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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珍珠項鍊

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 毛姆 4076 2018-03-18
“我被安排在你身邊了,真是幸運啊。”我們坐下吃晚飯時,勞拉說道。 “我覺得也是。”我禮貌地回答。 “還需要等等看。我特別希望有個機會跟你談談。我有個故事要講給你聽。” 我的心微微有些下沉。 “我寧願你談談你自己,”我回答,“或者談談我也行。” “哦,不過我必須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我想對你是有用的。” “如果你一定要講,那就講吧,不過先讓我看看菜單。” “你不想讓我講?”她問,感到有點委屈,“我以為你喜歡聽的。” “我是喜歡聽。不過,你可以寫個劇本,然後讀給我聽呀。” “那件事發生在我一些朋友身上,是完全真實的。” “這沒啥。真實的故事根本不比虛構的故事更真實。”

“你什麼意思啊?” “沒多少意思,”我承認,“但我想這話聽起來還不錯。” “我希望你能讓我繼續講。” “我洗耳恭聽。湯我不想喝了,太油膩。” 她不悅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掃了一眼菜單,微微嘆了口氣。 “哦,那麼,如果你打算否認你自己的話,我想我也只能如此。老天知道,我自己的人物我可不能隨意處置。” “你往湯裡放了大塊的奶油,還有什麼湯比這更絕妙的嗎?” “羅宋湯,”她嘆了口氣,“是我唯一真正喜歡的湯。” “不要介意。講你的故事吧,在魚端上來之前,我們會把食物給忘了。”“好吧。那事發生時,我實際上也在現場,我在跟利文斯頓一家吃飯。你認識他們家人嗎?” “不,我想我不認識。”

“啊,你可以問問他們,他們會證實我說的每一句話。他們請來了他們的家庭女教師一起吃飯,因為有一位女客人在最後一刻不能前來赴宴了——你知道有些人考慮問題是多麼不顧別人——餐桌上應該有十三個人。家庭女教師名叫羅賓森小姐,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很年輕,你知道,二十歲或二十一歲的樣子,非常漂亮。就我個人而言,我絕不會聘用一名年輕漂亮的女教師,人們根本不懂。” “但人都是往最好處想的。” 勞拉沒注意到我說的話。 “很可能發生的情況是,她腦子裡會想著那些年輕男子,而不是專注於自己的工作。然後等她熟悉一切後,她又要離開去結婚了。不過,羅賓森小姐帶著極好的推薦信,我必須承認,她是個非常優秀、受人尊敬的人。我相信她實際上是個牧師的女兒。”

“飯桌上還有一名男子,我想你沒有聽說過,但他看上去頗有知名度。博塞利伯爵對寶石的了解超過世上任何人,他就坐在瑪麗·朗格特旁邊。瑪麗·朗格特對於自己所戴的珍珠項鍊相當自負,在談話中,她問伯爵覺得她那串珍珠如何,他回答說珍珠不錯。她對這個回答很是不滿,告訴他珍珠至少值八千英鎊。 “'是的,值那個價。'他說。 “羅賓森小姐就坐在伯爵對面,那天晚上她看上去很是動人。當然,我認出了她穿的那件裙子,是索菲穿過的舊裙子;如果你不是事先知道羅賓森小姐是家庭教師的話,你肯定不會想到這一點。 “'那位年輕小姐戴的項鍊非常漂亮。'博塞利說。 “'哦,她是利文斯頓夫人家的家庭女教師。'瑪麗·朗格特說。

“'那個我管不了,'他說,'不過,她戴的那條項鍊,就其大小來說,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珍珠。一定能值五萬英鎊。' “'胡扯!' “'我向你保證是真的。' “瑪麗·朗格特向前探了探身,發出了尖叫。 “'羅賓森小姐,你知道博塞利伯爵說什麼了嗎?'她大聲叫道,'他說你戴的那條珍珠項鍊值五萬英鎊。' “一時間大家的對話停了下來,因為每個人都聽到了。我們都轉過身來看著羅賓森小姐。她臉上微微紅了,然後笑起來。 “'啊,我還價還得不錯,'她說,'因為我只花了十五個先令。'

