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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六章

簡·愛 夏洛蒂·勃朗特 7257 2018-03-18
在那不眠之夜後接下去的一天裡,我既盼望能見到羅切斯特先生,但又怕見到他。我想再聽到他的聲音,卻又怕遇見他的目光。一大早,我就時刻盼著他的到來。儘管他平時不大來教室,可有時也會進來待上幾分鐘。我有一種預感,他那天肯定會來教室。 可是,整個早上就像往常那樣過去了,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來打斷阿黛爾安靜的學習。只是在早飯後不久,我聽見羅切斯特先生房間附近鬧哄哄的,有費爾法克斯太太的聲音,莉亞的聲音,還有廚娘——就是約翰的妻子——的聲音,甚至還有約翰自己那粗啞的聲音。他們紛紛驚叫著:“主人沒有給燒死在床上,真是幸運!”“夜裡讓蠟燭點著睡覺總是危險的。”“他能鎮定地想到水罐,真是上帝保佑!”“我真奇怪,他竟沒有驚動別人!”“但願他睡在書房沙發上沒有著涼。”等等。

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通之後,接著就傳出擦洗和整理東西的聲音。我經過那個房間下樓去吃飯時,從敞開的房門口看到裡面的一切又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只有床上的帳子給拿掉了。莉亞正站在窗台上,擦拭著被煙熏模糊了的窗玻璃。我正要跟她說話,想知道這件事是怎麼解釋的,但一走近,就發現房間裡還有一個人——一個坐在床邊椅子上的女人,正在給新窗簾縫上銅環。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格雷斯·普爾。 她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跟往常一樣,穿著她那身褐色的呢子衣服,圍著格子圍裙,繫著白手絹,還戴著帽子。她聚精會神地在乾著活,似乎全部心思都已放在那上面。在她那嚴峻的額頭和普通的面容上,絲毫沒有像人們預料的那樣,一個試圖殺人的女人會顯露出的蒼白和絕望神色,儘管她蓄意謀殺的對象昨晚還一直追到她的住處,而且(我相信)已經指責了她謀殺未遂的罪行。我不由得大為吃驚——簡直給弄糊塗了。我還在盯著她看時,她抬頭朝我看看,臉上既沒有驚慌不安,也沒有緊張變色,以致洩露出她的激動情緒、犯罪感,或者怕被覺察的恐懼心情。 “早上好,小姐。”依舊是平時那種冷淡、簡潔的語調。說完她就又拿起另一個銅環和一段帶子,繼續縫了起來。

“讓我來試她一試,”我心裡想,“像這樣絲毫不露聲色,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早上好,格雷斯。”我說,“這兒出了什麼事了?我剛才好像聽到僕人們都聚在這兒議論紛紛的。” “沒有什麼,只是昨天晚上主人躺在床上看書,點著蠟燭睡著了,結果帳子著了火,幸好沒有燒著被褥和床架他就驚醒了,想辦法用水罐裡的水把火撲滅了。” “真是怪事!”我悄聲說,然後兩眼緊盯著她,又說,“羅切斯特先生誰也沒叫醒?沒一個人聽到他在走動?” 她又抬眼朝我看看,這一次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點有所察覺的神情。她似乎留神打量了我一會兒後,才回答說: “你知道,小姐,僕人們睡的地方都離得那麼遠,他們是不可能聽到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和你的房間離主人的房間最近,可是費爾法克斯太太說她什麼也沒聽見。人上了年歲,常常睡得很沉。”她停了停,接著用一種看似毫不在意、實際意味深長的口吻補充說,“可是你還年輕,小姐,我想你不會睡得那麼沉的,說不定你聽到什麼響聲了吧?”

“我是聽到了,”我壓低了聲音說,免得讓還在擦窗子的莉亞聽見,“起初,我還以為是派洛特,可是派洛特不會發出笑聲,而我確實聽到了笑聲,而且是一種怪笑。” 她又拿了一根線,仔細地上了蠟,用手穩穩地把線穿進針眼,然後神色自若地說: “我想,小姐,在那麼危險的情況下,主人是不大可能笑的。你準是在做夢吧。” “我沒有在做夢。”我有點惱火地說,因為她那種厚顏無恥的鎮定激怒了我。她又看看我,目光裡還是流露出那種審視和警覺的神色。 “你告訴主人你聽到笑聲了嗎?”她問道。 “今天上午我還沒有機會跟他說話。” “你沒有想到要打開房間,朝走廊裡瞧瞧嗎?”她進一步問道。 她似乎是在盤問我,想乘我不注意時從我這兒探聽出一些情況。我猛然想到,要是她發現我知道或者懷疑她犯罪,她也許會用她那套惡毒的手法來作弄我。我想還是防著點好。

