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彼時此時·馬基雅維利在伊莫拉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馬基雅維利跟著公爵到了塞尼加利亞。他度過了焦慮的一天。一個人出去,或者不攜帶武器出門都非常危險。如果不得已離開他所避難的這座淒冷的客棧,他總要帶上皮耶羅和僕人。他可不想被更嗜酒的暴躁的加斯科涅人殺掉。 這天晚上八點,公爵派人來請他。以往每次馬基雅維利覲見公爵時都有他人在場,如秘書、教會人士、隨從等;但這一次讓他感到驚訝,那個把他領進公爵房間的官員立馬就走開了,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單獨相處。 公爵興致勃勃。紅褐色的頭髮,精心修理的鬍鬚,泛紅的雙頰,熠熠發光的眼睛,使他看上去比馬基雅維利見到的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俊逸。他的儀態中散發著自信,舉止中透露出威嚴。他可能只是某個邪惡神父的私生子,但他卻使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國王。跟往常一樣,他直奔主題。

“怎麼樣,我給你的主子們幫了大忙,把他們的敵人都消滅乾淨了,”他說道,“我希望你現在就給他們寫信,讓他們把步兵召集起來,連同騎兵一起發派到我這裡。這樣,我們就可以向卡斯泰洛和佩魯賈進軍了。” “佩魯賈?” 公爵臉上笑開了花。 “巴利奧尼拒絕跟其他人一起簽署協議,他臨走時說:'如果切薩雷·博爾賈想找我,他可以到佩魯賈來——帶上他的軍隊。'這正是我計劃要做的。” 馬基雅維利心想,簽署協議可沒有給其他人帶來好處,但他的臉上還是掛著微笑。 “打敗維泰洛佐、擊垮奧爾西尼家族將會讓執政團花上一大筆錢,讓他們來做這件事,利索勁兒連我的一半兒都趕不上。我認為他們不會不領情的。”

“他們肯定不會的,閣下。” 公爵的嘴唇上仍掛著微笑,但他的目光卻變得嚴厲起來,長時間盯著馬基雅維利。 “那就讓他們展示一下吧。他們連舉手之勞都沒有付出,而我為他們所做的可值十萬達克特啊。這筆債務並不是法律意義上的,而是一種雙方心照不宣的約定,如果他們開始償付這一債務,那就再好不過了。” 馬基雅維利很清楚,執政團對這種要求會大為光火,所以他不願當這件事的傳話者。令他高興的是,他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應該告訴閣下,我已經請求我們的政府把我召回了。我跟他們講,他們應該派一名地位更高、權力更大的特使到這裡來。閣下跟我的繼任者談論這件事可能會獲得更多實惠。” “你是對的。我討厭你們政府的拖拖拉拉。他們跟我合作還是反對我,該是痛下決心的時候了。我本來今天就要離開這裡,但如果我走了,這個城市將遭到洗劫。安德烈亞·多里亞明天早晨將獻出城堡,然後我將離開這裡前往卡斯泰洛和佩魯賈。等我把事情處理完後,會轉而關注錫耶納。”

“法國國王同意你佔領他保護的城市嗎?” “他不同意,我也不會愚蠢到認為他會同意。我打算以教廷的名義去佔領它們。我想得到的只是我自己的羅馬涅。”他說道。 馬基雅維利嘆了口氣。儘管並不情願,他仍對這個人充滿了欽佩:他的精神如火焰般熊熊燃燒,對自己獲得所渴盼的一切信心十足。 “沒有人會懷疑運氣是站在您這一邊的,閣下。”他說。 “運氣青睞那些能夠把握機會的人。城堡的指揮者拒絕向任何人投降,但卻單獨向我投降,你認為這是一場令人開心、恰好讓我從中受益的意外嗎?” “我不會那樣不公正地評價閣下的舉動。從今天發生的事情來看,我想您做了該做的事。” 公爵笑了。 “我喜歡你,秘書先生。你是一個可以交談的人。我會想念你的。”他停頓了一下,以一種探尋的眼光看著他,似乎看了很久很久,最後開口道:“我差點兒就希望你能為我效勞了。”

