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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卡塔麗娜 毛姆 7155 2018-03-18
有一個想法,誰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不知道是某一個想像力豐富的人想出來的,還是許多人同時想到的:這真像一場霍亂,你不知道這疾病是外面人帶進來的,還是什麼不祥的風把它散佈開來的;這裡有個男人病倒了,那裡有個女人死了,你還沒有曉得這瘟疫的厲害,它已經大街小巷傳遍了,連掘墓人挖坑埋葬死人都來不及。天亮後還不多幾時,這個想法已經在羅德里格斯堡全城居民中間傳開了,說昨夜的怪事多少與聖母在卡塔麗娜·佩雷斯面前顯靈有關。大家盡談著這個題目。行政官們在會議室裡討論,教士們在他們的聖器收藏室裡討論,貴族們在他們府邸中討論。街頭的老百姓,菜場上的家庭主婦,商店裡的店員,都議論著,感到詫異。修士和修女們在修道院裡祈禱也分心了。

不久,關於聖母那謎語般的話中指的是誰這個問題,大家意見一致,認為沒有疑問了。有不少人,尤其是有些修道院外的教士,認為上帝可能不贊成主教過分的苦行,再說,他的謙恭中包含有一點兒傲慢,是否確實應該受到天譴。堂曼努埃爾·德·巴萊羅呢,卻是白璧無瑕。他把最好的年華用來事奉天主和國王。國王陛下是替全能的天主在地上行事的,他通過非同尋常的嘉獎,明白地表彰他的膽略和德行。無論是出家的還是世俗的,富人還是窮人,貴族還是平民,大家都認為堂曼努埃爾顯然是被揀中來遵照神的意志製造奇蹟的人。 一個代表團,包括著名的教會人士、貴族和市政官員,前來拜訪他,宣布他們一致的意見。堂曼努埃爾以軍人的坦率向他們表示,已準備好聽候他們安排。於是決定這儀式將於翌日在大教堂舉行。

下午,堂曼努埃爾請大司祭接受他的懺悔。因為準備第二天早晨領聖餐,隔夜就需要齋戒,他把那天晚上原定宴請朋友的晚宴取消了。他是個很認真的人,為了在這樣一個隆重的場合替天行事能夠靈驗,把該做的準備工作都做到了。他懺悔過了,得到了寬恕,把自己信託給天主,這三方面都完備了。 多明我會修道院院長親自把決定的事情告訴了主教,同時請他領頭帶修士們列隊入場參加儀式。堂布拉斯科明知院長此請存心不良,還是謝謝他給他的榮譽,慎重地接受了。他也無可奈何啊。 他對多明戈關於他小弟弟馬丁所說的話不當一回事。他對多明戈太了解了,他就喜歡拿人開玩笑,講些奇談怪論尋開心;儘管如此,他卻肯定堂曼努埃爾決不是創造奇蹟的人。他巴不得逃避責任,不要去看他弟弟出醜,但他知道,如果拒不參加,人們會說他是慪氣。他身居高位,不宜讓壞心眼的人有說他壞話的機會。不過,撇開這些不談,還有他對多明戈許下的諾言得遵守,他深知老百姓的愚蠢和殘暴,不管他們出身貴賤,只要他們期望的奇蹟沒有出現而感到失望,就極可能拿這無助的孩子洩恨。要是他在場,他或許可以使她免於遭受他們野蠻的蹂躪。

因此,第二天,他懷著沉重的心情,由他那兩個忠誠的秘書陪隨著,帶領修士們從女修道院走到教堂。教堂裡面的人擠得門口也塞住了,而拼命想要親眼看到奇蹟的人還在往裡面擠。大家讓開一條路,主教和後面跟著的修士們一起慢慢地走向中殿。他在主祭台前面稍微靠一邊的一張大椅子上坐下來。唱詩班席全坐滿了城裡的貴族。 不一會兒,堂曼努埃爾在一群紳士陪同下走上前來,在祭台另一邊為他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來。他身穿一套閱兵時穿的盔甲,胸鎧上鑲有黃金的波形花紋,外面披著卡拉特拉瓦勳位的繡有綠色十字架的大氅。 唱詩班席的貴族人士穿著他們最華麗的服裝。他們談笑風生。他們相互點頭微笑。中殿裡的群眾大聲說著話,彼此打招呼,好像正在斗牛場上。主教看著他們這樣子,十分憤怒。這是對宗教的嘲弄,他真想站起來,狠狠訓斥他們輕浮,對神不敬。

