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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

偏僻的角落 毛姆 7033 2018-03-18
下午晚些時候,氣溫降了下來,正午時分的熾熱已逐漸退去。埃里克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後便前往旅館接弗瑞德一行。旅館裡只有桑德斯醫生和弗瑞德兩個人,船長已經回到小帆船上去了。他的消化不良又犯了,這次可真是要人命。劇烈的疼痛消耗光了他所有的觀光興致。埃里克三人一齊漫步去了鎮上,和早上相比,街上的人多了些。他們時不時便遇到那個荷蘭人,皮膚曬得黝黑,旁邊跟著他那又矮又胖、百無聊賴的太太,每每這時,埃里克總是脫帽向他們致意。幾乎沒什麼中國人。中國人只會出現在貿易繁忙的地方。島上有許多阿拉伯人,有的戴著漂亮的阿拉伯小帽,穿著整潔的帆布衣服,有的則裹著白色的頭巾,圍著土著圍裙。他們個個皮膚黝黑,大大的眼睛閃爍著光芒,舉手投足間像極了提爾和西頓的閃米特商人。島上還有一些馬來人、巴布亞人和混血兒。四周非常安靜,讓人感覺很不自在。空氣中滿是困倦,讓人感覺沉重。街上有很多舊式種植園主留下的大房子,現在卻成為一群烏合之眾的住所。正因為這群東方(從巴格達到新赫布里底群島)的烏合之眾,那壯闊堂皇的房子就像是交不出房租的體面人一樣滿臉羞愧。這時他們來到了一堵長長的白牆面前。這兒原本是葡萄牙的一座修道院,然而現在牆體已支離破碎。接著他們又走到了一座廢棄的堡壘前。裡面橫七豎八地躺著大塊灰色磚石,雜樹叢生,亂糟糟的灌木叢正開著花。它前面有一大片寬闊的空地,面朝大海,裡面擠滿了巨大的古樹,據說是葡萄牙人種的,有常綠喬木、爪哇橄欖,以及野生無花果。正午過後,天氣略微有些涼爽時,當地人總喜歡來這裡散步。

桑德斯醫生和同伴們一起登上了山。他略微有點兒胖,時不時地就得喘口氣。山頂上佇立著一座灰色的要塞,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這兒是海港的指揮室。要塞四周圍著一條深深的壕溝,唯一的入口離地面很遠,必須得用梯子才能進去。坊牆裡面便是堡壘的核心部分。裡面非常寬敞,被均勻地分割成了一個個小隔間,從窗子和門道的式樣來看,有點兒文藝復興後期的韻味。長官和守備隊就住在這裡。而從瞭望口向外望去,一望無際又壯闊的大海便盡收眼底。 “很像特里斯坦的城堡。”醫生說。 日光緩緩消逝,此時的大海泛著上等紅酒般的深紅色,就彷佛是奧德修斯曾經航行過的那片海。遠方的島嶼被平靜又波光粼粼的海面圍裹著,呈現出一種濃郁的翠綠。那種如同西班牙大教堂藏寶室中的祭衣的顏色,複雜又濃烈,誇張得讓人直以為是一種藝術,無法相信那竟然是自然之色。

“就像是綠色的陰影裡那綠色的思想。”年輕的丹麥人喃喃地說。 “從遠處看,那些島都挺好的。”弗瑞德說,“但是一走近……上帝啊!一開始我一直想上岸看看,畢竟從海上看,這些島美極了,我常常想,就在這樣的島上度過餘生吧,遠離人群,悠閒自在地打打漁,養養家禽。尼克爾斯知道後笑掉了大牙,他說那些島齷齪極了。不過我堅持要去看看。我們大概去了六個這樣的島,之後我便完全打消了念頭。等到上了岸才發現,島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望無際的樹,滿地橫行的蟹,還有成群的蚊子,多得能從指縫間鑽來鑽去。” 埃里克眉開眼笑地看著弗瑞德,眼神非常溫柔。他的笑容裡滿是親切,看著非常甜美。 “我能理解。”他說,“凡事都是這樣,遠觀尚可,褻玩就會大跌眼鏡。就好像是藍鬍子城堡裡那個上了鎖的房間一樣,只要不去探究那就相安無事,但是一旦打開了門,那就要做好震驚的準備了。”

