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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克拉多克夫人 毛姆 7132 2018-03-18
第二天,萊伊小姐午飯後回到客廳,解開馬蒂書店剛送過來的書。她隨手翻閱,這裡讀上一段,那裡讀上一段,一邊瀏覽它們的內容,一邊想著剛才的午餐場景。愛德華·克拉多克坐立不安、很緊張的樣子。他看到萊伊小姐需要鹽、胡椒之類的東西時,便頗為殷勤地遞這遞那。他明顯在討好她。同時,他也有所控制,不表露出那種熱戀時的迷醉。萊伊小姐不禁自問他是不是真的愛著她的侄女,伯莎則顯然對此毫不懷疑。她明媚動人,一直含情脈脈地盯著那個年輕人,彷彿他是她見過最可愛最美妙的東西。伯莎以前節制保守,現在則熱情奔放,萊伊小姐感到非常訝異。就算全世界都看到她的幸福,伯莎似乎也不以為意。熱戀不但讓她快樂,還讓她自豪。萊伊小姐一想到醫生自以為能製止這樣的熱情,就忍不住高聲大笑。她很清楚,理智的灑水壺不可能澆滅這愛情的烈火;但是,如果她沒有打算阻止這樁婚事的話,也不必說出之前對醫生說的那一番話。午餐後,她就稱有些疲倦準備去躺一會兒,然後獨自進了客廳。她滿意這一箭雙雕的舉動:一來滿足了戀人單獨相處的願望,二來也算給自己行了個方便。

她從那捆書中挑了一本看起來最順眼的,開始閱讀起來。不久,一位僕人打開門,通知說格洛弗小姐來了。一絲厭煩的神色掠過萊伊小姐的臉,但馬上就換了一副溫柔親切的模樣。 “哦,親愛的萊伊小姐,您不必費事起身。”女主人慢慢地從躺著很舒服的沙發上起身時,來訪的人忙不迭地說道。 萊伊小姐和她握握手,開始交談起來。她說很高興見到格洛弗小姐,心裡卻想這位可敬的女士的繁文縟節可真要命。上週,格洛弗一家曾來萊伊府赴宴;七天以後,格洛弗小姐就準時來做禮節性的回訪。 格洛弗小姐是值得敬重的人,但乏味無比;這是萊伊小姐無法寬容的。在她看來,邪惡的貝基·夏普比愚鈍的阿米莉亞要好上一萬倍。格洛弗小姐是世界上最好性情、最慷慨的人之一,是自製和無私的奇葩;但是,能從她那兒得到樂趣的人,只可能是個十足的瘋子。

萊伊小姐這樣形容她:“她是個親切仁慈的人,在教區做了無數善事;但她真的太乏味了,只適合出現在天堂。” 雖然歲月逝去,但格洛弗小姐以前的形像在萊伊小姐腦海依然鮮明:毫無光澤的頭髮垂在背上,穿著帶翅膀的衣服,手中抱著一把金色的豎琴,從早到晚一直用她那刺耳的聲音唱著讚美詩。確實,一般意義上的天使服裝太不適合她了。她那時像個八歲到二十歲的小女孩,但後來就可能像二十歲到四十歲的某個年齡段。你會感覺她一成不變,連歲月也在她旺盛的精力面前舉手投降。她沒有身材可言,衣服筆直僵硬,彷彿一副鎧甲。她常年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螺紋夾克,一看就知道特別耐磨。下身配著平白無奇的裙子,腳蹬一雙結實——真的特別結實——的靴子。帽子是自己縫製的,適合任何天氣。她從來不戴面紗,所以皮膚又乾燥又粗糙,緊緊地繃在骨頭上,使得她的臉異同尋常的扭曲。突出的顴骨上兩抹紅色,但分佈又不均勻,只是毛細血管突兀地織成的網格。她的鼻子和嘴巴,文雅一點兒說是顯示了一種堅強性格,淺藍色的眼睛則微微凸出。東英吉利十年的風把她臉上所有的柔和吹得不見踪影,寒風的凜冽似乎漂白了她的頭髮。人們實在無法判斷,這究竟是淡化了的棕色,還是光澤消失了的金色。髮根冒出的少量頭髮“各自為政”,萊伊小姐往往想著數清她的頭髮多簡單呀。但是,儘管她的強硬堅定的外表讓人感覺到她極端的決心,其實她非常害羞,喜歡忸怩作態,以至於在任何場合都會臉紅。面對陌生人時,則會經歷很久都講不出一個字的痛苦。同時,她的心靈極其脆弱,同情心氾濫,容易激動;她對同類充滿了愛與憐憫。她過於多愁善感了。

