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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一章

旋轉木馬 毛姆 8161 2018-03-18
二月底,萊依小姐回到英國。與她的大多數同胞不同的是,她去國外時並未去看望那些在國內常常待在一起的朋友們,儘管貝拉和赫伯特·菲爾德在那不勒斯,而莫里太太就在羅馬,她也有意地避開他們。她希望製造一些偶然的相識,因為她認為,雲游海外的英國人帶著一種愉悅的、有益的直率,違背了他們的特質。例如,在威尼斯或是在風景優美的小島卡普里,場景可能會很浪漫,並且各式各樣的奇妙事物都無所顧忌地得到了展示。在這些地方,你可能會遇上一些中年的侶伴,他們那充滿激情的冒險會令老一輩那些端莊得體的人們感到吃驚。你會發現,傳統在這裡是件多麼奇怪的事情,而古怪卻是多麼的平常。帶著她那謹慎巧妙的自信以及端莊的風格,萊依小姐在異國他鄉很是享受了一番。她聆聽著那些為了自身的靈魂而將世界拋之腦後的男人們的奇怪懺悔,他們現在極盡所能地講述著他們過去的激情。還有那些為了愛而寧願對上帝不敬的女人們,她們現在回憶起過去那早已消逝的熱情時,往往不過聳一聳肩而已。

“你有什麼新鮮事要告訴我嗎?”在維多利亞碰到萊依小姐的弗蘭克問道,這時,他剛在老皇后街的一家餐館坐下,準備用晚餐。 “沒什麼特別的。但我卻發現,當娛樂使一個人精疲力竭時,他往往會確信是自己使娛樂精疲力竭了。於是,他會鄭重地告訴你,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人類的心得到滿足。” 但弗蘭克卻有著更為重要的新聞,那就是,珍妮一周前產下了一個死嬰,並且身體變得極差,那時大家都認為她可能時日不多了。然而現在,最危險的時刻總算過去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她可能會慢慢恢復健康。 “巴茲爾的反應怎麼樣?”萊依小姐問。 “他幾乎沒說什麼。他最近變得沉默寡言,但我猜想,他可能因此傷透了心。你知道的,他對那個孩子可是抱著很大的希望。”

“你覺得他愛他的夫人嗎?” “他非常體貼她。在經歷這種大災難後,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像他那樣的。我認為他們中更為傷心的反倒是珍妮。你知道,她認為這是他們結婚的原因——而巴茲爾只是一個勁地安慰她。” “我必須去看看他。不過現在,給我講講卡斯汀洋太太的事吧。” “我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她了。” 萊依小姐仔細地審視著弗蘭克。突然想著弗蘭克會不會不知道卡斯汀洋太太與雷吉·巴西特之間的事,因此,儘管很想就該問題進行討論,但卻不想冒透露秘密的風險。事實上,他對這一切瞭如指掌,卻假裝不知情,想看看萊依小姐如何將談話引到她想要談論的地方;弗蘭克覺得這很有趣。她談了特肯伯里的主持牧師,談了貝拉和她的丈夫。接下來,似乎不經意地提起了雷吉。但弗蘭克撲閃的雙眼讓她突然意識到,他是在取笑自己的策略。

“好你個沒良心的人!”她叫道,“你為什麼不把這一切告訴我?而不是讓我偶然間發現了這事。” “萊依小姐,我的性別提醒著我要稍稍有些信譽。” “你不必對你那討人厭的惡行加上些一本正經了。你怎麼知道他們的秘密的?” “那友好的年輕人告訴我的。很少有男人忍得住不去炫耀他們成功地征服了女人,而雷吉顯然不屬於那些少數人之一。” “你不知道休·科隆是吧?他的風流韻事遍布了整個歐洲,其中最臭名昭著的還是與一個大家並不知其姓名的外國公主的韻事。我想,如果她沒有給他那塊鋪張的、一角繡有皇冠和一個大大的首寫字母的手帕,她一定會讓休·科隆無聊死的。” 萊依小姐於是講述了在羅切斯特碰到他們的經歷,當然,她將講述的情節安排得有序又有趣。

“你認為他們就這樣結束了嗎?”弗蘭克諷刺地問道。 “不要因為我期望能有最好的結果便如此不懷善意。” “親愛的萊依小姐,男人越是混蛋,他的女人反而對他愛得越深。然而當男人把自己當個人看,並得體地對待女人時,他反而沒有好日子過。” “弗蘭克,你對這些事情真是一竅不通,”萊依小姐反唇相譏道,“拜託你給我事實,並告訴我可以自己去推導出的哲學結論。” “好吧。雷吉對付女人是很有天分的。我早就听說了你在羅切斯特的旅行及見聞,並且向他保證,你不會告訴他母親。他覺得自己沒有表現出英雄氣概,因此擺出了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之後的一個月裡,對卡斯汀洋太太不管不問。接著,這女人開始低三下四地給他寫信,祈求他的原諒;而雷吉便優雅地接受了這樣的道歉。他來見我,將那信扔到桌上說:'朋友,如果有人問你,請告訴他,關於女人我不知道的事都不值得知道。'兩天后,他又有了一個金質的香煙盒。”

