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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克拉多克夫人 毛姆 4481 2018-03-18
伯莎完全沉浸在愛情的歡愉中。自信的性格永遠不會允許她對任何事情半心半意,而且她現在絲毫不准備掩飾自己的感情;愛情是茫茫大海,她勇敢地一頭扎進去,不在乎會游過去還是會溺死。 她對克拉多克說:“我真傻,我以為在我之前沒有人愛過,我感覺世界現在才開始。” 她討厭和他的任何分離。上午她只為等待愛人而活,午餐過後和他一起返回農場;下午似乎太漫長了,她不停地計算著再次見到他的時間。但當他工作結束回來後,他們一起依偎在火爐旁邊竊竊私語是多麼美妙啊!伯莎需要的只是壁爐裡那一簇閃動的火苗,除了他倆依偎的地方,房裡其他地方都在黑暗中。火紅的光投射在愛德華臉上,閃現出一點兒光芒和怪誕的影子。她喜歡看著他,看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和捲曲的頭髮,看進他灰色的眼睛。然後,她激情澎湃。

“閉上眼睛。”她輕聲說,吻了吻他閉上的眼睛,然後慢慢地移到他的雙唇。它的柔潤讓她激動,笑容浮上她的臉龐。她把臉埋進他的衣服,呼吸著她迷戀已久的霸道男人氣息。 “我親愛的,你今天都做些什麼了?” “哦,農場現在沒什麼事情,我們只是耕田,運送一些農作物的根莖。” 她特別喜歡聽他講農作物方面的東西,可以連續聽上好幾個小時。愛德華講的每個字都那麼新鮮迷人。伯莎從來不捨得把眼睛從他身上移開,她喜歡聽他講,但基本不關心他講的內容,只是注視著他的表情。他討論田野的灌木排水系統時,有時瞥見她一臉迷醉的笑容,覺得困惑不已。然而,她對他的所有牲口卻真的深感興趣,總是問起那頭生病的小公牛;那些牲畜讓她聯想到他的強壯,一想到他的強壯她就肌肉發緊。她決心學習騎馬,學習打台球和高爾夫球,這樣就可以在所有的娛樂中陪伴他。熟練掌握這些技能倒沒有必要,甚至會丟臉。看著愛德華·克拉多克,她意識到男人才是萬物的主宰。她看見他大步走過田野,四處指導工人完成一些操作,一直表現得無畏、勇敢和自如。令人驚異的是,她通過觀察總結出來的諸多優秀品質都是在外貌的基礎上形成的。

他談起他僱傭的人,她想像得到,沒有比受僱於這位主人更幸福的事兒了。 她說:“我想在你的農場當一個擠奶女工。” “我那兒沒有擠奶女工,倒有一個送奶男工,他更好用。” 她喊道:“你這個傢伙!你太實際了!” 她抓住他的手,看著它們,笑著說:“有時我很害怕你,你這麼強壯。在你身邊時,我總覺得自己十分柔弱和無助。” 他也笑著看她:“你不會害怕我打你吧?” 她抬眼看看他,然後又低頭望著那雙一直抓著的雙手。 “你就算打我,我也不會怎麼樣,我只會更愛你。” 他大笑起來,吻了吻她。 她又說:“我不是開玩笑。我現在理解了那些喜歡野獸般的男人的女人。有些妻子可以忍受丈夫做的任何事,這很平常;似乎因為他們的野蠻,她們更愛他們。我想我自己就是那樣。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發怒,埃迪。你生氣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他回答:“我從來不會發怒。” “格洛弗小姐告訴我你的脾氣是世界上最溫和的,我對這種完美感到恐懼。” “伯莎,別對我期望太高。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模範男人。” “那太好了。我需要的不是模範男人。你肯定也有缺點,只不過我還沒發現而已。但我發現以後,我只會更加愛你。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醜陋的男人時,他們說他的醜陋只會讓他更加迷人。我也將愛你的缺點,就像現在愛你的全部一樣。”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了一會兒,卻發現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伯莎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裡,希望時間永遠停駐在這一刻。她忘記了很快克拉多克就會胃口大開,掃光一頓豐盛的晚餐。 她說:“讓我看看你的手。” 她喜歡他的手。手掌很大,皮肉在長期的勞動下變得粗糙,但她覺得比城里人柔軟的手好上一千倍。她感覺它們很結實,充滿了男性氣息,讓她聯想起意大利一家博物館裡的一個手雕像:通體用斑岩雕刻,可惜由於某些原因沒有完工;這個雕塑缺乏細節,但給了她類似的感覺,那就是強大的力量。他的手非常有力,讓人禁不住懷疑這是一雙半人半神或英雄的手。她把一根根粗壯的長手指打開,克拉多克有些疑惑、有些有趣地盯著她。他對她的了解實在太少了。她碰到他的目光,笑著彎下腰去親吻掌心。她希望跪倒在這個強壯男人的腳前,卑微地低下頭。她願意做他的女僕,沒有比為他履行僕役的服務更令她滿足的事兒了。她不知道如何表達這種澎湃的激情。