萊伊小姐問:“你哥哥好嗎?” 格洛弗先生是利恩哈姆教區的牧師。利恩哈姆和特坎伯利路的萊伊府相隔一英里左右,自從他任職以後,格洛弗小姐就一直為他照看房子。 “哦,他非常好。當然,他對不信國教的人感到十分擔憂。您知道嗎?他們在利恩哈姆建立了一座新的小教堂。太可怕了。” “克拉多克先生在午餐時有所提及。” “哦,他和你們一起共進午餐?我倒不知道你們的交情到了這份上。” “我想他現在還在這兒,他還沒進來道別。” 格洛弗小姐一臉好奇地望著她。但在事態變得複雜以前,萊伊小姐不會做出什麼解釋的。 “伯莎好嗎?”格洛弗小姐問道。她的談話內容主要是日常的寒暄。 “哦,當然,她在極樂世界呢。”

“哦!”格洛弗小姐完全不明白萊伊小姐的意思,她有些害怕這位年長一些的女士。即使她的哥哥查爾斯說過擔心萊伊小姐是個不信教的人,但她還是不能不尊敬這位在倫敦和歐洲大陸居住過、接觸過迪安·法勒、碰見過瑪麗·科雷利的女人。她說:“當然,伯莎還年輕,自然容易興奮。” “嗯,我真的希望她能幸福。” “萊伊小姐,你一定在為她的未來擔憂吧。” 格洛弗小姐發現了這位女主人神秘的觀察力,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臉上開始發燒。 萊伊小姐回答:“一點兒也不。她是自己的主人,和大多數女人一樣,體格健全、思維清楚。但是,這自然也是一個巨大的風險。” “非常抱歉,萊伊小姐,”這個牧師的妹妹言辭如此懇切,萊伊小姐的良心多少受到一點兒譴責,“但我真的不明白,巨大的風險是什麼?”

“親愛的,婚姻。” “伯莎——準備——結婚?哦,親愛的萊伊小姐,請接收我的祝賀。你肯定感到無比高興和自豪。” “我親愛的格洛弗小姐,請平靜些。如果你要祝賀的話,也應該是向伯莎說,而不是我。” “呵呵,萊伊小姐,一想到親愛的伯莎要結婚,我太高興了。查爾斯聽到這個消息也會感到高興的。” “和愛德華·克拉多克結婚。”萊伊小姐打斷了她的激動,冷冰冰地說。 “啊!”格洛弗小姐目瞪口呆,臉色都變了。緩過神來後,她說:“這不是真的!” “你看起來很驚訝,親愛的格洛弗小姐。”萊伊小姐淡淡一笑。 “我的確很吃驚。我以為他們甚至不認識彼此,況且——”格洛弗小姐窘迫地止住了。 “況且如何?”萊伊小姐立刻接住話頭。

“嗯,萊伊小姐,克拉多克毫無疑問是個非常好的年輕人,而且我喜歡他,但我不認為他是伯莎結婚的理想對象。” “那要看你說的理想對像是什麼樣的。” “我一直希望伯莎和塔烏瓦斯的布蘭德頓先生共結連理。” “哼,”萊伊小姐不喜歡隔壁鄉紳的母親,“除了四五代愚蠢之至的祖先,還有那既不能租也不能賣的兩三千英畝地,我不知道布蘭德頓先生還有什麼值得誇耀之處。” 格洛弗小姐擔心自己多嘴,加了一句:“當然,克拉多克先生是一個非常值得尊敬的年輕人。如果你認可,沒人敢說三道四。” “格洛弗小姐,我不認可,但也不會愚蠢到去反對它。對於一個經濟條件好的女人而言,婚姻往往是'不可救藥的白痴行為'。”

“萊伊小姐,婚姻是基督教的製度。” “是嗎?”萊伊小姐反擊,“我一直覺得它只是為離婚法庭的法官提供工作的製度而已。” 格洛弗小姐沒有接茬,最後問了一句:“您認為他們在一起會幸福嗎?” 萊伊小姐回答:“可能性很低。” “這樣的話,請原諒我的冒昧,我在想您是不是有責任做點兒什麼。” “親愛的格洛弗小姐,我並不認為他們會比普通的夫妻更為不幸;一個人活在世上,最大的責任就是不管閒事。” “這一點我無法與您達成共識,”格洛弗小姐不以為然,“如果責任真的如您所說的那麼簡單,根本沒有必要履行。” “啊,親愛的,你對於幸福生活的理念是經常做那些令人不快的事;而我則是戴上手套採玫瑰,這樣就不會被它的刺扎到。”

