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亡者歸來

第10章 第十章

亡者歸來 詹森·莫特 7930 2018-03-18
“可憐的孩子,太可憐了。”露西爾說完,緊緊地把雅各布抱在懷裡,“可憐的孩子,太可憐了。”對於麥克斯的死,她只能擠出這句話,但是她還在不斷地重複,充滿哀傷。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搞不明白,為什麼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呢?一個孩子——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前一秒還活潑健康,後一秒就上天堂了,這怎麼可能呢? “可憐的孩子,太可憐了。”她又說了一遍。 一大早,調查局在阿卡迪亞學校設立的探視室擠滿了人。幾個衛兵四處巡視,偶爾相互稍稍點個頭,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這個和自己的複生兒子一起被逮捕,並且堅持和兒子在一起的老人在做些什麼,衛兵們似乎並不在意,他們也不關心來探訪他們的這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 對於昨天才剛剛死去的那個複生的小男孩,他們似乎也不怎麼放在心上,這讓露西爾非常痛心。一條生命消逝了,他們應該舉行哀悼儀式,應該表達出痛心,雖然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希望他們怎麼做。在胳膊上佩戴黑紗之類的?似乎應該這樣,但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就覺得很傻。人總是要死的,就算孩子也一樣,世界本就是如此。

探視室由波紋鋼板和鐵管搭建而成,室內四處散放著桌子和長椅,出入口懸著的巨大電扇嗡嗡作響,努力讓潮濕的空氣稍微流通一些。 雅各布安靜地坐在媽媽的大腿上,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媽媽的眼淚令他感到惴惴不安。哈羅德也坐在她身邊的長椅上,用胳膊擁著她。 “行啦,我的老太婆。”他說。他的聲音輕柔、冷靜,有風度,他都忘了自己還有這樣說話的時候,因為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都那麼……怎麼說呢,彆扭?他真不願意用這個詞,不過……“這其實也……也不算意外,”他說,“醫生說死因是動脈瘤破裂。” “孩子才不會長動脈瘤。”露西爾回答說。 “有的時候,他們也會長。也許他第一次也是因為這個,也許這是注定的。” “他們說孩子是因病去世的,我不相信,不過他們一口咬定是這樣。”

“除了愚蠢,還有什麼算是病?”哈羅德說。 露西爾輕輕擦擦眼睛,然後整了整連衣裙的領子。 雅各布掙脫了媽媽的懷抱。他身上穿的是媽媽新買的衣服,特別乾淨柔軟,這是新衣服獨有的感覺。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媽媽?” 她點點頭。 “但是不能說髒話,好嗎?” “沒問題,”哈羅德說,“我只教給他那些基督徒的笑話……” “我真拿你們兩個沒辦法!” “不要擔心麥克斯。”哈羅德說著,環視整個房間,“麥克斯去了,怎麼說呢,去了他的親人們很久以前去的地方。那裡只是一片陰影——” “別說了,”露西爾輕聲說,“麥克斯是個好孩子,你也知道。” “沒錯,”哈羅德也表示同意,“麥克斯是個好孩子。”

“他有什麼不一樣嗎?”雅各布問,小臉因為困惑而繃得緊緊的。 “你指什麼?”哈羅德問他。這一次,雅各布已經十分接近全世界人最希望復生者談論的話題了——他們自己。 “他跟以前不一樣了嗎?”雅各布問。 “我不知道,寶貝兒。”露西爾說完,抓著兒子的手。電視劇裡的人都是這麼做的,她忍不住這樣想道。最近她電視看得太多了。 “我不是很了解麥克斯,”她說,“你和爸爸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比我長。” “我們也不怎麼了解他。”哈羅德說,聲音透露出一丁點不高興。 雅各布轉過身,仰頭看著父親那張佈滿皺紋的臉。 “可是您覺得他有什麼不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哈羅德任由這個問題像皮球一樣在他和雅各布之間踢來踢去。他其實想听雅各布說點什麼,想听這個孩子親口承認,麥克斯已經死過一次了;想听到他說,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一些非同尋常的事,這不僅奇怪而且很可怕,最主要的是,它們不符合自然規律。哈羅德想听到雅各布親口承認,他不是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離世的那個小男孩。

