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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十五章

旋轉木馬 毛姆 7154 2018-03-18
六個月過去了,夏日的和風又吹進了萊依小姐位於老皇后街的房子裡。萊依小姐和剛從東方冬遊歸來的卡斯汀洋太太一起吃午飯——為了將自我提升與娛樂結合到一起,保羅建議他們去印度慶祝他們的重歸於好,他們可以在那裡享受更令人愉快的第二次蜜月,同時,他也可以研究很多具有政治價值的問題。卡斯汀洋太太穿著一件夏日的連衣裙,保持著從前的那份優雅,由於更多出了一絲溫柔,她顯得比過去更有魅力了。通過讓自己的頭髮回歸到本來的顏色,她也向人們展示了自己內心的變化。 “瑪麗,你喜歡我現在的頭髮嗎?”她問,“保羅說,這讓我看起來像是年輕了十歲;而且我也不再濃妝豔抹了。” “完全不化妝了嗎?”萊依小姐笑問道。 “當然還是有點兒的,但只是塗點兒粉,那幾乎可以不算了;還有,你知道嗎,我現在也不用粉撲了。你不知道我們在印度時有多麼快樂,保羅真是個理想的丈夫。他對我實在是太好了。我已經愛上他了,並且我想,在下一次封爵時,他一定能得到一個男爵爵位。”

“這是對美德的獎賞。” 卡斯汀洋太太開心地笑了。 “你知道嗎,我很怕自己變成一個最可怕的道學先生,然而事實是,我發現做一個好人真是太令人心安了。現在,請告訴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吧。你這個冬天在哪裡過的?” “我像往常一樣去了意大利,我的表親阿爾杰農和他女兒在聖誕節期間同我一起待了一個月。” “貝拉丈夫的去世將她擊垮了嗎?” 卡斯汀洋太太的聲音裡充滿了真摯的同情,萊依小姐於是深深地意識到了她的變化。 “她很坦然地面對了這一切,我認為她有些莫名其妙的開心。她告訴我,她時常都能感覺到赫伯特的存在。”萊依小姐停了一下,“貝拉收集了她丈夫所有的詩並希望能夠發表,她還以序言的形式寫了一篇非常感人的文章來介紹赫伯特的生平。”

“不,這正是最為悲劇的地方。我從未見過天性如此詩意的人,就算他從未寫過只言片語,他也早已脫離平庸了。如果他僅僅是寫了他自己的感受,他那小小的希望與失望,他可能做了一些好事;然而他卻只是進行了一些蒼白的模仿,對斯溫伯恩、丁尼生和雪萊的模仿。我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如此樸實正直的赫伯特·菲爾德總是寫出一些矯揉造作且極不自然的詩句。我想在他心裡,他總覺得自己沒有文學表達的天賦,但這同崇高的理想、真摯的性情或是那七宗關鍵性的美德根本沒有半點關聯,他竟為此而覺得自己死有應得。他僅僅是為了成為一個偉大的詩人而活,直到生命的盡頭,他終於明白自己永遠也成為不了那樣的人。” 萊依小姐已經見過那本貝拉打算自費出版的漂亮小書,字排得很整齊,頁邊也留有很多空白,精緻又有吸引力;她看到了評論家們對這本詩集的輕蔑及忽視,也預見到了貝拉最終將會拿回許多未賣出的冊子饋贈親友——大家可能會很感激她,但絕不會煞費苦心地讀它。

“雷吉·巴西特最近怎樣了?”格雷絲突然問道。 萊依小姐很快地看了她一眼,但卡斯汀洋太太臉上的平靜表明,她不過是隨便地詢問一句罷了,或許只是為了表明她已經完全擺脫了對他的迷戀。 “你聽說他結婚的事了嗎?” “我在晨報上看到那則消息了。” “他母親為此非常生氣,並且三個月沒有同他講話。最後,我告訴她,她仍需要一個繼承人;於是她只好放下自己的驕傲,接受了自己的兒媳——那女孩是個非常不錯並且又明事理的孩子。” “她長得漂亮嗎?”格雷絲問。 “不是很漂亮,但非常能幹。她現在已經使雷吉變成一個得體大方的人了。現在巴西特夫人去了伯恩茅斯,那對年輕人在那裡有一棟房子,她過去等著小孩的出生。”

