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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外有人

我跟傑夫·彼得斯坐在普羅文薩諾飯店的一個角落裡,傑夫向我解釋著世上三種欺騙的類型。 每年冬天,傑夫都要來到紐約,吃紐約的意大利面,穿著厚厚的灰色的狐皮大衣看伊斯特河上裝卸貨物的船隻,他還把一批在芝加哥定做的衣服囤積在富爾頓大街的一家店舖裡。在一年中的其他三個季節,他的活動範圍都在紐約以西——大多在斯波坎和坦帕之間。對他所從事的職業,他很自豪,並一本正經地用一套獨特的倫理哲學為之辯解。其實,他所從事的也不是什麼新的行業。他本人就是一個分文未有的無限公司,專門收集那些不安分且又行事魯莽的同胞們的錢。 傑夫每年要到紐約這個高樓林立的蠻荒之地來消磨他寂寞的假期,就像小男孩在日落時分喜歡在林子裡吹吹口哨一樣。傑夫喜歡在他度假的時候,談談他的許多冒險的經歷。所以,我總是在我的日曆上標出他要到來的日期,並事先和普羅文薩諾飯店打好招呼,讓他們在漂亮的橡膠樹盆景旁的角落裡,給我們留下一張桌子。在這桌子上面往往還沾著些酒漬,桌子旁的牆壁上掛著不知名的宮廷畫。

“有兩種欺詐行為,”傑夫說,“是法律和政府應該取締的。那就是華爾街的投機和入室盜竊。” “幾乎每個人都會同意取締掉前者。”我笑著說。 “哦,後者入室盜竊也應該取締。”傑夫說。聽他這麼一說,我真不知道我剛才該不該笑。 “大約在三個月前,”傑夫說,“我有幸結識了這兩個非法行業的兩個代表人物。一個是入室盜竊者聯盟的會員,另一個是金融界的約翰·D·拿破崙。” “真是巧了,”我打了一個哈欠說,“我告訴過你了嗎?上星期我在拉馬波斯河岸打獵,我一槍打到了一隻鴨子和一隻地鬆鼠。”我知道怎麼來逗引著傑夫講出他的故事。 “讓我先來告訴你,這些害人的傢伙們是如何用他們惡毒的行為玷污了公正的發條,妨害了社會齒輪的正常運轉的。”傑夫說,他的眼中閃爍著揭發別人罪惡的那種快感。

“我前面說了,大約在三個月以前,我與這樣的兩個壞人交上了朋友。在人的一生中,與壞人狼狽為奸的行為會發生在以下的兩種情況:一是他窮愁潦倒的時候;一是他腰纏萬貫的時候。” “有的時候,做最合法的生意也難免會遇上倒霉的情形。我在阿肯色州的一個交叉路口,拐錯了彎,一下子趕車來到了彼文鎮。去年春天,我似乎就到彼文鎮做過生意了。我在那裡售出了六百美元的水果樹苗——李子樹、櫻桃樹、桃樹和梨樹。彼文鎮的人每天盯著鄉下的公路,就等著我再次經過這裡。直到我駕著馬車,沿著大路一直走到水晶宮藥店的時候,才發現我自己和我的那匹白馬比爾已落入了人家的埋伏圈。” “彼文鎮的人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我和我的比爾,開始跟我談起與水果樹幼苗相關的話題。領頭的一夥人把馬車的挽繩穿進我馬甲的袖口裡,拖著我去看他們的果園。”

“他們買下我的那批果樹苗並沒有按照標籤上寫明的規格生長,大多長成了柿子樹和山茱萸,偶爾有一兩叢黑皮橡樹和白楊樹。唯一一棵看似結了果的,是一棵茁壯的小白楊,在它的枝條上掛著一個黃蜂窩和一件女人的破背心。” “彼文鎮人一直把我拖拽到快要出了鎮子的地方,他們拿走了我的錢和手錶,扣下了我的白馬比爾和馬車作為抵押。鎮上的人說,只要有一棵山茱萸樹結出一顆大桃子,我就可以回來拿走我的東西。然後他們抽出挽繩,指著落基山脈的方向,叫我滾蛋。我便像劉易斯和克拉克一樣,直奔那片河流湍急、森林茂密的區域。” “當我的神誌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沿著聖達菲鐵路走進了一座不知名的小鎮。彼文鎮的人把我洗劫一空,在我的口袋裡只剩下了煙草——他們不是為了要我的命——只是圖財而已。我咬下一塊煙草,放在嘴裡嚼著,坐在了鐵道旁的一堆枕木上,努力恢復著我的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就在這個時候,沿著鐵路線疾駛過來一列貨車,在快到鎮子上的時候放慢了速度。從車上墜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掀起的塵埃中足足滾動了有二十碼遠。臨了,它站了起來,嘴裡一邊吐著煤灰,一邊罵著什麼。我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小伙子,寬寬的臉盤,穿著很講究,像是坐臥舖的乘客,哪像是偷搭貨車的主兒,儘管全身沾滿了煤灰,還是一臉樂呵呵的樣子。” “'你是從車上摔下來的吧?'我問。” “'不是'他說,'是我自己跳下來的。我到站了。這是什麼鎮?'” “'我還沒有來得及查地圖,'我說,'我只比你早到了這個鎮子五六分鐘。你摔疼了嗎?'”