桑德斯醫生靜靜地聽著兩個年輕人的談話。他或許憤世嫉俗,或許並不為那些悲憫眾生的不幸感到苦惱,但他對年輕卻有一種特殊的情懷。或許是因為年輕太短暫,但又承載了太多的期許。對他來說,當殘酷的現實粉碎了當年的壯志,當年少的心第一次懂得了竟然還有一些事比身患重症更加可悲時,是多麼的心酸而苦澀。 雖然弗瑞德言語笨拙,但醫生仍能理解他的意思,於是向他投去了一絲贊同的微笑。弗瑞德坐在那裡,柔和的日光籠罩在他身上。他穿著汗衫,卡其色褲子,沒戴帽子,蜷曲的黑頭髮好看極了。這時的他帥氣逼人。他的英俊有一種動人之處,竟讓一直認為他只是個木訥的年輕人的桑德斯醫生也突然產生了一絲好感。也許是受他那俊朗外表的蠱惑,也許是因為有埃里克·克里斯汀森在一旁,不管怎樣,在那一瞬間,醫生感到弗瑞德的內心隱藏著某種自己從未猜到過的東西,而這個東西,也許正是探索他靈魂的昏暗的入口。想到這兒,醫生不禁笑了起來。現在他的內心因驚訝而略微受到震撼,就好像一直以為枝丫上的是一根嫩枝,結果卻突然看見那“嫩枝”扑棱著翅膀,一下子飛走了一樣。

“我幾乎每天傍晚都來這兒看夕陽。”埃里克說,“對我來說,這兒就是全部的東方。不是那個充滿了故事的東方,也不是那個到處都是瓊樓玉宇和裝飾著雕塑的寺廟的東方,更不是那個屬於率領著成群勇士的征服者的東方,而是那個作為世界之初的東方,是伊甸園之東。在那裡,人口不多,大家都過著簡單、謙遜又原始的生活。此時,整個世界都在靜候,就像是空蕩蕩的花園等著消失的主人一樣。” 這個醜陋又樸素的年輕人說話的時候,天生帶著一種充沛的情感,若不了解這些話對他來說,就像是珍珠貝、椰子乾和海參一樣尋常,那一定會被他那動人的辭藻和神情嚇得驚慌失措。他的豪言壯語確實有點兒荒唐,即便引人發笑,也是充滿了善意。他坦誠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坐在了那座廢棄了的荒涼的葡萄牙要塞里,外面的景色美妙極了,好像能融化一切,就連埃里克那誇張的腔調,也並不會讓人覺得有什麼不合時宜。他舉起厚實的大手,輕輕搭在了巨大的石塊上。

“這些石塊見證了這座島的榮辱變遷,但是人們對它們卻知之甚少。你永遠都別想發現其中的秘密,你能做的,只是猜測而已,而可猜測的內容又是那麼少,沒有人知道這兒到底發生過怎樣的故事。下次我回歐洲的時候,一定要去一趟里斯本,看看能從那些曾經在這兒住過的人身上挖出怎樣的秘密。” 當然,這兒也一定有過傳奇,只是這故事太過模糊,於是在無知的慫恿下,人們的腦海中便只能浮現出一幅朦朧的畫面,就像是沖洗失敗的照片一樣模糊不清:葡萄牙上校正是站在那些塔上,或是監視著大海,尋找那即將為他們帶來故土喜訊的里斯本船隻,或是憂慮地看著荷蘭船從遠方駛來對他們展開進攻。那些膚色黝黑的勇士,身著腹甲和鎖子甲,生命於他們來講,就是一場隨時都會結束的冒險。然而他們只是鮮活在你的想像中,否則便只是大軍壓境時那一片死氣沉沉的陰影。要塞旁還有一處小教堂的遺跡。在那裡,曾經每天都舉行神奇的變體儀式。在某次圍剿中,身著祭服的牧師來了,為那些躺在城牆上瀕死的士兵施最後的傅油禮。這樣的場景,即便只是想像,也仍舊讓人戰栗不已。那朦朧的危險感、殘酷感,那不屈不撓的勇氣,那自我犧牲的壯烈,都足以震懾後人的靈魂。