“這樣看來,古老的巴洛·巴西特家族不會滅絕了,”格雷絲滿是諷刺地說,“我想你那個年輕的朋友真的安定下來了,因為有一天,他歸還了從前問我'借'的所有錢。” “你怎麼處理那錢的呢?”萊依小姐問道。 格雷絲紅了臉,並奇怪地笑了。 “哦,它剛好在我們的婚禮紀念日之前寄到,所以我便用這筆錢給保羅買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珍珠別針。他見到這禮物非常高興。” 卡斯汀洋太太站起身來。待她離去後,萊依小姐打開了一封午飯前便送到的信。因為客人的到來,她沒能及時閱讀這信。信是巴茲爾寫來的,在萊依小姐的建議下,他在西班牙的塞維利亞度過了整個冬季。她十分好奇地打開這信,因為這是他離開英國後第一次給她寫信。

萊依小姐微笑著看完了這信,然後嘆了口氣。 “我想,到了那個年紀,人們通常不會很有幽默感了。”她喃喃自語道。 她給巴茲爾發去一封電報,讓他繼續留在那裡。不過三天后,這年輕人還是回來了,經過一個冬天的暴晒後,他的皮膚變得黝黑起來,整個人看起來也是更健康、更帥氣了。萊依小姐邀請弗蘭克過來吃晚餐並見他,於是這愛剖析的一對便冷靜地觀察起巴茲爾來,他們想知道時間是怎樣影響了巴茲爾那敏感的性格。此時的巴茲爾情緒高昂,很高興重新回來見到他的朋友們;然而他那勃勃的生氣下也有謹慎與莊重,這體現了他那沉著鎮靜的性情。他所經歷的一切或許給了他足以使自己解脫的資本。他變得更為成熟,不再像從前那樣情緒化了。之後,待到萊依小姐和弗蘭克單獨在一起時,她總結了自己對巴茲爾的新印象。

“每個英國男人心裡都有一個教會委員,那是永遠也擺脫不了的。有時,你認為他睡著了或是死去了,但他卻仍然頑強地存活在你的生活中,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他重新奪走了你的靈魂。” “我不知道你說的靈魂是指什麼,”弗蘭克打斷道,“不過如果你知道的話,那就繼續吧。” “巴茲爾心中的那個教會委員仍然活著,並且我相信他會有一個相當成功的職業生涯。但我要警告他,不要讓那教會牧師佔了上風。” 萊依小姐在等著巴茲爾談及莫里太太,然而等了兩天,巴茲爾仍舊沒有開口,於是,她也失去了耐性,開門見山地自己開口問了。當她提到莫里太太的名字時,巴茲爾的臉紅了。 “我不敢去找她。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我不能再見她了。我正在努力著想要忘記她。”

“那麼你成功了嗎?”她冷冷地問道。 “沒有,沒有——我永遠也做不到。我甚至比以前更愛她了。但我現在不能娶她。關於可憐的珍妮的回憶將會一直橫亙在我們中間;因為是我們——希爾達和我,將她逼到那一步的。” “別再說那些聳人聽聞的傻話了,”萊依小姐尖刻地回答說,“你把自己說得像那些一便士便能買到的小說中受迫害的英雄一樣。希爾達很喜歡你,並且她也有女人特有的常識,足以平衡掉男人那些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愚蠢想法。你為什麼會覺得,將自己營造成一個飽受摧殘的悲劇式人物便能名垂千古呢?我只能認為你是太過於英雄主義了。你寫信告訴我,這世界是為活著的人而存在的——這觀點比什麼都要真實,那麼,你這是在裝模作樣地表現愚蠢,以吸引此前忽視了你的旁觀者嗎?”