台階跟前跪著卡塔麗娜,撐著一根拐杖。 從管風琴的樓廂里傳來一支風琴獨奏曲的開頭部分,華麗的樂聲歡快地掠過會眾的頭頂。教堂的建築高大而樸素,但是後來,那個顯赫的恩利克斯家族的一代代當家人給它裝上有銀盤式雕花的彩色天花板,給祭台上方的那些油畫鑲上厚實的鍍金框子,還給一個個神像披上豪華的長袍。唱詩班的長排坐椅雕刻得極為精緻。周圍那些附屬的小教堂裡有些墓穴,早期的墳墓用石塊砌就,肅穆而簡樸,後來的那些則是用大理石雕刻的,非常華麗,裡面安葬著已故公爵和公爵夫人們的遺體。微弱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的窗戶射進大教堂,空氣中香煙繚繞。 教士們進來了,他們身穿代價昂貴的法衣,那是虔誠的貴族太太小姐們捐贈給教會的,只在舉行隆重儀式時才穿。助理祭司捧著絲巾覆蓋的聖餐杯和聖餐盤。彌撒儀式的讚美詩唱起來了。舉行奉獻聖餅和聖餐杯的禮儀的清脆鈴聲一響,廣大的會眾不寒而栗,一齊跪倒下來。主持彌撒的大祭司參加了聖餐禮,先後給堂曼努埃爾和卡塔麗娜授了聖餐。最後,大家焦急地等待著的時刻到來了。人們中間響起一片奇異的聲音,不是說話的聲音,也不確切是人們不安地挪動身子而引起的聲音,倒像是松林中風的嗚咽聲,彷彿是他們急切的盼望本身所發出來的聲音。

堂曼努埃爾站起身來,大步走到那跪著的小姑娘面前。他穿著盔甲,肩胛上披著表示他勳位的大氅,那形像不但威武,而且堂皇。這場面,這時刻賦予了他一種異乎尋常的尊嚴。他深信自己的力量。他伸手按上那姑娘的頭頂,提高嗓門,好像在對他的部隊發布衝鋒的號令似的,背誦著人家叫他講的話,那嘹亮的聲音在大教堂的四面角落裡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以聖父、聖子和聖靈之名,命令你,卡塔麗娜·佩雷斯,站立起來,扔掉沒用的拐杖,向前走。” 姑娘被這威嚴的場面嚇得六神無主,搖搖晃晃站立起來,扔掉了拐杖。她向前跨了一步,一聲驚叫,一頭撲倒在地上。奇蹟又一次失敗了。 頓時全場一片喧嘩,彷彿群眾突然發瘋了。男的大喊,女的尖叫。他們怒吼著。

“妖巫,妖巫,”他們叫嚷道,“火刑。火刑。火刑。燒死她。” 接著,人們憑著一時衝動,直向聖器收藏室衝去,直想把這小姑娘撕得粉碎。他們情緒激昂,爭先恐後,你推我撞。有些人跌倒了,被人踐踏在腳下,他們的慘叫聲更添加了喧鬧。 主教一躍而起,三腳兩步從聖器收藏室裡出來,面對著這瘋狂的人群。他高舉雙手,烏黑的大眼睛裡冒著火。 “後退,後退,”他用雷鳴般的聲音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褻瀆這神聖的所在?後退,聽見嗎?後退。” 他的面容是那麼嚇人,千百條喉嚨裡不由發出惶恐的喘息。好像一個巨大的深淵驀地張開在他們面前,人們一下子都愣住了。他們朝後退卻。主教一時朝他們瞪著眼睛,目光中怒氣沖天。

“罪惡,罪惡。”他高聲叫道,然後握緊拳頭,揮舞雙臂,好像要用他憤怒的雷電去劈擊他們。 “跪下,跪下,祈求天主饒恕你們褻瀆了天主的殿堂。” 好多人聽了他這話,懾於他的權威,抽抽搭搭地哭泣著跪了下來。還有一些人,像是嚇得動彈不得了,只顧站在那裡,呆望著他那可怕的形象。主教漸漸把目光從一邊掃向另一邊,直到把全部會眾盡收眼底,而每個人都覺得他那雙憤怒的眼睛好像專門盯著他一個人。除了這裡那裡有個女人在歇斯底里地抽泣之外,教堂內寂靜無聲。 “聽著,”主教最後說,“聽我說吧。”他的口氣這時不再是咄咄逼人的,而是莊重、嚴肅而帶有權威性的了。 “聽著。你們知道這城裡發生了一些奇事,這些事在你們頭腦裡產生了混亂和不安。你們知道聖母對卡塔麗娜·佩雷斯姑娘這樣說過:堂胡安·德·巴萊羅的事奉天主最虔誠的那個兒子能夠蒙天主的聖恩治好她的殘疾。在對你們說話的我和我弟弟堂曼努埃爾,由於邪惡的驕傲自大,竟冒失地認為所指的是我們兩人中間的一個。我們這樣膽大妄為受到了沉重的懲罰。然而堂胡安另外還有一個兒子。”