“'很疼的,'他說,一邊扭動著他的一隻胳膊,'我覺得我的這個膀子要掉——不,我的膀子還行,沒有摔折。'” “他彎下腰,用手拍打著他身上的灰塵,不料從他的口袋裡掉出了一根九英寸長的、竊賊專用的精巧鋼棍。他將鋼棍撿了起來,警覺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咧著嘴笑了,伸出了他的手。” “'餵,老兄,'他說,'你好。去年夏天我在密蘇里南部見過你,不是嗎?你在那裡推銷一種染色的沙子,五毛錢一勺,說是放進油燈裡,可以防止油燈裡的油爆炸。'” “'油,'我說,'從來也不會爆炸。是油燃燒形成的氣體才爆炸。'不過,我還是跟他握了手。”

“'我叫比爾·巴西特,'他對我說,'如果你將此稱為職業的自豪感而不是自卑的話,我將告訴你,你現在有幸碰到的是密西西比河流域最棒的竊賊。'” “這樣,就像不同行業的藝術家們之間所做的那樣,我和比爾·巴西特坐在鐵道旁的枕木上,交流起我們各自的本事和心得。看起來,比爾·巴西特也是身無分文,我們聊得越發投機起來。他向我解釋了為什麼一個本領高強的竊賊有時候也不得不扒貨車旅行。這一次,他是被一個做保姆的女孩出賣了,害得他不得不倉皇出逃。” “'我要想得手,就得向女人們獻殷勤,'比爾·巴西特說,'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愛情能夠叫這些女孩們吐出真情。只要你告訴我哪一幢房子裡有值錢的東西和漂亮的女傭,我保證會把這座房子裡的銀器都賣光了,換成錢。我在飯店裡吃香的,喝辣的,而警察局的人則說這是內部人幹的,就因為這家老夫人的侄子來這裡教過聖經方面的課程。我先是在女傭的腦子裡留下深刻的印象,等她讓我進了屋子以後,我再在屋裡的鎖子上留下印跡。不過,這一次,小石城的那個女傭坑了我,'他說,'她看見我跟另外一個女孩子坐電車,就生了氣。等我晚上來的時候,她把本來答應給我留的門關上了。我本來都配好了樓上房門的鑰匙,可是叫她從裡面給反鎖了。她背叛了我。'比爾·巴西特說。”

“鑰匙開不開,比爾就用他的鋼棍去撬。可是此時這個女孩卻大喊大叫起來,害得比爾連滾帶爬地跑到了車站。由於他沒帶行李,人家不讓他上車,他就爬上了一列剛剛開出站的貨車。” “'哎,我餓了,'在我們說完各自的九生一死的冒險經歷之後,比爾說,'這個小鎮看起來沒有上彈簧鎖。我們不妨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弄幾個零花錢花花。我想你也沒有隨身帶著生髮水、鍍金錶鍊,或者是其他類似的假貨,可以叫你在廣場上賣給鎮上那些愛佔便宜的吝嗇鬼,是吧?'” “'沒有,'我說,'我手提箱裡本來還有一些精緻的巴塔戈尼亞的鑽石耳墜和嵌著鑽石的胸針,可是它們都被扣在彼文鎮了,要等到那些黑皮橡樹長出黃桃和日本李子,才能還給我。我覺得要回它們是沒指望了,除非是我們把盧瑟·伯班克請來幫忙。'”

“'好吧,'巴西特說,'我們努努力吧。或許在天黑以後,我能從哪位太太那裡借來一個發卡,用它來打開農牧漁業銀行。'” “在我們說話的當兒,一列客車駛進站來。一個戴大禮帽的乘客從車上下來,他沒有走站台的那一邊,而是下到了鐵軌這邊,順著鐵道朝我們兩個人走過來。此人是個矮胖子,長著一個大鼻子和一雙像老鼠一樣的眼睛,衣著很華貴,小心翼翼地提著一個包,好像它裡面裝著的是雞蛋和鐵路債券一樣。他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沿著鐵軌繼續前行,好像他根本就沒有註意到這個小鎮似的。” “'跟我來。'比爾·巴西特說完,就去追趕那個人了。” “'去哪裡?'我問。”

