“他們都為你瘋狂,姐姐。你是個漂亮的女人,儘管你已經過了青春年華。” 卡羅琳使勁踩他的腳趾,疼得他大叫起來。 “我希望那是個玩笑。” “上帝,”他一邊說,一邊跟在她身邊向大樓走去。 “當然那是個玩笑。首先你想向我開槍,然後你想把我變成瘸子。問一下,我們要去哪裡?我餓了。這裡沒有自助餐廳或別的什麼嗎?我給你買早餐。” 她停下來注視著他。他通常整晚工作,白天睡覺。他沒有刮臉,所以她估計他還沒有睡覺。 “有什麼事情嗎?” “有點兒,”尼爾說。 “沒什麼大事。我的意思是,我沒有病或其他什麼事。我不在乎賣掉幾幅畫,那不是我想跟你談的。” “你的新玩具呢?” 他笑起來。

“法拉利車?我沒告訴你嗎?那女人的丈夫起訴了我。那輛車已經鎖在倉庫裡一個月了。她丈夫跟一個年輕女人私通,所以她賣掉它出氣。那個傢伙作繭自縛,因為他把車放在了他妻子名下,所以她用那輛車換我的四幅畫是合法的。我希望他們把車拿回去,給我現金,但昨天他們放棄了。我不想在雨中開它,我還是習慣於這種方式。” 他們躲進大樓避雨,卡羅琳收起傘。 “尼爾,”她摸著他的胳膊說,“我愛你,但我沒有時間吃早餐。今天早上交通擁擠,我已經遲到了。今晚孩子們睡覺以後你給我打電話好嗎?” “求你了,卡羅琳,”他說著,變得嚴肅起來。 “我必須在梅洛迪的問題上做點兒什麼。” 行人不斷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卡羅琳把他拉到一個拐角。

“我們改天再討論這些,尼爾。我不願這麼說,但都是你製造了這種麻煩。你和勞蕾爾在一起的時候不應該再去看梅洛迪。” “我懂,我懂。”他把風帽從頭上拉下來,把手指插進濃密的黑髮裡。 “我現在左右為難。我正和勞蕾爾相愛,上高中時我就為她瘋狂,她最終跟丈夫離了婚。今天我要和她一起吃午飯,我可能會請求她嫁給我。我是告訴梅洛迪真相呢,還是編造故事?” “我們做個交易,”卡羅琳說。 “好好聽著,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給約翰和麗貝卡打電話。他們應該在四點之前到家。告訴麗貝卡你順便去看她的畫,你答應過如果我讓她進藝術學校,你會幫助她。約翰自從獲得駕駛執照後,經常不在家。我八點到家。然後我們可以談。”

“我總是照料你的孩子,”他抱怨說。 “你就不能為我抽出幾秒鐘?我特地跑到這兒。” “但不是現在,親愛的,”卡羅琳說。 “布拉德今天早上六點給我打電話。韋羅妮卡昨晚生孩子了,我不得不完成她的一個報告。這是一個大案子,尼爾,多重謀殺案,全家都被殺了,包括三個小孩。你一定聽到了。” 尼爾悶悶不樂,“我不看新聞。” “好,聽著,”她說著,把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上。 “我保證開完會就給你打電話。”她看了一下表,覺得必須結束他們的談話了。 “我必須馬上去監獄會訊問被告。你直接回家好嗎?你還睡不睡覺?” “如果這就是你想說的,我不打算回去睡覺了。” 卡羅琳蹺起腳,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可以自己做出決定,你知道。實際上,你應該這樣。” 他的眼睛熬得發紅。 “你是我的姐姐。沒有你我從來做不出決定。我不是一個兇手或其他什麼,但這事很重要。難道你不在意嗎?我將請求一個人嫁給我,勞蕾爾將是我們家的一員。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幫我想想怎麼處理梅洛迪的事。你的訊問什麼時候結束?” “中午之前,”卡羅琳告訴他。 “回家吧,好好想想。然後我們談的時候,你會把事情處理得好一些。等了解了整個事情,我會告訴你我的看法。你越早讓我工作,我們就可以越早談這件事。” 她等他走開了,然後急忙走進男子監獄的大門。 卡羅琳按下開關,打開門,向一個玻璃窗走去。她齊肩的黑髮抿到左耳後面,另一邊的頭髮在她走動的時候向前擺到臉上。腰帶突出了她腰部的線條,她不如她弟弟的體型那樣苗條,畢竟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但人們大都覺得她看上去要比她的實際年齡三十八歲年輕。