“正相反,”我說,“我起來閂上了門。” “這麼說,你晚上睡覺前沒有閂門的習慣咯?” “魔鬼!她還想打聽我的習慣,好根據這來定她的詭計!”憤怒壓倒了謹慎,我尖刻地回答:“在這以前,我經常不閂門,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我沒有想到,在桑菲爾德府會有什麼危險和麻煩需要擔心的。不過從今以後,”(我有意加重了這幾個字的語氣)“我可得小心了,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後,我才可以大膽睡下。” “這樣做是聰明的,”她回答說,“這附近一帶,跟我知道的任何地方一樣平靜,打從這座宅子造好以來,我從沒聽說這兒遭到過強盜搶劫。雖說大家都知道,單單餐具櫃裡的餐具就值好幾百鎊。可你瞧,這麼大一座宅子,卻只有很少幾個僕人,因為主人不大來這兒住。他就是來了,也只是單身一人,用不著多少人侍候。不過我總覺得,哪怕過分注意安全,也比不注意安全好。閂上門費不了多大事,還是閂上門把自己跟說不定會發生的禍事隔開的好。有許多人,小姐,主張把一切都託付給上帝。不過我覺得上帝並不排除採取措施,雖說他總是祝福那些慎重採取措施的人。”說到這裡,她才結束了她的長篇大論。這番話對她來說真是夠長的了,而且口氣還活像貴格會教徒那麼一本正經。

我仍呆呆地站在那兒,被她那出奇的鎮定和高深莫測的虛偽驚呆了。這時,廚子走了進來。 “普爾太太,”她對格雷斯說,“僕人們的午飯快做好了,你下來嗎?” “不了,只要給我一品脫黑啤酒,外加一小塊布丁,放在托盤裡。我自己會端上樓的。” “你要不要來點肉?” “只要一點兒,再要點乾酪,這就行了。” “西穀米呢?” “這會兒不要,喫茶點前我會下樓去。我自己來做。” 廚子接著又轉身對我說,費爾法克斯太太正在等著我。於是我便離開了。 吃飯的時候,費爾法克斯太太講到帳子著火的事,可我幾乎沒有聽進去,我正忙於絞盡腦汁、苦苦思索著格雷斯·普爾那謎一樣的性格,尤其是尋思她在桑菲爾德的地位問題,納悶為什麼那天早上她沒有給關押起來,或者至少也得給主人辭退,不讓她再乾。昨天夜裡他幾乎已經表明,肯定是她犯了罪,究竟是什麼神秘的原因使得他不去指控她呢?他又為什麼還要我也跟他一起保守秘密呢?真是太奇怪了,一位大膽的、愛報復的而又傲慢的紳士,不知怎麼的,居然受制於他的一個最卑微的僕人,他那麼任她擺佈,甚至在她動手要謀殺他時,他也不敢公開指控她的謀殺企圖,更不要說懲罰她了。

要是格雷斯年輕漂亮,那我還會猜想,準是一種比謹慎和害怕更加溫柔的感情,在左右著羅切斯特先生,使他一心為她著想。可是她長得那麼難看,又像個老婆子似的,這種想法實在沒法讓人接受。 “不過,”我又思忖,“她以前也曾年輕過,她年輕時,她的主人也正年輕。費爾法克斯太太有一次告訴過我,格雷斯在這兒已經有好多年了。我認為,她以前也不見得會漂亮,不過,也許她性格上有她的長處和獨特之處,足以彌補她外貌上的不足。羅切斯特先生看來喜歡果斷和古怪的人,格雷斯至少是夠古怪的。要是以前真有那麼一樁荒唐事(像他那樣一種突然心血來潮、不顧一切的性格,是很有可能做出這種越軌的事來的)使得他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如今她還在對他的行動施加秘密的影響,而這一他自己行為不檢造成的惡果,他既擺脫不了,又不能置之不理,那又有什麼奇怪的呢?”不過,猜測到這裡,普爾太太那方闊扁平的體形,醜陋、乾枯甚至粗糙的臉,如此清晰地浮現在我的心目之中,使我不由地想道,“不,不可能!我的猜測不可能對。可是,”我們心中常跟我們說話的那個秘密聲音又提醒說,“你也長得不美啊,可羅切斯特先生說不定就很讚賞你,至少你常常覺得他是這樣。就說昨天夜裡吧——想想他的話,想想他的神情,想想他的語氣!”