哈羅德需要聽到這些話。 “我不知道。”雅各布說。 “你當然不會知道了,”露西爾打斷了他們,“因為我肯定,他根本沒什麼不同,就像我知道你也沒什麼不同。大家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他們共同造就了一個巨大而美麗的奇蹟,就是這樣。這是上帝的恩賜,而不是有些人說的上帝的憤怒。”露西爾把雅各布拉近一些,親了親他的眉毛。 “你是我最愛的乖乖。”她說,花白的頭髮披散到臉上,“感謝上帝,主會照顧你,再次帶你回家。或者讓我帶你回家的。” 她滿心沮喪地驅車回家,世界似乎變得含糊不清,彷彿被淚水蒙住了眼睛。其實,她確實在流淚,儘管她並沒有意識到。她把車開進庭院,卡車轟隆隆的聲音慢慢停息,只見高大的木屋矗立在土地上,空蕩蕩的,正等著將她吞入口中。她抹抹眼睛,暗罵自己竟然哭了。

她穿過庭院,兩手拿著幾個空塑料飯盒,她一直用它們裝食物,帶給雅各布、哈羅德和貝拉米探員。她把精力集中在食物上,不停地想著怎麼讓那三個人吃好。她覺得食物真是神奇,既能夠柔軟人們的心,又能強壯他們的身體。 她琢磨著,要是大家能多花點時間做飯,再多吃一點,這個世界或許就不會那麼暴戾了。 露西爾·阿比蓋爾·丹尼爾斯·哈格雷夫一貫討厭一個人待著。從小開始,她最喜歡的事就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露西爾生長在一個十口人的大家庭,她是最小的孩子。當年,他們住在北卡羅來納一個叫魯伯頓的小鎮郊區,一家人擠在比灰棚屋大不了多少的屋子裡。她父親在木材公司工作,母親給當地一家富裕戶做女傭,有機會的話,也接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

她的父母從來沒有對彼此發出過一句怨言,露西爾自己與哈羅德的婚姻經驗也證明,夫妻之間和氣說話是維持長久關係的法寶。如果一個丈夫詆毀自己的妻子,或者妻子四處說丈夫的閒話,那麼兩人之間有再多的親吻、鮮花和禮物都沒用。 露西爾像很多人一樣,即使成年以後也一直懷念著自己的童年生活,希望擺脫時間的力量,回到過去。雅各布的出生給她帶來了新的難題,讓她面臨著做母親的新考驗,但是她並沒有因此而自哀自憐,甚至當那天醫生來宣布這個消息時,她也沒有哭泣。她只是點點頭,因為她已經知道了,說不清原因,只是知道了。她說,擁有雅各布就足夠了。 八年裡,她一直是個獨生子的母親,接下來的五十年,她是一個妻子,一個浸禮會教徒,還是個咬文嚼字的人,但不再是個母親。她這兩段人生之間的間隔實在太長了。

但是現在,雅各布打敗了時間,他生活在另一個不同步的時間裡,一個更完美的時間中。他保持了多年前的樣子,所有的複生者都是這樣,她剛剛意識到這一點。今晚剩下的時間,她沒有哭,心情也輕鬆了一些。當睡意襲來的時候,她很快就睡著了。 那天晚上,她夢到了很多孩子,第二天一早,她又迫不及待去做飯。 露西爾在水龍頭下面洗了洗手,爐子上正煎著培根和雞蛋,後面的一個爐眼上燉著一鍋燕麥粥。她透過窗戶看了看後院,總有種被監視的感覺,這讓她心神不寧。當然了,外面並沒有人。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爐子上,以及手頭那一堆豐盛過頭的食物中。 哈羅德不在家,給她造成的最大煩惱是不知道怎麼做一人份的飯。倒不是說她不想他,她想得要命,但是最近一段時間,她總是要把食物扔掉,這太丟人了。就算把一部分食物包好送到學校去,冰箱裡剩下的東西還是多得要溢出來,而她又從不願吃剩菜。她的味覺非常敏銳,在冰箱裡存了太久的食物,不管是什麼,嘗起來都有股銅鏽味。