文圖拉縣政府綜合中心就像一個小城市。法庭、地區律師和公設辯護隊辦公室,還有檔案部,都位於左邊的一大片開闊地。沸騰的噴泉矗立在中央,周圍是混凝土長凳。右邊是管教廳,這是緩刑處的正式名稱,還有縣治安部和女子、男子的拘留所。普通民眾以為這兩部分是分離的,但地下有一條隧道,可以來回運送去法院大樓的同獄犯人。 一個名叫喬·鮑威爾的黑髮助手在窗戶的另一面,當讀到探視請求名單上一個罪犯的名字時,他看上去很震驚。 “你不能探視拉斐爾·莫雷洛。他是單獨禁閉的。用不了兩天我們就會除掉這堆狗屎。” 莫雷洛割掉了他已經殘廢的母親的頭,殺害了他十二歲的妹妹。把她們的屍體扔在家裡,然後就開始了瘋狂的謀殺。 隨後的受害者是一個五口之家,這家的父親是個三十一歲的房地產經紀人,母親專門在家照顧三個孩子。莫雷洛在天黑後從後窗進去,躺在孩子臥室的壁櫥裡等著。

當母親進去把六個月大的男孩放到床上時,莫雷洛開槍打死了她和孩子,然後槍殺了父親和另外兩個孩子。文圖拉的警察趕到時,發現五具屍體以軍隊隊列的樣式排列在客廳裡。 這個案子使當局感到困惑,房子裡什麼東西都沒有丟失,莫雷洛也交待不出殺人的動機。 “我必須見到他,”卡羅琳對著麥克風說。 “我必須立刻見他,喬。” “聽著,”他對她說,“你們偵探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完成工作,頭兒說我們不必再忍受了。再說,你不能一個人在房間裡見莫雷洛,他是我們遇到的最危險的罪犯。”他轉向一個體格健壯、剃光頭的黑人警官。 “告訴她昨天晚上拉斐爾都做了什麼。” “他企圖殺死三個同獄的人,”博比·基爾希說著斜靠在鮑威爾的肩膀上。

“這是個狗娘養的渾蛋,我一看到他就知道,我幹這個工作已經二十年了。他只有一百三十多磅,卻只用大概幾分鐘就打倒了那三個人。你不能和他面對面。”他轉過臉,把什麼東西扔到箱子裡。 “在你像這個傢伙一樣死去之前,看一下他做了什麼。” 她撿起那張照片,被眼前的一切嚇壞了——一張黑人的血肉模糊的臉,左眼窩裡已經沒有眼球。 “他的眼睛怎麼了?” “莫雷洛把它挖出來了。我們沒有找到它,估計是被他吃掉了。” 也許博比是對的,莫雷洛太危險了。 她讓自己平靜下來,臉上顯露出堅韌的表情,決定不能後退。 警官繼續·裡·嗦地說,“我們看到第二個傢伙破碎的手被塞到屁股裡,脫臼的胳膊像抹布一樣搖搖擺擺。”他一臉怪相。

“我甚至都不想告訴你他對第三個傢伙做了什麼。” “把他關在一間房子裡,博比。”卡羅琳說,她雖然害怕但又敢於迎接挑戰。她希望制服莫雷洛,並且是在現在。 “你知道我們所作的報告是法律賦予的權力,你同樣知道我是怎樣工作的。莫雷洛的精神沒有崩潰,他對公設辯護律師說的話不超過兩個字。地方檢察官協商作出的判決是七宗連續的二級謀殺罪。雖然沒有死刑,但沒有假釋他也就等於死了。莫雷洛只有二十歲。他可能再活六十年,並可能殺死更多的人。”她決定使用她的個人魅力。 “如果他殺害了你的全家,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什麼動機促使他這樣做的嗎?” “不是這樣的,”年長的警官說,“當莫雷洛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我們都打賭看他能活多長時間,我敢肯定犯人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會把他變成狗食。