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言語、眼神、聲調,這時似乎又全都生動地重現了。這時我正在教室裡,阿黛爾在畫畫,我俯下身去把著她的鉛筆。她有些吃驚地仰頭朝我望著。 “你怎麼啦,小姐?”她說,“你的手抖得像樹葉,你的臉紅得就像櫻桃!” “阿黛爾,我因為彎著腰,身上有點熱啦!” 她繼續畫畫,我繼續想我的心事。 我急於把剛才有關格雷斯·普爾的討厭念頭趕走,這念頭讓我厭惡。我拿自己和她相比,覺得我們之間毫無共同之處。貝茜·利文說過,我完全像個大家閨秀。她說得不錯,我是個大家閨秀。我現在的模樣比貝茜看到我那會兒更加好多了,臉色比那時紅潤,體形比那時豐滿,比以前更有生氣,也更加活躍了,因為我有了更燦爛的希望和更強烈的興趣。

“快到傍晚了,”我望望窗口說,“今天在宅子裡,我還沒聽到過羅切斯特先生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呢。不過天黑以前我準能見到他的。早上我是怕和他見面,現在可真盼望能見到他,盼了這麼久都沒盼到,心裡都不耐煩了。” 夜幕終於降臨,阿黛爾離開我,到兒童室和索菲去玩了。這時,我心中十分迫切地想見到他。我傾聽著樓下有沒有鈴聲,傾聽著莉亞是不是上樓來傳口信。有幾次,我彷佛聽到了羅切斯特先生的腳步聲,忙向門口轉過臉去,指望著門一開他走了進來。可是門依然關著,唯有夜色穿窗而入。不過時間還不算晚,他常常七八點鐘才派人來叫我,現在還沒到六點呢。今天晚上想必不會讓我完全失望吧,到時候我還有許多話要跟他說哩!我要再次提起格雷斯·普爾這個話題,聽聽他怎麼回答,我要直截了當地問他,他是否真的相信,昨天晚上那可怕的勾當是她幹的。如果是的,他為什麼還要為她的惡劣行徑保守秘密。至於我的好奇心是不是會惹他生氣,這倒沒有什麼關係,我懂得一會兒惹惱他、一會兒撫慰他的樂趣。這是我最愛幹的一件事,而且有一種可靠的本能總是攔著我,不讓我做得太過分。我從來不敢越過真會激怒他的界限,我總愛在臨界邊緣一試身手。我可以既不忽視表示尊重的每一個細小的禮節,也保持我這種身份應有的一切禮貌,同時又可以毫不畏懼和毫無拘束地和他辯論問題,這樣做,對他對我都沒有不妥之處。

樓梯上終於響起了嘎嘎的腳步聲。莉亞出現了,不過只是來通知我,茶點已經在費爾法克斯太太房間裡準備好了。於是我便去了,心裡暗自高興,至少我已經到了樓下,我想,這使我離羅切斯特先生更近了。 “你準是想吃點茶點了吧,”我走到那位好心的太太跟前時,她說,“你正餐時吃得那麼少,我擔心,”她接著說,“你今天有點不大舒服。你看上去臉色緋紅,像在發燒。” “啊,我很好!我從來沒有感到像現在這樣好過。” “那你就得拿出好胃口來證明。你能不能先把茶壺灌滿,讓我織完這一針好吧?”她織完以後,站起身來放下窗簾,原來她是讓它一直拉起的,我猜想,這是為了讓日光盡量多照進來,雖說這會兒暮色正在迅速變濃,已是一片昏暗。