“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思鄉嗎?”這時,弗瑞德問道。 “我經常想起老家。那是一個小村子,那兒有黑白的奶牛和綠色的牧場。我也常想起哥本哈根。哥本哈根的房子上都裝著平面窗,就像是那些面容光潔但又眼大無神、目光短淺的女人一樣。而那些宮殿和教堂,就像是童話中的一樣。不過對我來說,這些都只是舞台上的一幕場景而已,雖然非常清晰,也能逗人發笑,但我可不想登台表演。我寧願坐在頂層樓座上那隱於黑暗中的座位上,遠遠看著台上那一切。” “不管怎樣,人只能活一次。”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不過生活是靠自己創造的。我也許只是一個辦事員,若執著於這一點,生活就該更困難了。所以我就想,在這兒,有著一望無垠的大海,茂密的叢林,蜂擁而至的回憶,以及來來往往的馬來人、巴布亞人、中國人和遲鈍的荷蘭人,再加上我的那些書,我簡直就是一個能盡情享受閒暇的百萬富翁——天哪,還有比這更好的生活嗎?”

弗瑞德·布萊克看著他,那與眾不同的想法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而當他終於明白丹麥人的意思時,他的聲音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驚訝。 “可是你說的這些都是虛構的呀。” “這是唯一的現實。”埃里克笑著說。 “我不知道你這麼說指的是什麼,現實是有所行動,而不是憑空幻想。人只能年輕一次,應當及時行樂。每個人都想出人頭地,都渴望像金錢、地位這樣的東西。” “噢,當然不是這樣。要這些有什麼用?當然了,一個人必須得工作養活自己,但溫飽解決後,餘下的努力便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妄念。你在海上看到那些島嶼時,內心充滿了喜悅,而當你上岸後,卻發現是一片令人失望透頂的叢林,告訴我,哪個才是真實的島?哪個島給了你更多的感動,哪一個島又會被你珍藏在回憶裡?”

弗瑞德微笑地看著埃里克那熱切又溫柔的雙眸。 “老兄,這可真是一派胡言。只考慮事物的表象並沒有什麼好處,因為人最後終究會回歸事實,到那時便會失望透頂。逃避事實是無法向前邁步的。你若以為那表面的光鮮便是全部,那就太狹隘了。這樣的你最後會到達哪裡呢?” “天國。”埃里克微笑著說。 “在哪兒?”弗瑞德問。 “在我心中。” “我不想打攪你們交流哲學,”醫生說,“但我真的渴得難受極了。” 埃里克笑了起來,支起碩大的身子站了起來,離開了原本坐著的矮牆。 “太陽很快就下山了,我們下去吧,到我家喝一杯。”他指著遠處那背向西邊的火山,在逐漸變暗的天空的映襯下勾勒出了一個清晰的錐形輪廓,對弗瑞德說:“明天能否賞光一起爬山呢?山頂上的風景非常迷人。”

“去去也無妨。” “那就一定得早點兒,否則天就熱了。天亮前我就去小帆船那兒接你,這樣就肯定不會來不及了。” “沒問題。” 他們慢慢溜達下了山坡,不一會兒便回到了鎮上。 埃里克的家就在早上他們登陸後沿街閒步時看到的那群破落了的房子中間。荷蘭富商曾經在這兒住了一百多年,後來這里便被他現在所效力的公司完全買了下來。房子外面有一排高聳的石灰牆,牆粉早已剝落得斑斑駁駁,很多地方也因受潮而生出了點點綠色的霉斑。高牆里圈是一個小花園,雜草叢生,一片荒蕪。花園裡種著玫瑰花和果樹,繁茂的藤蔓纏成一片,還有開著花兒的灌木叢、香蕉樹,以及兩三株高聳入雲的棕櫚樹。野草隨處可見,將整個花園塞得滿滿的。夜裡,微弱的月光傾灑下來,籠罩著園子,升騰出一股神秘的荒涼感。園子裡亮著點點亮光,那是螢火蟲在來回起舞。