“閣下是一個好人,但能為共和國服務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它讓你得到什麼好處呢?你的薪水可憐巴巴的,入不敷出,還要向朋友們藉債。” 這話讓馬基雅維利感到有些意外,不過這時他想起來了,公爵一定知道巴爾托洛梅奧借給他二十五達克特的事。 “我對錢不是太在意,喜歡大手大腳的。”他回答道,臉上浮現出愉快的笑意,“我經常會陷入捉襟見肘的境地,這是我的個性缺陷。” “如果你跟著我做事,這種事情就不大可能會發生。要想贏得一位漂亮女士的好感,送她一條項鍊、一隻手鐲或胸針是一件非常令人開心的事。” “我經常會找那些放蕩而毫不做作的女人來滿足我的慾望。” “如果能夠掌控自己的慾望,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不過,誰能說出愛神會對人使出怎樣離奇的花招呢?秘書先生,你難道一直沒有意識到,如果愛上的是一個貞潔的女子,一個人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公爵用譏諷的眼神看著他,在那一瞬間,馬基雅維利不安地想到公爵是否已經知曉他對奧蕾莉亞的失意戀情,但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子裡閃了一下,隨即便被否定了。公爵讓他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討,而不是討論他這位佛羅倫薩特使的戀愛故事。 “我願意把這個看作理所當然的,並且願意把歡樂還有'代價'都留給別人體驗。” 公爵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可以想像到,他正在心裡尋思這是個怎樣的人呢——當然不是出於什麼更長遠的動機,而只是出於純粹的好奇心。同樣,在辦公室的會議室裡,當你發現自己在跟一個陌生人單獨相處時,為打發時間,你也會從他的外表猜測他前來要處理什麼事務,他有什麼樣的職業、習慣和個性等。 “我想你是一個如此聰明的人,不會滿足於在一個從屬的職位上了此餘生的。”公爵說道。

“我從亞里士多德那裡學到一點:中庸之道乃是智慧的高級形式。” “是不是你缺乏雄心壯志呢?” “絕不是,閣下,”馬基雅維利笑道,“我的志向就是盡我所能為我的國家服務。” “這恰恰是你不被允許做的。你比誰都清楚,在一個共和國里,天才是不被信任的。一個人之所以獲得高位是因為他平庸無能,無法對他的同僚構成威脅。因此,統治那些民主國家的,不是那些最具才幹的人,而是那些不會讓人感到憂懼的無能之輩。你知道,毀掉民主根本的是什麼嗎?” 公爵抬頭看看馬基雅維利,好像在等他做出回答,但他什麼都沒說。 “嫉妒和恐懼。執政者中的一些猥瑣小人物對他們的同僚充滿了妒忌之心,他們不願意讓某個同僚獲得好的名聲,因而阻止他實施對國家安全和繁榮至關重要的某些措施;他們之所以感到惶恐不安,是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周圍所有的人無時不刻不想用謊言和詭計將其取而代之。結果會怎樣?結果是他們會更加害怕出現任何過錯,而不是積極地把一件事情做好。人們說狗不咬狗,不管是誰發明了這句諺語,他一定是從來沒有在民主體制裡生活過。”

馬基雅維利一直沉默不語。他非常清楚公爵的話有多麼真實。他記得圍繞著自己的那個卑微職位曾有過多麼激烈的競爭,而他擊敗對手獲得那個職位又是多麼艱辛!他知道他的一些同僚在審視著他所走的每一步,隨時對他出現的任何過錯發動攻擊,從而讓執政團把他解僱掉。公爵繼續說道: “像我這種地位的君主,可以任意挑選才華出眾的人士為他服務。他不必因為他需要這個人的影響力,或者他必須考慮這個人背後的黨派的效忠這些原因而把職位授予一個不能勝任的人。他害怕沒有競爭,因為他超越於競爭之外,所以他不會支持平庸——平庸是對民主的詛咒,是民主的毒藥;他會尋求那些才能卓越、精力充沛、富有創造精神和智慧的人士為他效勞。怪不得你們的共和國每況愈下呢,任何人獲得他的職位竟然直到最後才考慮他是否勝任!”

