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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章

間諜課·暗殺名單 弗·福赛斯 10085 2018-03-18
如果去問傑瑞·德莫特,他肯定會把手放在心口,發誓說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故意傷害過任何人,他不應該去死。但這並沒能救他。 三月中,美國愛達荷州首府,博伊西市。冬天很不情願地慢慢放鬆著它的掌控。首府周邊環繞的山頂上都還積著雪,風從山峰上掠下,依舊冰冷刺骨。街上走著的人,都縮在暖和的外套裡。 州議員從杰斐遜西街700號州議會大廈走了出來,出現在大廈寬大的入口處。他順著砂岩牆,朝停在街邊的轎車走去,車已經啟動就緒。他用他慣常的方式,朝柱廊門邊台階上的警官點點頭,然後看見了他的司機喬。喬跟隨了他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這會兒,他正從轎車那邊繞過來,打開了車後部的門。議員沒有註意到,人行道那頭的一張椅子上站起來一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開始向這邊走過來。

那人頭上戴了頂沒有簷的便帽,身上穿著件黑色的長大衣,前面沒有系扣,他用手從裡面勒緊了衣服。唯一令人奇怪的就是他的大衣底下穿的不是牛仔褲,而是一種白色服飾。後經證實,這件衣服是阿拉伯人穿的那種長至腳踝的大袍。 “議員。”聲音響起的時候,傑瑞·德莫特差不多走到了打開的車門邊,他朝聲音轉過身去。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看到的,是一副盯著他的黝黑面孔,但那人目光空洞,彷彿在看著遠處的什麼東西。大衣滑落開來,一把鋸短了的槍管從衣服裡懸空的位置處抬了出來。 警察後來發現,兩支槍管同時開的火,子彈是那種獵獸用的大型鉛彈,不是打鳥用的那種小型彈丸。射擊距離差不多有十英尺。 由於槍管被鋸短,彈著點撒得很開,鋼珠射穿了議員的身體,其中幾發擊中了喬,使他轉向其他的方向,並且向後仰倒。喬的上衣底下有一支手槍,但他的手去捂臉了,一直都沒用上。

台階上的軍官看到了所有這些。他拔出左輪槍,跑了下來。刺客的雙手在空中揮舞,右手抓著那把短槍,尖聲叫著什麼。軍官不知道他第二個槍管是否發射過了,連開了三槍。在二十英尺的距離上,以他所受的訓練,不可能打不中。 那個人大聲喊叫著。三槍都擊中了他胸部的中央位置,把他打得向後退去,撞上了汽車尾部的行李箱。他彈了起來,向前倒下,臉朝下埋在水溝裡,死了。門廊下出來的人看到了這一切——兩個人倒下了,司機盯著自己流血的雙手,警察站在刺客的屍體旁邊,雙手握著槍,向下指著。他們向樓內跑去,呼叫支援。 兩具屍體被移至市裡的停屍所。喬的臉上被打進三粒霰彈,進了醫院。議員死了,胸部被射入超過二十粒鋼珠,擊中了心臟和肺部。刺客也死了。