“你怎麼知道希爾達依舊在乎我?她可能因為我給她帶來了羞辱及慚愧而恨我。” “如果我是你,我會親自去問她。”萊依小姐笑道,“放心地去吧,因為她在乎的是你身體的吸引力,而不是你的個性。關於這點,我可以告訴你,不管道德說教者怎麼說,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因為人們很可能對一個人的個性產生誤會,但他的美貌卻是顯而易見的。” 巴茲爾出門去找莫里太太后,萊依小姐開始推測他們見面時的情景以自娛。她微笑著幻想兩人握手時的尷尬情景,還有無足輕重的談話,令人驚慌失措的沉默,以及逐漸的熟絡和隨之而來的充滿激情的告白。她於是又開始引出了道德教訓。 “小說家們愛犯的一個常見的錯誤便是讓他們書中的角色在激動的情緒下仍保持著優雅。沒有比這更錯的東西了,因為在這樣的時刻裡,無論是平日里有多麼優雅的人,都只能使用《家庭先驅》裡的那些表達方式。強烈的激情絕不是藝術,而只是常見、可笑而怪異的東西,往往非常庸俗可笑,”萊依小姐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也許小說家自己確實是以非常浪漫的方式做愛,但那十有八九是摘自某部沒有出版的作品。”

不管怎樣,希爾達和巴茲爾的會面是非常令人滿意的,這可以從以下這封信中窺見端倪,這是幾天后巴茲爾收到的一封信: 說,如果有每年五千英鎊的年金,她也會是個很好的人嗎?隨著我年歲的增長,我越來越發現,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如果在查爾斯街有了一套房子以及今後將會接踵而至的一切,你會發現這世界是那麼的不同。你將變得更有人性,穿著更好,也不會再那麼吹毛求疵了。明天中午把莫里太太帶過來用午餐吧。不會有太多人的,我希望這是個很好玩的午餐會。讓我們一點開始吧,我想這是最適合午餐的時間了。明天早上我會去天主教堂正式成為一名天主教徒,但在那之後我們便會回來。 一個月後,希爾達·莫里和巴茲爾結婚了,科林森·法利做了他們婚禮的牧師。萊依小姐將新娘交給了巴茲爾;當天在教堂的除了以上提及的四人,另外便是教堂司事和弗蘭克·赫里爾了。事後,在教堂的附屬室裡,萊依小姐同牧師握了手。