她每天都要送些食物去學校,或者說,那個關著壞脾氣老頭和復生者的監獄營。就算他們都是犯人,雅各布和哈羅德·哈格雷夫也得是餵得飽飽的犯人。但是早餐她卻送不了,因為過去二十多年來,一直都是哈羅德負責開車,所以現在露西爾一坐在方向盤後面就腿軟。她實在沒有這個自信,能每天來來回回開車送三次熱飯菜。所以她只好獨自坐在冷清的屋子裡,一個人吃著早餐,和自己的聲音對話。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她在空蕩的房子裡問道。她的聲音掃過硬木地板,越過前門和哈羅德放香煙的小桌子,然後落在廚房裡,那裡的冰箱塞得滿滿的,飯桌邊已經好久沒人坐了。她的聲音又從其他的房間反彈回來,飄到樓上,進入同樣空蕩蕩的臥室裡。 她清了清嗓子,好像要提醒什麼人注意一樣,但是只有靜寂的空氣答應她。

看電視可能有用,她想,至少開著電視能讓她裝裝樣子。電視裡有笑聲、交談聲和零碎的語句,她可以想像那是從隔壁房間傳來的,那裡正舉辦隆重的家庭派對,就像好多年前那樣。那時,雅各布還沒有沉入水底,她和哈羅德的生活還沒有陷入一片冰冷。 露西爾心裡有個聲音,叫她轉到新聞頻道,聽聽有沒有關於那個失踪的法國藝術家的消息,好像叫讓·什麼來著。記者們不停地談論著他如何死而復生,重新拿起雕刻刀,還大賺了一筆。他第一次活著的時候,一定做夢也想不到能掙這麼多錢。後來,他和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一起消失了,據說就是那個女人“重新發掘”了他。 露西爾從來沒想到,人們會因為一位藝術家的失踪而發生騷亂,但是騷亂的確發生了,法國政府用了好幾週時間才控制住局勢。