後者被剝光了衣服放在停屍板上,沒有一點和身份有關的線索,沒有個人文件。令人奇怪的是,除了鬍鬚,體毛都被剃乾淨了。通過在晚報上刊登他的面部照片,兩名知情人提供了信息:一個是市郊一所學院的校長,他認出死者是一名約旦裔學生;另一個是寄宿式出租屋的女房東,她認出死者是她的一名房客。 警探們徹查了該名男性死者的房間,拿走許多阿拉伯文的書和一台筆記本電腦。筆記本電腦的數據被下載到警察的技術實驗室。博伊西市警察總部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東西。硬盤裡裝著一系列演講和佈道——一個蒙臉人的眼睛炯炯有神地註視著屏幕,用流利的英語在傳播“教義”。 內容簡單而殘忍。真正的信徒要完成自己個人的轉變——從異端到信仰真諦的穆斯林。他只能依靠自己,不信任任何人,皈依聖戰,成為一名真正忠誠的安拉戰士。然後他應該找出那些侍奉“大撒旦”的顯要人物,把他們送去地獄,之後要像“薩伊德”一樣死去,然後升入安拉的天堂,永遠生活在那裡。他那兒有很多條視頻,裡面都是同樣的信息。

警方把這些證物轉給了聯邦調查局博伊西辦公室。後者將全部卷宗呈送至華盛頓特區的約翰·埃德加·胡佛大廈。聯邦調查局總部對此一點都不驚訝。他們之前就曾聽說過這個“傳教士”。 11月8日,露茜·卡爾森夫人開始分娩。她被徑直帶往加利福尼亞彭德爾頓基地的海軍醫院孕產部,和丈夫一起入住。兩天后,她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兒子降生了。 孩子的姓名取自他祖父的名字,叫作克里斯托弗。他的祖父是美國海軍陸戰隊高級軍官,常被稱作克里斯,為了避免混淆,孩子的愛稱就成了“基特”。提起這位年長的拓荒者只是因為巧合。 他的生日也很巧,11月10日。 1775年的這一天,美國海軍陸戰隊正式建軍。 阿爾文·卡爾森上尉之前在越南。那裡的戰事極其慘烈,在之後的五年裡也是如此。但他的輪值結束了,所以他被允許回家過聖誕節,和他的妻子還有兩個小女兒重聚,並迎接他的第一個兒子。

新年結束後他回到了越南。 1970年,他最終回到了彭德爾頓海軍陸戰隊基地。給他的下一個委派不是外派。他在彭德爾頓基地待了三年,看著他的兒子從一個學步的小孩長到了四歲半。 這里遠離致命的叢林,夫婦倆在已婚軍官宿舍、辦公室、社交俱樂部、小賣部和基地教堂之間過著正常的基地生活。他還可以在德馬爾錨地教兒子游泳。他有時會想起在彭德爾頓基地那些年的美好時光。 1973年,他接到委派,協同家眷到緊鄰華盛頓外圍的匡提科。那時的匡提科還是蚊子和蝨子成群出沒的荒野之地,小男孩可以在這裡的林間追逐松鼠和浣熊。 亨利·基辛格和北越的黎德壽在巴黎郊外會談時,卡爾森一家仍然生活在基地。會談達成了一致,正式結束那場長達十年的屠殺,也就是現在美國所稱的“越南戰爭”。

卡爾森現在已經是少校了,他第三次回到越南。由於北越軍隊準備違反巴黎協定,進攻南部,那裡仍然危機四伏。不過他被召回得比較早,早在騷亂從大使館蔓延到機場最後一架飛機起飛前就回來了。 這些年來,他的兒子基特經歷了一般美國小男孩都會經歷的階段——美國少年棒球聯合會、童子軍、小學。 1976年夏,卡爾森少校和他的家庭遷移至海軍陸戰隊第三大基地——北卡羅來納州的勒瓊基地。 作為他所轄營的第二指揮官,卡爾森少校在C街第八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工作。他和妻子,還有三個孩子一起,住在已婚軍官宿舍。從沒有人說起過這個正在成長中的男孩長大以後可能喜歡做什麼。他降生在兩個“家”的中心:卡爾森家和軍隊。通常認為,他會追隨他的祖父和父親,進入軍官學校,穿上軍裝。

