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簡·愛

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簡·愛 夏洛蒂·勃朗特 7730 2018-03-18
明麗的仲夏照耀著英格蘭,天空如此明淨,陽光如此燦爛,在我們這個波濤圍繞的島國,本來是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的,而近來卻接連很多天都是這樣,彷彿是意大利的天氣來到了英國——就像一群歡快的過路候鳥從南方飛來,在阿爾比恩的懸崖上暫時歇上一歇。乾草全都收進來了,桑菲爾德四周的田地都已收割乾淨,露出了一片綠色。大路讓太陽曬得又白又硬。樹木鬱鬱蔥蔥,樹籬和林子枝繁葉茂,一片濃蔭,與它們之間灑滿陽光的明亮的牧草地,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施洗約翰節的前夕,阿黛爾在乾草村小路上采了半天野草莓,採累了,太陽一下山就去睡了。我看著她睡著後,才離開她,來到花園裡。 這是二十四小時中最美好的時刻——“白晝已耗盡了它熾熱的烈火”,露水清涼地降落在喘不過氣來的平原和烤焦了的山頂上。在太陽沒有披上華麗的雲彩就樸素地沉落的地方,展現出一片壯麗的紫色,只有在一座小山峰上的一點上,正燃燒著紅寶石和熊熊爐火般的光輝。那片紫色慢慢擴展著,愈來愈高,愈來愈遠,愈來愈淡,直至覆蓋了整整半爿天空。東方則有它自己湛藍悅目的美,有它自己那不大炫耀的寶石,一顆獨自正在徐徐升起的星星。它過不多久就將以月亮而自豪,不過這會兒它還在地平線下。

我在石子小徑上散了一會兒步,可是有一股幽幽的、熟悉的香味——雪茄煙味——從一扇窗子裡飄了出來。我看到書房的窗子打開有一手寬光景。我知道可能會有人在那兒窺視我,於是我馬上離開,走進果園。庭園裡再沒有哪個角落比這兒更隱蔽、更像伊甸園的了。這兒樹木茂密,鮮花盛開。它的一邊有一堵高牆,把它和院子隔開,另一邊則有一條山毛櫸林蔭道形成屏障,使它和草坪分開。果園的盡頭是一道低矮籬笆,這是它跟孤寂的田野間唯一的分界線。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籬笆,小路的兩邊長著月桂樹,路的盡頭聳立著一棵高大的七葉樹,樹的根部圍著一圈坐凳。在這兒,你可以自由漫步而不讓人看見。在這蜜露降臨,萬籟俱寂,暮色漸濃的時候,我覺得自已彷彿可以永遠在這濃蔭下流連下去。果園的一個高處較為開闊,初升的月亮在這兒灑下了一片銀輝。我被吸引著走向那兒,正穿行在花叢和果樹之間時,我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既不是因為聽到什麼,也不是因為看到了什麼,而是因為再次聞到了一股引起警覺的香味。

多花薔薇、青蒿、茉莉、石竹和玫瑰一直都在奉獻著晚間的芳香,可是這股新的香味既不是來自灌木,也不是花香,這是——我非常熟悉——羅切斯特先生的雪茄香味。我看著四周,側耳細聽,我看到的是枝頭掛滿正在成熟的果實的果樹,聽到的是半英里外林子裡一隻夜鶯的歌唱。看不見一個移動的人影,聽不見任何走近的腳步聲,可是那香味卻愈來愈濃。我得趕快逃走。我正舉步朝通向灌木叢的邊門走去,卻一眼看見羅切斯特先生正走了進來。我向旁邊一閃,躲進常青藤深處。他不會逗留很久,一定很快就會回去的,只要我坐在那兒不動,他決不會看見我的。 可是並非如此——黃昏對他像對我一樣可愛,這個古老的花園對他也同樣迷人。他繼續信步朝前走著,一會兒托起醋栗樹枝,看看枝頭那大如李子的累累果實,一會兒從牆頭摘下一顆熟透的櫻桃,一會兒又朝一簇花朵彎下身去,不是去聞聞它們的香氣,就是欣賞一下花瓣上的露珠。一隻很大的飛蛾從我身邊嗡嗡地飛過,停落在羅切斯特先生腳邊的一株花上。他看見後,俯身朝它仔細地察看著。

