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偏僻的角落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偏僻的角落 毛姆 6781 2018-03-18
“你困嗎?”埃里克問。 “不困,還早呢現在。”醫生回答道。 “那到我那兒喝杯夜酒吧。” “好的。” 醫生這兩晚都沒有抽大煙,他本打算今晚抽的,不過再等一會兒也無妨。等待得越焦急,快感才會越強烈。他陪著埃里克走過了荒蕪的街道。坎德拉的居民都睡得很早,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醫生步子邁得很快,他走兩步才抵得上埃里克的一步。站在這樣一個跨著大步前進的巨人旁邊,醫生那短小的腿和突出的大肚子便顯得有些滑稽。從旅館到丹麥人那兒不到兩百碼,然而到了埃里克家門口時,醫生已經氣喘吁籲了。門沒鎖。在這樣一個島上,既無法逃跑,又無法恰當地處置贓物,所以並不用擔心小偷。埃里克推開了門,走了進去,點上了燈。醫生挑了一張最舒服的位子坐了下來,等著去取玻璃杯、冰塊、威士忌和蘇打水的埃里克。在煤油燈搖曳的燈光下,醫生那短短的灰頭髮,那短平又上翹的鼻子,以及顴骨那一抹紅色,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年長的大猩猩,他明亮的小眼睛則像猴子一樣閃爍著精光。要是有人認為這雙眼睛沒法看穿表象,那就太愚蠢了。不管對方多麼不善言辭,醫生的那雙眼睛仍能看到隱藏在笨拙背後的真誠。若有人能洞察這一點,那便是明智了。對於人們的花言巧語,不管多麼動聽,他也不會輕易受到蠱惑——僅僅從人們嘴角那一抹頑皮的微笑中,他便能夠看出端倪來。而對於那些真話,不管有多天真,以及那些真實的感受,不管有多凌亂,他都會報以同情,雖然這種感同身受略微帶著些諷刺和消遣的意味,但卻是充滿了耐心和善意。

埃里克為他的客人倒了一杯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弗里斯夫人呢?”醫生問,“死了?” “是的,一年前死的,心髒病。她是個非常好的女人,母親是新西蘭人,不過你要是看到她,準會以為她是純正的瑞典人。典型的斯堪的納維亞長相,身材高大,皮膚白皙,就像是《萊茵的黃金》裡的女神一樣。老斯旺一直說,她小時候比路易絲還要好看。” “路易絲確實是個漂亮的姑娘。”醫生說。 “弗里斯太太對我來說就像是媽媽一樣。你都沒法想像她人有多麼好。我以前一有空就去她那兒,要是有幾天我怕太打擾他們,而沒有過去,她就會親自來接我。我們丹麥人,你也知道的,不喜歡荷蘭人,認為他們無趣又笨拙,所以能有這樣一個去處,實在是上天保佑。老斯旺以前總喜歡和我講瑞典語。”埃里克笑了起來,“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他一半是瑞典語,一半是英語,有時候也會蹦出馬來話來,還有零星的幾句日語。一開始要想听懂他的話很困難。你說一個人怎麼會忘記自己的母語呢,真是太奇怪了。我一直都很喜歡英語,所以和弗里斯聊久了也沒問題,說實在的,在這種地方,像弗里斯這樣教育背景的人真是可遇不可求。”