1978年到1981年,卡爾森少校接受早就應該完成的海上委派任務,去往北弗吉尼亞州切薩皮克灣南岸的諾福克美國海軍和海軍陸戰隊基地。家里人住在基地,少校作為尼米茲號航母的長官出海執勤,這艘航母可是航母船隊中的驕傲。他在海上的有利位置讓他目睹了“鷹爪行動”的慘敗——那也叫作“沙漠一號”,幾個美國外交官被一群受控於阿亞圖拉·霍梅尼的“學生”綁架至德黑蘭作為了人質,但那是一場令人絕望的營救。 卡爾森少校站在尼米茲號的艦橋上,用遠距離望遠鏡看著八架重型海種馬直升機轟鳴著飛向海岸。 “綠色貝雷帽”和“遊騎兵”負責本次“搶人”行動——他們將解救外交官們,並把他們帶離海岸,回到安全地帶。海種馬是去支援他們的。

他見證了他們大多數人的艱難返航。第一批的兩架在伊朗海岸飛入一場沙暴,因為沒有濾沙裝置而發生了故障。另一架從正面飛入風暴牆,飛機起火。其他直升機帶著傷者返航。在他生命剩下的日子裡,每次想起這段記憶和那次愚蠢的計劃,他都感到十分痛苦。 1981年夏天到1984年,阿爾文·卡爾森已經是中校了,他和他的家人被派往倫敦,在格羅夫納廣場的美駐英大使館擔任美國海軍陸戰隊參贊。基特在聖約翰伍德的美國學校上學。後來,男孩回憶起他在倫敦的那三年時,充滿了感情。那時正是瑪格麗特·撒切爾和羅納德·裡根舉世矚目的伙伴時代。 福克蘭群島遭到入侵,旋即被解放。英國傘兵部隊進駐斯坦利港一周前,羅納德·裡根到倫敦進行國事訪問。查理·普里斯被任命為大使,成為這座城市裡最受歡迎的美國人。自此,晚會與舞會不斷。在大使館一次列隊迎接活動中,卡爾森一家見到了伊麗莎白女王。十四歲的基特·卡爾森第一次迷戀上了一個女孩兒。而他的父親,已在部隊裡待滿了二十個年頭。

卡爾森中校被提升為海軍陸戰隊第三團第二營指揮官,他的家庭也隨著他遷至和倫敦氣候迥異的夏威夷群島的卡內奧赫灣。對十幾歲的男孩來說,這段時間就是衝浪、浮潛、潛水、釣魚,還有對女孩子愈發感興趣。 十六歲的他,體魄之強健令人驚嘆。學習成績也表明他擁有一個飛速運轉的大腦。一年後,他父親升職到了總參謀部,被派回大陸。基特·卡爾森是鷹級童子軍,同時也是後備軍官訓練營的新生。多年以前所做的推測正在變成事實——就像飛機開始著陸無法停止一樣,他正在步父親的後塵,即將成為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的一員。 回到美國本土,大學學位向他發出召喚。他被送往弗吉尼亞威廉斯堡的威廉與瑪麗學院,在那裡寄宿修學了四年,主修歷史和化學。其中三個長暑假,分別花在了美國陸軍傘兵學校、水肺潛水學校和匡提科候補軍官學校。

1989年春天,他二十歲,畢業拿到學位的同時,肩膀上也多了一條槓,成為一名海軍少尉。在授銜儀式上,已是準將的父親和他的母親都感到無比的驕傲。 作為榮譽學員,他先被委派去海軍軍官基礎學校,過完聖誕後,再去陸軍軍官學校,直到1990年3月,隨後是喬治亞州本寧堡的遊騎兵學院。獲得遊騎兵徽章後,他被載往加利福尼亞的二十九棕櫚鎮海軍基地。 二十九棕櫚鎮海軍基地又被稱作“樹樁”空地作戰中心,他被派往這個基地的第七團第一營。之後,1990年8月2日,一個叫薩達姆·侯賽因的人入侵了科威特。美國海軍陸戰隊重返戰場,基特·卡爾森少尉也隨同參戰。 英美兩國聲稱不能容忍薩達姆·侯賽因侵略科威特的行徑,於是從波斯灣到約旦邊境,沿著伊拉克-沙特阿拉伯沙漠邊境線,在那裡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聯盟。 