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二卷)

第85章 第九章

舞台上鋪著平滑的地板,兩邊是彩色紙板做的樹木,後面是一大塊張在木板上的麻布。舞台中央坐著幾個圍紅腰帶、穿白裙子的姑娘。一個很胖的姑娘,身穿白色綢連衣裙,單獨坐在一張矮凳上,凳子後面貼著一塊綠色硬紙板。姑娘們都在唱歌。等她們唱完歌,白衣姑娘走到提詞人小室那裡。於是一個粗腿上穿著緊身綢褲的男人拿著一頂插有羽毛的帽子和一把短劍走到她面前,攤開兩手,唱起來。 穿緊身褲的男人先單獨唱了一段,然後白衣姑娘唱。兩人唱完後響起了音樂,樂隊開始奏樂,男人用手指撫摩著白衣姑娘的手,顯然在等待拍子與她合唱。他們合唱了一曲,全體觀眾都鼓掌叫好;舞台上那對扮情人的男女現出笑容,攤開雙手,向觀眾鞠躬。 娜塔莎長期在鄉下生活,現在又心情不佳,她覺得劇院裡的一切都顯得粗野而古怪。她無法留意劇情的發展,連音樂也聽不進去。她只看見彩色紙板的佈景和身著奇裝異服的男女,他們在雪亮的燈光下活動、說話和唱歌。她知道做戲就得這樣做,但又覺得這一切太虛偽做作,不自然,使她時而替演員害臊,時而又覺得好笑。她環顧周圍觀眾的臉,想在他們臉上找到同樣嘲弄和困惑的神情,但一張張臉都注視著舞台上的表演,現出娜塔莎認為是虛偽的讚賞的神色。 “大概非如此不可!”娜塔莎想。她時而望望池座裡一個個頭髮梳得精光的腦袋,時而看看包廂裡袒胸露臂的女人,尤其是鄰廂的海倫。海倫幾乎脫光身上的衣服,臉上現出寧靜的微笑,眼睛盯著舞台。娜塔莎沐浴在照亮全場的輝煌燈光和由於觀眾散發出熱氣而變得溫暖的空氣中,漸漸進入她久未體驗的陶醉狀態。她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在哪裡,她眼前在發生一些什麼事情。她看著,想著,頭腦裡掠過一些不連貫的奇怪念頭。她突然想跳到包廂邊上去唱那個女演員唱的詠嘆調,又想用扇子碰碰坐在附近的小老頭,又想湊近海倫去呵呵她的癢。

當舞台上一片肅靜,等待詠嘆調開始的時候,羅斯托夫家包廂附近的一扇門響了一下,一個遲到男人的腳步聲從池座地毯上傳來。 “哦,他來了,阿納托里!”申興低聲說。海倫笑瞇瞇地向進來的人轉過身去。娜塔莎順著海倫的目光望去,看見一個非常俊美的副官傲慢而又恭敬地向他們的包廂走來。這就是她早在彼得堡舞會上見過並引起過她注意的阿納托里。阿納托里現在穿著一套帶肩章和肩飾的副官制服。他邁著克製而又矯健的步伐,要不是他長得俊美,要不是他臉上現出和藹、滿足和快樂的神色,這樣的步伐就會使人覺得很可笑。儘管舞台上正在表演,他卻怡然自得地高昂起他那香噴噴的好看的頭,從容不迫地微微碰響馬刺和佩劍,沿著過道地毯走來。他瞧了娜塔莎一眼,走到妹妹跟前,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在她的包廂邊上,向她點點頭,然後俯下身指著娜塔莎問著什麼。

“真迷人!”阿納托里說,顯然是在說娜塔莎,但這句話娜塔莎與其說是聽見的,不如說是從他嘴唇的動作上看出來的。接著他走到第一排,坐在陶洛霍夫旁邊,用臂肘親熱而隨便地碰碰陶洛霍夫,當時有幾個人正在討好他。阿納托里快樂地向他擠擠眼,微微一笑,一隻腳擱在樂池邊上。 “兄妹倆真像!”羅斯托夫伯爵說,“兩個都挺漂亮。” 申興低聲告訴伯爵阿納托里在莫斯科的一件風流韻事,娜塔莎用心聽著,只因為他剛才說她迷人。 第一幕完了,池座裡的觀眾紛紛起立,亂哄哄地走進走出。 保里斯走到羅斯托夫家的包廂,若無其事地接受他們的祝賀,揚起眉毛,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向娜塔莎和宋尼雅轉達未婚妻要她們參加婚禮的邀請,然後走出去。娜塔莎愉快而帶著媚笑同保里斯談話,向她一度鍾情過的人祝賀。娜塔莎自己陶醉在愛情中,覺得一切都是簡單而自然的。