“現在他正背朝著我,”我想,“而且又在專心地看著。要是我輕輕地走,也許能悄悄地溜掉,不讓他發現。” 我踩著小徑邊上的草叢走,以免路上的石子發出聲響把我暴露。他正站在離我的必經之路有一兩碼遠的花壇間,那隻飛蛾顯然把他給吸引住了。 “我一定可以順利地走過去的。”我心裡暗想。尚未升高的月亮把他的影子長長地投映在地上,當我跨過他的影子時,他頭也不回地輕聲說: “簡,過來看看這小東西。” 我剛才並沒弄出聲音,他的背後又沒長眼睛,莫非他的影子也有感覺麼?開始我嚇了一跳,接著便朝他身邊走去。 “瞧瞧它的翅膀,”他說,“它倒讓我想起了西印度群島的一種昆蟲。在英國,這麼大,色彩這麼艷麗的夜游神,是不能見到的。瞧!它飛走了。”

蛾子飛走了,我也怯生生地退身離去。可是羅切斯特先生一直跟著我。兩人走到小門邊時,他說: “迴轉去吧,這麼可愛的夜晚,呆坐在屋子裡太可惜了。在這種日落緊接月出的時刻,決不會有人想到要去睡覺的。” 我有一個缺點:雖然有時候我的舌頭能對答如流,可有時候卻不幸地怎麼也找不出一個藉口。而且這種失誤往往總是發生在某些緊要關頭,在特別需要有一句機敏的話或巧妙的托詞來擺脫難堪困境的時候。我不想在這種時候,在這座樹影幢幢的果園單獨跟羅切斯特先生一起散步,可是我又找不出一個理由讓我作為藉口離開他。我緩緩地拖著腳步跟在後面,腦子裡苦苦思索著,想找出一個脫身之計。可是他看上去卻那麼鎮靜,那麼嚴肅,倒讓我因自己的心慌意亂感到愧疚起來。看來邪念——假如有邪念存在或者即將有邪念出現的話——只在我心中,他的心中根本沒有這種想法,很平靜。

“簡,”當我們踏上兩旁有月桂樹的小徑緩緩地朝矮籬笆和那棵七葉樹漫步走去時,他又開口說起話來,“在夏天,桑菲爾德是個挺可愛的地方,是不是?” “是的,先生。” “你一定有些依戀上這座宅院了吧?……你是個對大自然的美頗有眼光,而且又很容易產生依戀心情的人。” “我的確依戀它。” “而且,儘管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我看得出來,你對那個傻孩子阿黛爾,甚至還有那位頭腦簡單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已經有了幾分感情,是吧?” “是的,先生,儘管方式不同,我對她們兩個都很喜愛。” “那離開她們你會感到難受吧?” “是的。” “真遺憾!”他說,嘆了口氣,停了一會兒。 “世上的事總是這樣,”他又繼續說道,“你剛在一個合意的歇息處安頓下來,馬上就有一個聲音朝你呼喚,要你起身繼續上路,因為休息的時間已經過完了。”

“我得繼續上路嗎,先生?”我問道,“我得離開桑菲爾德?” “我認為你得離開,簡。我很抱歉,簡妮特,不過我認為你確實得離開。” 這真是個打擊,可是我並沒有讓它把我打垮。 “好吧,先生,開步走的命令一下,我就可以走。” “現在就下了——我必須今天晚上就下。” “這麼說,你是要結婚了,先生?” “正—是—如—此—一點—不—錯。憑著你的一貫敏銳,你這是一語破的。” “快了嗎,先生?” “很快,我的……哦,愛小姐。你也許還記得,簡,我本人或者是傳聞最初清楚地向你透露的情況:我打算把我的老單身漢的脖子伸進神聖的套索里,有意進入神聖的結婚階段——把英格拉姆小姐擁抱在懷裡(她那麼大的個兒夠我抱的,不過這沒關係——像我的漂亮的布蘭奇這樣一個寶貝,是誰也不會嫌她個兒大的)。總之,呃,就像我剛才說的……聽我說呀,簡!你幹嗎扭過頭去,是在找尋更多的飛蛾嗎?那隻是只瓢蟲,孩子,'正在飛回家'。我是想提醒你,是你帶著你那讓我敬重的審慎,帶著符合你的職責和身份的明智、遠見和謙虛,首先向我提出,如果我娶了英格拉姆小姐,你和小阿黛爾最好是馬上離開。你這提議中對我愛人的為人所暗含的詆毀,我並不想多作計較。真的,在你遠離我之後,簡妮特,我會盡量去忘掉它,而只注意其中的明智,這種明智我已把它作為我行動的準則。阿黛爾得進學校,而你,簡小姐,得另找新職位。”