美國海軍陸戰隊加入到由沃爾特·布隆梅將軍統帥的海洋遠征軍中,其中第一師由麥克·邁亞特將軍指揮。基特·卡爾森少尉的軍階離他們還很遠,他被分配在了第二師。這一師被配屬在聯盟戰線的最東端,從他們的位置向東,就是波斯灣藍色的海洋。 第一個月,八月,熱得讓人恍惚、緊張而忙亂。全師,包括所有的裝甲武器、火砲都必須卸載登陸,沿防區配置。龐大的運輸編隊抵達了至今為止仍在昏睡的朱拜爾油港,卸下所需要的物資,給一個全建制美國師提供給養,用以裝備、居住。直到九月,基特·卡爾森才被召見分派任務。那是一個資格很老的少校,講話尖酸刻薄——這很可能是因為他無法晉升,而且對此很不高興。 杜蘭少校慢慢讀著這個新軍官的檔案。他的眼睛終於捕捉到了一些不太尋常的東西。他抬頭望去。 “你的兒童時代在倫敦?” “是的,長官。” “古怪的混蛋。”杜蘭少校看完,合上了檔案,“緊挨在我們西邊的就是英國第七裝甲旅。他們稱自己為'沙漠之鼠'。就像我說的,古怪。他們叫自己的士兵老鼠。” “事實上,是跳鼠,長官。” “是個什麼?” “跳鼠。一種沙漠動物,像貓鼬。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他們在利比亞沙漠同隆美爾作戰贏得的稱號。隆美爾就是沙漠之狐。跳鼠雖然較弱,但更難捉摸。” 杜蘭少校並不感到驚奇。 “別跟我耍小聰明,少尉。出於某種原因,我們必須和這些沙漠老鼠相處。我向邁亞特將軍建議,派你過去他們那兒作為我們的聯絡官。解散。” 聯軍還得在沙漠裡再流五個月汗——司令官諾爾曼·施瓦茨科夫將軍要求聯盟的空軍先把伊拉克部隊打到半殘,他才會進攻。這段時間裡,基特·卡爾森向指揮第七裝甲旅的英國將軍帕特里克·科丁利報到後,一直在兩支部隊間做聯絡工作。 極少有美國士兵能對沙特阿拉伯本地的阿拉伯文化產生興趣或是同情。但天性好奇的卡爾森是個例外。他從英國人裡找到兩名略懂阿拉伯語的軍官,並從他們那兒背了些短語。去朱拜爾的時候,他聽著禱告者每日五次的禱告,看他們穿著長袍俯臥在地,不停地以前額觸地完成禮拜。 有機會和沙特人碰面時,他都很重視地使用正式的問候語As-salamu alakhum(祝你平安),還學會了用Wa alaikum assalaam(也祝你平安)來回應。他注意到由此所引發的驚愕,不過這不用外國人擔心,驚愕之後,友善接踵而至。 三個月後,英國裝甲旅規模增至一個師。施瓦茨科夫將軍命令英國人向東挺進,這讓邁亞特將軍很是懊惱。當地面部隊最終行動時,這成了一場短促、殘酷、激烈的戰鬥。伊拉克人的裝甲部隊被英國的挑戰者二型坦克和美國的艾布拉姆斯主戰坦克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攆走了。和過去幾個月一樣,制空權完全被聯軍控制。 薩達姆的陸軍躲在塹壕里,被美軍B-52轟炸機地毯式的轟炸碾為齏粉,紛紛投降。對美軍來說,這場屠殺是向科威特的快速挺進,這令他們感到興奮;同時,這也是向伊拉克邊境滲透的最後一次進攻,所以上級命令他們可以停止了。地面戰爭一共才打了五天。 基特·卡爾森少尉肯定做對了些什麼。 1991年夏天,他回來時,作為全營最佳少尉被調到了八十一毫米迫擊砲排。為了更高的目標,他又做了件不同尋常的事——這是第一次,但絕不是最後一次——他申請並且獲得了歐姆斯泰德獎學金。