伯莎和愛人一起走進布萊克斯達布爾,迎接人們的目光。他們對這樁婚事的好奇心讓她頗為高興。如果他們只是對她選擇了他們熟稔的愛德華·克拉多克感到驚奇,她又何必放在心上?她為他驕傲,為自己是他的妻子而驕傲。 有一天,正是這個季節裡暖和的日子,她坐在階梯上休息,克拉多克站在旁邊。他們沒有交談,只是滿懷喜悅地看著彼此。 克拉多克突然開口說:“看,亞瑟·布蘭德頓。”他抬頭看了伯莎一眼,然後眼神就飄忽不定,似乎希望避免這次見面。 伯莎問:“他一直不在家,對嗎?我想見見他。”她非常樂意全世界都看到他倆在一起。那個年輕人走近時,她大聲問好:“下午好,亞瑟。” “哦,這不是伯莎嗎?好啊,克拉多克。”

他看著愛德華,納悶他站在這兒和萊伊府的大小姐在幹什麼。 “我們剛剛去利恩哈姆了,我累壞了。” “哦!” 年輕的布蘭德頓覺得伯莎和克拉多克一起散步太奇怪了。 伯莎突然大笑:“哦,愛德華,看來他還不知道。看來他是全村唯一一個還沒收到消息的人了。” “什麼消息?上週我在約克郡姐夫家裡。” “愛德華和我準備結婚。” “真的嗎?” 他看看克拉多克,尷尬地說了幾句祝福語。他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的震驚,克拉多克臉紅了,明白這肯定是出於一個事實:伯莎答應了他這樣一個身無分文、舉目無親的窮小子的求婚。 年輕人為了掩飾自己的惶惑說:“我希望能得到你們婚禮的請柬。” “哦,我們的婚禮會很安靜,只有我們兩個、拉姆塞醫生、我的姑姑,還有愛德華的男儐相。”

布蘭德頓問:“那我不能來咯?” 伯莎快速地掃了愛德華一眼。一想到愛德華沒有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朋友來擔任伴郎,她就有些不安。但她畢竟是萊伊小姐,她已經發現她愛人的一些朋友不太理想。機會女神現在賜予了她一個克服困難的方法。 她說:“恐怕不可能,除非你能讓愛德華選你做最重要的男儐相。” 她成功地讓兩個男人坐立不安了。布蘭德頓對此興致不高,心想:“當然,克拉多克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一個優秀的運動員,但實在不是伯莎這樣的女孩應該嫁的人。”愛德華明白這個年輕人的感覺,緘默著。但布蘭德頓懂得文明社會的禮儀,打破了暫時的僵局。 他只能問問:“克拉多克,誰將擔任你的男儐相?” “我不知道,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布蘭德頓接觸到伯莎的眼神,突然意識到她的渴望以及其中的緣由。 他快速地說:“為什麼不選我呢?我敢說你會發現我當男儐相的知識很豐富。” 布蘭德頓看著伯莎,伯莎微笑以示謝意。他看到了她的開心。 他找了個談話的由頭:“你們準備去哪裡度蜜月?” 克拉多克回答:“我不知道,我們幾乎沒時間去思考。” “你們肯定對所有計劃都不太明確。” 他握手告別,感到伯莎感激地用力一握,然後離開了。 “你真的沒有想過我們的蜜月嗎?傻孩子。” “沒有。” “嗯,我想過。我下定決心,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會去意大利,我想讓你看看佛羅倫薩、比薩和錫耶納。它們簡直美得像天堂。我們不去威尼斯,因為它太感傷;自尊的人不可能在十九世紀末的貢多拉里示愛。哦,我盼望和你一起去南方,看蔚藍的天空,數無數的星星。”