馬基雅維利微微笑了笑。 “閣下,請允許我提醒您,眾所周知,君主的青睞並不靠譜。他們既可以把一個人擢升到高位,也可以把他打入深淵。” 公爵咯咯笑起來,笑得很快活,而不加任何掩飾。 “你想到雷米羅·德·奧爾科了吧?君主必須知道怎樣賞罰嚴明。他的慷慨必須是廣泛的,司法必須是嚴厲的。雷米羅犯下了令人憎惡的罪行,他的死罪有應得。這件事如果發生在佛羅倫薩,會怎樣呢?把他處死將會觸犯一些人,因此會有人替他求情,因為他們曾從他的罪行中獲得利益;執政團會猶豫不決,最後會把他任命為派駐法國國王的大使,或者派到我這裡來。” 馬基雅維利笑了。 “相信我,閣下。他們提出派往您這裡的大使具有無懈可擊的受人尊敬的好品質。”

“那會讓我無聊至死的。毫無疑問,我會想念你的,秘書先生。”這時,好像剛剛想起來一般,他衝馬基雅維利溫和地笑了笑,“你為什麼不加入我的部門呢?我會為你提供一份工作,能讓你敏銳的頭腦和豐富的閱歷有用武之地,你會發現我可不是一個小氣的人。” “對於一個為了金錢而背叛自己國家的人,你對他會有怎樣的信心?” “我不會要求你背叛你的國家。為我服務要比你做第二秘書廳的秘書會給你的國家帶來更多的益處。還有其他一些佛羅倫薩人也進入了我的部門工作,我知道他們對此並不感到後悔。” “梅迪奇家族被驅逐後,他們的那些流亡的擁護者為了生存,你要他們幹什麼他們就會幹什麼。” “不光是他們。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也沒高傲到不接受我提供的差事。”

“藝術家!只要有資助人提供佣金,他們去哪裡都行,這是一些不負責任的人。” 公爵的眼睛裡仍然笑意盈盈,長時間地盯著馬基雅維利,這時,他開口道: “我在緊靠伊莫拉的近郊有一處莊園。裡面有葡萄園,有可耕的土地,還有草場和樹林。我很樂意把它送給你。它的收成將是你在聖卡夏諾那幾英畝貧瘠土地收穫的十倍之多。” 伊莫拉?切薩雷怎麼會想到這個城市,而不是別的城市呢?他再一次飛快地猜想到公爵已經知道了他對奧蕾莉亞無果的追求。 “我們家擁有聖卡夏諾那幾畝薄田已經三百年了,”他尖刻地說道,“伊莫拉的莊園我用它幹什麼呢?” “別墅是新的,美觀而堅固。在酷熱的夏天,可以從城裡搬過去住——這是令人開心的事。” “閣下,您在讓人猜謎啊。” “我派了阿加皮托·達·阿馬利亞去烏爾比諾做總督。我知道沒人比你更適合代替他做我的首席秘書了,不過這會使你跟新任佛羅倫薩共和國大使之間的談判有些尷尬。我準備讓你做伊莫拉的總督。” 馬基雅維利感覺到他的心臟好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動。這是一個重要的讓人夢寐以求的好職位。佛羅倫薩通過武力征服或簽訂協議控制了一些城市,但派去的管理者要么出自名門望族,要么有強大的關係勢力。如果他能夠成為伊莫拉的總督,奧蕾莉亞就會為成為自己的情人而感到自豪;況且如果需要,任何時候他都可以輕鬆地找到藉口擺脫開巴爾托洛梅奧。公爵如果沒有考慮到這些而僅僅為他提供一份職務,這幾乎不大可能。但他怎麼會知道這些呢?馬基雅維利意識到,他的內心自始至終都沒有為這兩種誘惑所動搖,他很為自己感到驕傲。 “閣下,我愛我的祖國甚於愛自己的靈魂。” 瓦倫蒂諾不習慣被人反駁,馬基雅維利認為公爵聽了這話後肯定會憤怒地擺一下手,然後把他掃地出門。令他驚訝的是,公爵悠閒地玩弄著他的聖米迦勒項圈,繼續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似乎過了很久,公爵終於開口道: “秘書先生,對你我是一直開誠佈公的,”他最後說道,“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容易欺騙的人,我也不想浪費時間這樣做。我把我的一切都跟你挑明了吧。我的計劃也向你和盤托出,但我並不要求你對此保守保密——你不會背叛我對你的信任的,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我會把這些告訴你。