“這可不是贏得戰爭的方法,萊伊小姐。我們大家都必須戰鬥。” 萊伊小姐揚起了眉毛,心想:一個年紀比自己小二十歲的人,規勸自己過更美好的生活,有些不知禮數;同時,她腦海又顯示出另外一番畫面:一個貧窮、骨瘦如柴、衣著寒酸的人,正和張牙舞爪、有角有尾的惡魔進行搏鬥。雖然滑稽可笑,但萊伊小姐忍不住心生惻隱之心。於是,她盡力壓制了反駁的衝動,這讓她可敬的朋友小小地驚訝了一下。這時拉姆塞醫生進來,和兩位女士握手問好。 他說:“我覺得我應該來看看伯莎怎麼樣了。” 萊伊小姐回答:“可憐的克拉多克先生遇到了另一個反對者。格洛弗小姐認為我對待這件事的態度應該——更嚴肅一些。” 格洛弗小姐馬上接過話頭:“我的確這樣認為。”

萊伊小姐又說:“當我還是個年輕的女孩時,我曾試圖看淡一切。但現在,我恐怕自己無可救藥地輕浮了一點兒。” 這番斷言和萊伊小姐古板的舉止南轅北轍,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格洛弗小姐只覺得不可理解。 萊伊小姐接著說道:“畢竟,不如意的婚姻十有八九。你說年輕的布蘭德頓會更適合,但一連串著名的祖先對他的婚姻幸福沒什麼特別大的幫助。除此以外,我實在找不出他和愛德華·克拉多克的差別了。布蘭德頓曾就讀於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但他成功地隱瞞了事實真相。實際上,他和克拉多克先生一樣,也不過是一位紳士農民。只是一個家道中落,而另外一個逐步強大;布蘭德頓家族代表著過去,克拉多克家族則代表著未來。雖然我憎惡改革和進步,涉及婚姻的話,我自己更喜歡那種成立家庭而不是終結的男人。但是,天哪,你讓我在說教!”