天哪,他割下了自己母親的頭顱,還殺了一個六個月的孩子。如果能逃脫懲罰的話,縣里的每一位警察都會用噴燈把他燒死,把他變成烤肉。甚至連我的妻子都提議把他幹掉。” “我理解,”卡羅琳說。 “那都是正義的聲音。博比,趕快!我是唯一可以做點什麼的人。” “昨天晚上和他吵架的那三個犯人都比我強壯。你是好樣的,卡羅琳,但你是不會知道那瘋子的腦子裡在想什麼的。” 她在那里站得時間越長,她獲得所需信息的機會就越小。能夠重視緩刑監督官在刑事司法系統中重要作用的人,大概就只有法官了。緩刑監督官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是為了與他們從逮捕罪犯到判刑定罪都通力合作,然後,他們就在舊金山訴訟辯護律師的指導下運用法律。 緩刑監督官經過幾個不眠之夜,力圖敲定對罪犯應該執行怎樣的判決。 當判決法官在法庭上拿起案子的捲宗,他的目光掃過處理案卷的緩刑監督官。五十年監禁,當然,毫無問題。法官只是遵循緩刑犯監督官的建議而已,他的手上一滴血都不沾。 “我們的報告還要在每一次聽證會上經受檢查,”卡羅琳提醒監獄警官。 “你希望這個傢伙重新回到大街上嗎?把他關在一個房間裡,我要擊潰他。他這輩子別再想享受自由。” 她聽到蜂鳴器響了,然後走了進去。 “多長時間?”她問,把她的槍放進了存物箱。 “給我十分鐘時間,”博比向另一個助手說。 “你不能快點把他弄好嗎?” “你是個瘋子嗎,女士?”他告訴她。 “我得跟十個人談。”他盯著她的公文包。 “那裡面有什麼東西?打開它。” 卡羅琳的失望情緒驟然增加。 “我不得不忍受搜查,你已經看到我把武器存放起來了。”她皺著眉頭,打開了棕色的皮包。 “一個黃色的便箋簿和三個文件夾,滿意了?” 柯施警官把手伸進皮包的一個分層裡,拖出一條緊身褲,然後在她面前搖晃著。 “我發現了好東西,只是為了你的安全。我想你是聰明的,卡羅琳,”他說。 “莫雷洛會用這些東西把你勒死。”他把緊身褲塞到她手裡。 “把它們放進存物箱或者扔掉。你不能隨身帶著。” “謝謝你,博比。”她說著,把緊身褲扔進廢物桶裡。 “我忘記了自己還帶著它,我總是額外準備一緊身褲以便奔跑時用。” 警官把肥胖的手按在屁股上,頭歪在一邊。 “你確定還想跟他面對面地談嗎?” 卡羅琳用眼神作了肯定的回答。 二十分鐘以後,在一間八英尺見方的房間裡,卡羅琳與一個兇殘成性的兇手隔著兩英尺坐著。她手心出汗,但思路敏捷。她在座位上轉向一側,讀了一遍昨天晚上寫的案情報告,希望以此給他一段時間來適應自己。一陣刺鼻的氣味飄過她的鼻孔,她想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她掩飾住自己的真實感情,做出一副輕鬆愉快而又不憑個人標準來裁決的表情。 拉斐爾·莫雷洛一動不動,他高昂著頭,筆直地坐著。 十五分鐘過去了,卡羅琳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他。他可能年齡不大,但身體發育得很好。他的胳膊鼓著強壯的肌肉,就像農業工人。他的相貌還算不錯,甚至可以說英俊。他看上去像是出生在南美洲,而不是墨西哥,可能是在阿根廷或哥倫比亞。他的皮膚是棕色的,有幾個地方看起來不是嚴重擦傷了就是弄髒了。在昨天晚上與三個同獄犯的打鬥中,他可能佔有優勢,但也不是毫髮無損,他腎臟挫傷,而且有腦震盪。她懷疑那三個同獄犯企圖雞姦他,但他們選錯了對象,他們三個都受了重傷。 儘管已經讀完了報告,卡羅琳仍然繼續裝出全神貫注的樣子。現在還不是跟他接觸目光的時候,這樣做是他必須接受的。在這場由她操作的危險遊戲中,他得分的唯一途徑就是開口說話。 