“你都對他說了些什麼?” “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 “你表現出了你的智慧和價值觀。我真心地希望他能遭到報應。” “但我不認為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弗蘭克補充道,“雷吉告訴我說,卡斯汀洋太太使他的生活變得很糟糕,他也變得越來越倔了。當一個女人開始死心塌地地愛上你時,往往不是鬧著玩的。並且,他從前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他甚至為卡斯汀洋太太的粗鄙而感到震驚。她的行為常常會超越他對端莊得體的定義。” “這不是正好體現了英國人的做派嗎!即使自身放蕩不已,卻還要標榜行為舉止的規範。” 之後,萊依小姐詢問了弗蘭克近期的狀況,然而他卻沒什麼東西好講。在聖路克醫院的工作很是單調乏味——一周為學生講三次課,週三和周六則上門診為病人看病。人們開始湧到他位於哈利街的診療室,他眺望著未來,覺得自己可能會成為一個廣受歡迎的內科醫生——然而他對這一遠景並沒有多大熱情。

“你戀愛了嗎?” “你知道的,只要你仍舊單身,我是不會允許自己愛上別人的。”他笑著回答說。 “注意了,我不會因為你的話就拽著你的頭髮把你拖向聖壇的。難道我就沒有競爭者嗎?” “好吧,如果你強迫我,我就坦白。” “可惡的傢伙,她叫什麼名字?” “Bilharzia Hoematobi(一種裂體吸蟲)。” “天哪!” “這是我正在研究的一類寄生蟲。我認為那些權威對於它的研究完全錯了。他們並沒弄對它的生活週期,並且他們關於如何得到這類裂體吸蟲的研究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我並不覺得你這話有多麼震撼,我倒是覺得,你這麼說只是為了掩蓋自己同某個跳芭蕾舞女孩的可恥戀情。”

萊依小姐去巴恩斯看望了巴茲爾和珍妮,然而似乎這二人對她的拜訪並不是很感激。他們看起來疲倦又不幸。只是在介紹自己的夫人給萊依小姐時,巴茲爾才勉強地擠出一絲笑意。珍妮依然臥病在床,非常虛弱,然而從未見過她的萊依小姐卻表現出了對其美貌的驚異;她的臉比枕著的枕頭還白,然而卻很能激起哀憐,更不用說已經消失不見的一些東西,比如那足以使這位英國少女同英國玫瑰媲美的可愛而純真的笑容。善於觀察的萊依小姐同時也注意到了珍妮看著自己丈夫時的痛苦、質疑及焦慮,似乎是在恐懼什麼不當的責備。 “希望你能喜歡我的夫人。”在陪著萊依小姐下樓時,巴茲爾說道。 “可憐的孩子!在我看來,她就像是一個受到命運擺佈,被現實生活的四扇牆壁所囚禁的可愛的小鳥,而她應該是有權在寬廣的天空下放聲歌唱的。我覺得你會對她很不仁慈。”

“為什麼?”巴茲爾憤慨地問道。 “親愛的,你會讓她習慣你那藍色的瓷茶壺。如果人們不去堅守他們的一些原則,這世界會圓滿幸福得多。” 在珍妮的病情變得很危險時,布什太太很快趕了過來,但在悲痛和刺激之下,她開始在巴茲爾的威士忌酒中尋求安慰,並且到了巴茲爾不得不懇求她回自己家的程度。在覺察到她的酗酒傾向後,肯特在布什太太到達後的第二還是第三天便將餐具櫃上了鎖,並拿走了鑰匙。但不久,家裡的用人便來找他。 “先生,布什太太說,如果可以的話,請給她一些威士忌吧;她覺得很不舒服。” “我會自己去同她講的。” 布什太太交叉著雙手,坐在飯廳裡,竭盡全力地表現出一個母親的焦慮、不舒服以及尊嚴的受損。她見來人不是女僕,而是自己的女婿,更顯得有些不大高興。

