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二卷)

第59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安德烈公爵應羅斯托夫伯爵的邀請到他們家午餐,在他們家消磨了一整天。 家里人人知道安德烈公爵是為誰而來的,這一點他也不加掩飾,整天同娜塔莎待在一起。不僅娜塔莎驚喜交集地感到即將發生一件重大的事情,全家人都有這樣的預感,忐忑不安地等著它發生。當安德烈公爵同娜塔莎談話時,伯爵夫人目光憂慮而嚴肅地望著他;而當安德烈公爵回頭看她時,她就怯生生地假裝談些無關緊要的事。宋尼雅既怕離開娜塔莎,又怕同他們在一起妨礙他們。當娜塔莎單獨同安德烈在一起時,她會因恐懼的期待而臉色發白。安德烈公爵的畏葸使她驚訝。娜塔莎覺得他要對她說些什麼,卻下不了決心。 傍晚,等安德烈公爵走了,伯爵夫人走到娜塔莎跟前,悄悄地說:

“怎麼樣?” “媽媽!看在上帝分上,現在什麼也別問。我沒法跟您說。”娜塔莎說。 雖然如此,這天晚上,娜塔莎又興奮,又恐懼,瞪著一雙眼睛在母親床上躺了好久。她忽而對母親說,他怎樣稱讚她;忽而說,他說他要出國去;忽而說,他問他們今年去哪裡過夏;忽而說,他向她問起保里斯。 “這樣的事,這樣的事……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娜塔莎說,“可是我跟他一起感到害怕,跟他一起總是感到害怕,這是什麼道理?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媽媽,您睡著了嗎?” “沒有,心肝,我也感到害怕呢!”母親回答,“你去睡吧!” “我反正睡不著。睡覺多無聊!媽媽,好媽媽,這樣的事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娜塔莎說,對自己產生的感情又驚訝又害怕,“這樣的事想得到嗎!……”

娜塔莎覺得,她在奧特拉德諾初次看見安德烈公爵時就愛上他了。她當時看中的人(她堅決這樣相信)現在又同她相會了,而且他對她也不是沒有意思。這種意外的奇異的幸福使她害怕。她想:“他居然會趁我們在彼得堡的時候趕來。我們居然會在那次舞會上相遇。這都是命。顯然,這都是命裡註定的。當時我看到他,就覺得不一樣。” “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他給你題了什麼詩?你念念……”母親憂心忡忡地說,問到安德烈公爵在娜塔莎紀念冊裡留下的詩。 “媽媽,當填房是不是丟人?” “別說了,娜塔莎。禱告上帝吧!婚姻是上天注定的。” “媽媽,好媽媽,我多麼愛您,多麼高興啊!”娜塔莎流著快樂而激動的眼淚,一邊叫著,一邊擁抱母親。

就在這時候,安德烈公爵坐在皮埃爾旁邊,講著他對娜塔莎的愛情和娶她的決心。 這天晚上,海倫伯爵夫人家裡舉行了一次盛大的晚會,參加的有法國公使,有親王,還有許多顯赫的男女賓客。親王不久前成了伯爵夫人家的常客。皮埃爾在樓下廳堂裡來回踱步,他那神不守舍、悶悶不樂的神色使客人們都感到驚訝。 皮埃爾從舞會那天起覺得自己將患憂鬱症,拼命設法防止發病。在親王同他妻子接近後,皮埃爾突然被任命為宮廷高級侍從。從那時起,他在社交場中就感到心情沉重,沒臉見人,常常產生萬事皆空的想法。同時,他發現受他監護的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之間的感情,並拿自己的處境同他們的處境相比,情緒越發低沉了。他竭力避免想到自己的妻子、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他又覺得,同永恆比起來一切都微不足道。他又產生了疑問:“何必呢?”於是他就迫使自己日夜為共濟會工作,以驅逐心裡的惡魔。皮埃爾將近十二點鐘從伯爵夫人屋裡出來,來到樓上煙霧瀰漫的矮房間裡,身穿破舊的睡袍,坐在桌旁抄寫蘇格蘭共濟會的真本。這時有人走進他的房間。原來是安德烈公爵。

“哦,原來是您!”皮埃爾露出不高興的神色,心不在焉地說,“您看,我在工作。”他說,指指記錄簿,就像遭到不幸的人為了逃避生活苦惱而工作那樣。 安德烈公爵容光煥發,喜氣洋洋地站在皮埃爾面前,沒注意對方憂鬱的神色,自得其樂地對他微微一笑。 “哦,老朋友,”安德烈公爵說,“我昨天就想對你說了,今天特地來找你。我從來沒有嚐過這種味道,我在戀愛啦,老朋友。” 皮埃爾突然長嘆一聲,沉重的身子跌落在安德烈旁邊的沙發上。 “愛上了娜塔莎,是不是?”皮埃爾問。 “對,對,還能愛上誰呢?我連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這種感情控制了我。昨天我苦惱極了,難受極了,但我不願拿世界上任何東西來換取這種苦惱。以前我沒有好好生活過,現在才有了真正的生活,但我不能沒有她。不過,她會愛我嗎?……我比她大得多……你怎麼不說話?……”

“我?我?我對您說什麼了?”皮埃爾突然說,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踱步。 “我一向認為……這姑娘是個寶貝,是個……是個少有的好姑娘……親愛的朋友,我求您,不要三心二意,不要舉棋不定,同她結婚吧,結婚,結婚……我相信天下沒有比您更幸福的人了。” “那麼她怎麼樣?” “她愛您。” “別瞎說……”安德烈公爵說,含笑望著皮埃爾的眼睛。 “她愛您,我知道!”皮埃爾怒氣沖沖地嚷道。 “不,你聽我說,”安德烈公爵抓住皮埃爾的手臂說,“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我真想把心裡話對誰說說。” “好,好,說吧,我很樂意聽!”皮埃爾說,他的臉色真的變了,皺紋消失了。他高興地聽著安德烈公爵的話。安德烈公爵似乎真的變了個樣。他的愁悶、他對人生萬念俱灰的情緒到哪裡去了?皮埃爾是他唯一能傾訴衷腸的人,他就把心裡話都對他說出來。一會兒,他大膽而爽快地制訂著未來生活的長期計劃,說他可不能因為父親的怪癖而犧牲自己的幸福,他一定要使父親同意這件婚事並且愛娜塔莎,即使父親不同意,他也要這樣做;一會兒,他為自己有這種古怪、陌生而強烈的感情而覺得驚訝。

“以前要是有誰對我說我會這樣心醉神迷,我是不會相信的,”安德烈公爵說,“這種感情和從前的完全不一樣。整個世界對我來說是分為兩半的:一半有她在,那裡就有幸福、希望和光明;另一半沒有她,那裡只有苦悶和黑暗……” “苦悶和黑暗,”皮埃爾說,“是的,是的,這我能理解。” “我不能不愛光明,這不是我的過錯。我現在很幸福。你能理解我嗎?我知道你也為我高興。” “是的,是的!”皮埃爾承認道,目光溫柔而憂鬱地瞧著朋友。他把安德烈公爵的命運想像得越光明,就把自己的命運看得越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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