“我很好奇他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他是在一本古老的遊記上看到這兒的,他說在他小的時候就一心想來這兒。奇怪的是,他就認定了這兒是他唯一想居住的地方。不過更離奇的是,他不記得島的名字,也找不到那本遊記,他只知道那是一座坐落在西里伯斯島和新幾內亞島之間的雙子島,在那兒,海風是香的,島上滿是宏偉的大理石宮殿。” “聽來來更像是《天方夜譚》裡的地方,而不是遊記裡的島嶼。” “在很多人眼裡,東方就是這樣的。” “確實。”醫生喃喃地說道。 他想起了福州那宏偉的橫跨岷江的大橋。岷江上總是擠滿了往來的各色船舶,有船首畫著眼睛,寓意著讓船上的人們看清前方道路的中式帆船,有以籐編的遮罩做船頂的烏篷船,有纖弱的舢板,還有突突前進著的汽船。駁船上住著喧鬧的船上人家。在河中間,有一隻竹筏,筏上站著兩個人,什麼都沒穿,只在腰間纏了一塊布,正在用鸕鶿捕魚。這樣的景象,每次都能讓你駐足一個小時。只見那漁夫將鳥投入水中,鸕鶿潛了下去,捕到了魚,然後浮出了水面。這時漁夫一把拉住系在鸕鶿腳上的繩子,將它拎到了船上,然後當它生氣地扑棱著翅膀時,他便卡住它的喉嚨,逼著它交出了剛剛捕到的魚。畢竟,鸕鶿也只是一個用不同方式捕魚的“漁民”,只是對它來說,每一次捕魚都是一場冒險。

丹麥人繼續說道:“他二十四歲的時候就到東方來了,花了十二年才到這兒。他逢人就問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不過你也知道的,在密克羅尼西亞聯邦和波尼歐,人們不大了解這些地方。他年輕的時候居無定所,總是從一個地方飄到另一個地方。你也聽到老斯旺的話了,我覺得是實話,不管是什麼工作,他從來都做不長。最後他來到了這兒,是一艘荷蘭船的船長告訴他的,這兒和他找的地方雖不是完全吻合,但這兒是群島裡唯一一個和他的描述有相似之處的島嶼,於是他就想來看看。他來的時候,除了書和身上穿的衣服,幾乎沒有其他任何行李。一開始他並不相信這兒就是他的夢中之地,你也看到那些大理石宮殿了,你現在待的,也是其中一座。”埃里克環顧四周,笑了起來,“這麼多年以來,他為自己描繪了一個人間仙境,將它想成是大運河邊的瓊樓玉宇,不管這兒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除了這兒,他不會再找到什麼了。然後他轉換了角度,迫使現實符合他的想像,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最後他得出結論,這兒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因為那些房子確實鋪著大理石,還有塗著灰泥的柱子,於是他認為它們就是大理石宮殿。”

“你口中的他比我以為的更智慧。” “他在這兒有份工作,那個時候的貿易要比現在多些,然後他愛上了老斯旺的女兒,然後娶了她。” “他們在一起幸福嗎?” “是的。斯旺不是很喜歡他。老斯旺那會兒還很活躍,一會兒想出這個計劃,一會兒想出那個方案,但從來沒讓弗里斯插過手。不過他女兒很崇拜弗里斯,認為他棒極了。後來斯旺年紀大了,她接手了莊園,料理著各種事情,家裡也收支平衡。你知道的,有些女人就是這樣。她一想到弗里斯坐在書房裡,手裡捧著書,或閱讀,或寫作或做筆記的樣子,內心就湧出滿足感。她覺得他是個天才。她認為自己為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 醫生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非常有趣的畫面:在肉荳蔻莊園中有一棟沒落了的獨座房屋,房屋四周都是巨大的爪哇橄欖。在這片一屋簷下,共同生活著三個各不相同的人。一個是來自瑞典的老海盜,殘忍又反复無常,不可否認的是,他同時也是那征服了無趣沙漠的偉大的探險家。另一位則是愛做白日夢的不切實際的校長,受著東方那海市蜃樓的引誘,就像是在公園獲得自由的小販的毛驢一樣,漫無目的地在精神的樂土徜徉著,隨心所欲地汲取著知識。還有一位是偉大的金發婦女,長得好像維京的女神。她作為一個連接點,將一切融合在了一起。她用自己的愛和誠懇,當然還有寬容的幽默感,駕馭著引導著保護著那兩個互不相容的男人。

“當她知道自己快不行時,便讓路易絲發誓照顧弗里斯和老斯旺。莊園是斯旺的,即便是現在,收入也足夠他們生活了。她擔心自己死後老頭會把弗里斯趕出去。”埃里克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她也要我答應照顧路易絲,畢竟這一切對她來說並不容易,可憐的孩子。斯旺是個狡詐的搗蛋鬼,喜歡胡來。他的腦子和以前一樣好使,說謊,搞陰謀,就為了對你耍些愚蠢的花招。他很溺愛路易絲,她是唯一能對他為所欲為的人。有一次,為了好玩,他將弗里斯的手稿撕成了碎片。等到找到他的時候,他身邊到處都是雪花一樣的碎紙屑。” “我想,對世界來說,那也不是什麼大損失。”醫生微笑著說,“但對於一個辛苦奮鬥的作者來說,是要被氣死的。” “你認為弗里斯不好嗎?”