然而,著名的法國藝術家仍然毫無踪影。有人說他無法承受巨大的聲名,有人說成功的藝術家就已經不再是藝術家了,所以讓只好逃跑,為的是重新過回挨餓受凍的日子,這樣才能找回自己的藝術靈感。 想到這裡,露西爾不禁失笑,只有純粹的傻瓜才會想回去挨餓。 “也許他只是想一個人待會兒。”她語氣沉重地說。 露西爾又琢磨了一會兒,感到房間裡的寂靜再次像一隻沉重的靴子壓迫著她。於是她走到客廳,打開新聞,讓房間裡有點人氣。 “整體情況似乎越來越糟了。”播報員說。這是一個西班牙人,五官黝黑,穿一件淺色西裝。露西爾以為他在說金融、全球經濟或者石油價格之類的情況,這些都在逐年惡化,但不是,他正在評論復生者的狀況。 “這是怎麼回事?”露西爾輕聲說,她站在電視前,兩隻手在身前交握著。 “如果您剛開始收看我們的節目,”電視上的人說,“現在播放的是關於'國際復生者調查局的職責及權限'的討論。這是一個新興的、不斷發展壯大中的機構。前幾次報導中,調查局已經擔保獲得北約成員國的財政支持,以及其他幾個非北約國家的資助。但是這些資助的具體性質,或者說準確的數目,仍然還是個未知數。” 播報員的肩膀上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標識,一個簡單的金框,中間有一行字:國際復生者調查局。然後這個標誌消失了,電視屏幕上的畫面再次變成滿載士兵的卡車,還有武裝人員從機場停機坪的一側跑步進入一架架灰色的飛機。那些飛機非常大,似乎能毫不費力地把整座教堂都裝進去,連尖頂都不露出來。 “天啊。”露西爾說,她關掉電視,搖了搖頭,“我的老天,我的老天,這不可能是真的。” 她還在想,這個世界到底對阿卡迪亞發生的事知道多少,是否知道學校已經被徵用,是否知道調查局已經成了一個權力龐大的可怕組織。 她在腦子裡將阿卡迪亞最近的情況拼接成一幅完整的畫面,意識到復生者已經無所不在。他們已經達到了幾百人,好像是被磁石吸引到了這個地方、這個鎮上。儘管總統已經下令復生者必須待在家裡不許出門,但還是有太多人因為家鄉在地球的另一邊而無法回去。有時,露西爾會看到士兵逮捕這些人,這簡直是歷史上最邪惡的安撫人心的手段。 還有的時候,露西爾會看到這些人東躲西藏。他們很明白自己的處境,總是離那些士兵遠遠的,也盡量不在鎮中心出現,因為關押復生者的學校就矗立在隔離欄後面。但是,沿著馬路再走幾步,就在主幹道上,能看到他們躲在一些已經沒有人居住的老舊建築物後面向外張望。露西爾經過的時候,總會向他們揮揮手,她的涵養禮貌驅使她這麼做,而他們也會揮手回應她,好像他們都認識她,與她的心靈相繫。她就像是一塊磁石,命中註定要吸引他們來到這裡,給予他們幫助。 但她只是一個老太太,一個人住在本應該有著三口之家的房子裡。就算要結束這一切,也應該由別人來做。這是一貫的規律。像這樣的大事往往得由大人物來完成,就像電影中的那些主角們,年輕、強壯、口若懸河。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居民怎麼比得了呢? 不,她說服自己,幫助復生者並不是她該做的,甚至幫助雅各布和哈羅德都不是她的使命,應該交給其他人。或許是彼得斯牧師,不過貝拉米探員更有可能。 但是貝拉米沒有為人父母,也不必在空曠的家裡飽受煎熬,露西爾覺得他對複生者也沒有那種吸引力。那個人是她,一直都是她。 “一定得做點什麼。”她對著空空的屋子說。 屋子里安靜下來,電視新聞的餘音也逐漸消失,露西爾又回到現實生活中,好像除了她的心情之外,一切都不曾發生變化。她在廚房洗碗池的龍頭下洗了洗手,擦乾,又往煎鍋裡多打了幾個雞蛋,開始輕輕地翻動。她先前煎了過量的培根,現在已經用抹刀盛了起來,放在廚用紙巾上,用抹刀輕輕拍兩下,這樣可以把多餘的油脂析出來——她的醫生老是說不能吃得太油膩。然後她拿了一片放進嘴裡,一邊咯吱咯吱地嚼著,一邊站在那裡繼續煎蛋,還不時攪一攪鍋裡的燕麥粥。 她想到哈羅德和雅各布,他們離家這麼遠,在學校里關著,還有士兵、隔離欄和帶尖刺的鐵絲網,最壞的是,還有政府的官僚。那些士兵跟踪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從河邊帶走他們,而他們已經在那條河邊住了很久,那條河幾乎就屬於他們。一想到這些,她就很生氣。 她坐在餐桌邊,一邊吃,一邊想著這一切,沒聽見前廊傳來的腳步聲。 