兩種意見的對立,讓萊伊小姐幾乎成了愛德華·克拉多克的辯護人。 醫生的臉色陰沉:“嗯,我喜歡堅守在自己階層的人。現在,什麼人都想成為比自己現狀更好的人;勞動者模仿商人,商人模仿專家。” 萊伊小姐反駁道:“親愛的醫生,專家是最壞的,因為他模仿貴族,而貴族很少有什麼好榜樣。有意思的是,每一個群體都認為自己和更高階層的群體一樣完美,同時又深深地鄙視低一階層的群體。事實上,社會上唯一能得到公允評價的群體是僕人。我常常思考,就可惡程度而言,南肯辛頓紳士的家僕們比他們的主人低好幾個等級。” 這不是格洛弗小姐和拉姆塞先生可以討論的話題,場面一時冷了下去。 醫生突然發問:“關於這樁婚事,你能提出一點兒讓我信服的理由嗎?” 萊伊小姐看看他,彷彿在思考,然後冷冷一笑:“我親愛的醫生,克拉多克先生十分講究實際,月亮永遠不會把他引向詩意般的神魂顛倒。” “萊伊小姐!”牧師的妹妹大喊一聲,懇求她不要繼續說下去。 萊伊小姐掃了他們一眼,神色比平時更為莊重:“你是想听聽我嚴肅的觀點嗎?親愛的醫生,我們的女孩愛他。畢竟,婚姻是由於情慾才具有冒險的價值。” 格洛弗小姐抬頭看了一下萊伊小姐,有些局促不安。 萊伊小姐看到了投射過來的目光,也明白它的意思。 “是,我知道你們都用英國式思維來解決問題。你們可以列舉無數條理由希望人們結婚,唯獨缺少適當的那條——那就是結婚是繁殖的本能。” “萊伊小姐!”格洛弗小姐驚呼一聲,臉刷地變紅。 萊伊小姐毫不退讓地繼續說著:“哦,你的年紀已經可以理智地看待這件事情了,但伯莎還只是個吸引男性的女性,而這正是結為伴侶的唯一正當理由;另外一種方式對我而言似乎僅是色情描寫。男人的社會地位有所不同有什麼關係?人的本能和他的職業毫無瓜葛。如果我戀愛,就算他是個酒吧服務生也沒所謂。只要他求婚,我就會嫁給他。” “哦,我保證這是真的。”醫生回答。 但萊伊小姐現在興奮起來,打斷了他:“女人的特殊功能就是繁衍後代。明智的話,她會給孩子選擇一位強壯健康的父親。我無法容忍那些因為一個男人的頭腦而嫁給他的女人。一個能計算深奧的數學問題的丈夫有什麼好?女人需要的是強壯的臂膀和公牛般的消化系統。” “萊伊小姐,”格洛弗小姐插進一句,“我不夠聰明,無法和您辯論,但是我知道您錯了。我覺得我不應該繼續聽下去,我相信查爾斯也不會喜歡這些言論的。” “我親愛的,你像大多數英國女孩一樣被培養成人。意思就是,像個傻瓜。” 可憐的格洛弗小姐氣得面紅耳赤,說:“無論如何,我從小接受的教育是把婚姻當成一項神聖的製度。我們生活在世界上是為了禁慾,而不是縱慾。我希望我永遠不會受到誘惑,用您建議的方式去思考這些事情。如果我結婚,我知道自己不會去思考任何肉慾方面的問題。我認為婚姻是精神的結合,在精神的結合之中,我有義務去愛戴、尊敬和服從我的丈夫,去幫助和支持他,與他同生共死。” “胡說八道。”萊伊小姐輕蔑地說。 拉姆塞先生說:“我本以為你比其他人更為反對伯莎的婚事。” 格洛弗小姐說:“他們不可能幸福的。” “為什麼不會?在意大利時,我認識一位朱斯提提亞·肖女士,她和她的男僕結婚了。她讓他改姓肖,兩人生活得如魚得水。他們一起生活了四十年,幸福得不得了。當他酗酒而亡後,可憐的朱斯提提亞女士悲痛不已,震顫性譫妄再次發作就奪去了她的生命。實在可嘆。” 格洛弗小姐凡事較真,說:“萊伊小姐,我想您不會高興看到您的侄女遭受這樣的厄運吧。” “你知道,我還有另外一個侄女。我的妹妹,嫁給了詹姆斯·庫特爵士。他們有三個孩子。” 醫生猛地插了一句:“嗯,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再操心這件事了。我現在鄭重地向你宣布:伯莎和年輕的克拉多克的婚事已經告吹。” 萊伊小姐喊道:“什麼!我不信。” 格洛弗小姐同時蹦出一句:“不會吧?不過,我很寬慰。” 拉姆塞醫生搓搓手,臉上閃著興奮的笑容:“我知道我會阻止它的。現在,萊伊小姐你在想什麼?” 顯然,他看到她的挫敗頗為得意。這讓萊伊小姐很糾結。 她問:“你不解釋清楚我能怎麼想?” “他昨晚來見我了——想必你還記得他主動要求和我會面的事兒。我和他直截了當地說,這樁婚事不可能。我還說,利恩哈姆和布萊克斯達布爾的人們會稱他為'吃軟飯的男人'。為了伯莎,我請求他到此為止。他是一個誠實、正直的人,我也向來這麼評價。我讓他認識到,他正在做的事情是不道德的。最後,他答應我取消婚事。” 萊伊小姐說:“他不會遵守那種承諾的。” “啊,不會?我看著他長大,很了解他,他寧死也不會食言的。” 格洛弗小姐說:“可憐的孩子,這件事肯定對他傷害很深。” “他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忍受了這樣的痛苦。” 萊伊小姐抿著嘴,直到兩片嘴唇都彷彿消失了一樣。 “拉姆塞醫生,他打算什麼時候來執行你荒謬的建議呢?” “他告訴我今天會在這兒用晚餐,屆時找時機和伯莎提出解除婚約。” 萊伊小姐自言自語:“這小子是個蠢蛋。”