裸露著身子的海倫坐在娜塔莎旁邊,對所有的人露出同樣的笑容。娜塔莎對保里斯也同樣微微一笑。 海倫的包廂裡擠滿了人,靠池座的那邊則擠著一些最顯赫最聰明的男人,這些男人彷彿都在爭先恐後向別人表示,他們同她是認識的。 幕間休息時,阿納托里同陶洛霍夫一直站在樂池前,眼睛望著羅斯托夫家的包廂。娜塔莎知道他們正在談論她,感到很得意。她甚至轉過身來,好讓阿納托里看見她自認為最美的側面。第二幕開始前,皮埃爾來到池座裡。羅斯托夫家的人來莫斯科後還沒見到過他。皮埃爾滿臉愁容,比娜塔莎最後一次看到時更胖了。他走到前排,沒注意任何人。阿納托里走到皮埃爾跟前,望著和指著羅斯托夫家的包廂,同他說著話。皮埃爾一看見娜塔莎,立即高興起來,連忙穿過一排排座位向他們的包廂走去。他走到他們面前,臂肘支著包廂邊沿,笑瞇瞇地同娜塔莎談了好一陣。娜塔莎同皮埃爾談話時,聽見海倫包廂裡有個男人的聲音,不知怎的她立刻聽出那是阿納托里。娜塔莎回過頭去,正好和他的目光相遇。阿納托里用心醉神迷的目光含笑直望著她的眼睛,他離她這樣近,她又這樣熱情地瞧著他,並且相信他喜歡她,但她和他還不認識,這真是太彆扭了。

第二幕的佈景是許多墓碑,天幕上有個洞表示月亮,腳燈去了燈罩。小號和低音提琴奏出低沉的調子,左右兩邊走出許多披黑斗篷的人。他們揮動雙臂,拿著類似短劍的東西;接著又跑出來幾個人,動手拉那個原來穿白衣、現在穿藍衣的姑娘。他們不是一下子把她拖走,而是同她一起唱了好久,然後把她拖走。隨後後台發出三下金屬的敲擊聲,大家都跪下來唱祈禱詞。這些表演幾次被觀眾的喝彩聲打斷。 在演出這一幕時,娜塔莎不時往池座張望,每次都看見阿納托里一隻手臂搭在椅背上,眼睛直盯著她。娜塔莎看到他這樣對她著迷,覺得很高興,根本沒想到這有什麼不對。 第二幕結束時,海倫伯爵夫人站起來,轉過身子(她的胸部完全裸露出來)對著羅斯托夫家的包廂,用戴手套的一個手指招呼老伯爵過去,也不理會走到她包廂裡的人,臉上掛著親切的微笑同伯爵說話。

“請您給我介紹一下您那兩位可愛的女兒,”海倫說,“全城都在稱讚她們,可我還不認識她們呢!” 娜塔莎站起來向艷麗奪目的伯爵夫人行了個屈膝禮。娜塔莎聽到這位絕色美人的讚美,高興得臉都紅了。 “我現在也想做個莫斯科人了,”海倫說,“您好意思把這樣的珍珠埋沒在鄉下嗎?” 海倫伯爵夫人果然名不虛傳,是個富有魅力的女人。她說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特別善於阿諛奉承。 “不,親愛的伯爵,請您讓我來陪陪您那兩位女兒。我在這兒待不久,你們也待不久,可我會想辦法使她們高興的。我在彼得堡就多次聽到過你們的事,很想跟你們認識,”她帶著她那始終不變的迷人笑容對娜塔莎說,“我從我的侍童保里斯那裡聽說過您的情況。您知道嗎?保里斯就要結婚了。我也從我丈夫的朋友安德烈公爵那裡聽說過您的情況。”海倫說到安德烈公爵時加重語氣,暗示她知道他同娜塔莎的關係。為了更好地認識她們,她要求羅斯托夫家一位小姐同她一起看其餘幾幕。於是娜塔莎就坐到她旁邊。

第三幕舞台上出現一座皇宮,裡麵點著許多蠟燭,掛著許多畫,上面畫著一群留鬍子的武士。舞台前面站著兩個人,大概是皇帝和皇后。皇帝揮動右臂,膽怯而難聽地唱了兩句,然後坐到大紅寶座上。原先穿白衣、後來換藍衣的姑娘,此刻只穿一件襯衣,披頭散發站在寶座旁邊。她悲傷地對皇后唱著什麼,但皇帝嚴厲地對她擺擺手。這時舞台兩邊走出一大批赤腳的男女,他們一同跳起舞來。然後,提琴發出尖細而快樂的聲音。其中一個姑娘,光著兩條粗腿和細臂,單獨走到幕後,整整腰帶,又走到舞台中央,開始跳躍,一隻腳碰著另一隻腳。池座裡的觀眾一起鼓掌喝彩。然後一個男人站在台角。洋琴和小號奏得更響了,這個赤腳男人跳得很高,並腳碰腳。這人就是迪波爾,他憑這一招每年掙六萬盧布。池座、包廂和樓座裡的觀眾都拼命鼓掌喝彩。迪波爾站住,笑容滿面地向四方鞠躬。然後又是另一批赤腳男女跳舞,然後又是一個皇帝按著樂聲吶喊,於是全體又合唱起來。但突然間,狂風大作,樂隊發出半音音階和降低的七度音,大家都跑了,又把其中的一個拉到幕後,幕落下來,觀眾中又發出震耳欲聾的喧嘩聲和劈啪聲,個個情緒激動地叫著:

“迪波爾!迪波爾!迪波爾!” 娜塔莎已不覺得奇怪。她帶著快樂的微笑,得意揚揚地環顧四周。 “迪波爾真迷人,是不是?”海倫對娜塔莎說。 “噢,是啊!”娜塔莎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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