“今晚的天氣很好,”她透過窗玻璃朝外面望瞭望說,“雖說沒有星光。羅切斯特先生總算揀了個好天氣出門。” “出門!——羅切斯特先生去什麼地方了嗎,我還不知道他出去了呢。” “哦,他吃完早飯就動身了。他上里斯去了,去埃希敦先生那兒。在米爾科特的那一面,十英里路光景。我想,那兒準是有一個大聚會,英格拉姆勳爵,喬治·利恩爵士,丹特上校,還有其他人。” “你估計他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不,明天也不會回來。我想,他多半會待上一個星期或者更多。那些高雅、時髦的人聚到了一起,周圍是那麼一片雅緻、歡樂的景象,而且又有那麼多可以尋歡作樂的東西,他們是不會急著分手的。在這種場合,尤其需要紳士先生們。羅切斯特先生那麼有才氣,在社交場上又那麼活躍,我相信他準會受到大家的歡迎。太太小姐們都很喜歡他,雖說你不會認為他的外貌能特別讓她們看重,但是我想,他的學識和才華,或許還有他的財富和門第,足可以彌補他外貌上的小小不足的。” “里斯有女士嗎?” “有埃希敦太太和她的三個女兒——的確都是很文雅的小姐,還有英格拉姆爵爺家的布蘭奇·英格拉姆小姐和瑪麗·英格拉姆小姐,我看她倆是最美的女人了。說真的,我在六七年前看見過布蘭奇,那時她還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她來這兒參加羅切斯特先生舉行的聖誕舞會和宴會。你真該看看那天的餐廳——裝飾得多麼豪華,多麼燈火輝煌!照我砍,那天來了足有五十位男女賓客——全是從郡裡最上等人家來的。英格拉姆家的大小姐是那天晚上大家公認的美女。” “費爾法克斯太太,你說你看見過她,她模樣兒長得怎麼樣?” “對,我看見過她。當時餐廳的門敞開著,因為是聖誕節,准許僕人們聚在大廳裡,聽一些女士唱歌彈琴。羅切斯特先生要我進去,於是我就找了個安靜角落坐下來看他們。我從來都沒見過比這更富麗堂皇的場面了。女士們都是一身華麗的盛裝,她們中大多數——至少是年輕的里面的大多數——長得都很漂亮,英格拉姆小姐當然是其中的皇后。” “她模樣兒長得怎麼樣?” “高高的個兒,胸部豐滿,肩膀低垂,脖子細長優美;橄欖色的皮膚黝黑、明淨,容貌高貴,眼睛有點像羅切斯特先生的,又大又黑,像她身上佩帶的珠寶那般明亮。她還有一頭那麼好的頭髮,烏油油的,梳得恰到好處,後腦上盤著粗粗的髮辮,前面垂著我從沒見過的又長又光亮的鬈髮。她穿一身潔白的衣服,一條琥珀色長圍巾,從肩部披到胸前,在旁邊打了個結,圍巾上長長的流蘇垂過了她的膝蓋。她頭髮上還戴著一朵琥珀色的花,和她那一頭烏玉般的鬈髮非常相配。” “她一定大受讚美了?” “那當然。這不僅是因為她長得美,還因為她多才多藝。她是唱歌的幾位女士中的一位。有位先生替她鋼琴伴奏。她跟羅切斯特先生一起表演了一個二重唱。” “羅切斯特先生?我還不知道他會唱歌呢。” “哦!他有一副出色的低音嗓子,對音樂有很高的鑑賞力。” “那麼英格拉姆小姐呢?她的嗓子怎麼樣?” “她的嗓子非常渾圓有力,她唱得很動人,聽她唱歌真讓人愉快——後來她還彈了琴。我對音樂不大在行,可羅切斯特先生懂。我聽他說,她彈得相當出色。” “這位才貌雙全的小姐還沒結婚吧?” “好像沒有。我猜想她跟她妹妹都沒有多少財產。老英格拉姆勳爵的家產大部分都是限嗣繼承的,他的長子幾乎繼承了全部財產。” “我覺得奇怪,難道就沒有一個有錢的貴族看中她?譬如說,羅切斯特先生就是一個。他不是很有錢嗎?” “哦,是的!可是你瞧,年齡相差太大了。羅切斯特先生都快四十了,而她還只有二十五歲。” “那有什麼?比這更不相稱的婚姻還不是天天都有。” “這倒是真的。不過我認為羅切斯特先生不大會有這種想法的。你怎麼什麼也不吃?從開始喝茶到現在,你還什麼也沒吃呢。” “不,我太渴了,不想吃。再讓我喝一杯茶好嗎?” 我正想再回到剛才的話題,談談羅切斯特先生有沒有可能和布蘭奇結合的事,阿黛爾進來了,於是話題也就轉到了別的方面。 等到我又是一人獨處時,我重新回想了聽到的情況,省視了自已的內心世界,細察了內中的思想和感情,竭力把那些迷失在無邊無際幻想世界中的無聊思緒,狠狠地拉回到安全的常識範圍中來。 