他被問及原因時,回答說,他想被派往加利福尼亞州蒙特利市普里西迪奧的國防語言學院。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承認他想學習阿拉伯語。這個決定後來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的長官被他弄得有些迷惑,但還是批准了他的請求。由於歐姆斯泰德獎學金,他在蒙特利待了一年。其後的第二、第三年他獲得了開羅的美國大學為期兩年的實習機會。他在這裡發現,他是唯一的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也是唯一曾經見證過戰鬥的軍人。 1993年2月26日,他還在那裡的時候,一個叫拉姆齊·由塞夫的也門人試圖炸毀曼哈頓世貿中心的世貿大廈。那個人失敗了,但美國當局忽略了一點,即:他打響了針對美國的“伊斯蘭聖戰”第一槍。 那會兒還沒有電子刊物,不過卡爾森少尉可以通過無線電,在大西洋這頭同步了解事件調查的進展。他既迷惑又好奇。最後,他給他在埃及認識的最有智慧的人——哈立德·阿齊茲教授,艾資哈爾大學的老師——打了電話。艾資哈爾大學是整個伊斯蘭世界最著名的研究中心之一。這位教授有時會到美國大學做講座。他在艾資哈爾大學自己的住處接待了這位美國青年。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基特·卡爾森問。 “因為他們恨你們。”老人平靜地說道。 “但是為什麼呢?我們對他們做了什麼?” “對他們個人?對他們的國家?對他們的家人?沒有。也許你們給他們捐過些美元。但那不是重點。對恐怖主義來說,這從來都不是重點。對恐怖分子而言,不管是法塔赫還是黑九月,抑或是新的教派,首先是憤怒和仇恨,然後才是所謂正當的理由。伊朗共和軍的正當理由是愛國主義,紅色旅是政治,薩拉菲斯特聖戰分子是虔誠——虛假的虔誠。” 教授用酒精爐為他倆準備茶飲。 “但他們聲稱是追隨神聖的教義。他們說自己是在遵從先知穆罕默德的旨意。他們說自己是在侍奉安拉。” 水開了,年長的學者微微一笑。他注意到在之前插入的那個詞——“神聖的”,一個出於禮節但令人高興的詞。 “年輕人,我被稱為'哈菲茲',這是說一個人可以記得全部六千二百三十六節經文。和你們的《聖經》不一樣,我們的不是由成百上千個作者編寫而成,而是由一個人書寫,準確地說,依口授而成的,而且其中有些篇章相互間似乎還有些抵觸。 “聖戰分子所做的,就是從整個文本里抽出那麼一或兩句,稍微曲解一點,然後就假裝他們有了神聖的正當理由。他們沒有。我們的聖書裡沒有任何文字命令我們必須屠殺婦女和兒童以取悅我們所稱之仁慈的、悲天憫人的安拉的。所有的極端分子都那麼做,包括基督徒和猶太教分子。別讓我們的茶涼了,得在它熱得咕嘟咕嘟冒泡的時候喝。” “可是,教授,對這些矛盾,從來沒有人研究、解釋、糾正過嗎?” 教授親手給這個美國人又加了點茶。他有僕人,但他喜歡自己親自烹茶。 “一直都有。一千三百年來,學者們一直在鑽研那本書,給它寫評註,彙編輯錄為《聖訓》,大約有十萬則。” “您看過嗎?” “沒看全。十輩子才看得完。不過還是看了不少的。而且還寫了兩則。” “其中一個炸彈襲擊者,奧馬爾·哈立德·拉赫曼謝赫,過去……呃……現在也是……一名學者。他們叫他盲先生。” “一個理解不正確的學者。