卡羅琳想,對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來說,進入協商判決肯定是一個不易作出的決定。如果考慮到所有的犯罪情節,她可能也要那樣做。他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被告,從不開口說話,如果再被他的律師描述為有心理缺陷,陪審團就可能對他產生同情。如果允許他對七宗二級謀殺罪認罪,會省下納稅人的一大筆錢。即使他們把他作為一級謀殺審判,作出有罪的判決仍然是困難的,因為他們必須證明他是蓄意謀殺還是一時喪失理智的暴力行為。即使像這樣十惡不赦的犯罪,也有可能被說成是精心策劃的行為。還有其他對他有利的證據也會在審判中浮出水面。如果地方檢察官對他進行了審判,但最後又宣判他無罪,莫雷洛將永遠不會再被提起訴訟。因為即使是文盲,也清楚被兩次判罪意味著什麼。 地方檢察官還要考慮其他可能因素。如果拒絕作證或不與他的公設辯護律師合作,莫雷洛可能被宣布沒有資格接受審判。如果政府的精神病醫生最終證明他是清白的,法律還是允許他以精神錯亂為由請求無罪判決。但顧及這些因素的時候就是犯罪發生的時候。這是一個難題,因為它聽起來很荒謬,一個人必須是健全的,他才能站在法庭上請求證明自己精神錯亂。 卡羅琳開始用鞋跟敲打黃色的油氈地板。他的目光輕輕地移動了一下方向,但身體沒動。對有些罪犯,她能從他們身上迅疾地捕捉到無人知道的信息,但莫雷洛不是那種罪犯。如果她擊中他的要害,他會講話的。一項研究表明,大多數男性暴力罪犯體內會分泌高水平的睾丸激素,這種激素會使他產生無法控制的性慾,並導致殺人的憤怒。莫雷洛一定就是這種情況。她知道除了昨天晚上的三個人,每個接近他的人都保持著警覺狀態。為了讓他開口,她打算惹得他狂怒,讓他失去控制,然後再請求他不要殺死自己。她曾成功地使用過這個策略對付強姦犯和孌童癖者,甚至包括那些殺死受害者的罪犯。如果她能做到那樣,就能控制莫雷洛。 她從裙子口袋裡摸出手機,撥通了尼爾。 “我很抱歉今天早上沒有跟你談,”她說。 “你吃完早飯了嗎?” “你在幹什麼?” “坐在一個又醜又聾的傢伙對面。” 尼爾氣喘吁籲地說,“那個殺了很多人的傢伙?你有必要在電話裡說嗎?你不害怕他會傷害你?” “他被鎖著呢。”卡羅琳晃了一下頭,笑起來。 “而且,這個傢伙從紙口袋裡都鑽不出來,更不要說傷害別人。他只是一個沒用的小流氓。他們說他二十歲,我看也就是十五歲。你知道,他是個漂亮的男孩。他靠為別人召妓女生活,然後就瘋了,開始殺人。我告訴過你,他把自己母親的頭割下來了嗎?他在監獄里活不過二十四小時,因為監獄裡的人都痛恨殺害孩子的罪犯。” 卡羅琳肯定莫雷洛不是聾子,因為她能夠判斷出一個人是不是在聽別人說話。他不僅眨了幾次眼睛,而且嘴角也輕蔑地撇了一下。她知道,肌肉的痙攣是一種不自然的表情。如果他能為了保護自己不被雞姦而對抗三個比他高大的男人,那麼,她評論他是一個男妓一定會使他暴怒。他不會永遠像一座雕像那樣坐在那裡,因為對一個拉丁美洲男人來說,自尊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這種事情也影響到他與律師和醫生的關係,以及其他同獄犯的關係。一個漂亮女人的忽視,是對他男子漢氣質的污辱,何況她還取笑他的相貌。如果這是在大街上,卡羅琳肯定他不是揍她就是殺死她。 “你是在做蠢事,不是嗎?”尼爾說,他不習慣聽自己的姐姐使用這樣粗魯的語言。 “請你不要告訴我你在引誘一個兇手,我不希望你和我通電話時正在被一個瘋子追殺。” 卡羅琳說,“你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有用嘴說了。” 尼爾又開始沒完沒了地說他自己的問題,不覺二十九分鐘過去了。一個看守的臉出現在窗口,卡羅琳豎起大指向他示意,然後他就離開了。