“好的,先生,我馬上就登廣告。在這期間,我想……”我正想說“我想我也許可以暫時待在這兒,等找到新的安身的地方再走吧”,但是我突然住了口,感到不能冒險去說這樣長長的一句話,因為我的聲音已經不太聽從我的使喚了。 “大約再過一個月,我就要當新郎了,”羅切斯特先生繼續說道,“在這以前,我會親自為你找一個工作和安身的地方的。” “謝謝你,先生,我很抱歉給你……” “哦,用不著道歉!我認為,一個僱員能像你這樣忠於職守,她就有權要求她的雇主提供一點他不費舉手之勞就能做到的幫助。說實話,我已經從我未來的岳母那兒聽說,有一個我認為很適合你的位置,是在愛爾蘭的康諾特的苦果山莊,教狄奧尼修斯·奧高爾太太的五個女兒。我想你會喜歡愛爾蘭的,聽說那兒的人都很熱心腸。”

“可是路很遠啊,先生。” “沒關係——像你這樣有見識的姑娘總不會怕航行和路遠吧。” “不是怕航行,而是怕路遠,再說,還有大海隔開了……隔開了英格蘭,隔開了桑菲爾德,還有……” “什麼?” “還有你,先生。” 我這話幾乎是不由自主說出的,而且,同樣不由自主地,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不過我並沒有哭出聲來,以免被他聽見。我壓抑著抽泣。一想到奧高爾太太和苦果山莊,我心裡就一陣發冷。想到看來注定將橫貫在我和走在身邊的這位主人之間的茫茫大海,我更覺得心寒。而最使我心寒的,是想起那更遼闊的海洋——阻隔在我和我無法避免、自然而然愛著的人中間的財產、地位和習俗。 “路很遠啊。”我又說了一句。

“的確很遠。你一去了愛爾蘭康諾特的苦果山莊,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簡,這是肯定無疑的。我決不會去愛爾蘭,我向來就不太喜歡這個國家。我們一直是好朋友,簡,是不是?” “是的,先生。” “朋友們在離別的前夕,總喜歡在一起度過餘下的一點時間。來吧——趁那天空的星星越來越閃亮,讓我們從從容容地談談這次航行和離別,談上那麼半個來小時。這兒是那棵七葉樹,這兒有圍著它老根的坐凳。來吧,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兒安安靜靜地坐上一坐,今後我們可注定再也不能一起坐在這兒了啊。” 他招呼我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去愛爾蘭路途遙遠,簡妮特,我很過意不去,讓我的小朋友去做那麼令人厭倦的旅行。不過,我沒法安排得更好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你覺得你有點跟我相像嗎,簡?”