群眾大叫大笑起來,打斷了他的話。 “那個麵包師傅,”他們喊道,“麵包師傅。” 接著他們合著粗獷的節奏,揶揄地吟唱起來。 “麵包師傅。麵包師傅。” “肅靜。”主教大聲叫道。 人們相互發出“噓”的聲音,要求別做聲。 “笑什麼?傻瓜的笑聲真好像鍋底下著火的荊棘在噼劈啪啪地爆響。天主要求你們的正是講公道、愛仁慈、謙恭地跟著你們的天主走。你們這些假冒為善、褻瀆神明的人啊。狗男女。罪惡。罪惡。罪惡。” 他連連說“罪惡”,越說越狠毒,越發充滿著鄙夷,以致聽他講的人好比被人劈面澆了一杯冰水,連忙退縮。他的狂怒叫人看了害怕。他用令人望而生畏的輕蔑目光對人群掃了一眼。 “聖教公署的差役們在場嗎?”

群眾中輕輕揚起一陣奇異的像是驚嘆的聲音,一時大家氣都不敢出,因為人們聽到這些宗教法庭的爪牙,無不心驚肉跳。他們不知道他這句不祥的話預示著什麼,每個人都直打哆嗦。主教背後有幾個人猛然站立起來。 “讓他們站出來。”他說。 聖教公署的差役有權有勢,尤其得到庇護,公署的恐怖活動搞不到他們身上,所以謀求這個差使的都是最有身份的人。羅德里格斯堡一共有八個。 從他們離開座位到在主教背後站定,這中間有一段間歇。他等待著,直到他們輕輕移動的腳步聲靜下來了,他知道他們已經在他背後站好了。 “聽著,”他又說話了,他伸出的食指似乎指著每一個在顫抖的人,表示指控,“聖教公署從來不感情用事,也不草率從事。它對有罪的人依法懲辦,但對悔罪的人是寬大的。”