她看到莫雷洛脖子上青筋暴起,就彎下腰假裝從公文包裡摸東西,以便可以從桌子底下偷看一下,確認他仍然能控制自己。她看到他的手很小,甚至比自己的還小。一切都還好,她看到公文包一邊的口袋裡有一包口香糖,就拿出了一塊。她把口香糖放在舌頭上,在捲到嘴里之前讓它停留了片刻。莫雷洛舔了舔嘴唇。在拘留所裡,即使一塊口香糖也是令人垂涎的東西。拘留所不同於監獄,沒有小賣部。除非親戚或朋友給他送東西,一個罪犯在登記之後只能擁有分發給他的東西。 “你看,親愛的,”她說,“我會在以後像我說的那樣給你打電話。我正需要打發時間,也想听到你的聲音。你是不是想……” 手機突然“砰”的一聲從卡羅琳手裡飛了出去。莫雷洛用腳把她的椅子舉起來,離地面有幾英寸。她抓住椅子邊以防摔倒,然後找她的手機,但是沒有找到。當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時,她轉過身,但那時候,她只看到一團亂七八糟的金屬和塑料堆在地板上,而莫雷洛完全像剛才一樣又坐迴座位上。 卡羅琳想,他的手腳都戴著鐐銬,以便把他束縛在房間裡。沒有人能移動得那麼快,而且碾碎一部手機需要非常大的力氣。卡羅琳伸手想去按按鈕,請求幫助。 不,她想,然後縮回了手。她不能讓他達到目的。 “面對牆站著!”她大聲喊著,站起來把桌子踢到一邊。 “照我說的做!把手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鮮血滴在他橙色的連身衣上,原來他右手靠近拇指的地方有一塊皮膚被撕裂了,卡羅琳估計那是手銬蹭的。他詭密的一絲微笑告訴她,他對自己剛才做的很滿意。她憤怒地瞇起眼睛。 “我可以跟我想談的任何人在任何時候談話,混蛋,”她沖他咆哮著。 莫雷洛仰起頭來笑了。他走向牆壁的時候碰到了她。他的氣味很清新,就像象牙牌肥皂或洗衣店的清潔劑。她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就注意到了這股氣味。這種原來就讓她反感的氣味使她害怕,莫雷洛有沒有感覺到這一點? 當她猛地回過頭時,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但聲音太低,聽不清。他們就以這種難堪而又危險的方式打破了障礙,開始了接觸。 聽到裡面的混亂,一個金發看守從護套中掏出警棍,衝過去打開了門。另一個助手緊跟在他後面。 “出去!”卡羅琳喊道,聲音低沉地傳進信號區。看到那兩個警官很沒趣的樣子,她又平靜地說,“我能應付,一切都很好。犯人正在和我交談,我不小心弄翻了桌子。現在讓我們單獨待著,謝謝。” “但是他流血了,”那個金發助手指著莫雷洛衣服上的血跡說。 “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柯施警官……” “告訴博比不用擔心,”她說著,把手放在那個助手的肩上,把他輕輕推出房間。 “如果我需要幫助,我會告訴你的。” 那個助手搖著頭退出去了,隨手關上了門。莫雷洛靠牆站著,卡羅琳把打開的公文包踢到他旁邊。 “現在跪下,在我命令你把所有該死的手機碎片吃完之前,把它們撿起來。”她說。 “把這些碎片放進包裡。” 她清楚自己所冒的險,但她不能夾著尾巴逃走。 當時的情境成了一場意志的較量。如果她讓他在氣勢上壓倒自己,這事就會從拘留所傳出去。等下次再進來訊問罪犯的時候,她還會再受到挑戰。犯人們都叫她“死亡天使”,幾年來,她已經成為一個傳奇式的英雄。流言說,一旦這個漂亮的緩刑監督官來看你,一個星期或稍後你就會從人間消失。這些人太蠢了,不知道她來探視的那些同獄犯是按預定計劃被宣判了的,他們唯一的結局就是被遣送到監獄去。 她把塑料椅子拖到他面前,把桌子重新擺好。 “現在我們要像兩個文明人一樣坐下來好好談談。