“我感覺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你能為他們主持婚禮,真是太好了。” “新娘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很樂意為她的新生活給出我善意的祝福。”他停了下來,溫和地微笑著,知道他和希爾達的一些往事的萊依小姐為他的仁慈而感到吃驚。她從未見過他如此莊嚴的樣子,他看起來已經很像是個主教了。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嗎?”他溫柔地補充道,“我快要與一位佛羅倫薩的女人結婚了,紐黑文小姐。我們將會在這個季末成婚。” “親愛的法利先生,恭喜你。我彷佛已經看見成群的小孩在圍繞著教區轉了。” 法利愉快地笑了,因他已經習慣了欣賞年老的未婚女性那些寬容的笑話,他可以自誇說自己的幽默感來源於他的教堂;因為倫敦西區再沒有哪間教堂有比這裡更美麗的聖壇裝飾及教堂用品了,別處也沒有更漂亮的跪墊或是更為精美的讚美詩集。 這對新人想要在河邊度過蜜月,於是在查爾斯街用完午餐後,他們便即刻起程了。 “我很高興他們沒讓我們去帕丁頓火車站同他們告別。”在同萊依小姐一起往公園走去時,弗蘭克突然這麼說道。 “你為什麼這麼不高興?”她笑著問道,“在用午餐時,我兩次想要提醒你,結婚的人表現出某種程度的歡喜不是什麼不合禮節的事。” 弗蘭克沉默不語,現在,他們到了公園門口。在這六月的好天氣裡,這裡總是有很多人;儘管時候還早,機車、馬車卻已經在忙碌地穿梭了;穿著體面的倫敦人在椅凳上懶洋洋地坐著,或是閒逛著去看望他們的鄰居,輕鬆地談論時下的熱點話題。弗蘭克的雙眼慢慢地掃過他們,突然,他渾身一陣戰栗,面色隨即變得鐵青。 “在這婚禮中以及之後的時間裡,我想到的只有珍妮。僅僅在十八個月以前,我還在一個骯髒的登記室內為巴茲爾的第一次婚姻而簽下了我的名字。你不知道那天那女孩有多美,並且滿是愛意、感激和喜悅。她是那麼熱切地渴望著將來!然而現在,她已在地下腐爛了,而她所恨的那個女人卻與她崇拜的男人結婚了,他們甚至絲毫都沒有想起她的苦難。我討厭現在這個巴茲爾,還有希爾達·莫里,還有你。我無法想像,像你這樣明辨是非的人居然會為了出席這個場合而盛裝打扮。” 意識到自己今天的服裝成功後,萊依小姐忍不住笑了。 “我注意到,每次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你都會攻擊我。”她喃喃地說。 弗蘭克繼續說著,一臉嚴肅,烏黑的眼睛裡滿是憤怒。 “一切都是白費力氣。似乎那可憐的女孩必須經受這可怕的折磨,而這只是將那兩個平凡的人撮合到了一起。他們一定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感到羞恥——他們中間夾著一個不幸的亡靈,他們怎麼還能結婚呢?因為,不管怎麼說,是他們兩人害死了珍妮啊!珍妮給了巴茲爾她的青春和她的愛,還有她那驚為天人的美,最後甚至還付出了生命,就這樣,你還認為巴茲爾是個很不錯的人嗎?他從沒有想過珍妮。還有你,因為她只是個酒吧服務生,你們便覺得她的出局是件天大的好事。我能為他們找到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他們都只是受到命運的盲目支配:自然力在掌控著他們,這很令人費解,它只是按自己的意圖安排著一切,珍妮僅僅因為擋在了他們中間,它便殘忍地將她徹底摧毀。” “我能為他們找到一個更好的理由。”萊依小姐回答說,同時非常嚴肅地盯著弗蘭克,“我原諒了他們,是因為他們都是人,都有人類的軟弱。我活得越久,越是對人類那完全、完全的軟弱而感到悲哀;他們確實試著要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們盡力去做誠實的人,他們尋找正道,然而他們卻又脆弱得可怕。因此我認為應該原諒他們,體諒他們。這話聽起來可能很白痴,但我發現,現在自己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原諒他們吧,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們默默地走著,過了一會兒,弗蘭克突然停下身來,面對著萊依小姐。他拿出了自己的表。 “現在還很早,之後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埋葬珍妮的墓地嗎?” “為什麼不讓死去的人安息?讓我們想著生者,忘記死者吧。” 弗蘭克搖了搖頭。 “我必須過去,否則便無法獲得平靜。我無法忍受,在今天這個日子裡,人們完全把她忘記了。”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他們於是轉身走出了公園。弗蘭克叫了一輛出租馬車,他們便起程了。他們路過了一幢幢奢華、穩重或是宏偉的宅第,一路向北;又經過了一些有著較小建築的長長的街道,儘管天空中陽光明媚,但這些建築卻依然顯得骯髒又灰暗。他們又繼續前行,那路就像是永無止境一般,每條街都很奇怪、很可怕,又與之前的街道有著些許類似。他們經過了一些房屋被隔開且有各自獨立花園(以及樹木和花朵)的路。這是商人和股票經紀人住的地方,這裡看起來整潔又體面,人人都會因為擁有這樣的住所而沾沾自喜;然後馬車又逐漸駛離了這裡。