“'天哪!'比爾說,'你難道忘了,我們倆現在一無所有?財神爺剛剛從你身邊走過,你難道沒有看到嗎?你真是蠢得讓我吃驚!'” “我們在一個樹林邊上,追上了他。由於已是日暮時分,又是在一處僻靜的地方,沒有人看到我們把他攔下。比爾從那個人的頭上拿下絲綢禮帽,用袖子擦了擦,又將它戴回到那個人的頭上。” “'你這是什麼意思,先生?'那個人問。” “'在我也戴著這樣的帽子並且感到難堪的時候,'比爾說,'我每每會做出這樣的動作。現在我頭上沒有戴帽子,所以只好藉用你的了。先生,我幾乎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我們要對你做的事情,不過,我想我們會先從你衣服的口袋開始。'”

“比爾掏遍了他所有的口袋,臉上一副鄙夷、失望的神情。” “'甚至連一塊手錶都沒有,'比爾說,'你自己不覺得丟人嗎,你這個空心石膏像?穿戴得像是個領班,舉止派頭像個伯爵!可是,你甚至連買張火車票的錢都沒有。你是怎麼混上火車,又下了火車的?'” “那個人回答說,他沒有任何財物。但是,巴西特還是拿過來他的手提包,打開了它。從裡面掏出了一些替換的衣領、襪子,還有半張被剪下來的報紙。比爾仔細閱讀了這半張報紙,向被劫者伸出了他的一隻手。” “'老兄,'比爾說,'你好!請接受我們的道歉。我是盜竊家比爾·巴西特。彼得斯先生,你必須認識一下這位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先生。你們倆來握握手。彼得斯先生,在製造混亂和貪得錢財方面,彼得斯先生是介乎我跟里克斯先生之間。在得到別人的錢財時,彼得斯總要給人家一些實物。我很高興能遇到你,里克斯先生,還有彼得斯先生。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幸參加全美詐騙大師聚會——入室盜竊,坑蒙拐騙,投機倒把,全都聚齊了。請你先看看里克斯先生的證件,彼得斯先生。'” “在比爾·巴西特遞給我的這張報紙上,有這位里克斯先生的一張很大的照片。那是芝加哥發行的一份報紙,報上滿篇都是對里克斯先生的指責。看完報紙,我才對眼下這位里克斯先生有了一些了解,他坐在他芝加哥裝修豪華的辦公室裡,把佛羅里達州淹在水下的土地,劃分成塊,賣給了毫不知情的投資者,獲利近十萬元。可是總有一些好事者愛找麻煩,小題大做(這種事我也遇到過,有人買了我的金表,居然要放到鹽酸裡驗成色)。他的一個客戶花了一點錢去佛羅里達州旅行了一趟,想看看自己買下的那塊地,看看圍地的籬笆是否完好,是否需要再打上幾個樁給以加固,順便買了一些檸檬,在聖誕節的時候銷售。他雇了一個勘探員幫他找這塊地。他們費了老大的勁,結果發現廣告上所宣傳的樂園谷根本不是什麼繁華的城鎮,而是位於奧基喬比湖中心四十桿又十六竿以南,二十七度以東的湖區。他買的這塊地是在三十六英尺深的水底下,早已是短吻鱷和雀鱔的領地,這使他的地權顯得幾近於可笑。” “此人回到芝加哥以後,自然把這件事捅了出去,弄得一時沸沸揚揚,滿城風雨。里克斯拒不承認,可是,他卻否認不了鱷魚的存在。有一天早晨,報紙登出整版篇幅揭露此事,里克斯走投無路,從防火梯逃了出來。當局似乎查到並封存了他存放錢物的保險箱,他只好在手提箱裡隨便塞了幾雙襪子和十來條十五英寸半的領口,逃往西部。他的錢夾子裡碰巧還有一些錢,剛夠他搭車來到了這個荒僻的小鎮,在鎮上遇到了我和比爾·巴西特,成為第三合夥人。我們三人身上都是分文未有。” “接著,這位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也嚷嚷起餓了,並且聲明說自己弄不到錢,連一頓飯的錢也搞不到。這樣,我們三個人——如果倘有興致做些演繹推理或圖示的話——就分別代表了勞力、貿易和資本。