對任何宗教而言,這沒什麼新鮮的。” “可我還是要問,他們為什麼仇恨?” “因為你不是他們。那些不是自己人的人曾經讓他們極度憤怒。我們稱猶太人、基督徒為卡菲勒——那些不信仰真主,無法皈依唯一真正信仰的人,不過它也指那些不是純正穆斯林的人。在阿爾及利亞,聖戰分子在他們針對阿爾及爾的聖戰中,血洗幾個村莊的穆斯林游擊隊戰士,屠殺村民,連婦女和孩子都不放過。永遠記住,少尉,首先是憤怒和仇恨,之後那些正當的理由、十分虔誠的姿態,全都是偽裝。” “您呢,教授?” 老人嘆了口氣。 “我憎惡他們,鄙視他們。因為他們給我摯愛的伊斯蘭教義抹了黑。他們呈現給世界的伊斯蘭教被憤怒和仇恨扭曲了。不過共產主義滅亡了,孱弱自利的西方人只關心享樂和貪欲。會有很多人聽從新思想的。” 基特·卡爾森看了下手錶。快到教授做禮拜的時間了。他站起身。學者註意到他的舉動,面帶微笑,站了起來,陪著他的客人來到門邊。當美國人離開的時候,教授從後面喊住他。 “少尉,恐怕我所摯愛的伊斯蘭教正在進入漫長的黑夜。你還年輕,你會看到結局的,印沙安拉⑾。我祈禱自己不要活著去見證它的黑暗。” ⑾印沙安拉:阿拉伯語,“如果真主意欲”。 三年後,這位老學者死在自己的床上。但殺戮已經開始了,一枚巨型炸彈轟炸了沙特阿拉伯一棟美國平民聚居的公寓樓。一個叫奧薩馬·本·拉登的男人離開蘇丹,作為新一屆塔利班政府的尊貴客人返回了阿富汗,彼時,塔利班已經橫掃了整個國家。西方世界仍然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保護自己,還在繼續享受著秋後螞蚱的時光。 夏天的英國薩默賽特郡,格蘭嵇康比小鎮上,一些遊客在17世紀鵝卵石鋪就的街道上漫步。這里遠離所有通向西南部海灘和港灣的主要幹道,非常寧靜。不過它也有它的歷史、皇家特許狀、鎮議會和一位鎮長。 2014年4月,到了賈爾斯·馬特拉沃斯——一位退休的裁縫,出任鎮長的時候了。 他戴著三角帽,身穿毛皮流甦的禮服,佩著鎮長的飾鏈,正在給商業街後面的一座商會大廈做開幕禮。圍觀的那一小群人裡衝出來一個人,在所有人能夠反應過來之前,越過和馬特拉沃斯之間的那十碼的距離,用一把宰牲用的屠刀,刺入他的胸膛。 現場有兩名警察,不過都沒有佩槍。鎮議會委員和其他人徒勞地照顧著垂死的鎮長。警察上前製服殺手,但他無意逃跑,反复喊叫著沒人能聽懂的話。事後專家確認,他喊的是“真主至大”或是“偉大的真主”。 殺手被兩名身穿藍色制服的警官撲倒在地,其中一名警官的手被刀子劃了一道口子。郡府湯頓市的探員迅即趕到,著手開始正式審訊。刺客坐在警察局裡,一言不發,拒絕回答問題。因為他身穿一襲阿拉伯式長至腳踝的袍子,所以警方從郡警察總部召來了一名會說阿拉伯語的警員,但他也沒能有所斬獲。 該名男子是當地一家超市的貨品上架員,住在寄宿屋一戶一室的起居室裡。房東太太供述,他是一名伊拉克人。起初人們以為,他的行為源於對正在他的國家所發生的事情的義憤,但內政部發現,他是作為難民來到英國的,並被准予政治避難。鎮裡的年輕人前來作證,說法魯克三個月之前一直熱衷於聚會、喝酒、約會。之後他似乎變了個人,沉默寡言,對自己之前的生活方式十分鄙夷。 在他的起居室裡,除了一台筆記本電腦,什麼也沒發現。但他電腦裡的東西,愛達荷州博伊西市的警察一定會很熟悉——一則又一則的佈道。一名戴著面具的男子坐在一塊印有銘文的黑布前,要求信徒們剷除卡菲勒⑿。