“'你肯定是的。' “我們都笑了。這當然很荒謬。我們總能聽到一些妻子拿著真正的、價值昂貴的珍珠項鍊哄騙丈夫說那是假貨。這樣的故事老掉牙啦!” “謝謝。”我說,我想起了我自己曾寫過的一個小故事。 “真是太可笑了,一個家庭女教師如果擁有一條價值五萬英鎊的項鍊,她還會做家庭教師嗎?虧他這樣想!顯然是伯爵犯了大錯誤。但接下來一件非同尋常的事發生了,一系列的巧合也出現了。” “不要這樣,”我反駁道,“這種寫法太老套了。難道你沒讀過那本迷人的書,叫《英語用法詞典》的?” “我就要講到精彩處了,我希望你不要打斷我。” 但我不得不再次打斷她,因為這時一條鮮嫩的烤鮭魚悄不聲地放在了我的左肘處。

“利文斯頓夫人給我們送來了絕妙的晚餐。”我說。 “鮭魚油膩嗎?”勞拉問。 “很油膩。”我吃了一大塊魚,回答道。 “廢話。”她說。 “繼續講,”我求她,“一系列的巧合就要出現嘍。” “啊,就在這時,管家在羅賓森小姐身邊俯下身,對著她的耳朵小聲說了些什麼話。我想她的臉變得有些蒼白了——不塗點胭脂真是個錯誤,你永遠都不知道大自然會怎樣作弄你。她肯定是有些驚訝,向前探了探身。 “'利文斯頓夫人,道森說,大廳裡有兩個人現在就想跟我說話。' “'啊,那你最好去吧。'索菲·利文斯頓說道。 “羅賓森小姐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相同的想法從我們每個人的腦中劃過,但我首先開口道:

“'我希望他們不是來抓她的吧,'我跟索菲說,'親愛的,那對你來說太可怕了。' “'你敢肯定那是條真項鍊嗎,博塞利?'她問。 “'哦,相當肯定。' “'如果項鍊是偷來的,她今晚不大可能有勇氣戴的。'我說。 “索菲·利文斯頓化了妝,但臉上仍變得死一般慘白,我看出她在想她的珠寶箱是否安然無恙。我只有一條小小的鑽石項鍊,但出於本能,也把手伸向脖子,摸摸項鍊還在不在。 “'不要胡說,'利文斯頓先生說,'羅賓森小姐怎麼可能會偷一條珍貴的珍珠項鍊呢?' “'她可能是接受者。'我說。

“'哦,她是帶極好的推薦信來的。'索菲說。 “'他們總是如此。'我說。” 我再次毅然打斷了勞拉的話。 “你對這個案件似乎並沒有持一個積極的態度。”我評論道。 “當然我對羅賓森小姐一無所知,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她是個非常好的女孩,但萬一發現她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盜賊以及國際詐騙團伙的成員,那會讓人非常震驚的。 “就像一部電影,我感到極其害怕,只有在電影中,這類刺激性的事件才會發生。 “啊,我們屏住了呼吸,心神不定地等待著,周圍一片安靜。我以為能聽到客廳的扭打聲,或者至少是被壓抑的尖叫聲。我想這份寂靜是非常不祥的。這時門開了,羅賓森小姐走了進來。我立刻注意到她的項鍊沒有了,我能看出她臉色蒼白,神情激動。她走到桌子旁,坐下來,微笑著把它扔在了上面……”