接下來,他們來到了同自己生活的地區很不一樣的一部分區域,這地方更為吵鬧,更為喧囂。路上排滿了有軌電車和馬車,道路兩旁還有許多小攤;商店的物品花哨又便宜,房屋都很破舊。他們又穿過了貧民窟,在這些地方,孩子們在街邊快樂地玩耍,婦女們穿著骯髒的圍裙,頭髮蓬亂,邋邋遢遢,在自家門口閒逛。最後,他們來到了一條寬闊的馬路上,這條路潔白而又滿是灰塵,並且毫無遮蓋,他們知道就快到達目的地了,因為適才路過了一間出售墓碑的商店,還有一輛靈車從他們近旁駛過。墓地已經近在眼前了,他們在鐵門前下車,徒步走了進去。這是個非常寬闊的地方,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葬禮裝飾,在陽光下閃耀著黃白相間的光。這裡可怕、俗氣又骯髒,人們可能會戰栗地想起那些將所愛的人埋在這裡的人的殘忍,因為這看起來也不是能獲得平靜和安寧的地方。他們可能會談到靈魂的不朽,然而在他們心裡,他們顯然是把死去的人當成一把普通的泥土,否則他們絕不忍心看著他們就在那樣一個並不聖潔的地方一直躺到最後審判日。這裡有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令人感到壓抑的力量。弗蘭克和萊依小姐一直往前走,經過了很多墳墓,還偶遇一個助理牧師正在為一座新墳做禱告。他語速極快地讀出了人類最莊嚴的那些話語,然而語氣裡卻滿是長久以來的厭倦感: 凡人類所生之子皆是壽命淺短,並且一生悲慘。他來到這世上,像是花兒般受盡摧殘;他的行動如影子般迅捷,並且從不會長久地停留在同一個地方。 臉色蒼白的萊依小姐挽著弗蘭克的手臂迅速往前走。四處的新墳上都堆滿了業已凋謝的花;很多地方的地面都有被翻新的痕跡。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珍妮的墓前:這是個橢圓形的花崗岩墓,上面有一個簡單的十字架;此刻,看到墳上鋪滿了紅玫瑰,僅有那十字架還露在外面,弗蘭克突然驚得大叫了一聲。兩人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都感到非常吃驚。 “它們還非常新鮮,”萊依小姐說,“一定是他們今天早上帶來的。”她轉向弗蘭克,慢慢地抬起眼來看他,“你說他們忘了珍妮,然而他們卻在婚禮這天來到這裡,並獻上了玫瑰。” “你覺得她也來了嗎?” “我很肯定。哦,弗蘭克,我想,就憑這點,我們也應該原諒他們。我告訴過你,他們真的曾試過不要行惡,如果他們失敗了,那僅僅是因為他們只是人,也非常軟弱。你不覺得我們還是仁慈一點兒好嗎?我在想,如果遭遇到那些苦難與誘惑的是我們,我們能不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弗蘭克沒有做聲。他們長久地註視著那些火紅的玫瑰,想像著希爾達溫柔地將這些花放到這可憐的女人那冰冷的墳墓上。 “你是對的,”他終於開口道,“因為他們想到了這點,我可以原諒他們了。我希望他們永遠幸福。” “我想,這是個好兆頭。”她挽住了弗蘭克的胳膊,“現在,讓我們回去吧,因為我們是活物,死去的人沒有什麼要對我們說的。你將我帶到了這裡,現在,我想要帶你去另一個地方,給你看點兒東西。” 他不明白萊依小姐的意思,但仍順從地跟著她走向了出租馬車。萊依小姐讓車夫一直往前走,往遠離倫敦的方向駛去,直到她叫停為止。於是,他們離開了那個讓人傷感的死亡之地,來到了開闊之處。他們走在堅實的灰褐色的鄉間公路上,路旁還有用山楂樹圍成的籬笆。在路的兩旁,綠色的田野延伸到了遠遠的天際;他們可能已經到了離倫敦數百英里的地方。萊依小姐叫停了馬車,便同弗蘭克下車步行,並讓車夫等著他們。 “不要回頭看,”她對弗蘭克說,“僅僅是向前看就好了。看看那些大樹和草地吧。” 此時的天空一片湛藍,和煦的微風撲面而來,帶來了鄉村那宜人的氣息。柔和平靜的空氣吹走了所有骯髒的念頭。他們很快地走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受到了這夏日午後陽光的強烈感染。在公路的一個轉角處,萊依小姐高興地大叫了一聲——她發現籬笆之後突然出現了許多野玫瑰。 “你身上有刀嗎?”她說,“我們帶走一些花吧。” 她停下來,看著弗蘭克上前採摘。這些花兒樸素又新鮮,弗蘭克摘了好大一束,然後將它們交給萊依小姐;她則伸出雙手接過了這些花。 “我愛這些花,它們就跟羅馬花園中那些石棺上的花兒一樣。它們從那些冰冷的棺材中長出來,告訴我們,生總是能戰勝死的。我們為何要去在意疾病或是年老呢!這個世界可能充滿了苦難以及理想的幻滅,上帝或許聽不見我們呼喊,他可能給了我們恨而不是愛,還有失望、不幸、淺薄,天知道還有些什麼;然而卻有一件東西可以彌補這所有的一切,讓旋轉木馬遠離骯髒的演出,並給予生命以意義、莊嚴及美好,使這人生值得一過。在這一恩賜面前,我們所遭受的所有苦難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你說的這東西是什麼?”弗蘭克微笑著問道。 萊依小姐用滿懷笑意的雙眼望著他,舉起手上的玫瑰並漲紅了臉。 “是什麼?是美啊!你這個傻瓜!”她快樂地叫著,“是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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