我站在自己的法庭上受審,“記憶”出來作證,證實了我從昨夜以來一直懷有的希望、心願和感情——證實了將近兩星期來我一直沉溺其中的思想狀態。 “理智”也出來了,以她那獨有的沉著口氣,敘述了一個樸實無華的故事,說明我如何拋開現實,狂熱地吞嚥下空想。 ——我宣布瞭如下的判決: 簡·愛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最想入非非的白痴,她把毒藥當作瓊漿玉液喝下,貪婪地吞食了一肚子甜蜜的謊言。 “你,”我說,“是羅切斯特先生喜愛的人嗎?你有什麼天生的本領能討他喜歡?你有哪一點可以受到他的看重?去你的吧!你愚蠢得讓我噁心。人家偶爾有點喜愛的表示,你就沾沾自喜,可那隻是一個出身名門的紳士,一個深通世故的人,對一個下屬、一個初出茅廬的人所作的暖昧的表示啊。你怎麼敢這樣?你這個可憐的愚蠢的受騙者!難道連對自身利益的考慮也不能使你變得聰明一點麼?你今天上午居然還反復重溫著昨夜那短短的一幕?——摀住你的臉去害臊吧!他說了幾句讚美你眼睛的話,是嗎?瞎了眼的自負的傻姑娘!睜開你那對昏花眼,瞧瞧你自己那該死的胡塗心眼吧!一個女人受到地位比她高又不可能娶她的人恭維,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讓愛情之火偷偷在內心燃燒,這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在發瘋。這種愛情,如果得不到對方的回報,不被覺察,那一定會毀掉培育它的人的生命,而要是被對方覺察,得到反應。那必然會像'鬼火'似地把人引進泥沼而不能自拔。” “還有,簡·愛,聽著對你的判決:明天你放一面鏡子在面前,對著鏡子用蠟筆如實畫下你的尊容,既不能縮小一個刺眼的缺陷,也不能省略一條難看的紋路,不能掩飾任何讓人討厭的醜處,在下面寫上:'一個孤苦伶仃、相貌平常的家庭女教師肖像。'” “然後,拿一片光潔的象牙——你的畫盒裡就有一片,拿出你的調色板,調和出你的最鮮豔、最漂亮、最均勻的色彩,挑幾支你最精緻的駝毛畫筆,用心地勾畫出一張你想像中最可愛的臉蛋的輪廓。再照著費爾法克斯太太對布蘭奇·英格拉姆的描述,用你最柔和的色調和最悅目的色彩著上色。別忘了,烏油油的鬈髮,東方人的眼睛,——怎麼!你又回頭拿羅切斯特先生當模特兒啦!我命令你!不許哭哭啼啼!——不許多愁善感!——不許懊喪惋惜!我只容許有理智和決心。想一想那尊貴而又和諧的容貔,那希臘式的脖子和胸脯。要讓那令人迷戀的圓潤胳臂露出,還有那纖纖巧手,既不要省去鑽石戒指,也不要略去金手鐲。認真地如實畫出衣著服飾,薄薄的花邊,閃光的緞子,雅緻的披巾和金色的玫瑰。把它題為:'多才多藝的名門閨秀布蘭奇。'” “以後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偶爾想到羅切斯特先生對你有好感,你就拿出這兩幅畫來比較一下,說:'只要羅切斯特先生願意努力,就有可能贏得那位高貴小姐的愛,他難道還會費神來認真想到這個微不足道、一貧如洗的平民女子嗎?'” “我會這麼做的。”我下了決心。主意一打定,我的心也就平靜下來,便睡著了。 我遵守自己的諾言。我用蠟筆劃下自己的肖像,只用了一兩個小時。而畫那張想像中的布蘭奇·英格拉姆的象牙微型畫,卻花了將近兩個星期的時間。那是一張看上去非常可愛的臉,拿它和那張用蠟筆照真人畫的頭像相比,對比之強烈,幾乎超過了自製力能承受的程度。我從這工作中得到了好處,它使我的頭腦和兩手都不再閒著,而且使我希望永不磨滅地烙印在心頭的那些新想法,變得更加牢固麗強烈。 過不了多久,對這種迫使自己的感情接受有益的約束的做法,我便有了慶幸的理由了。幸虧這樣做了,我才能以得體的鎮定態度去面對後來發生的種種事情,要是我毫無準備的話,恐怕連表面的鎮定我都沒法保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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