這一次我沒敢答話,我心裡異常激動。 “因為,”他說,“對你,有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尤其是像現在這樣你靠我很近的時候,彷彿我左肋下有根弦,跟你那小小身軀的同一地方的一根弦緊緊相連,無法解開。一旦那波濤洶湧的海峽和兩百英里的陸地,把我們遠遠地分隔兩地,我真怕這根聯繫著兩人的弦會一下子繃斷。我心裡一直就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想法,擔心到那時我內心準會流血。至於你嘛——你會把我忘得一干二淨的。” “我永遠不會的,先生,你知道……”我說不下去了。 “簡,你聽見那夜鶯在林子裡歌唱嗎?聽!” 我聽著聽著就啜泣起來,因為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我不得不屈服了,劇烈的痛苦使我從頭到腳渾身都顫抖著。等到我能說出話來時,我也只能表示出一個強烈的願望:但願我從來未出生過,從未來到過桑菲爾德。 “國為你離開它感到難過?” 我心中的痛苦和愛情激起的強烈感情,正在要求成為我的主宰,正在竭力要支配一切,要想壓倒一切,戰勝一切,要求生存,要求升遷,最後成為統治者。當然——還要說話。 “離開桑菲爾德我感到傷心。我愛桑菲爾德。我愛它。因為我在這兒過了一段——至少是短暫的一段——愉快而充實的生活。我沒有受到歧視,我沒有給嚇得呆如木雞,沒有硬把我限制在低下庸俗的人中間,沒有被排斥在和聰明、能幹、高尚的人的交往之外。我能面對面地跟我所尊敬的人,我所喜愛的人——跟一個獨特、活躍、寬厚的心靈交談。我認識了你,羅切斯特先生,想到非得永遠離開你,這讓我感到害怕和痛苦。我看出我非離開不可,可是這就像是看到我非死不可一樣。” “你從哪兒看出非這樣不可呢?”他突然問道。 “從哪兒?是你,先生,讓我明明白白看出的。” “在什麼事情上?” “在英格拉姆小姐的事情上,在一位高貴漂亮的女人——你的新娘身上。” “我的新娘!什麼新娘?我沒有新娘!” “可是你就會有的。” “對,——我就會有的!——我就會有的!”他緊咬著牙關。 “那我就非走不可了,你自己親口說過的。” “不,你非留下不可!我要為這發誓——這誓言我一定遵守。” “我跟你說,我非走不可!”我有點生氣地反駁道,“你認為我會留下來,成了一個對你來說無足輕重的人嗎?你認為我只是一架機器——一架沒有感情的機器?你認為我能忍受讓人把我的一口麵包從嘴裡搶走,讓人把我的一滴活命水從杯子裡潑掉嗎?你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跟你一樣有靈魂,——也完全一樣有一顆心!要是上帝賜給了我一點美貌和大量財富,我也會讓你感到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以離開你一樣。我現在不是憑著習俗、常規,甚至也不是憑著肉體凡胎跟你說話,而是我的心靈在跟你的心靈說話,就好像我們都已離開人世,兩人平等地一同站在上帝跟前——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平等的!”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平等的!”羅切斯特先生重複了一句——“就這樣,”他補充說,將我一把抱住,緊緊摟在懷中,嘴唇緊貼著我的嘴唇,“就這樣,簡!” “對,就這樣,先生,”我回答說,“可又不是這樣,因為你是個已經結了婚的人,或者等於是結了婚的人,娶的是一個配不上你的女入,一個意氣不相投的女人——我不相信你真正愛她,因為我曾耳聞目睹過你譏笑她。我瞧不起這種結合,所以我比你好——讓我走!” “去哪兒,簡?去愛爾蘭嗎?” “對——去愛爾蘭。我已經說出了我的心裡話,現在去哪兒都行。” “簡,安靜點,別這麼掙扎了,像只絕望中狂躁的小鳥似的,拼命抓扯著自己的羽毛。” “我可不是小鳥,也沒有落進羅網。我是個有獨立意志的自由人,我現在就要按自己的意志離開你。” 我又使勁一掙扎,終於掙脫出來,昂首直立在他的面前。 “那你就按你的意志來決定你的命運吧。”他說,“我向你獻上我的心,我的手和分享我全部家產的權利。” “你這是在演一出滑稽戲,看了只會讓我發笑。” “我這是在請求你一輩子跟我在一起——成為另一個我和我最好的終生伴侶。” “對這件終身大事,你已經作出了你的選擇,你就應該信守它。” “簡,請安靜一會兒,你太激動了。我也要安靜一下。” 一陣風順著月桂樹中間的小徑吹來,顫抖著穿過七葉樹的枝葉,飄然而去——吹向渺茫的遠方——消失了。只有夜鶯的歌聲是這時唯一的聲響。我聽著聽著,又哭了起來。羅切斯特先生默默地坐著,溫柔而又認真地看著我。他有好一會兒沒有作聲,最後終於說: “到我身邊來,簡,讓我們作些解釋,求得互相理解吧。” “我決不再到你身邊去了。現在我已忍痛離開,不可能回去了。” “可是,簡,我是喚你來做我的妻子,我想要娶的只是你。” 我沒有作聲。我想他準是在捉弄我。 “來吧,簡——過來。” “你的新娘攔在我們中間。” 他站起身來,一步跨到我面前。 “我的新娘就在這兒,”他說著,再次把我拉進他懷裡,“因為和我相配,和我相似的人在這兒。