執政團會認為你把自己的猜測當成了事實,以便使你自己顯得更為重要。” 公爵只是停頓了片刻。 “我牢牢掌控著羅馬涅和烏爾比諾。過不了多久,我將佔領卡斯泰洛、佩魯賈和錫耶納。比薩只要我開口就是我的。盧卡在我命令下也會投降於我。如果佛羅倫薩被我統治或掌控的國家包圍,情況會怎麼樣呢?” “毫無疑問,會很危險——但我們有跟法國簽訂的盟約。” 馬基雅維利的回答看起來讓公爵感到很有趣。 “盟約是兩個國家為了共同的利益而締結的協議。如果協議條款不能再為自己帶來利益,一個謹慎的國家就會拒絕接受它。假如法國國王默許我佔領佛羅倫薩,作為回報,我主動加入他的軍隊去共同攻打威尼斯,那麼你認為,他會怎麼說呢?” 馬基雅維利全身戰栗起來。他再清楚不過,為獲得所追求的利益,路易十二對拋掉自己的榮譽不會有絲毫的猶豫。他花了些時間來考慮怎樣回答,最後他謹慎地說道: “如果閣下認為輕輕鬆鬆就能佔領佛羅倫薩,那您就錯了。為了自由,我們會決戰到死。” “用什麼來決戰呢?你們的國民忙於賺錢,哪有時間進行軍事訓練,從而來保衛自己的國家呢?你們花錢請僱傭兵來為自己打仗,這樣你們就可以繼續尋歡作樂了。真是愚蠢!僱傭兵打仗只是為了得到一點兒錢,其餘什麼都不會做。這不足以讓他們為你們送死。一個國家要保衛自己,就必須從自己的公民中徵募士兵,並把他們打造成一支訓練有素、紀律嚴明、裝備優良的隊伍。如果保衛不了自己,那這個國家必然會走向滅亡。這裡麵包含的犧牲,你們佛羅倫薩人準備好了嗎?我不這麼認為。你們的國家由商人統治,而商人的全部心思就是在考慮以某一價格達成某一樁交易。他們關注的是短期效益,快速回報,只圖眼前得過且過,不惜蒙羞含辱,甚至置可能發生的災難於不顧。你的李維曾經教過你,一個共和國的安全取決於其國民的正直品性。你們的國民軟弱無力,政府腐化墮落,遭遇滅亡是其應得的結果。” 馬基雅維利的臉色變得陰沉,他無法做出回答,公爵已經把話講得很清楚了。 “現在,西班牙已經統一,法國擺脫了英國的統治,也變得強大起來。小邦國各自為政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他們的獨立並不是真正的獨立,因為它們靠的不是自己的力量,大國讓它們存在多久它們就只能存在多久。在意大利,教廷掌管下的各國都將由我來統治;博洛尼亞會落入我手中,佛羅倫薩也在劫難逃。到那時,我將成為所有國家——從南部的那不勒斯王國到北部的米蘭和威尼斯——的主人。我將擁有我自己的砲兵和維泰利的砲兵。我會創建一支跟我的羅馬涅部隊一樣高素質的軍隊。法國國王和我將共分威尼斯的財產。” “不過,閣下,如果事情真如你想像的那樣發生的話,”馬基雅維利冷冷地說道,“你所得到的一切只能是讓法國變得更加強大,你會讓法國和西班牙對你感到擔心和嫉妒的。它們中的哪一個都可以把你擊垮。” “的確如此。不過,我有自己的軍隊,還有黃金,我會成為一個強有力的盟友,我所支持的一方必定會成為勝利的一方。” “但你仍然只是勝利方的一個封臣而已。” “秘書先生,你到過法國,跟法國人有過交往。跟我說說,你對他們印像如何?” 馬基雅維利聳了聳肩,露出些許輕蔑來。 “他們都是一些浮躁之人,絕不可靠。當敵人對他們兇猛的首次進攻進行抵抗時,他們就會左右徬徨,勇氣全失。他們忍受不了艱辛和不適,時間稍長就會變得漫不經心,這時可以輕鬆地攻其不備。” “我知道。當冬天來臨,天寒地凍,飄著冷雨時,他們會一個個偷偷溜出營房當逃兵,這時他們的命運便掌握在一個更加強大的敵人手裡。” “另一方面,這個國家資源豐富、土地肥沃。國王摧毀了貴族們的勢力,而使自己變得非常強大。他這個人有些愚蠢,但周圍有聰明的人為他提供建議——那些人跟意大利的任何人一樣聰明。” 公爵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說說你對西班牙人的看法。” “我幾乎從未跟他們打過什麼交道。” “那麼讓我來告訴你好了。他們勇敢、堅韌、果決,不過經濟上都很貧困。他們不會失去什麼,而是會獲得一切。