但別人都聽清了。 格洛弗小姐說:“我要表明立場,我認為他非常高尚。” 萊伊小姐厲聲道:“我不是指克拉多克先生,而是指拉姆塞醫生。” 格洛弗小姐看看這個高尚的男人,觀察他如何應對這樣的無禮。但突然門開了,進來的是伯莎。萊伊小姐瞄了她一眼就知道她現在的心情了:伯莎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沮喪,也沒有淚痕;臉上陰晴不定,雙唇緊閉。萊伊小姐心裡有底了,她的侄女正在盛怒中。然而,她驅走了怒容,換上滿滿的微笑,和來訪者打招呼。 “格洛弗小姐,您來了真是太好了!拉姆塞醫生,您還好嗎?順道說一句,我想我必須請求您以後不要干涉我的私事。” “我親愛的,”格洛弗小姐打斷她,“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伯莎轉向她,臉上的怒氣加重了:“啊,我知道你們在討論這件事。你們可真是好人啊!愛德華已經向我提出解除婚約。” 拉姆塞醫生滿意地點點頭。 “但我拒絕了。” 拉姆塞醫生跳起來,格洛弗小姐舉起雙手,叫到:“啊,親愛的!啊,親愛的!” 萊伊小姐放聲大笑,這是她人生中難得一現的真性情。現在,伯莎臉上只有一抹幸福的笑容了。 “他自稱要解除婚約,但我直接拒絕了。” 醫生問:“你的意思是他開口請求,你不願意?” 她輕蔑地回答:“你難道認為我會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幸福毀在你手上嗎?拉姆塞醫生,我知道是你在搗鬼。可憐的孩子,他天性憨直,生怕我是年少不經事做出的決定。我告訴過他,告訴過他一千次一萬次了,我愛他,沒有他我不能活。哦,拉姆塞醫生,我覺得你應該為自己羞愧。你離間我和愛德華,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伯莎慷慨激昂地說完了最後一個字,激動得呼吸都有些困難。拉姆塞醫生被擊敗了;格洛弗小姐認為這樣的說話方式有失淑女風範,低頭看著地面;萊伊小姐敏銳的眼睛從一個人身上掃到另外一個人身上。 格洛弗小姐最先忍不住:“你認為他真的愛你嗎?我似乎覺得,如果他真的愛你,之前就不會這麼容易放棄你。” 萊伊小姐笑了:一個天使般仁慈的女人,居然會提出這麼狡猾的建議,肯定十分稀罕。 伯莎自豪地說:“他願意放棄我是因為他愛我。他接受這樣的建議,我更愛慕他了。” 醫生忍不住大叫:“我不能容忍你這樣做,他和你結婚是看中了你的錢財。” 伯莎輕笑。她站在壁爐旁邊,轉過身看著鏡子。她看著自己擱在壁爐架上的雙手,生得精巧玲瓏,十指纖纖,指甲泛出淡淡的粉色;它們是世界上最優美的手,專門為了愛撫而生;她很清楚它的美麗,所以沒有佩戴戒指。伯莎對自己的雙手滿意之至。然後,她抬眼,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盯著自己的黑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閃亮的眸子傳遞著熱戀的信息。她又看看自己的耳朵,粉紅小巧,像一隻貝殼;給人的感覺是,於藝術家的手而言,沒有任何素材比得上人體的構成。她的頭髮烏黑豐厚,捲捲的,她都不知道怎麼打理才好。一眼看過去,想像雙手穿過這萬千柔絲,一定很舒服。她抬手捋了一下散發。她心想,不管他們會說些什麼,她的頭髮還是無可挑剔的。伯莎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黝黑;確實,她橄欖色的皮膚暗示著南方人燃燒的激情;她有著翁布里亞女人的膚質,光潔而柔軟,無法訴諸語言。一位畫家曾經說過,她的皮膚包含著落日時分的所有色彩:太陽的邊緣異彩流動,和天空交相輝映;它有上百種柔和的顏色——乳白色和象牙色、玫瑰花心最嬌嫩的淡黃色、最為淺淡的綠色,一切都散發出絢麗的光芒。她又看著飽滿的紅唇,讓人幾乎要衝動;它散發著誘惑的氣息,讓人心跳不已。伯莎對自己微微一笑,於是又瞧見了潔白髮亮的牙齒。對自己的仔細端詳讓她有些羞赧,但這層紅暈奇蹟般地使她蒼白的臉龐顯得更加優美。她慢慢地轉身,面對著那三位看著她的人。 “你認為一個男人因為我本身而愛上我不可能嗎?親愛的醫生,你太不討人喜歡了。” 萊伊小姐認為,伯莎挑戰兩個未婚女人的逆耳忠言,實在太魯莽了,但她沒有出聲。萊伊小姐的眼睛,從她雕像般的脖子移到秀麗的雙臂,再到優美的身材。 她笑著說:“我親愛的,你太美了。” 醫生露出厭煩的表情:“萊伊小姐,你不能對她的瘋狂做點兒什麼嗎?” “我親愛的拉姆塞醫生,安排我自己的生活已經足夠麻煩,請不要再要求我去干預別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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