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三卷)

第63章 第一章

運動的絕對連續性是人類智慧所無法理解的。人類只有從運動中任意擷取一些片斷加以觀察,才能理解這種運動的規律。不過,把連續的運動分割成不連續的片斷,這是造成人類大部分錯誤的原因。 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古代詭辯術:阿喀琉斯永遠追不上前面的烏龜,雖然阿喀琉斯比烏龜走得快十倍。因為當阿喀琉斯走完他同烏龜之間的距離時,烏龜又走了這距離的十分之一;阿喀琉斯走完這十分之一的距離時,烏龜又走了百分之一的距離,以此類推,永無止境。這個問題古人無法解決,並因此產生阿喀琉斯永遠追不上烏龜的荒唐答案。這是把運動任意分割成不連續的片斷造成的,但阿喀琉斯和烏龜的運動卻是連續不斷的。 採用越來越小的運動單位,我們只能接近而不能獲得問題的答案。只有承認無窮小和由此而產生的十分之一的級數,並取得這一幾何級數的總和,我們才能獲得問題的答案。數學的一個新分支已能處理無窮小的問題,在其他更複雜的運動問題上,現在也已能解決過去所無法解決的問題。

這個古人所不知道的數學新分支,在研究運動問題時,承認無窮小的存在,也就是恢復運動的主要條件(絕對連續性),因而糾正了人類研究運動的個別片斷而不研究運動連續性所犯的不可避免的錯誤。 探索歷史運動規律,情況完全相同。 人類的運動,是人類無數意志積累的結果,是連續不斷的。 掌握這個運動的規律是歷史學的目的。但為了掌握人類意志總和的不斷運動的規律,人的智慧就拿意志的不連續的片斷來加以研究。歷史學的第一種研究方法是,擷取一系列意志的連續性事件孤立地加以研究,其實任何事件都不可能有一個開端,因為一件事總是連續地從另一件事產生的。第二種方法是把一個人(皇帝、統帥)的個人行為看作眾人意志的總和,其實眾人的總和從不表現在一個歷史人物的行動中。

歷史學在本身的發展中不斷拿越來越小的片斷進行研究,想以此接近真理。但不論歷史學研究的片斷多小,我們認為,承認與其他事情無關的孤立片斷,承認任何現象的開端,承認眾人的意志可以表現在一個歷史人物的行動中,都是完全錯誤的。 任何歷史結論,不需評論界費一點力氣,就會被徹底推翻,化為烏有,就因為評論界總是拿或大或小的孤立片斷來進行研究;評論界總是有權這樣做,因為歷史片斷總是任意選取的。 只有承認無窮小的單位——歷史的微分(就是人的個人傾向)而進行觀察,並掌握求積分的方法,我們才有希望認識歷史的規律。 十九世紀最初十五年,歐洲發生了幾百萬人的非常的運動。人們放棄自己慣常的活動,從歐洲這一邊跑到那一邊,到處搶劫,互相殘殺,歡慶胜利,灰心喪氣,整個生活在幾年裡發生變化,出現了劇烈的運動,起初不斷發展,後來逐步衰落。人的智慧問:這個運動的原因是什麼?它是按照什麼規律進行的?

史學家回答這個問題,向我們介紹巴黎一座大廈裡幾十個人的言行,並把這些言行稱作“革命”;然後介紹拿破崙和他的擁護者與反對者的詳細經歷,敘述他們中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的影響,並且說這就是發生運動的原因,這就是運動的規律。 但人的智慧不僅不相信這種解釋,而且直率地說,這種解釋方法是錯誤的,因為按照這種解釋,極其微小的現象可能被當作極其重大事件的原因。人們意志的總和造就了革命和拿破崙,也是這些意志的總和容忍了他們,又把他們消滅。 “但每次征服都有征服者;每次國家發生革命都有偉大人物。”歷史這樣說。人的智慧回答說:不錯,每當出現征服者的時候就有戰爭,但這並不證明,征服者就是戰爭的原因,也不證明從一個人的個人行為中可以找到戰爭規律。我每次看表,時針指到“十”,我就听見附近教堂鐘聲噹噹,但我不能因此得出結論說,每當指針指到“十”,教堂響起鐘聲,時針的位置就是打鐘的原因。

每次我看見火車頭開動,就听見汽笛聲,看見閥門打開,車輪轉動;但我不能因此得出結論說,汽笛鳴響和車輪轉動是火車頭開動的原因。 農民說,暮春刮寒風,是因為櫟樹抽芽。的確,每年櫟樹抽芽的時候,總要刮寒冷的春風。雖然,我不知道櫟樹抽芽時刮寒風的原因,但我不能同意農民認定櫟樹抽芽是刮寒風的原因的說法,因為風力不受抽芽的影響。我只看見生活現像中某些條件的偶合,並且知道,不論怎樣長久仔細觀察表的指針、機車閥門和車輪以及櫟樹的抽芽,我都不能知道出現鐘聲、機車開動和刮春風的原因。為了這個緣故,我應該徹底改變我的觀點,研究蒸汽運動、鐘鳴和刮風的規律。對歷史也應該這樣做。這方面的嘗試已經有人做過了。 要研究歷史規律,我們應該完全改變觀察的對象,拋開帝王將相,而著眼研究支配群眾的同類無窮小的因素。沒有人說得出,這樣研究歷史規律,人們能取得多大成就;但顯而易見,只有用這種方法,才有可能發現歷史規律,而人的智慧在這方面所做的,還不及史學家描述帝王將相事蹟和評論他們行為的百萬分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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