茫然無措的薩默賽特警官們看了一部分那些佈道,只發現佈道者說一口地道的英語,沒有丁點兒口音。 ⑿卡菲勒:在伊斯蘭教用語中意為“不信教者”、異教徒。 殺手被傳訊時,依然一言不發,同時,檔案和筆記本電腦被送往了倫敦。首都警隊的警員將詳細材料送往內政部。內政部又向情報機構軍情五處諮詢。後者已經從英國駐華盛頓大使館的派駐人員那裡獲得了一份有關愛達荷州事件的報告。 回到美國,基特·卡爾森中尉被派駐彭德爾頓基地三年。他在那裡出生,並在那裡度過了他生命的頭四年。就在那段日子裡,他的爺爺在北卡羅來納州自己的房子裡去世了。老人是海軍陸戰隊的退役上校,曾參加過硫磺島海戰。在他去世前不久,他見證了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基特的父親,晉升為一星準將,老人自豪得連氣都喘不勻。 基特·卡爾森在自己出生的那家醫院結識了一位海軍護士,並和她結了婚。三年來,他們一直試圖生個孩子,後來檢查表明,女方不能生育。他們達成一致,將來收養個孩子,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1999年夏天,他被派往參謀學院,回到了匡提科。 2000年,他升任少校。畢業後,他和他的妻子又收到了委派任務。這次他被派往日本的沖繩。 正是在那兒,那個與紐約隔著好幾個時區的地方,當他在睡前看著午夜新聞的時候,他目睹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畫面——那個後來被稱作“9·11事件”的畫面。 他和其他人一起一聲不吭地在軍官俱樂部坐至深夜,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兩架飛機撞向雙塔的慢動作回放——先是北塔,然後是南塔。 和他邊上的人不同,他懂阿拉伯語,了解阿拉伯世界,了解伊斯蘭教。他知道在這個星球上,有超過十億的人信奉它。 他想起了哈立德·阿齊茲教授溫和有禮地給他奉茶,預言伊斯蘭世界的漫漫長夜。是十九個阿拉伯人幹的,其中包括十五個沙特阿拉伯人。隨著情況逐漸明朗,他聽到周圍逐漸升騰起憤怒的騷動聲,他想起了其他人。他記得當他用朱拜爾人的母語向他們問候時,那些店主笑逐顏開。恐怖分子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嗎? 傍晚的時候,全團集合,列隊聽團長訓話。他的講話令人沮喪——這是一場戰爭,海軍陸戰隊像以往一樣,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受到何種的召喚,都將保衛國家。 基特·卡爾森少校想到這些年所浪費的時光,十分痛苦。在非洲和中東,針對美國一次又一次的襲擊只導致了那些政客們維持一周的憤怒,但他們卻對阿富汗洞穴群裡的屠殺計劃沒有一點點認識,甚至連屠殺的規模也不知道。 “9·11事件”給美國以及她的人民所造成的傷痛怎麼評估都不過分。一切都變了,而且永遠不會再和從前一樣。巨人在這過去的這二十四個小時裡,甦醒了。 卡爾森知道,會有報復行動,他希望能參與。但他被絆在這個日本的島上,還需要在這個職位上服役好幾年。 不過,正如這次事件永遠地改變了美國一樣,它也改變了基特·卡爾森的生活。他並不知道,在華盛頓,一名中央情報局高級軍官、冷戰老兵漢克·克蘭普頓正在搜索陸軍、海軍、空軍和海軍陸戰隊的檔案,尋找一種極其少有的人。