熱乎軟滑的燕麥粥送入口中,滑入她的胃裡,留下了一絲奶油味。然後是培根的鹹味和煎蛋的甜嫩。 “我簡直要給你們建一座教堂。”露西爾大聲對著盤子裡的食物說。 然後她笑起來,心中有幾分罪惡感,甚至覺得自己有些褻瀆神靈。但上帝也是有幽默感的,露西爾知道,儘管她絕對不會讓哈羅德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上帝明白,她只是一個孤獨的老太太,住在寬敞卻孤獨的房子裡。 早飯吃到一半時,露西爾才發現外邊站著個女孩,她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個女孩身材瘦削,一頭金發,站在廚房的紗門外面,滿身是泥,披頭散發。 “我的天哪,是個孩子!”露西爾大叫一聲,用手摀住了嘴巴。 露西爾記得,那是威爾遜家的一個孩子——漢娜,她應該記得沒錯。自從好幾個星期前,全鎮在教堂開了大會之後,露西爾就再沒有見過這一家人。 “很抱歉。”女孩說。 露西爾擦了擦嘴。 “不,”她說,“沒關係。我剛才只是沒發現那裡有人。”她走到門口,“你從哪裡來的?” “我的名字叫漢娜,漢娜·威爾遜。” “我知道你是誰,親愛的。吉姆·威爾遜的女兒。我們是一家人。” “夫人。” “從根上算起,你父親和我是表兄妹。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姨媽……不過我記不大清楚她的名字了。” “是的,夫人。”漢娜小心翼翼地說。 露西爾打開門,招手讓女孩進來。 “你看樣子餓壞了,孩子。你多久沒吃飯了?” 女孩平靜地站在門口,身上散發出泥土和屋外空氣的味道,就好像她今天早上剛從天上掉下來,又從土裡爬了出來。露西爾朝她笑笑,但女孩還是猶豫不決。 “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露西爾說,“可是,如果你不進來吃點東西的話,我可就要找根鞭子抽你,直到你坐下來飽餐一頓為止。” 復生的女孩看見露西爾的微笑,便用幾分隨意,還帶著些淡漠的語氣說:“好的,夫人。” 女孩走進房間,紗門在她身後發出輕輕的“嘎吱”一聲,彷彿在為露西爾的孤單得到了暫緩而歡呼。 女孩把露西爾給的食物吃了個精光。考慮到露西爾做菜的量,她吃得著實不少。眼看著她快要把露西爾做的早飯全吃完了,露西爾開始在冰箱裡翻找起來。 “都是剩飯了,我不太喜歡,總不能給你吃這些。” “好了,露西爾夫人,”女孩說,“我吃飽了,謝謝您。” 露西爾伸手到冰箱最裡邊摸索著。 “不,”她說,“你還沒吃飽呢,我都不知道你的肚子是不是個無底洞,不過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吃多少。我打算讓你把雜貨店都吃空!”她大笑著說,聲音在房間裡迴響,“不過我的飯也不是白做的,”露西爾說著,把在冰箱最裡面找到的香腸包裝拆開,“可不是誰都能免費吃。就算是耶穌想吃我做的飯,也得拿東西來換。所以呢,你得在這裡幫我做點事才行。”露西爾一隻手扶著後背——老婦人的蹣跚老態突然間顯露無遺——然後大大地呻吟了一聲,“我可不年輕了。” “媽媽說我不應該乞求別人。”女孩說。 “你媽媽說得對。但是你沒有乞求,是我請你幫忙的,僅此而已。我給你吃飯算是回報,這很公平,對嗎?” 漢娜點點頭。飯桌前的椅子對她來說太大了,她坐在裡面,兩隻腳還夠不著地,前後晃蕩著。 “說到你媽媽,”露西爾說,還在動作誇張地拆那根香腸,“她會擔心你的,你爸爸也是。他們知道你在哪裡嗎?” “我想是吧。”女孩說。 “這是什麼意思?” 女孩聳聳肩,但是露西爾背對著她,手裡忙著拆香腸的包裝,沒看見她的動作。過了一會兒,女孩意識到這一點,便說:“我不知道。” “得了,孩子。”露西爾在鐵煎鍋裡擦上一層油,準備煎香腸,“別這樣。我了解你,也了解你們一家人。你的母親跟你父親一樣……復生了,你弟弟也是。他們在哪裡?上次我聽說自從士兵開始抓人,你們就都不見了。”露西爾把香腸放進煎鍋,開了小火。 “我不能說。”女孩說。 “啊,我的天!”露西爾說,“這話聽起來很嚴肅,秘密通常都是很嚴肅的。” “是的,夫人。” “我可不太喜歡秘密,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惹各種麻煩上身。