眼下,貿易沒有資本,就做不了買賣,而資本變不成流動的錢,就會造成洋蔥和肉排的滯銷。現在只能指靠這個身帶鋼棍的勞力了。” “'兩位好漢,'比爾·巴西特說,'我還從來沒有在朋友有難的時候,拋棄過朋友。在那邊不遠的林子裡,我好像看到有一些簡陋的房子,讓我們先去那裡,等到天黑了再說。'” “果然,在林子裡有一間沒有人住的木屋。我們三人都進到裡面。天黑之後,比爾告訴我們等著,他自己出去了半個小時。回來的時候,他帶回了一大堆麵包、排骨和餡餅。” “'從瓦西塔路上的一個農家搞來的,'他說,'大家來吃吧。'” “一輪圓月從天空升起,在木屋中的我們藉著明亮的月光,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吃著。此時,比爾·巴西特又開始吹噓起自己了。” “'有的時候,'他說,嘴裡塞滿了從農家帶回來的食物,'我討厭你們這些在職業上自視比我要高一等的人們。現在,你們兩個有誰能夠想出辦法,讓我們擺脫目前的困境,重新起步呢?你能做到嗎,里克斯?'” “'我必須承認,巴西特先生,'里克斯嘴裡正吃著一塊餡餅,話音低得幾乎都快要聽不見了,'在現在緊要的關頭,我或許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來解決眼下的危機。我做的都是大買賣、大交易,自然需要事先精心的準備。我——'” “'我知道,里克斯,'比爾·巴西特打斷了他說,'你用不著說完。首先你需要五百塊錢,僱傭一個金發女郎做你的打字員,定做四套像樣的橡木家具。你另外還需要五百塊錢來打廣告。你還需要兩個星期的時間,來等著魚兒咬鉤。你的辦法永遠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就像是為了救治一個被便宜煤氣熏壞了的病人,要求把煤氣行業收歸國有一樣。彼得斯,你幹的這一行也救不了急。'巴西特最後說。” “'噢,'我說,'巴西特先生,我至今也沒有見過你用你的鋼棍就能點石成金的。搞到一點兒殘渣剩羹,幾乎人人都能做得到。'” “'弄到點兒吃的,這只是牛刀小試罷了,'巴西特得意地吹噓著,'六馬大車在不知不覺中就會停在你的門口了,我們的灰姑娘小姐(喻指會有奇蹟發生)。或許你現在就有什麼錦囊妙計,能夠叫我們重整旗鼓。'” “'小子,'我說,'我比你大十五歲,但還不至於老到要領取養老金的年齡。我以前也有一文不名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這個鎮子的燈光就閃爍在半英里之外。我的師傅是蒙塔古·希爾佛,他是當代最偉大的街頭推銷員。此刻,在這些街道上就有成百上千的人,他們中間有許多身上都沾著油漬。給我一盞煤油燈,一個賣貨的木箱,還有兩塊錢的白橄欖香皂,把它切成小——'” “'你的兩塊錢在哪裡?'比爾·巴西特訕笑著打斷了我的話。跟這個竊賊,你簡直就沒有辦法說理。” “'嘿,'比爾接著說,'你們兩個都沒有辦法了吧。金融和貿易都已經關門歇業。你們兩個人都等著我勞力來啟動了。好了,你們該認輸了吧。今天晚上,就讓你們看看我比爾·巴西特的本事。'” “巴西特告訴我和里克斯,就在這個小屋裡等著他回來,即使到了明天早晨,他要是還沒回來,我們也不要出來。然後,他就興沖沖地吹著口哨出發了。” “這位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脫掉了鞋子和外衣,在帽子上墊了一塊絲綢手絹當枕頭,躺在了地板上。” “'我想睡上一覺,'他吱吱呀呀地說,'今天太累了。晚安,彼得斯先生。'” “'替我向睡神問好,'我說,'我想,我還要坐上一會兒。'” “在大約凌晨兩點鐘的時候(根據我那隻留在彼文鎮的手錶來猜測),我們的這位勞苦功高的人回來了。