“很抱歉,這兒很雜亂。”埃里克說,“有時我也想找幾個小工把這兒都收拾乾淨,不過我喜歡它現在的樣子,總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畫面:荷蘭商人安逸地坐在這兒乘涼,身旁坐著他那臃腫的太太,正不急不忙地搖著扇子。” 他們走進了客廳。這是一間長廊式的房間,四面全是窗戶,但都拉上了厚厚的簾子。一個小男孩走了進來,爬上了一把椅子,點燃了懸在頂上的油燈。房間裡鋪著大理石,牆上掛著油畫,但色澤早已晦暗,根本無法分辨畫裡的內容。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大圓桌,圓桌四周則是一套高背椅,椅子上套著綠色印花天鵝絨椅罩。這個房間乏味又讓人感覺彆扭,但正是這種怪異,反而為其增添了一種獨特的魅力。它描繪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原來十九世紀的荷蘭富人,過的便是這種富麗堂皇的莊重生活。當那一臉嚴肅的商人拆開了不遠萬里從阿姆斯特丹運來的家具時,心中一定溢滿了驕傲。然後,每一件家具都整整齊齊地放到了特定的位置,滿屋子都是奢華的味道——它們都是他身份的象徵。這時男孩兒端來了啤酒。埃里克走向一旁的小桌子,在留聲機裡放上了唱片,瞥見了桌上的一捆報紙。 “這是給你的報紙。我請人給你拿來了。” 弗瑞德從椅子里站了起來,接過報紙,坐在了大圓桌旁的椅子裡,藉著頂上油燈的光看了起來。因為之前在葡萄牙要塞的時候,醫生提到了特里斯坦,於是埃里克特意放上了《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最後一幕的開場曲。悠揚的曲調總是讓人想起過往,而就著回憶,這樂曲便更顯沉重了。當那牧羊人痴痴地望著海面,卻等不到一絲帆影時,他輕輕舉起了蘆笛。奇妙又溫柔的音符緩緩流淌而出,但卻因為那破滅了的希望而充滿了哀傷。然而,撞擊著醫生心臟的,卻是另一種痛楚。他想起了那時的考文特花園。他彷彿又看到那時的自己,穿著晚禮服,坐在劇院正廳通道旁的座位上,包廂裡坐著的都是頸上戴著珍珠項鍊的,身份高貴的女士。國王坐在對面的豪華包廂裡,他身材臃腫,臉上掛著巨大的眼袋,正在俯瞰著恢弘的管弦樂隊。梅耶男爵和夫人也在那兒,夫人看到了他,便朝他欠了欠身子,以示尊敬。人人臉上都透露出安逸富足的神情,一切都那麼隆重,又那麼秩序井然,沒有人願意改變這種生活。里克特正在指揮。那是一首多麼熱情澎湃的曲子啊!每個音符都壯麗地飽滿著,成千上萬個音符聚成了美妙的旋律,經由人們的感官,像一幅畫卷一樣徐徐展開。然而他尚未仔細聆聽,一首像規模宏大的自助餐一樣粗糙喧鬧又有些低俗的曲子便分散了他的心神。當然,這曲子非常華麗,但卻有些沉悶。他的耳朵早已習慣了中國樂曲的繁複而細膩與和諧而嫻雅,而現在衝擊著他耳膜的曲子卻太過直白,所有的意思被一股腦兒倒了出來,略微震撼了他那挑剔的品味。一曲結束,埃里克起身為唱片換面,桑德斯醫生看了一眼弗瑞德,想看看那些旋律在他身上留下了怎樣的痕跡。音樂是一樣很奇特的東西,它和人類的其他成就似乎都毫無關聯,一個平日極其普通的人也可能有著過人的樂感和敏銳的音樂神經。他開始認為,弗瑞德·布萊克並不像他一開始認為的那樣普通,他的體內隱藏著什麼尚未覺醒、就連他自己也並未意識到的東西,就像是一朵不幸長在石縫中的花兒,熱切地尋求著陽光。這種可憐的姿態,深深喚起了醫生內心的同情和好奇。但是弗瑞德的耳朵裡沒有飄進任何音符。他呆呆地望著窗外,置身於周遭環境之外,就好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裡。熱帶的黃昏非常短暫,不一會兒天色便完全暗了下來。夜就這樣來臨了,深藍色的天空上已升起了一兩顆星星。然而弗瑞德的眼神卻並未落在那閃爍的明星之上,他凝滯的眼神似乎正陷落在某個思想的深淵中。頭頂上的油燈在他臉上投下了一片怪異的陰影,就像是為他戴上了一個無法辨認神情的面具。不過他的身體倒是很放鬆,就好像不安突然從中被抽離出去了一樣,就連他那伏在棕色肌膚下的肌肉也因放鬆而鬆弛下來。