“啊,巴茲爾,是你嗎?”她說,“我找不到餐具櫃的鑰匙了,我現在特別煩亂,必須要喝點兒東西才行。” “布什太太,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樣。沒有那些東西,你反而可以生活得更好。” “哦,是嗎!”她很不高興地回答說,“可能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內心感受!年輕人,我只是讓你給我鑰匙,快點兒!我可以毫不諱言地告訴你,我可不是那種任人敷衍的女人。” “我很抱歉,但我認為你已經喝得夠多了。珍妮可能會需要你,因此你還是保持清醒比較好。” “你這是在含沙射影地諷刺我不盡職吧?” “我還沒有想到那麼遠。”他微微笑著回答說。 “這不用你操心了!”布什夫人憤憤地叫道,“你不嘲笑我,我就很感激了。我必須要說的是,女兒就那么生病躺在床上,這讓我非常傷心。我很難過,我真希望你能像對待淑女那麼對待我;但你從沒有那樣做,肯特先生,即使在我第一次到這兒來的時候,你也沒有。是的,我還沒有忘記這些,你也別指望我會忘了這些。一個六便士的茶壺便夠招待我了,但在你的女性朋友來了以後,你們立刻就取出了銀質茶壺,但我一點兒都不相信那是真正的銀器。肯特先生,你夠狠,但我要說的是,請尊重我。你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在我女兒臥病在床的時候,你就可憐可憐我,給我一點兒喝的吧。如果不是為了她,我是絕不會在這裡多待的。”

