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二卷)

第44章 第七章

大約兩年前,一八〇八年,皮埃爾巡視莊園後到彼得堡,不由自主地成了彼得堡共濟會的首領。他主辦會友聚餐會,主持喪儀,徵收新會員,聯合各地分會,找尋會章真本。他自費修建會所,盡力補足捐款(多數會員在這方面是吝嗇的,不肯按時交款)。共濟會在彼得堡所建的貧民院幾乎是他一人單獨維持的。 但他的生活同以前一樣,還是吃喝玩樂,放蕩不羈。他喜歡美食,儘管覺得這是墮落可恥的,卻無法放棄他所參加的單身漢俱樂部的娛樂。 不過,在這種烏煙瘴氣的尋歡作樂中度過一年後,皮埃爾開始覺得,儘管他想站穩共濟會的立場,這個立場卻在他腳下滑走。同時他覺得,他在共濟會的立場上陷得越深,他同它的聯繫就越是密切。他加入共濟會時,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腳踩到平滑的沼澤地上。他踩上一隻腳,身子立刻往下沉。為了證實所踩的地面是堅實的,他把另一隻腳也踩上去,結果就陷得更深,最後不得不在齊膝深的沼澤里行走。

巴茲傑耶夫不在彼得堡(他最近擺脫彼得堡分會事務,在莫斯科深居簡出)。分會會員都是皮埃爾的熟人。皮埃爾很難只把他們看作共濟會會友,而忘記他們就是他在生活中認識的某某公爵或者某某伊凡·華西里耶維奇,這些人多半是淺薄平庸之輩。他透過共濟會的會裙和會徽,看到他們在生活中所追求的還是軍服和勳章。他收集捐款,計算著捐款簿上十多個會友捐助的二三十盧布(多半是欠賬,而且其中一半人像他一樣富有),常常想到共濟會入會宣誓時,人人都答應把自己的財產全部獻給別人,他心裡不禁產生了疑慮,儘管他竭力想擺脫這種疑慮。 皮埃爾把他所認識的會友分成四類。第一類是不積極參加會務活動和世俗事務的人,他們只探索教會的神秘學問,研究上帝三位一體的稱號,或者研究硫磺、水銀和鹽等物質三元素,或者解釋所羅門神廟方塊和其他圖案的涵義。這一類會友多半上了年紀,皮埃爾認為巴茲傑耶夫也屬於這一類,他尊敬他們,但他同他們旨趣不合,他對共濟會的神秘教義不感興趣。

皮埃爾認為他自己和類似他的人屬於第二類。他們探索,徬徨,在共濟會中沒有找到一條便捷而明確的道路,但一心想找到它。 皮埃爾認為多數會友屬第三類。他們在共濟會裡除了表面形式和儀式外什麼也看不到,他們只知嚴格遵守表面形式而不注意它的內涵和意義。維拉爾斯基以至總會會長都屬這一類人。 最後,歸入第四類的也有許多會友,特別是新近入會的會友。據皮埃爾觀察,他們沒有任何信仰,沒有任何願望,他們入會只是為了結交年輕富裕、有權有勢的人,而這樣的人在會里為數很多。 皮埃爾對他的活動開始感到不滿。共濟會,至少他在這裡看到的共濟會,他有時覺得徒具形式。他對共濟會本身並不懷疑,但疑心俄國共濟會已誤入歧途,背離它的宗旨。因此,皮埃爾為了研究共濟會的高深教義在年底出國。

一八〇九年夏天,皮埃爾回到彼得堡。俄國共濟會會員通過同國外會友通信,知道皮埃爾在國外得到許多高級會友的信任,領悟了不少教義。他在會裡的地位提高了,還帶回來許多對俄國共濟會有益的東西。彼得堡的共濟會會員都來看望他,巴結他,都認為他有什麼事隱瞞著,正在準備什麼行動。 共濟會分會定期舉行二級大會,皮埃爾將向大會傳達最高領導對彼得堡分會會友們的指示。在例行儀式結束後,皮埃爾站起來發言。 “親愛的弟兄們,”皮埃爾紅著臉,手裡拿著寫好的講稿,結結巴巴地說,“單是悄悄地遵守我們的教義是不夠的,必須有所行動……有所行動。我們在打盹,可我們需要行動,”皮埃爾拿起講稿來念道,“為了傳布純粹的真理,取得美德的勝利,我們必須掃除人們的偏見,宣傳合乎時代精神的準則,負責教育青年,緊密聯繫社會賢達,大膽而慎重地克服迷信、愚昧和懷疑,把那些忠於我們並具有共同目的的有權有勢的人團結起來。”

“為此目的,必須使美德壓倒罪惡,使正直的人今世也能因他們的德行而獲得永久的獎賞。但現在的種種政治制度卻妨礙我們達到目的。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辦呢?實行革命,推翻一切,用暴力驅除暴力嗎?……不,我們絕不贊成這樣做。任何暴力改革都必須反對,因為人們若仍像現在這樣是不能驅除罪惡的,因為智慧不需要暴力。” “共濟會整個計劃的基礎應該是,培養堅強、具有美德和共同信心的人。這信心就是隨時隨地努力克服罪惡和愚蠢,保護才能和美德,從塵世中挽救有價值的人,吸收他們參加我們的會。到那時本會才能輕而易舉地束縛住庇護混亂的人們的手腳,使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就範。總之,我們要建立一個具有普遍權威的管理體制,它的權力將遍及全世界,但並不損害公民的義務。除了這種管理體制外,其他管理機構可以照常工作,只要不妨礙本會使善戰勝惡的偉大目標就行。這個目標也就是基督教本身的宗旨。它教人要聰明善良,並為了自己的利益遵循最優秀最賢明人士的榜樣和教誨。”

“當萬物沉浸在黑暗中的時候,單是宣教就行,因為真理以新形式出現,它就具有特殊的力量,但現在我們需要更有力的手段。人是受感情支配的,現在就需要在道德中找到感情的魅力。情慾無法消滅,應該把它引向高尚的目標,因此必須使人的情慾在道德範圍裡得到滿足。本會將提供必要手段來達到這一目標。” “等到我們的會友在每個國家裡有一定數目,每個人再培養兩個人,他們又能緊密團結起來,到那時本會就什麼都能做到,就可以為人類福利做許多事。” 這篇演說不僅給了會友強烈的印象,而且引起了騷動。多數會友從中聽出光明會的危險意圖,用極其冷淡的態度來對待皮埃爾的演說,這使他吃驚。會長反駁皮埃爾。皮埃爾就越發起勁地發揮他的思想。爭論這樣激烈的會好久沒有開過了。會友分成兩派:一派譴責皮埃爾,說他有光明會觀點,另一派則支持他。在這次集會上,皮埃爾第一次驚訝地發現人的思想千差萬別,任何真理在兩個人看來都不一樣。就連那些似乎支持他的人也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歪曲他的意見。皮埃爾不能容忍這種歪曲,因為他堅決要求把他的思想完整地傳達給別人,使別人能正確理解他。

集會結束時,會長不懷好意地諷刺皮埃爾太偏激,還說他爭論不是出於敬重美德,而是好鬥成性。皮埃爾沒有回答他,只簡單地問接受不接受他的建議,會長等人對他說不接受,他就不等儀式結束,離開會場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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