他感覺到了醫生冷靜的視線,於是勉強向醫生擠出了一絲微笑,但這微笑卻帶著淡淡的苦澀,充滿了哀傷,莫名的觸動人心。他手邊的啤酒一口都未喝過。 “報上說什麼了?”醫生問道。 弗瑞德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 “沒什麼,選舉結束了。” “哪兒的選舉?” “新南威爾士。工黨上台了。” “你是工黨嗎?” 弗瑞德猶豫了一會兒,眼中露出了警惕。這種小心翼翼之前也曾出現過一兩次。 “我不關心政治,”他說,“那些事我一點兒都不懂。” “我想看看那報紙。” 弗瑞德從那一捆報紙中抽出了一份,遞給了醫生。但醫生卻並未伸手。 “是最新的嗎?” “不是,這份才是最新的。”弗瑞德一邊回答一邊將他的手壓在了自己剛剛閱讀過的那份報紙上。 “如果你看完了,那就讓我看那份吧。我不太喜歡太舊的新聞。” 弗瑞德猶豫了一會兒。醫生和善地微笑著,但眼神卻十分堅定,不容弗瑞德說不。很顯然,弗瑞德一時也編不出什麼花言巧語拒絕如此自然的請求。於是他將報紙遞給了醫生,醫生接了過來,傾身向前,湊著燈光看了起來。弗瑞德並未從那捆報紙中抽出其他《簡報》,他靜靜地坐著,假裝不經意地看著桌面。醫生看穿了弗瑞德的佯裝,便藉著眼角的余光密切地觀察著他。很顯然,弗瑞德一定在報上看到了什麼,使得他現在陷入了深深的擔憂。醫生嘩啦嘩啦地翻著報紙。報上登出了很多條關於選舉的新聞,還有一封倫敦函件,大量來自美國和歐洲的電報新聞,以及很多地方新聞。他翻到了警方新聞版塊。選舉造成了一些動亂,法庭已經做出了回應;紐卡斯爾發生了一起入室搶劫案;有一個傢伙因詐騙保險金而被判入獄;兩個湯加群島人之間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口角。尼克爾斯船長認為,之所以急著安排弗瑞德逃亡,是因為他犯下了謀殺罪,於是醫生尋找著有關謀殺案的消息。編輯用兩欄的空間報導了一起發生在藍岭某個農莊里的謀殺案,起因是兄弟二人發生了爭吵,後來殺人犯向警方自首,並且申辯自己是正當防衛。不過這是發生在尼克爾斯和弗瑞德離開悉尼後的事情了。除此之外還刊登了一份驗屍報告。死者是一名婦女,自殺身亡。此時此刻,醫生不禁猶豫了起來,懷疑這樣一份具有文學傾向的周報是否真的能提供他想了解的信息。簡明扼要並不是《簡報》的風格,為了迎合那已從日報上了解過事件詳情的讀者群,它採用了一種回顧來龍去脈的報導手法。就報導看,那名自殺的婦女在幾週前謀殺了自己的丈夫,不過官方並未掌握針對該女子的有力證據,於是只能對她進行一遍又一遍的審訊。警察的糾纏,醜聞的壓力,以及鄰里間的冷言冷語,讓她一時精神錯亂,最終了結了自己的生命。驗屍官表示,隨著她的死亡,帕特里克·哈德森謀殺案也就無果而終了,警方偵破該案的最後一絲希望就此破滅。桑德斯醫生又仔細看了一遍這則報導。這則新聞很蹊蹺,但因為行文太短,他也無法得知更多的信息。這名自殺的婦人現年四十二歲,看起來和弗瑞德這樣的青年並無關聯。不過尼克爾斯的論斷也只是憑空猜測,並沒有依據,弗瑞德是一名會計,他也有可能貪污了公款,或者迫於經濟危機的壓力偽造了假支票。如果他和某位政要有牽連,這些罪行也足夠讓他外出躲一陣子了。醫生放下了報紙,一抬頭便迎上了弗瑞德的目光。醫生朝他微微一笑,意圖打消他的顧慮。醫生的好奇心並不是出於私慾,而他也不會為了滿足這種好奇心而讓自己身陷麻煩之中。 “回旅館吃晚飯嗎,弗瑞德?”醫生問道。 “我本想邀請你們留下來吃一頓便飯,”丹麥人說,“不過我得和弗里斯一起吃晚飯。” “沒關係,我們正好散散步。” 醫生和弗瑞德在漆黑的街道上並肩走著,彼此都沒有說話。 “我不想吃晚飯,”弗瑞德突然說,“我今晚不想看見尼克爾斯,我要去找個妓女爽爽。” 桑德斯醫生尚未答話,弗瑞德便轉過身去疾步走開了。醫生無奈地聳了聳肩,不疾不徐地向旅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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