簡,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仍不作回答,還是扭動著要掙脫他,因為我依然不相信。 “你懷疑我嗎,簡?” “完全懷疑。” “你不相信我?” “一點也不相信。” “我在你眼裡是個撒謊者?”他激動地說,“小懷疑家,你會相信的。我對英格拉姆小姐有什麼愛情呢?沒有,這你是知道的。她對我又有什麼愛情呢?也沒有,正如我想方設法已經證實的那樣。我有意讓一個謠言傳到她耳朵裡,說我的財產還不到人們料想的三分之一,然後我就親自去看結果怎麼樣,結果她跟她母親全都冷若冰霜。我決不會——也不可能——娶英格拉姆小姐。是你——你這古怪的,幾乎不像塵世的小東西!只有你,我才愛得像愛自己的心肝!你——儘管又窮又低微、既矮小也不美——我還是要懇求你答應我做你的丈夫。” “什麼,我!”我失聲叫了起來。看到他的認真——特別是他的粗魯——我開始有點相信他的真誠。 “怎麼會是我?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連一個朋友也沒有——如果你是我的朋友的話。除了你給我的那點工資外,我連一個先令也沒有啊!” “是你,簡。我一定要讓你屬於我——完完全金屬於我一個人。你願意屬於我嗎?說願意,快說!” “羅切斯特先生,讓我看看你的臉。轉過來朝著月光。” “為什麼?” “因為我想看看你臉上的神情。轉過來!” “看吧,你將發現它不見得比一張皺巴巴、亂塗過的紙更容易看得明白。看吧,只要你快一點。因為我感到難受。” 他臉上神情激動,滿臉通紅,五官在抽搐,眼裡閃現著奇異的光芒。 “哦,簡,你是在折磨我!”他嚷了起來,“你在用尋根究底而又信任、寬厚的目光折磨我!” “我怎麼會折磨你呢?只要你是誠摯的,你的求婚是真心的,我對你的感情只能是感激和摯愛——決不會是折磨!” “感激!”他嚷了起來,接著又發狂似地補充說,“簡,快答應我,說,愛德華——叫我名字——愛德華,我願意嫁給你。” “你是認真的嗎?你真的愛我?你真心誠意希望我做你的妻子?” “是的,要是一定要發誓你才能滿意,那我就發誓。” “好吧,先生,我願意嫁給你。” “叫我愛德華——我的小妻子!” “親愛的愛德華!” “到我這兒來——現在整個兒投到我懷裡來吧。”他說。隨後他拿臉貼著我的臉,用最深沉的語調在我耳邊繼續說:“使我幸福吧,我也會使你幸福的。” “上帝,饒了我吧!”一會兒他又接著說,“別讓人來干涉我。我得到她了,我要好好守住她。” “沒有人會來干涉的,先生。我沒有親屬會來阻撓。” “沒有——那就太好了。”他說。要不是我那麼深深地愛他,也許我會覺得他那狂喜的口氣和神情有點太野了,然而,靠著他坐在那兒,從離別的噩夢中醒來——忽然被召入團圓的樂園——我此刻想到的只是那任我暢飲的無窮幸福。他一遍又一遍地問:“你幸福嗎,簡?”我一次又一次地回答:“幸福。”接著他又喃喃地說道:“我會贖罪的——會得到上帝寬恕的。難道不是我發現她沒有朋友、冷清淒涼、得不到安慰的麼?難道我能不去保衛她,愛護她和安慰她麼?難道我心中沒有愛情,我的決心還不夠堅定麼?這會在上帝的法庭上得到贖罪的。我知道上帝是准許我這麼做的。至於人間的評判——我才不去管它。別人的議論——我毫不在乎。” 可是這夜色是怎麼啦?月亮還沒下落,我們就已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儘管靠得那麼近,我卻幾乎看不見我主人的臉。是什麼使得那棵七葉樹如此痛苦不安?它掙扎著,呻吟著。狂風在月桂樹中間的小徑上呼嘯,急速地從我們頭上掠過。 “我們得進屋去,”羅切斯特先生說,“變天了。我本可以跟你一直坐到天亮的,簡。” “我也一樣,”我想,“本可以跟你一直坐下去。”本來我也許會這麼說出來的,但一道耀眼的青色閃電突然從我望著的雲堆裡竄出,緊接著一聲劈咧啪啦的爆裂聲,然後是近處的一陣轟隆隆的雷聲。我除了趕緊把閃花了的眼睛貼在羅切斯特先生的肩上藏起外,別的什麼也顧不上了。 大雨傾盆而下。他催我趕快走上小徑,穿過庭園,逃進屋子。但沒等我們進門,全身就已經完全濕透了。正當他在大廳裡幫我摘下披巾,抖掉我散開的頭髮上的雨水時,費爾法克斯太太從她的房間裡走了出來。一開始,我沒有看見她,羅切斯特先生也沒有看見她。燈亮著。鍾正打十二點。 “快去脫下你身上的濕衣服。”他說,“臨別以前,道一聲晚安——晚安,我親愛的!” 他連連地吻我。當我正從他懷中脫出身來時,抬頭一看,那位寡婦就站在那兒,臉色蒼白,神情嚴肅而又吃驚。我只對她笑了笑,便跑上樓去。 “另找時間再解釋吧。”我心裡想。可是當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後,一想到她哪怕是會暫時誤解她看到的情況,我心中也仍然感到一陣極度的不安。但是歡樂很快就把其他的心情一掃而空。儘管在持續兩小時的暴風雨中,狂風呼嘯怒吼,雷聲既近又沉,電光頻頻猛閃,大雨如瀑傾瀉,我卻並不感到害怕,也沒有絲毫畏懼。在這風狂雨暴的時刻,羅切斯特先生曾三次來到我的門前,問我是否平安無事,而這就足以令人安慰,就是應付一切的力量。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起床,小阿黛爾就跑進房來告訴我,果園盡頭那棵大七葉樹昨天夜裡遭了雷擊,被劈掉了一半。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