“我還不了解他。” “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我一直對他很感激。我來這兒的時候還是個孩子。我念過哥本哈根大學,在家的時候我們經常討論文化。我父親和喬治·布蘭迪斯是朋友,還有霍爾格·德拉克曼,那位詩人,他們經常來我家玩,就是在布蘭迪斯的啟蒙下,我才開始讀莎士比亞的,不過當時我無知又狹隘,是弗里斯教我理解了東方之美。你也知道,人們到這兒來,發現什麼都沒有。全在這兒了?他們會這樣想,然後就回家了。昨天我帶你們去看的要塞,雖然現在只剩下了破舊的灰牆和蔓延的野草,但我永遠都忘不了弗里斯第一次帶我去那裡的情形。他的描述重新築起了坍塌的牆垣,城垛也因此重新裝上了武器。他告訴我,那時,一連好幾個禮拜,總督天天在要塞里焦慮地踱著步子,都快急出病來了,因為在那群未卜先知的當地人中,流傳著葡萄牙將有大災難的預言。總督望眼欲穿地等著報信的船隻,最後船終於來了,隨之而來的是斯巴斯蒂安國王和眾多貴族朝臣在阿爾卡塞爾保衛戰中被殲滅的噩耗。他看著手中的信,老淚縱橫,不僅僅是為了他的國王而悲傷,而且他已預見到,因為這場失敗,他的國家將失去自由,而這個富庶的東方,這個被我們發現又被我們征服的世界,這些因為葡萄牙強大的國力而掌握在少數勇士手中的數不盡的島嶼,都會流入外國人之手。不管你信不信,聽到這兒,我非常難受,喉嚨裡像是堵了塊鉛似的,視野也變得模糊起來,眼中噙滿了淚水。不止如此,他還和我說到了滿是黃金的果阿,偉大的東方之都,在亞洲的掠奪讓他們富得流油,他還提到了馬拉把海峽、澳門以及巴士拉和霍爾木茲海峽。他讓那段歲月變得歷歷在目,直到那一天我才第一次透過歷史審視東方。對於我這樣一個丹麥農村孩子來說,竟然能親眼看到這些奇蹟,實在是三生有幸。每當想到那些祖國並不比我的丹麥大,渾身曬得黝黑的年輕人時,我就想,要是能成為一個憑著自己不屈不撓的意志,無畏的精神,以及熱烈的想像力而佔有半個世界的人,那是多麼偉大的一件事啊。不過這些都是過去了,他們說現在的果阿就是一個窮困潦倒的村子。如果只有靈魂能永存,那麼某種程度上說,當年的帝國夢,那不屈不撓的意志和勇氣將繼續存在下去。”