他踢醒了里克斯,把我們叫到小屋門口有一片月光的地方。接著,他把五個里面各裝著一千美元的袋子放在地上,開始像一隻剛下了蛋的母雞一樣咯咯地叫了起來。” “'讓我來給你們說說這個鎮上的情況,'比爾·巴西特說,'這個小鎮叫石泉鎮,他們正在建造一座共濟會教堂。看樣子民主黨的市長候選人要被民眾黨打垮了,塔克法官的太太起初得了胸膜炎,最近病情有所好轉。在我獲得我所需要的情報之前,我先打聽到了這樣一些無聊的瑣事。鎮上有家銀行,叫林業工人和農民儲蓄所。它在昨天關門的時候,有存款兩萬三千元,到今天上午開門的時候就只剩一萬八千元了——都是銀幣,這就是我沒有再多拿的原因。現在,你們兩個——貿易和資本——你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噢,我年輕的朋友,'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不由得舉起了他的雙手說,'你搶劫了這家銀行?天啊,天啊!'” “'你怎麼這樣說呀,'巴西特說。'“搶劫”,這聽起來有多難聽。我所要做的就是發現這個銀行在哪條街上。這個鎮子太安靜了,我站在鄰近的一個角落裡,便能聽到保險箱上號碼盤的轉動聲:“向右擰到四十五,向左擰兩圈到八十,向右擰一圈到六十,再往右擰到十五——”聲音清晰得就像是聽耶魯大學足球隊長用方言發出指令一樣。好了,弟兄們,這鎮子上的人都起得很早。聽說他們在天亮前就起來活動了。我問他們為什麼起這麼早,他們說因為早飯在這個時候就做好了。咱們幾個快活得羅賓漢該怎麼辦呢?只好拿著叮噹作響的錢袋遠走高飛了。我給你們兩個人賭本,你們倆要多少呢?你說,資本。' “'我的小兄弟,'里克斯咿咿呀呀地說,樣子活像一隻用後腿立著、前爪擺弄著一個堅果的松鼠,'我在丹佛有幾個能幫我的朋友。如果能有一百塊錢,我——'” “巴西特打開一包鈔票,取出五張二十美元的,扔給了里克斯。” “'還有你,貿易,你要多少?'巴西特對我說。” “'收起你的錢吧,勞力,'我說,'我從來不賺老實幹活的人的辛苦錢。我所掙的錢都是那些傻瓜笨蛋口袋裡面裝不住的閒錢。當我站在街頭,把一枚鑲著鑽石的金戒指三塊錢賣給一個沒有良心的壞蛋的時候,我只掙了兩塊六毛錢。我知道他打算把它送給一位姑娘,他所得到的價值回報應該是相當於一枚一百二十五美元的戒指,這樣他就等於是賺了一百二十二塊錢。我們兩個人中間,哪一個是更大的騙子呢?'” “'當你五毛錢賣給窮苦的婦人一把沙子,說是可以防止油燈的爆炸,'巴西特說,'你大概地算一算,這位婦女她掙了多少錢呢,我們知道一噸沙子只有四毛錢?'” “'你聽好了,'我說,'我告訴她如何保持油燈的清潔,如何添加煤油。如果她按照我說的做了,油燈就不會爆炸。裡面放進了沙子,她知道油燈就爆炸不了了,她就不會再有這份擔心了。這可以說是基督教工業科學派的方法。她支付了五毛錢,她享受到了洛克菲勒和艾迪夫人兩個人給她的服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勞得起這對富翁的金身大駕的。'” “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對巴西特則是感激涕零,恨不得去舔掉比爾·巴西特鞋子上的灰塵了。” “'小兄弟,'里克斯說,'我永遠不會忘掉你的恩德。上天會保佑你。不過,我還是懇求你能遠離暴力和犯罪的做法。'” “'膽小如鼠的傢伙,你還是鑽到壁板的耗子洞裡去吧。你的教誨和信條在我聽來什麼也不是。你的這種道貌岸然的高明的掠奪方式又給你帶來了什麼呢?不就是貧苦和窮困嗎?