小姑娘,我結婚這麼多年了,還從來沒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丈夫呢。”露西爾說。然後她走到女孩身邊,悄悄在她耳邊說:“但是你知道實際上怎麼樣嗎?” “怎麼樣?”漢娜也悄聲問。 “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別告訴別人,這是個秘密。” 漢娜笑起來,開朗燦爛的笑容,跟雅各布的笑容很像。 “我跟你說過我兒子雅各布的事嗎?他跟你,跟你們全家人一樣。” “他在哪裡?”女孩問。 露西爾嘆了口氣。 “他在學校裡,士兵把他抓去的。” 漢娜的臉色一下子刷白。 “我知道,”露西爾說,“你嚇著了吧?他和我丈夫一起被抓走的。他們本來一起在河邊躺著呢,士兵就去把他們抓走了。” “在河邊?” “是的,孩子。”露西爾說,香腸已經開始滋滋作響,“士兵們總喜歡到河邊去,他們知道那裡是藏身的好地方,所以經常去那兒搜索抓人。嗯,那些士兵其實也不是壞人,至少我希望他們不是。除了把人們從自己家裡帶走之外,這些士兵也沒有傷害過誰。是的,他們不會傷害你,只是帶你走,讓你離開所有你愛的人、你關心的人,和……” 她轉過身來,才發現漢娜已經不見了,只有紗門發出的“啪”的一聲,令她如夢初醒。 “我會等你回來。”露西爾對著空屋子說。她知道,這座房子很快就不會這麼空蕩了。 前一天夜裡,她不是剛剛夢見好多孩子嗎? “那個男孩的事是個意外,沒有什麼病,只是消失不見了。”年輕姑娘十分緊張,向坐在桌子對面的男子匯報了這個消息。那個男人皮膚黝黑,身穿裁剪精良的西裝。 “我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說,“但是聽起來不太好,對嗎?” “沒事的,”貝拉米探員說,“只是這情況很不同尋常。” “現在怎麼樣了?我寧肯去猶他州,也不想待在這裡了。” “你不會等太久,”貝拉米說,“我會處理這件事的,米切爾探員不是向你保證過由我來處理嘛。” 想起米切爾探員,她的臉上露出笑容。 “這位夫人,人非常好。”她說。 貝拉米探員站起來,繞過桌子,將一把小椅子放在她旁邊,他坐下來,然後從袖筒裡抽出一個信封。 “他們的地址,”他把信封遞給阿麗西亞,“他們都還不知道你的情況,但是從我目前掌握到的情況來看,他們想知道。他們很想知道。” 阿麗西亞接過信封,雙手顫抖著將其打開。地址是肯塔基州。 “我爸爸是肯塔基人,”她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他一直討厭波士頓,但是媽媽不願意離開。我猜媽媽最後肯定是拗不過他了。”她擁抱了一下穿著精緻西裝的這位黑皮膚探員,吻了吻他的臉頰,說,“謝謝。” “外面有個士兵叫哈里斯,很年輕,大概十八九歲吧,反正跟你差不多。你從我的辦公室出去後一定要跟著他,按照他說的做,他讓你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他會帶你離開這裡。”他拍拍她的手,“他們去肯塔基是好事,調查局主要在人口密集的區域活動,那邊有很多地方你都可以藏身。” “那米切爾探員呢?”她問,“你要我再幫忙帶一條消息回來嗎?” “不用了,”貝拉米探員說,“這樣對你對她都不安全。記得一定要跟著哈里斯,按照他說的去做。他會把你帶到父母身邊的。” “好的。”說著,她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時,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好奇。 “所謂'消失不見',”她問,“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這位衣著精緻的探員嘆了口氣。 “說實話,”他說,“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結束還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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