“弗里斯先生給你那顆年輕的心灌下的迷藥,有點兒猛啊。”醫生低聲說道。 “是的,我沉醉其中。”埃里克微笑著說,“不過這種醉第二天早晨可不會讓我頭疼。” 醫生沒有回答。他想,這迷藥的影響,可不僅僅只是醉人,也許日後會有更大的危害。埃里克啜了一口威士忌。 “我小時候是路德教徒,上了大學後,我變成了一個無神論者。這在當時是一種風尚,再加上我當時年輕氣盛,所以當弗里斯向我宣揚婆羅門教時,我朝他聳聳肩。我們在莊園口的遊廊裡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弗里斯和他的太太凱瑟琳,弗里斯總會口若懸河,凱瑟琳話很少,但用心聽著,一邊聽一邊崇拜地看著弗里斯。我會和弗里斯爭論,因為那實在是太抽象了,很難理解,但你也知道,他很會說服別人,而且他所信仰的東西有一種雄渾的美感,很適合銀輝漫漫的熱帶之夜,那遙遠的星辰,以及低鳴著的大海。我於是忍不住地想,他的宗教中是否真的有什麼普世的奧義,因為在瓦格納和莎士比亞的喜劇,還有卡蒙斯的詩歌中也有和它相符合的東西,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話。不過有的時候,我變得很不耐煩,我對自己說,這傢伙就是一個空談家。你知道的,他很貪杯,熱愛美食,一旦要他工作,他總有藉口,不過凱瑟琳很相信他。她並不是傻瓜,如果他真的是個冒牌貨,她不會和他過了二十年而渾然不知。真的很奇怪,他外表那麼邋遢,但思想境界卻那麼高。他說過一些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有的時候,他翱翔在那片神秘的精神世界裡——你懂我的意思嗎——那是你無法企及的高度,你只能站在地上仰視著他,不過內心卻也能充斥著狂喜。你知道嗎,他總能做出讓人出乎意料的事情。老斯旺撕掉了他的手稿,整整兩章《盧吉塔尼亞人之歌》,那可是他一年的成果啊。凱瑟琳看到那堆碎紙屑後放聲大哭,他卻只是嘆了口氣,然後就出門散步了,回來的時候還給老斯旺帶了瓶朗姆酒。得逞後的老斯旺雖然竊竊自喜,但心裡也是有些害怕的。然而弗里斯卻說:'沒關係,岳父,你只是撕了幾打紙而已,上面只是些幻象,誰要是看它第二眼,誰就是傻瓜。事物的真相是無法被摧毀的,永遠在那裡。'然後第二天,他便開始伏案重新翻譯那兩個章節。”

“他說要念幾段給我聽聽。”醫生說,“我想他大概是忘了。” “他會記得的。”埃里克說道,臉上帶著笑,笑容中透出一股溫和的嚴肅。 桑德斯醫生很喜歡他。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丹麥人都很誠懇。他確實是個理想主義者,但他的理想主義和幽默調和在一起,並不討人厭。他讓人覺得他的性格甚至比他那孔武有力的身軀更有力量。他也許並不聰明,但卻很可靠,而他那簡單又誠實的脾氣很好地彌補了他那外表醜陋的缺陷。醫生突然想,他很有可能被某個女人深深愛上,而他也並非像白紙一樣全無心機。 “我們看到的那位小姐,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嗎?” “凱瑟琳嫁給弗里斯之前是一個寡婦,和前夫育有一子,後來也和弗里斯生了個兒子,不過那兩個孩子都在路易絲小時候夭折了。”

“她媽媽死後是她照料著一切嗎?” “是的。” “她還很小啊。” “十八歲。我剛來島上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孩子。他們把她送到了當地的教會學校,然後她母親認為應該送她去奧克蘭,後來凱瑟琳病了,就叫她回來了。女大十八變,短短一年時間,她就長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走的時候還只是個會坐在我膝蓋上玩的孩子呢。”他向醫生投去了一抹羞怯的淺笑,“我偷偷和你說,我們訂婚了。” “噢?” “不是正式的,所以你也不要提。老斯旺是很願意的,但她爸爸說她還太小了。這我也知道,不過這不是弗里斯拒絕我的真正原因,我恐怕他覺得我配不上她。他總是幻想著某位英國貴族乘著自己的遊艇來到這兒,然後瘋狂地愛上她。不過目前為止,只有乘坐採珠帆船來的年輕的弗瑞德。”