就拿彼得斯老哥來說吧,他固執地堅持用貿易和商業的理論來玷污盜竊的藝術,現在不也是被困住了嗎?你們兩個都是靠一套鍍了金的法則活著。彼得斯老兄,'比爾說,'你最好還是從這筆盜來的錢裡拿上一些吧,你不必客氣的。'” “我再一次告訴比爾·巴西特,把他的錢放好在他的口袋裡。我不像有些人那樣,對竊賊還充滿敬意。對我所拿到的錢,我一定會給予人家某種回報,哪怕是一些提醒人家謹防再次上當的小小紀念品。” “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對巴西特又恭維了一番後,與我們道了別。他說他要到農家僱輛馬車,送他到火車站,然後乘火車回丹佛。那個叫人看了就覺得不舒服的可憐蟲走了以後,屋裡的空氣一下子就變得清新了許多。他丟了全國所有從事不勞而獲的行業的人們的臉。儘管他有過龐大的計劃和豪華的辦公室,到頭來他還得仰仗一個陌生人,一個魯莽的竊賊,才吃上了一頓飽飯。看到他走了,我很高興,儘管我也為他感到些許的遺憾,覺得他再無翻身之日了。像這樣的一個人,他沒有了大批量的運作的資本,他還能做什麼呢?哎,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在跟我們分別的時候,簡直成了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他還能有什麼作為?他連從一個小女孩手裡騙走一支石筆的法子都想不出來。” “在只有我和比爾·巴西特兩個人的時候,我又開動腦筋,在想花招,終於想出了一個包含商業機密的妙計。我覺得,我應該叫這位江洋大盜看一看,做貿易的人和出賣勞力的人之間究竟有什麼區別。他把商業和貿易說得一錢不值,傷害了我的職業自尊心。” “'我不會接受你送給我的錢,巴西特先生,'我對他說,'但是,如果作為一起旅行的伙伴,你要能為我支付我路上的費用的話,我也將不勝感激。你也知道,今天晚上你用不道德的方法害得這個鎮子出現了財政赤字,我們得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以免遭受禍殃。'” “比爾·巴西特同意我的判斷,我們立即向西行進,去趕火車,盡可能快地到達一個安全的地方。” “在我們到達亞利桑那州的一個叫洛斯佩羅斯的鎮子時,我建議我們兩個不妨在這個小地方下車,再碰碰運氣。這裡是我已退休的師父蒙塔古·希爾弗的老家。我知道,只要我把附近嗡嗡亂飛的蒼蠅指給我師父看,他就有辦法教我利用這些蒼蠅賺到錢。比爾·巴西特說,因為他主要是黑夜幹活,所以哪個鎮子在他看來都差不多是一樣。因此,我們就在洛斯佩羅斯這個風景秀麗的小鎮下了火車。” “我有一個巧妙、穩妥的計劃,打算用一種商業上的暗器,從背後給巴西特重重的一擊。我不會在他睡覺的時候,拿走他的錢,而是想給他留下一張在巴西特自己看來能代表了四千七百五十五元的彩票——我想這個數目正是我們下火車後他還剩有的錢數。不過,在我第一次跟他旁敲側擊地提到這樣的一種投資方式時,他就說了下面的一番話,拒絕了我。” “'彼得斯老兄,'他說,'像你所說的把錢投入一個企業的想法並不壞。我想我也會這麼做的。但是,我這樣做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非得有像羅伯特·E·皮爾里和查理·菲爾班克斯這樣的人當董事才行。'” “'我原以為你是想拿著這筆錢做生意的。'我說。” “'是的,'他說,'我也常常是這樣想的。我不能總是抱著錢睡覺。彼得斯老兄,我告訴你吧,'他說,'我打算開個賭場。我不喜歡搞那些無聊的騙局,像推銷打蛋器或者是在巴納姆和貝利的馬戲場推銷劣質的早餐食品。