“哪上面?” “桌子上,你個傻瓜。一條珍珠項鍊。” “'這是我的項鍊。'她說。 “博塞利伯爵向前伸了伸腦袋。 “'哦,這是假的。'他說。 “'我跟你說過的,是假的。'她笑道。 “'這跟你剛才戴的不是同一條。'他說。 “她晃了晃項鍊,神秘地笑了。我們都被吸引住了。索菲·利文斯頓看到她的家庭女教師如此這般成了大家關注的中心,她極為開心,我不知這究竟是何原因。她提出讓羅賓森小姐給大家做一解釋,我想她這樣做是帶著些譏諷和猜疑的。啊,羅賓森小姐說,當她進了大廳後,她看到兩個男人,他們說自己來自加洛特商店——她就是在他們店買的項鍊,像她說過的,花了十五先令。後來,她又把項鍊送了回去,因為項鍊搭扣鬆了,她下午去取回來的。兩個男人說他們給她拿錯了。有人送到店裡一條真正的珍珠項鍊,請他們把珍珠重新串起,結果店員弄錯了。當然我不明白為何有人會愚蠢到把一條真正有價值的項鍊送到加洛特店去,因為這類事情他們以前做得併不多,甚至連真假項鍊都分不清,不過你知道女人會有多麼愚蠢。不管怎樣,那正是羅賓森小姐原先戴的那條項鍊,價值五萬英鎊。她很自然地把項鍊還給了他們——別的她也做不了,我想這儘管讓人痛苦,他們把真正屬於她的項鍊交給了她。然後他們說,雖然他們並無義務——你知道男人故作一本正經時的那副愚蠢和自大——他們按照指示,送給她一張三百英鎊的支票作為慰問金。羅賓森小姐真的把錢給我們看了,她非常高興。”

“哇,真是幸運,是不是?” “當然你會這樣想,不過最後的結果是——她墮落了。” “啊,怎麼回事?” “哦,到放假時,她告訴索菲·利文斯頓,她決定到多維爾待上一個月,把那三百英鎊全部花掉。當然,索菲盡力勸阻她,建議她把那筆錢存入銀行,但她不願聽,說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以後也不可能有了,她必須過上至少四周的女公爵般的生活。索菲無計可施,只好讓步了。她把她不想要的大量衣服都給了羅賓森小姐,她整個季節都在穿那些衣服,煩都煩死了。她說她把衣服送給了她,但我不相信她真的這麼做了,我敢說她賣得很便宜。羅賓森小姐一個人出發去了多維爾,你想想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根本想不出,”我回答,“我希望她在那裡過得痛快。” “啊,就在她準備返程的一周前,她給索菲寫了封信,說她改變了計劃,已經進入了另一個行業,如果她不能回來,希望利文斯頓夫人原諒她。當然,可憐的索菲很是惱火。實際發生的情況是,羅賓森小姐在多維爾碰到了一個阿根廷人,跟著他去了巴黎。從那以後,她就住在了那裡。我在佛羅倫薩見過她,前臂上戴滿了手鍊,脖子上纏著項鍊。當然,我裝作不認識她。他們說她在布洛涅森林有一座房子,還有一輛勞斯萊斯車。幾個月後,她拋棄了阿根廷人,又控制了一個希臘人。現在我不知道她跟誰在一起,但簡而言之,她顯然已成為巴黎最漂亮的妓女了。” “你說她墮落了,你用的是這個詞的純粹技術意義,我可以斷定。”我說。 “我不知道你這樣說什麼意思,”勞拉說,“不過你不認為你可以圍繞這個創作一篇小說嗎?” “很不幸,我已經寫過一篇關於珍珠項鍊的小說。一個人不能老是寫珍珠項鍊。” “我大致決定了要自己寫一篇。只是,當然我會改變一下結尾部分。”“哦,你怎麼寫?” “啊,我會讓她跟一個銀行職員訂婚,該職員在戰爭中嚴重負傷,只留下一條腿,或者半邊臉被打掉了。他們的生活將極度貧困,多年都結婚無望。他們為能在郊區買上一座小房子而用盡了所有積蓄,交完最後一筆分期付款後,他們就決定結婚了。就在這時,她拿到了那三百英鎊,他們簡直難以置信,感到如此幸福,他伏在她的肩膀上,像個孩子般哭了。他們終於拿到了郊區的小房子,然後結了婚。他們還把他個子矮小的母親接過來一起居住。他每天到銀行上班。假如她小心翼翼沒有懷上孩子,她就可以繼續每天去做家庭女教師。他總是生病——由於傷病的緣故,你知道——她就來照料他,生活淒慘、甜蜜而可愛。 “在我聽起來,太乏味了。”我不客氣地說。 “是的,但很道德。”勞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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