“那我建議你還是回你那舒服、安逸的位於蹲尾區的家吧。”待這夫人緩過氣來之後,巴茲爾這麼回答她說。 “你竟然這麼說!好吧,我去看看珍妮會怎麼說。希望我的女兒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布什太太動身走向門口,然而巴茲爾卻擋在門口攔住了她。 “我不能讓你現在去打擾她。我認為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同她講話。” “你以為我會任你阻止我嗎?年輕人,給我讓開。” 巴茲爾突然變得怒不可遏,冷漠又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婦人。 “布什太太,很抱歉傷害了你的感情,但我認為你還是馬上離開我家比較好。芬妮會幫你把東西收拾、打包好的。我現在就去珍妮的房間,並且,我不允許你再去那裡。我希望你能在半小時之內離開。” 他轉身離開了滿腔怒火的布什太太,並對其做出了威脅。但布什太太早已習慣了不顧反對,只以自己的方式做事,而巴茲爾的習慣也沒表示他能輕易忍受反駁。於是,她下定決心,不管結果怎樣,她一定要硬闖進珍妮的房間,要去向她抱怨一番。她還沒排演好見了珍妮後應該說些什麼,女傭便走了進來,告訴她,按照主人的指示,她已經將布什太太的東西整理、打包好了。珍妮的母親怒火中燒,但為了自己的面子著想,她極力忍住不在女傭面前表現出來。 “很好,芬妮!這真不是個淑女應該待的地方;親愛的,我對你表示同情,因為你有個像我女婿那樣的主人。你可以告訴他,我認為他根本不是個紳士。” 珍妮本在熟睡之中,卻被突如其來的摔門聲驚醒。 “怎麼了?”她問。 “親愛的,是你媽媽,她剛剛走了。你介意嗎?” 她掃視了他一眼,過往父母吵架的經驗告訴她,巴茲爾和母親一定是發生了爭吵,看到巴茲爾並未因此而惱怒,她開始有些擔心。她將手伸給了他。 “不,我很高興。我希望能和你單獨在一起。我不希望任何人在我們中間。” 他彎下身來親吻珍妮,而珍妮則將手繞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不會因為我們的孩子沒有保住而生我氣吧?” “親愛的,我怎麼可能生你氣呢?” “告訴我,你並不後悔娶了我。” 現在,珍妮突然意識到巴茲爾娶她完全是為了那孩子,於是,她開始感到非常害怕。他們的興趣愛好是那麼的不同,她也開始漸漸認識到他們間的差距有多大,看起來,巴茲爾對孩子的渴望才是珍妮繼續吸引著他的理由。他愛的只是孩子的母親,而現在,他一定會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極為後悔,因為現在看來,似乎珍妮是採取了虛假的偽裝獲得了這場婚姻。將他們聯繫起來的主要紐帶已經斷裂了,儘管珍妮溫順地接受著巴茲爾出於好意而給她的關心,然而卻一直在痛苦地自問,病癒之後情況會是怎樣。 時光流逝,斗轉星移。儘管珍妮還是如往常般蒼白而又無精打采,但卻也有足夠的力氣離開自己的房間了。她的姐妹建議她在稍有好轉之後去布賴頓同她一起待上一個月。而巴茲爾由於工作原因,不能長時間離開倫敦,但他答應會在周末的時候去看珍妮。一天下午,他興致勃勃地回到家中,出版商剛剛來信告訴他,他們看中了他的書,將於來年春天出版該書。這看起來像是通往成功的第一步。他回到家,發現他的內兄詹姆斯·布什正和珍妮坐在一起,由於正在興頭上,巴茲爾異常熱情地同他打了招呼。然而詹姆斯卻一改往日的嘻哈做派,顯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這要在平時,一定會引起巴茲爾的高度關注。他很快便離開了,而巴茲爾這才發現珍妮有些異乎尋常。儘管不是很確定,但他料想到,一定是布什家的人有了什麼經濟困難,所以乘他不在家時來找珍妮。一開始,他總是盡量滿足他們的這類訴求。對於珍妮對其家人的幫助,他選擇了視而不見,而當珍妮問他要更多的錢財時,他總是二話不說就給她。 “吉米怎麼會這個時候來找你?”他不經意地問道,以為他也不外乎為了此類事情而來,“我以為他要到六點才下班。” “巴茲爾,出事了,我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我希望他不是要我們收留他,”巴茲爾冷冷地說,“這一年我經濟上也並不寬裕,我希望把錢都花在你身上。” 珍妮極力鼓起了勇氣。她將頭扭向一旁,聲音顫抖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遇到麻煩了。如果他不能在一周內籌到一百一十五英鎊,他的公司將會起訴他。” “珍妮,你這是什麼意思?” “哦,巴茲爾,你別生氣。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我已經隱瞞了一個月,但現在,我實在忍不住了。他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行竊嗎?”巴茲爾嚴肅地問道,並且,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怖與厭惡席捲了他。 “看在上帝的分上,請不要那樣看著我!”她叫道。因為此時巴茲爾的眼睛以及緊閉的雙唇讓她感覺自己倒像是那可鄙的罪犯,需要在庭前招供一切。 “他也不是故意要使壞的。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他可以告訴你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巴茲爾,你可不能讓他被送進監獄了!如果我離開你,你可以給他他所需要的錢嗎?” 巴茲爾在桌前坐下,仔細考慮這事,他用手托著臉,想要躲避珍妮凝視著他的目光。他不想珍妮看見她的消息給他帶來的驚駭以及他感到的絕望的恥辱。但她依然還是能看見他。 “巴茲爾,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在想該怎麼籌錢。” “你不會認為,因為他是我的哥哥,我就跟他有一樣的德行吧?” 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回答。巴茲爾確實遭遇了很多不幸:妻子的母親是個酒鬼,而妻子的哥哥則希望以最原始的方式來獲得財產。 “這不是我的錯,”為打破巴茲爾的沉默,她叫道,臉色也更為蒼白了,“不要把我想得太壞。” “不,這不是你的錯。”他回答說,但語氣卻不由自主地變得冷漠,“不過不管怎樣,你還是應該去布賴頓,但我覺得這個夏天可能不會那麼輕鬆了。” 