對他們你根本無法抵抗,除非一種情況:他們被迫率領軍隊攜帶軍備跨海過來。如果把他們驅逐出意大利,防止他們再度前來倒是不困難。” 兩人不再說話。瓦倫蒂諾用手托著下巴,看起來沉浸在思考中,而馬基雅維利神情輕鬆地看著他。公爵的眼神很堅毅,透射出光芒,目光延伸到了將來——那裡充滿了爾虞我詐的外交和血腥的戰鬥。白天發生的事件以及他的欺騙行徑獲得的令人驚嘆的成功已經使他感到興奮,如此一來他做的任何事情似乎都不會讓他覺得困難或者有什麼危險。對於他大膽的想像力而言,還能有什麼樣的偉大或榮耀的展望會讓他目眩神迷呢?他笑道: “在我的幫助下,法國人能把西班牙人趕出那不勒斯和西西里,或者西班牙人會把法國人趕出米蘭。” “不管你幫助哪一方,它都會成為意大利和你的統治者,閣下。” “如果我幫助西班牙人,情況會是這樣;但如果我幫法國人就不會。我們以前曾把他們趕出了意大利,我們可以把他們再趕一次。” “他們會等上一段時間,然後捲土重來。” “我會做好準備等著他們。斐迪南國王那隻老狐狸,不是一個會為過去的事情懊悔嘆息的人。如果法國人攻打我,他會抓住機會進行複仇,把他的軍隊開進法國。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英國國王。英國人不會錯失對他們的世敵宣戰的機會。法國人害怕我的理由比我怕他們的理由多得多。” “不過教皇已經老了,閣下,他的駕崩會讓您失去一半的支持力量和大部分的榮耀。” “你認為我沒有考慮過這個嗎?我已經為我父親離世後可能發生的一切做好了準備。我打算下一任教皇將由我來選出,他會得到我的軍隊的保護。不,我不害怕教皇的辭世。這不會影響我的計劃。” 突然,公爵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始在房間裡踱起步來。 “是教廷使這個國家分崩離析的。它從來沒有強大到把整個意大利置於自己的統治之下,而且它還阻止任何人這樣做。沒有統一,意大利就不會繁榮。” “如果說,我們可憐的國家已經成為了蠻夷人的捕食對象,那正是因為它被眾多的領主和君主統治的緣故,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 瓦倫蒂諾停止了踱步,他性感的嘴唇上浮現出揶揄的笑意,他直視著馬基雅維利的眼睛。 “為了尋求解救辦法,我們必須求助於福音書,我的好秘書。福音書告訴我們:凱撒的物當歸凱撒,神的物當歸神。” 公爵的意思很清楚。馬基雅維利倒抽了一口涼氣,又驚又怕。他奇怪自己被這個人所迷住——他能輕描淡寫地談論所要採取的一次行動,但這個行動可能會讓整個基督教世界感到恐怖不安。 “一位君主應該支持教廷在精神上的權威性,”他繼續以冷冷的語調說道,“因為這會讓它的信徒感到美好和快樂,我找不出比剝奪教廷的世俗權力更好的辦法來恢復他們的精神權威了。” 對於這種蠻橫、玩世不恭的話應該怎樣回應,馬基雅維利感到不知所措,但他不得不做出回答。就在這時,敲門的聲音把他給救了。 “誰?”公爵因被打擾而突然憤怒起來。 沒人回答,但是門突然被撞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馬基雅維利認得是唐米圭爾,一個西班牙人,通常人們叫他米凱洛托。據說是他親手掐死了盧克雷齊婭所鍾愛的倒霉帥小伙——比謝列的阿方索。米凱洛托身材高大,體格健壯,蓄著長發,眉毛濃密,眼神嚴厲,鼻子扁平,總掛著一副冷漠、兇殘的表情。 “噢——是你呀!”公爵叫道,臉色緩和了很多。 “Murieron.” 馬基雅維利幾乎不懂西班牙語,但他還是明白了這個冷酷詞語的意思:他們死了。這個人站在門口沒有過來,公爵向他走了過去。他們低聲地用西班牙語交談著,馬基雅維利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公爵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兩個問題,那人看起來給出了很詳盡的回答。 