但是,開賭場就不一樣了,從所得的利潤上看,賭場生意介乎偷銀器和在沃爾多夫·阿斯托里亞義賣場賣抹筆布之間,是個不錯的折中辦法。'” “'那麼,'我說,'巴西特先生,你是不願意考慮我的這個做生意的方案了。'” “'哎,你要明白,'他說,'在我周圍方圓五十英里以內的地方,你休想開辦巴西特研究所之類的院館。我是不會上鉤的。'” “這樣,巴西特就在一家酒店的二樓租了房間,置辦了一些家具和五彩石印畫。當天晚上,我去了我師父蒙塔古·希爾弗家,師父借給了我二百塊錢,給我做本錢。然後,我去了鎮上唯一的一家賣紙牌的商店,買下了那裡所有的紙牌。在第二天早晨商店又開門的時候,我帶去了我昨天在這裡買下的紙牌。我說跟我一起要幹的我的那個合夥人改變了主意,我想退回我買下的紙牌。店主用半價把它們收了回去。” “是的,那時,我虧了七十五塊錢。但是,在我買下紙牌的那天晚上,我在每一張牌上都做了記號。這也是我付出的勞力。接著,貿易和商業啟動了。我扔到水里做魚餌的麵包開始加倍地返了回來。” “當然了,在第一批買比爾·巴西特賭場的籌碼的人們中間就有我。比爾·巴西特買下了鎮上唯一一家紙牌店的紙牌。我清楚地了解每一張紙牌後面的秘密,就像理髮師用兩面鏡子照著,讓我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後腦勺一樣。” “賭局結束時,我贏了五千多元,比爾·巴西特只剩下了他的流浪癖和他買來的一隻作為吉祥物的黑貓。在我離開的時候,比爾握著我的手說。” “'彼得斯老兄,看來我真的沒有做生意的天分。我這輩子注定是要出賣勞力了。當一個一流的竊賊要想將他的鋼撬棍改換成彈簧秤的時候,他就會鑄成大錯。你玩牌的技巧嫻熟,高明,'他說,'祝你一路順風。'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比爾·巴西特。” “哦,傑夫,”在這個奧托里克斯式(希臘神話中的騙子和竊賊——譯者註)的冒險家似乎將要講完他的故事的時候,我說,“我希望你能好好保管這筆錢。將來哪一天,如果你想正正經經地做些生意了,這可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資本。” “你說我嗎?”傑夫真誠地說,“你放心,我把那五千塊錢保管得好著呢。” 他激動地用手拍著他上衣胸口的地方。 “我把錢都買了金礦的股票,”他解釋說,“一分也沒剩。每股一塊錢,一年之內能增長五倍,而且是免稅的。是藍地鼠金礦的股票。這個礦在一個月之前剛剛發現。如果你手頭也有閒錢的話,最好你自己也買一些。” “有的時候,”我說,“這些金礦也不是——” “噢,這個礦絕對可靠,”傑夫說,“已經發現了價值五萬美元的礦砂,每月保證有百分之十的盈利。” 傑夫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一個長信封,扔在了桌子上。 “我總是把它帶在身上,”他說,“這樣,竊賊偷不走,資本家也無法摻假了。” 我看了看那張印刷得很精美的股票。 “是在科羅拉多州,”我說,“餵,傑夫,那個後來去了丹佛的小個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傑夫說。 “哦,我看出來了,”我說,“這個金礦老闆所署的名字就是阿爾佛吉德·E·里克斯。我剛才就有點懷疑——” “讓我看看那張股票。”傑夫連忙說,從我的手裡一把將股票奪了過去。 為了能緩和此時出現的尷尬,我叫來了服務員,又要了一瓶貝拉酒。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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