如果你不說話,我就以襲擊治安警官的罪名指控你,那麼你這個笨蛋就要重新回到法庭。然後我會告訴法官,你不是聾子,精神沒有錯亂,智力也正常。他們將收回你的辯護協議,重新審判。到那時,你將被判死刑。” “你不能胡說八道污辱我。”莫雷洛說,那個沒有人聽到過的聲音終於浮現出來。 他的聲音很低,而且吐字模糊不清。卡羅琳覺得有點兒輕微的西班牙口音。 “你的生命是一筆巨大的賭資,拉斐爾,”她對他說,既然他已經開始說話,她軟化了策略。 “我讓你做的只是回答幾個問題。” “都過去了,親愛的。”他得意地笑著。 “你算什麼?地方檢察官不敢審判我,不敢判我死刑。他們改變不了協議。我的確是一個白痴。協議就是協議。” “你為什麼要殺那些人?”卡羅琳問,她想對莫雷洛發起第二輪進攻。他非常精明、準確地看出了她是在虛張聲勢。因為一旦辯護協議達成,並被認可,就不能再推翻了。無論她提出什麼證據,他都不可能被判更長時間的監禁或死刑。 “即使你提出假釋請求,辯論也需要持續很長時間。” “至少我沒有與自己的弟弟亂搞。”莫雷洛說著,笑了。 卡羅琳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她有一輛漂亮的小汽車。他怎麼會知道她汽車的樣子呢? “我知道今天早上你的家人在停車場等你,然後我看見你走近他。過來給我做愛,如果你能和你弟弟做愛,也可以和我做愛,然後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卡羅琳的臉上頓時沒有了血色。他是怎麼知道尼爾的?他的眼睛緊盯著她,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能把臉扭到一邊。他的眼瞼垂下去了,瞳孔黯淡無光,她盯著他,就像凝視著一潭結冰的污水。 堅持住,她告訴自己,然後把後背靠在了椅子上。他一定聽到了她和弟弟談話的只言片語,然後不知怎樣又把它們拼湊起來。但他的單身禁閉室裡沒有窗戶,於是她想起他曾一整夜在醫務室,從醫務室的窗戶可以俯視停車場,單身牢房中至少有一半也是這樣的。究竟是誰設計的這幢綜合性建築,竟然沒有考慮到在那里工作的人的安全。自從他們從波利大街的舊法院大樓搬到這里之後,卡羅琳就預感到要發生什麼事情。現在,她遇到的最可惡的罪犯竟然知道她開的是什麼樣的車,而且他還會把這個信息散佈給他的朋友,包括街上的或拘留所以及監獄裡的同獄犯。他是不是也記住了她的汽車牌照?他當然會的,因為他的警覺和對細節的注意力是傑出的。所以,她必須盡快換一個新牌照。然而,他認識她,即使她坐另一輛車上班,他還會找到她。由於她的調查和建議,為數不少的暴力犯罪分子被判漫長的監禁,但幾乎每一個最終都出來了。她處理的罪犯中只有一個被判死刑。 她和家人的安全因此處於危險之中。 如果莫雷洛逃脫了,或者拘留所錯誤地把他釋放了——這種情況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他就會跟在她後面。他還從她和尼爾的電話中得到了什麼別的信息?她曾經遇到過一個緩刑犯,他把自己訓練得能從電話按鍵的音調中識別電話號碼。 卡羅琳終於遭遇了一個真正令她害怕的罪犯。 “狗屁,”莫雷洛說,“每個人都想讓我死。相反,我打算在政府的這間小房子裡睡一覺。怎麼樣?”這可不是你想從一個陷入瘋狂和繼續沉溺於殺人的罪犯那裡聽到的,卡羅琳想。 “警察們怕我,”他繼續說,鐐銬在桌子下面咔嗒作響。 “犯人們怕我。每個人都害怕我。你知道,他們要做的下一件事,就是像對待電影裡那個吃人的傢伙一樣,給我戴上面具。” “我們談談那些被你殺害的人,”她說。 “我是一個緩刑監督官,現在我是在為法庭準備報告。” 她呼出了一口氣,盡力保持理智。莫雷洛會不會在殘殺哈特菲爾德一家的時候就已經確定自己會死在監獄裡面呢?她強制自己不要感情用事,而要用數學家那樣冷靜的眼光去分析案情。 