瓦倫蒂諾顯現出很好奇的樣子,他愉快地大笑著,這表明他感到很滿意、很開心。過了一會兒,唐米凱洛托走了,公爵臉上帶著欣喜的微笑,又坐回到他的椅子上。 “維泰洛佐和奧利韋羅托死了。他們的死遠沒有活著時那樣勇敢。奧利韋羅托哭著請求我的寬恕。他把他的背叛歸罪於維泰洛佐,說是被他帶上了歧途。” “那帕格羅·奧爾西尼和格拉維納公爵呢?” “明天我會把他們關在我身邊。在得到教皇的指示之前,我會一直把他們控制住的。” 馬基雅維利用詢問的眼光看著他,公爵回答道: “一把這些流氓抓起來,我就派了信使到教皇那裡,請他去抓捕奧爾西尼樞機主教本人。帕格羅和他的侄子必須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接受懲罰,但要等到我確定奧爾西尼主教被抓住之後。” 博爾賈的臉色變得陰沉,彷彿一片厚重的烏雲停在了他的兩眉之間。兩人誰都不再說話,馬基雅維利認為會見已經結束,他站了起來。但公爵突然做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示意讓他繼續坐著。當他開口時,他的嗓門很低,但語氣很生硬,憤怒而果斷。 “在這些僭主的暴政之下,他們的臣民呻吟呼號,但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打敗他們還遠遠不夠。我們現在是蠻夷人的獵物:倫巴第正遭受洗劫,托斯卡納還有那不勒斯都被迫繳納貢稅。我一個人就能打垮那些可怕的、殘忍的野獸!我一個人就能讓意大利獲得自由!” “上帝知道,意大利在祈求一位解救者,來把他們從桎梏中解放出來。” “時機已經成熟。我們的事業會讓參與其中的人得到榮耀,也給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帶來益處。”他轉過頭來看著他,兩眼放光,眉頭緊皺——好像通過這樣施壓,他就可以讓馬基雅維利改變自己的意志一樣。 “你怎麼能退縮呢?肯定沒有一個意大利人會拒絕跟我前行的。” 馬基雅維利滿臉嚴肅地看著切薩雷·博爾賈,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意大利擺脫那些野蠻人的蹂躪和掠奪,阻止他們毀損我們的土地,強姦我們的女性,劫掠我們的國民。你可能就是上帝挑出來拯救我們國家的那個人。但你要我付出的代價是加入你的隊伍,破壞我的誕生地的自由。” “有沒有你,佛羅倫薩都會失去自由。” “那麼我就跟它一起毀滅好了。” 公爵不滿地聳了聳肩,帶著一腔怒火。 “你說話像古羅馬人,但並不是明智的人。” 他傲慢地揮了揮手說,會談結束了。馬基雅維利站了起來,鞠了一個躬,然後說了番尋常的以示尊重的話。等他走到門口時,公爵開口了,讓他等一下。現在公爵又變成了一個好演員,換成了好朋友間的親切語氣。 “在你走之前,秘書先生,我希望你能給我提供一些有益的建議。在伊莫拉,你跟巴爾托洛梅奧·馬爾泰利很友好,他幫我做過一兩件雜活,做得很不錯。我需要一個人去蒙彼利埃跟那裡的羊毛商人進行談判,接下來再到巴黎幫我做幾件事,這樣安排比較方便。根據你對巴爾托洛梅奧的了解,你認為我派他去是否明智呢?” 他說得漫不經心,彷彿只是隨便問問,但馬基雅維利聽出了弦外之音。公爵主動提出讓巴爾托洛梅奧去出差,這樣他就可以離開伊莫拉相當長的時間。現在看來,毫無疑問,他已經知曉馬基雅維利對奧蕾莉亞的愛慕了。馬基雅維利雙唇緊閉,但臉上卻不動聲色。 “既然閣下如此大發仁慈讓我提供建議,那我就跟您說說吧。巴爾托洛梅奧使伊莫拉的人民非常認可您的統治,在這方面他可謂居功至偉,把他打發走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或許你是對的。那他留下好了。”公爵說。 馬基雅維利又鞠了一個躬,然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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