他頓住了,這沉默令人驚恐。 “你們這批毒蛇,絕對不許碰一下這個可憐的姑娘。如果她受了騙,或者著魔了,自有聖教公署來審查。如果她在試驗中失敗了,這裡的差役們自會把她送法庭審判。但是試驗還沒有完畢。馬丁·德·巴萊羅在哪裡?” “在這兒,這兒。”幾個人大聲說。 “讓他到前面來。” “不,不,不。” 這是麵包師傅馬丁的聲音。 “要是他不肯好好自己走過來,那就把他帶上來。”主教口氣很嚴厲地說。 幾個人擁上前去,推的推,拉的拉,馬丁掙紮起來,鬧得亂哄哄,但不一會兒,群眾就讓開一條路,他被硬逼著走到內殿的台階前。差役們退下去,撇下他一個人站在那裡。 他是從鋪子裡趕來觀看大家在談論的這樁奇事的,身上就穿著他幹活時的衣服。他的臉原已被爐火烘得紅彤彤的,加上他跟那些粗暴地推搡他的人徒勞地掙扎了一番,更是滿面通紅。天氣很熱,他滿頭汗珠,那張胖胖的和善的臉顯得惶恐萬分。 “過來。”主教說。 彷彿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拉著一樣,這麵包師傅一步步登上內殿的台階。 “大哥,大哥,你要叫我怎麼樣?”他叫道,“你都做不到的事,我怎麼能做得到呢?我不過是個工人,跟我鄰居一樣,是個普通的基督徒。” “不要說話。” 主教頭腦中從來沒有想到過這麵包師傅能製造奇蹟,此刻他想到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解救卡塔麗娜,不讓她在騷亂群眾的狂怒之下蒙受災難。他需要一個短暫的喘息時間,讓他可以平息他們的狂熱。他現在想到這小姑娘是安全的。有差役們在那裡保護著她。因為宗教法庭在本城沒有監獄,他們將奉他的命令把她帶到一個女修道院去。她逗留在那裡時,他可以有時間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主教再次對懾服的群眾講話了。 “窯匠難道沒有權柄,從一團泥裡拿一塊作成貴重的器皿,又拿一塊作成卑賤的器皿嗎?因為天主不偏待人。凡自卑的必升為高,自高的必降為卑。把姑娘攙扶上來。” 卡塔麗娜正躺在她跌倒的地方,臉埋在臂彎裡,抽噎使她瘦小的身體抖動著。她好比路旁一條死狗,誰也不去注意她。兩名差役把她扶了起來,帶到主教面前。她腋下撐著拐杖,盡力合攏雙手祈求,淚如雨下。 “唉,主教大人,主教大人,可憐可憐我吧,”她哭著說,“我求求你,不要再試了,只會再失敗的。放我回家到我媽身邊去吧。” “跪下,”他命令道,“跪下。” 女孩子絕望地嗚咽著,雙膝跪下了。 “把你的手按在她頭上。”他吩咐他的小弟弟。 “我不能。我不干。我害怕。” “我命令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否則開除你的教籍。”主教厲聲說。 這個不幸的人一陣寒噤,因為知道他大哥發出這可怕的威脅是會毫不猶豫地說到做到的。他怯生生地把一隻顫抖的手放上小姑娘的頭頂。他那隻手還是不干淨的。 “現在把你剛才聽見的二哥曼努埃爾說的話照樣說一遍。” “我記不得了。” “那麼,我說一句,你跟著說一句。我,胡安·德·巴萊羅的兒子馬丁·德·巴萊羅。” 馬丁照著念了。 “我,胡安·德·巴萊羅的兒子馬丁·德·巴菜羅。” 主教用洪亮有力的聲音說了最後那幾個決定命運的詞兒,可是馬丁跟著念的聲音低得聽也聽不清。卡塔麗娜卻遵照他的吩咐,爬起身來,絕望地張手把拐杖扔掉。她搖晃了一下。她沒有倒下去。她站住了。接著,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場合,她發出一聲哭叫,一聲抽泣,轉身從內殿的台階上直奔下來。 “媽媽,媽媽。” 瑪麗亞·佩雷斯跟多明戈在一起,頓時歡欣若狂,從人叢中擠出一條路,奔過來迎接女兒。卡塔麗娜撲到她懷裡,放聲大哭。 密密層層的人群一下子驚呆了,動彈不得。他們驚異得透不過氣來,然後爆發出一陣空前的喧嚷。 “奇蹟。奇蹟。” 他們呼號。他們鼓掌。婦女們揮著手絹。男人們好像在斗牛場上看見一名鬥牛士做了個驚險動作一樣,高喊ole,ole;他們把帽子拋到半空,猶如在斗牛士帶著他的隨從繞場走一周接受觀眾拍手叫好時,他們把帽子往鬥牛士跟前拋去一樣。在這一片喧鬧聲中,有些地方發出女人的刺耳歌聲,用有幾分像奇異的摩爾曲調歌唱讚美聖母的頌歌。這樣的喧騰似乎永遠不會停下來了。素不相識的人相互擁抱。男男女女快活得流出眼淚。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個奇蹟。 突然間,這群激動得發瘋的群眾寂靜無聲了,所有的眼睛都集中盯著主教。馬丁感到羞怯,幾乎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已經退縮了下來,因而只有那位主教一個人站在內殿的台階頂上,背朝著祭壇。