他提不起勁:“我從來沒有在國外待過。” 但她的熱情足夠兩個人用:“我知道。我會高興地把一切細細說給你聽,我會比以前更享受美景,對你來說也都是新鮮的。如果喜歡,我們可以待上半年。” 他喊道:“啊,我可能做不到,還有農場呢。” “哦,討厭的農場,這是我們的蜜月啊,sposi mio。” “我想自己在外國逗留的時間不能超過兩個星期。” “什麼胡說八道!我們可不能在意大利只待兩個星期,農場沒有你也可以運作下去的。” “一月和二月,正是小羊羔出生的時節。” 他不想讓伯莎沮喪,但如果他不在農場看管羔羊的出生,確實至少有一半會死去。 “但你必須去,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他盯著地面好一會兒,看起來很不開心。

“一個月夠嗎?伯莎,你真正需要的事我都會去做的。” 但他對伯莎的建議露出了不悅之情,傷了伯莎的心。她知道他可能會拒絕她,本來打算堅持己見的,但是他語氣一軟她就後悔了。 “我太自私了!埃迪,我不願意看到你悲傷。我以為去國外度假會讓你開心,所以我才提前計劃好一切。但我們不去了,我討厭意大利。那我們就像兩個鄉巴佬一樣去城裡待上兩星期吧。” “哦,但你肯定不會喜歡的。” “我肯定會喜歡的。我喜歡你喜歡的一切。只要和你在一起,你難道以為我會介意去哪裡嗎?親愛的,你沒生我的氣吧?” 克拉多克先生心地善良,馬上愉快地說沒有生氣。 萊伊小姐在格洛弗小姐的驅使下,被迫為一些慈善機構做事。伯莎告知她改變的計劃時,她正在編織嬰兒的襪子(她會做的最小編織物)。聽到消息時,她漏了一針。她是個聰明人,不會對此發表任何意見,但她暗忖是不是世界末日到了。伯莎的計劃像易碎的玻璃那樣破碎了,但她臉上看不出一絲不開心。一個月前,要她放棄腦海裡成型的想法,比讓她跨越重洋攀登懸崖還難。愛情的確是個魔術師,可以把一頭獅子變成一隻綿羊,簡單得就像是把一塊手帕變成一個花盆。萊伊小姐開始欣賞愛德華·克拉多克。

克拉多克離開伯莎後,在回家路上遇見了利恩哈姆的牧師。格洛弗先生是一個高大的人,臉龐瘦削,膚色白皙,身材單薄,有些男版格洛弗小姐的味道,身上有很濃的殺蟲劑味道。萊伊小姐公開說過他衣服上撒了三碘甲烷,還每天用石炭酸洗澡。他雖然年過四十,但依然幹勁十足,待人寬厚,憎惡不信國教的人。 “啊,克拉多克,我正想找你。” “不是因為我的預告婚事吧?牧師。我們準備得到特殊許可成婚。”像很多鄉村人一樣,愛德華總覺得牧師有些滑稽——這無可指責,因為這是他們生活中唯一的笑料——而他對教區牧師有比對世界上其他事情更多的幽默感。牧師笑了,這是鄉村牧師最好的優點之一,那就是他們願意和教民同樂。 “結婚的事情已經定了?你是個幸運的青年。” 克拉多克挽著格洛弗先生。他這種無意識的友好贏得了無數朋友。 “是,我是個幸運兒。伯莎和我會結婚,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奇怪。但我們真的互相愛慕,我打算全心全意對她。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花天酒地過,牧師,對嗎?” “是,我的孩子,”牧師被愛德華的自信觸動了,“每個人都清楚你為人穩重。” “當然,她能找到社會地位比我高很多的人,但我會努力讓她開心;而且我會像某些男人一樣,對她毫無隱瞞;我對她的坦誠和她對我的坦誠一樣。” “那可以說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我一生之中從未愛過其他女人,至於其他——嗯,自然,我年輕,有時也進城,但我總是討厭城市。鄉村和艱苦的勞動讓一個人保持純潔的秉性,不被污染。”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希望你幸福,我也認為你會幸福。” 牧師良心上有少許不安,因為起初他和妹妹都稱這樁婚姻是mesalliance(mesalliance,這個詞的發音很奇怪),還沒有明白事情的不可避免,他們就開始覺得自己的態度不夠仁厚。兩個男人分別時握了握手。 “牧師,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這些直率的話。我以為,在某個方面這也是您的事。我也曾想和萊伊小姐交流類似的話題,但不知為什麼我從來都找不到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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