他咯咯笑了起來。 “我不介意再等幾年。我知道她還小,所以我之前也沒有向她求婚。你知道,我自己也花了點兒時間接受她已不再是個小姑娘這個事實。當你像我愛路易絲那樣愛上一個人幾個月後,再等一兩年都是無關緊要的,以後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結婚後和現在肯定是不一樣的,我知道那時我們一定非常非常幸福。不過真的得到了,便不會再有所憧憬了。人們得到的都是些會失去的東西。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沒有。” “當然,你今天才見到她,你不了解她。她很漂亮,對吧?” “非常。” “和她的其他品質相比,美貌算是最說不上的了。她非常有頭腦,和她媽媽一樣務實。有的時候看到這個可愛的孩子——畢竟她還是個孩子——井井有條地管理著莊園的勞力時,我就覺得好笑。馬來人知道和她耍花招是沒用的,畢竟她從小生活在這兒,耳濡目染,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精明,那真會讓你嚇一跳。她對她外公和弗里斯也很有手段,她就是他們肚裡的蛔蟲,了解他們所有的毛病,不過她一點兒也不介意,仍舊深深地愛著這兩個男人。他倆原本是怎樣,她就怎樣對待,就像對待其他所有人那樣。我從來沒見過她對他倆中的任何一個人不耐煩,你也知道,聽老斯旺講五十遍相同的故事是很需要耐心的。” “我猜正是靠她,一切才都順利地繼續下去的。” “大家都會這麼想的,不過旁人猜不到的是,她的美貌、聰慧和好心腸之下掩飾著一顆纖細敏銳又微妙的心。掩飾這個詞並不恰當,掩飾就意味著有所隱瞞,而隱瞞則代表著謊言,而路易絲根本不知道隱瞞和謊言是什麼。她非常漂亮,人很善良,又很聰明,這些都沒錯,但是她的內心還有著另一種東西,一種只有我和她已故的母親察覺到的虛幻的靈魂。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它就像是身體內纏著的鬼魂,精神世界中的靈魂,如果你能想像的話。它如同那燃燒在每個人體內最最深處的火焰,是人最最根本的東西,外界看到的一切品質,都只是這團火焰散發出的東西。” 醫生揚了揚眉毛。對他來說埃里克·克里斯汀森似乎有點兒詞不達意。不過醫生並不討厭聽他說話,他現在正深陷愛河,而對於這樣的年輕人,桑德斯醫生的心是柔軟的,雖然這柔軟中還帶著幾分嘲諷。 “你看過安徒生的嗎?”埃里克問道。 “當然,很早以前。” “對我來說,我用靈魂而非眼睛感受到的路易絲體內那火焰般的靈魂就像小美人魚一樣。在與人類的糾纏中,它並不自在,它總是淡淡地懷念著海,它並不完全屬於人類。路易絲是很甜美,很溫和,很溫柔,但是她總透著一種冷漠,刻意與人保持著一種距離。這對我來說很珍貴也很美好。我不嫉妒,也不害怕,這是無價的珍寶,而我是如此愛她,以至於想到她總有一天會失去這些就感到惋惜。我認為她為人妻為人母后,那團火焰就會熄滅,到時不管她的靈魂多麼美好,那也是不一樣的了。這團火焰是獨立的存在,是宇宙的一部分,也許我們人人心中都有這樣一團火,不過在路易絲身上,它是可以被感覺到的,你只要稍微敏銳些,就能清楚地洞悉到它的存在。她是那麼純淨,而我已不是一張白紙,這讓我羞愧難當。” “別犯傻了。”醫生說。 “這怎麼傻了?當你愛上路易絲這樣的人後,便會無法容忍自己曾經躺在陌生的臂膀中,親吻過花錢買來的艷麗的紅唇。我為她感到不值,我至少應該給她一個乾淨而完整的身體。” “可憐的孩子。” 在桑德斯醫生眼裡,這個年輕人滿口胡話,不過他不想和埃里克爭辯。天色漸晚,他的煙癮已在召喚他。他飲盡了杯中的酒。 “我從來都不贊同禁慾主義。智者應該將肉體的快感和精神的享受結合在一起,從兩者中得到更大的滿足。我在生活中學到的最有價值的一件事便是不要留有遺憾。生命是短暫的,自然是充滿敵意的,人類是不可理喻的。不過有趣的是,大多數不幸都是帶著補償的,所以只要帶著一點兒幽默感,多一點兒常識,人便能戰勝一些並不嚴重的後果,把事情做好。” 說完這些,他便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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