雖然他的長袍破舊而打著補丁,人又消瘦枯槁,但是他個子高大而挺直,那形象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奇異的是他這時沐浴在一片光輝之中。這並不是繞著他頭部的一輪光環,而是一重靈光,似乎把他從頭到腳都籠罩在裡面。 “聖徒,聖徒。”大家高呼道,目光都注視著這奇異而驚心動魄的景象。 “生你的女人有福了,”他們高聲說,“如今可以釋放僕人安然去世了。啊,幸福的、幸福的日子呀!” 他們不知自己嘴裡說的是什麼。他們滿懷著歡樂、愛和畏懼,給弄得神魂顛倒。只有多明戈注意到有一扇窗上的彩色玻璃破了,可喜地恰巧有一道陽光穿過這缺口射在主教身上,使他全身瀰漫著榮光。 主教舉起手,叫大家安靜,喧鬧聲頓時停止了。他一時站在那裡,朝眼前的無數面孔掃視了一眼,臉容顯得憂愁而嚴峻,然後他抬起頭,哀傷的目光定住了,彷彿他心靈中的眼睛看見了天使大軍,他用緩慢而莊嚴的調子念誦起《尼西亞信經》來。這經文是大家聽熟的,因為他們每星期日在望彌撒時都聽得到;他們跟著他念,低沉的嘁嘁喳喳聲好像遠方的雜亂的腳步聲。 他念完之後,轉身走向主祭壇。照著他的陽光不見了,多明戈望望那扇窗,看見永不停息地在天空中運行的太陽已經向前行去,沒有陽光通過破玻璃窗照射進來了。主教拜倒在祭壇前,默默祈禱,感謝天主。一塊沉重的石頭從他痛苦的心上給搬掉了,因為他無可懷疑地知道,雖然是馬丁的手按在姑娘的頭上,馬丁僅是一個工具而已,可以說是天主樂於運用的,為了使他,布拉斯科·德·巴萊羅,得以做出一個奇蹟來歸榮耀於天主。而且這是一個徵象,一個明確的徵象,說明天主饒恕他意志薄弱,饒恕他讓那希臘人在被焚之前先受絞刑的嚴重罪過。天主是對過去、現在和未來發生的事都無所不知的,知道不信神的人們是頑固不化的,因而罰他們永世死滅。你大可以哀憐那些被打入地獄的人所受的折磨,然而要是感到懊悔,那便是懷疑天主的正義了。 主教站起身,從內殿緩步走出來。他像是個夢中人在行走。那兩名教士,他的伙伴兼秘書,理解他的心意,便跟隨著他,這時修道院院長作了個手勢,叫他的修士們跟著他走在他們後面。主教走到內殿的台階口,停住了腳步。 “願吾主耶穌基督的恩德、天主的仁愛和聖靈的感應與你們大家同在。” 他一步步走下台階。會眾後退,給他和跟隨著他的教士們讓開一條路。修士們唱起感恩讚美詩,嘹亮而渾厚的歌聲迴盪在整個教堂中。主教神思恍惚地穿過跪倒在地上的人群,一路上給他們祝福。他沒有看到多明戈嘲諷的目光。 這時候,鐘樓上響起了鐘聲,不多片刻全城鐘聲齊鳴。但這並不是由於神的作用。堂曼努埃爾原是個訓練有素的軍人,任何細枝末節都注意到,他以為自己定能製造奇蹟,所以早已佈置好,一俟大教堂響起慶祝的鐘聲,所有其他教堂的鐘都要敲響起來。 主教走到教堂門口,大門倏地敞開,他走到外面八月的驕陽下。人群在他背後蜂擁而出,跟隨著修士們的行列,直跟到多明我會修道院。主教正要走進去,群眾中響起一片叫嚷聲。他們要求他給他們講話。修道院外牆根築有一個講壇,這是給有些外地來的教士使用的,他們口才好,名氣大,修道院的教堂太小,容納不下那麼多擁來聽他講道的教友。修道院院長走上前來,對主教說大家懇求他滿足他們的要求。主教環顧四周,似乎不知身在何處。或許他到這時才意識到有這麼多虔誠熱切的人們一直緊跟在他背後。他站停了一會兒,定了定神,然後默默登上了講壇。 他的嗓音原是洪亮悅耳、抑揚有致而變化無窮的。他開口講了。 “你們無從探測人心的奧秘,也無從知道每個人在想些什麼。那麼你們怎麼能夠徹底理解創造萬物的天主,洞察他的心靈,知道他的意向呢?” 他的手勢有力而富於表達力。他的聲音一直遠送到密密層層的群眾的最後排,而當他表示慈悲而降低音調的時候,他的聲調又是那麼優美,每一個字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當他激昂地譴責人們的罪惡時,他把聲音提高到最高度,好比響徹荒涼的鋸齒山脊上空的雷聲。他有時突然停頓,在那勢如滾滾波濤的發言中出現的這種沉寂竟像世界末日的一聲霹靂般驚人。 他提醒他們生命短暫,亞當的子孫從搖籃到墳墓的一生中可能遭遇到種種不測,提醒他們歡樂是稍縱即逝的,提醒他們憂患的苦痛,他們聽得不由得畏縮起來。他描繪地獄的恐怖和被打入地獄的人身受的永無休止的折磨,他們聽了渾身發抖。當他聲音柔和下來,用欣喜若狂的語調講述起聖徒與神的交往以及天國永恆的歡樂時,大家感動得哭起來。許多人懺悔自己的罪過,從此以後重新做人。 他用一大篇歌頌聖母和天主的榮耀的話作結束。他從來沒有講得像今天這樣慷慨激昂而痛快淋漓,也從來沒有過這樣使人肝腸欲裂的強烈感情。 他們送他回到密室,他筋疲力盡,聽任他那兩個忠心的隨從幫他臥倒在他的堅硬的床上。他被感情和疲勞搞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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