他正在找那些懂阿拉伯語的現役軍官,行動的名稱叫“清洗”。 在弗吉尼亞州的蘭利,中央情報局總部二號樓他的辦公室裡,電腦以遠快於人眼可視或是人腦可以處理的速度篩選著所有的檔案。姓名和履歷不停翻滾,大多數都被剔除,其中的一小部分項目被留了下來。 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一個名字,邊上有顆星星不斷閃爍。海軍陸戰隊少校,歐姆斯泰德獎學金,蒙特利國防語言學院,派駐開羅兩年,雙語,精通阿拉伯語。 “他在哪?”克蘭普頓問道。 “沖繩。”電腦回答。 “好的,我們要他來這兒。”克蘭普頓說道。 花了點時間,還有些爭吵。海軍陸戰隊不願意,但中情局更勝一籌。中情局局長只對總統負責,喬治·W·布什對喬治·特內特局長言聽計從。橢圓形辦公室否決了海軍陸戰隊的反對。卡爾森少校即刻被臨時調派給中央情報局。他並不想換工作,但至少這讓他擺脫了沖繩。他發誓有機會時一定重回海軍陸戰隊。 2001年9月20日,一架運輸星飛機從沖繩起飛,朝著加利福尼亞飛去。飛機後座上坐著一位海軍陸戰隊少校。他知道海軍陸戰隊會照顧蘇珊,稍晚些會送她去匡提科海軍陸戰隊基地的住所。那裡會離在蘭利的他近一些。 遵照命令,卡爾森少校被從加利福尼亞轉運至華盛頓郊外的安德魯斯空軍基地,以便去往中央情報局的總部。 面試、阿拉伯語測試,強制著便裝,最後是去二號樓一間很小的辦公室。它離一號樓本部頂樓的中情局高官們有幾英里遠。 他們給了他一堆截獲的阿拉伯語無線電通聯,讓他研讀、註釋。他有些惱怒。這是位於馬里蘭州巴爾的摩路上的米德堡國家安全局的活兒,他們有偵聽員、竊聽員、密碼破譯員,他加入海軍陸戰隊,可沒有分析過開羅收發報機的新聞廣播。 之後,謠言傳遍了整個大廈。奇怪的阿富汗塔利班政府首腦毛拉⒀奧馬爾,拒絕交出“9·11事件”的罪犯。阿富汗將保證奧薩馬·本·拉登和他的“基地”組織在阿富汗國內的所有行動的安全。而謠言是這樣的:我們將入侵。 ⒀毛拉:在伊斯蘭國家和地區,毛拉是對知識分子的尊稱,相當於漢語的“先生”。 細節很少,但有些還是很準確的。大量海軍將要啟航,進入波斯灣,輸送大規模空中武裝力量。巴基斯坦雖然不情願,提了很多條件,但會配合行動。美國地面部隊只出動特種部隊。他們的英國夥伴將和他們一起。 除了間諜、特工和分析員,中央情報局還有一個部門,參與業內稱之為“積極手段”的活動中去——一種對殺人勾當的委婉說法。 基特·卡爾森有個明確的立場,他要向某些人推銷自己。面對特別行動處的負責人,他說得很直接:你需要我。 “長官,讓我像雞舍裡的母雞一樣待在籠子裡沒有任何價值。我可能不會說普什圖語或者達里語⒁,但我們真正的敵人是本·拉登的恐怖分子——他們全是阿拉伯人。我能聽懂他們的話。我可以訊問犯人,讀懂他們寫的指令和記錄。在阿富汗你需要我,這裡沒人需要我。” ⒁普什圖語、達里語:兩種語言均為阿富汗語言。 他找到了盟友,被調了過去。當布什總統10月7日發表入侵聲明的時候,特別行動處的先遣部隊已經去和反塔利班的北方聯盟會合了。基特·卡爾森和他們一起出發了。
註釋: 中意為見證者,也用於指代殉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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