也許拉斐爾不想被拋尸街頭,而是希望在死囚牢關押幾年後清白地死去。除非一個兇手心理有缺陷,否則他會作出某種努力逃避逮捕,但莫雷洛恰恰不是這樣的。據逮捕他的警官說,他把自己鎖在達倫·哈特菲爾德的白色CTS凱迪拉克的後備箱裡,這輛車停在一個關閉的車庫裡。一個警官聽到他在踢後備箱蓋子,才發現了他。當其他小組起來幫忙時,莫雷洛已經被銬起來,並安靜地坐在了警車的後座上。而瘋狂的暴力犯罪僅僅發生在他被捕前的三十分鐘。 “你是在模仿誰?”卡羅琳問他,聳起肩往前移動了一下。 他憤怒地咬緊了牙關。她注視著他。他在思考是對她的話作出反應,還是重新安靜下來?他閉著眼,但她能夠看出他的眼睛在眼皮下面移動,就像是在讀書或看網球比賽。 “難道我看起來像是他媽的在模仿某個人嗎?” 卡羅琳跳了起來。莫雷洛的聲音低了幾個八度。她頓時斯文掃地,而且更加害怕,因為有些事情不太對頭。兇手通常都遵循一定的模式,尤其是在凶器和死亡方式上。病理學家認為他母親的頭是被手術刀切下的,但是在逮捕他時,他們並沒有在他的物品當中或身上發現手術刀。 殺害了他的母親之後,他捆起了自己的妹妹,堵住了她的嘴,然後用錘子打碎了她的頭顱。他們認為他是在同一天殺害了他的妹妹與哈特菲爾德一家,但哈特菲爾德一家是在11月18日被以執行死刑的方式,用一把AR-15型攻擊步槍殺害的。而這把步槍,同樣沒有找到。他們很少看到有凶手使用這麼多樣的武器和致死方式。在調查開始的時候,警方推定兇手不止一個。但是除了哈特菲爾德一家的指紋,他們在所有房子裡只發現了莫雷洛一人的指紋。 幾位心理學家已經對案情作了分析,他們的結論是:莫雷洛在照顧自己殘廢的母親和妹妹多年之後,精神已陷於崩潰。在殺死自己的家人之後,他又把怒氣發洩到其他家庭身上,那些家庭看起來陶醉在美國夢式的生活中。但卡羅琳肯定他們錯了。 在迫使莫雷洛暴露自己的真實心理之前,她無法開始口述報告的訊問部分。為了達到目的,她不得不暫時離開,然後再回來。 像拉斐爾·莫雷洛這樣的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別人控制。她希望自己下一步做的事能夠激怒他。讓一個罪犯開口講話是她的拿手好戲。莫雷洛已經開口了,甚至給她指出了一個新的方向,但還沒有告訴她任何關於謀殺的信息。有一個問題在她頭腦中盤旋,她迫切需要答案,而且她知道警方也被這同一個問題所困擾。他們的差別在於,莫雷洛現在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而卡羅琳輕易地獲得了他的坦白。 她站起來,按響門鈴要求出去。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看莫雷洛。門開了,她看到一大堆穿制服的警官。她回頭瞥了一眼莫雷洛,看到他臉上顯出震驚的表情。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把自己扔下離開了,他張開嘴想說什麼,然後又閉上了。 “有什麼問題嗎?”當她踱著方步來到走廊上,博比·基爾希問道。 “拉斐爾和我談得很好,”卡羅琳騙他說,她注意到莫雷洛聽到她的話以後緊張起來。 “真的,博比,”她繼續說,“我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那麼小題大做。” “雷諾茲告訴我莫雷洛衣服上有一些血跡,”他說,“是上面一直就有呢,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想是他的手腕蹭到了手銬上,”卡羅琳說,這時她想起莫雷洛被捕時肩膀上有一處沒有處理的槍傷。警察曾經試圖查找是誰開的槍,但是沒有找到。對於那些街頭的暴徒來說,槍傷就像雀斑一樣尋常。 “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我記得我曾看到他撓自己的肩傷。” 博比顯出一臉的疑惑,但沒有說什麼。當他們來到存物區,卡羅琳面對著他說:“把他關在這個房間裡。無論他做什麼,都不要轉移他。我會在午飯後回來。如果發生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如果我不在辦公室,告訴他們用廣播找我。” “他開口說話了?”他好奇地問。 “是的,”她說著,從存物箱裡拿出槍放進皮包裡。 “他是怎麼說的?他為什麼殺那些人?他是個神經病嗎?他說起過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嗎?這裡很多人怕他怕得要死。”他停頓了一下,直到喬·鮑威爾背過臉去。 “他們是些雜種,伙計。那些事情沒有發生。是的,這些傢伙常常胡來。當然,並不像在監獄裡那樣。我的意思是,我們這裡的大多數犯人犯的都是輕罪……車票,偷盜,入室盜竊及不支付兒童撫養費。我們頭兒認為那三個差點被打死的人企圖雞姦莫雷洛,但他們卻發誓說是莫雷洛跟在他們後面。” “我時間很緊,”卡羅琳解釋說。 “莫雷洛沒有談到謀殺,但我想我得到了一些線索,比其他人取得了更多的進展。讓我幹自己的工作,博比,我也會給你方便的。只要我發現了什麼情況,你將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她“咔”的一聲關上了公文包。 博比衝著她的包做了一個手勢。 “如果把槍放在一個更順手的地方,你不認為那樣更安全嗎?你們部門的人大多戴著腋下槍套。我知道你將要去法律學校,如果你死了,就不能成為一個律師了。” 卡羅琳狠狠地瞅了他一眼。 “有點傷感,是嗎?” “你是個好人”博比為自己的話辯解。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到傷害。” “我通常都帶著槍,”她告訴他。 “謝謝你的關心,把連襠褲帶進去是一個錯誤。”她開始往外走,然後又轉回身。 “給你提個醒,告訴你的人不要進訊問室。我估計他在那裡會像以前一樣安全的。” “好的,”他說著,聳了聳肩。 “我們不是防備措施最嚴格的監獄,但玻璃是加強的,後面的欄杆是鋼製的。我想把他悶在裡面對他不會有任何害處,他會被安全地關在裡面的。” “不要讓這傢伙騙了你,”卡羅琳悄悄地說,她擔心莫雷洛藏起了手機上的金屬碎片。一旦完成對他的訊問,她將把他剝光了徹底搜查。 “他可能通過自殘或其他什麼把戲騙你把門打開。告訴你的人,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到那裡面去,否則他們將會有生命危險。不讓他吃飯,不讓他喝水,不讓他洗澡,我不管制度是怎樣規定的。你覺得警官們能把這一點堅持下來嗎?” “是的,”他說。 “聽起來你對此很害怕,卡羅琳,我告訴你不要跟他面對面地談。即使我,也不願意和他被單獨關在一起。” “我還沒有完成我的工作,博比,”她告訴他,臉上顯示出決心。 “我會在中午回來。可能我是害怕他,但我不打算放棄。莫雷洛可能不是唯一的兇手,他可能有個同謀還逍遙法外。哈特菲爾德一家是被一支AR-15型攻擊步槍殺害的,但莫雷洛割他母親的頭用的是手術刀,砸他妹妹的頭用的是錘子。我不認為他會用槍殺人。他的聽力非常靈敏,所以他不會喜歡噪音的。” 博比顯出不相信的表情。 “那麼你打算讓他告訴你,誰是他的同謀嗎?” 卡羅琳笑了。 “難道我不總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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