他寫了一張支票,接著又給自己賬戶所在的銀行相關人員寫了一封信,請求他們提前支付一筆價值一百英鎊的未到期的債券。 “他來了,”在聽到一陣鈴響之後,珍妮叫道,“我讓他半小時後回來。” 巴茲爾隨即站起身來。 “你最好立即將支票給你哥哥。告訴他,我不想見他。” “巴茲爾,他還能來這裡嗎?” “珍妮,這個問題就隨便你了。如果你願意,那我們就假裝他只是不幸,而不是不義;但我倒情願他不要提起這些事。我不需要他感謝我,也不想听他的藉口。” 珍妮默默地接過了支票。她本想將雙臂繞在巴茲爾的脖子上,請求他的原諒,但巴茲爾那沉重的神情嚇到了她。整個晚上,他只是那麼悶悶不樂地坐著,珍妮於是也不敢開口。在對她道晚安時,巴茲爾親吻了她,但卻顯得前所未有的生硬。珍妮整夜無法入睡,一直在痛苦地哭泣。她無法理解巴茲爾在看待這件事時表現出的深深的厭惡。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吉米犯下的一個小過失,她也同意哥哥的看法,認為他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她有些怨恨巴茲爾竟不願聽他解釋,並且還堅信更糟的一種看法肯定是正確無疑的。 幾天后,意外回到家中的巴茲爾發現珍妮正高興地同她哥哥交談著。她的哥哥顯然恢復了往日的愉快心境,並且一點兒也沒有對其越軌行為感到羞慚。 “真高興能碰到你,巴茲爾!”他叫道,並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剛剛過來,心想能不能碰到你。我想要感謝你借那筆錢給我。” “我倒寧願你不要提起那事。” “為什麼?這又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我只是有些運氣不好,僅此而已。你知道,我會還你那筆錢的。你不需要擔心那點。”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這件事,說明著這個應該得到幫助的人有多麼不幸,並解釋說最清白的人也可能被形勢所迫而犯罪。巴茲爾一點兒也不崇拜這傢伙的厚顏無恥,因此就只是那麼冷漠地聽著,不發一言。 “你不必為自己找藉口,”他終於開口說道,“我幫你也只是出於自己的考慮而已。要不是為了珍妮,你是否會被關進監獄,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也不會在乎的。” “哦,那都是開玩笑的。他們不會起訴我的。我沒有告訴過你,他們都沒有案件編號嗎?你是相信我的,對吧?” “不,我不信你。” “你這是什麼意思?”詹姆斯生氣地問道。 “算了,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了。” 詹姆斯沒有回答,只是惡狠狠地掃了巴茲爾一眼。 “年輕人,你可以為你的錢吹口哨了,”他低聲地嘀咕道,“我不會再還給你了。” 對於這筆數額較大的錢,他原本也沒有一定要還的決心;但是現在,他將這念頭完全地拋開了。在珍妮結婚後的這六個月時間裡,他一直沒有理會巴茲爾對他的冷漠。他討厭巴茲爾那傲慢的樣子,但又需要他的幫助,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儘管有時並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氣,然而卻一直盡量維持著一副熱誠的樣子。他知道他這位內弟不是很歡迎他來到他家,尤其是現在,他還沒有工作的時候,於是,他決定要避開他。他盡量克制著,不要公開侮辱他,然而卻不斷地安慰自己,認為遲早總有機會報復他。 “那麼,再見了,”他平靜地說道,“我這就走。” 珍妮目睹著這一切,感到陣陣驚慌,同時,更是感到生氣,因為巴茲爾對她哥哥的冷淡及鄙夷似乎也反映了對她自己的一些看法。 “你至少應該禮貌地對待他吧。”待吉米離開以後,珍妮對巴茲爾說道。 “我恐怕已經用光了我所有的禮貌了。” “不管怎樣,他總是我兄弟。” “這確實是個令我無盡悲痛的事實。”他回答說。 “你不需要在他走下坡路的時候就如此惡劣地對他。他並不比許多人差。” 巴茲爾轉向珍妮,眼裡充滿了怒火。 “天啊,你難道沒有認識到那人是個賊嗎!他如此不誠實,難道你對此就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難道你不知道這樣的男人有多糟糕嗎?” 帶著滿腔的鄙夷,他停了下來。這是兩人之間爆發的第一次爭吵,珍妮臉上露出了潑婦一般的神情,她的臉已經不再蒼白,而是被怒火給燒紅了。不過好在巴茲爾很快恢復了平靜。想起妻子的病以及她剛剛失去孩子的痛苦,他對自己適才的行為深感後悔。 “珍妮,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說的。我應該記得你很喜歡他才是。” 但由於她並未做出回答,並且生氣地望向了別處,巴茲爾於是坐到她所坐的椅子的扶手上,撫弄她那漂亮的頭髮。 “別生氣了,親愛的。我們不會再爭吵了,對吧?” 珍妮無法抗拒巴茲爾此時的溫柔,自顧自地哭起來,並且熱情地親吻了巴茲爾愛撫著她頭髮的手。 “不,不,”她叫道,“我太愛你了。所以,不要那麼兇地對我說話,那樣我會很難過的。” 短暫籠罩著他們的烏雲消逝了,他們開始轉而討論去布賴頓的旅程。珍妮將去那裡寄宿,她讓巴茲爾向她保證,他每個週六都會去那裡。弗蘭克邀請他去哈利街的寓所暫住,等待珍妮走了,他便打算去和弗蘭克待在一起。 “巴茲爾,你不會把我忘了吧?” “當然不會!但你必須盡快好起來,然後回來。” 當她走後,巴茲爾到了弗蘭克家裡,他不由得感到如釋重負。能夠再和一個單身漢待在一起,是件樂事:他喜歡房間裡的香煙味,喜歡那些亂七八糟堆放著的書籍,喜歡那種不用負什麼責任的輕鬆感覺。在這裡,他無需做什麼自己不樂意做的事,自打巴茲爾結婚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感到這種完全的放鬆及舒適。想起他在坦普爾那個溫暖舒適的家,一陣舊世界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想起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冗長對話,以及用於空想的時間,還有並未受到干擾的閱讀時刻。他開始戰栗,想起了他現在的家,那個窄小的城郊小屋,還有對家政事務的擔憂,對私人空間的渴望。他本以為他的生活會幸福完美,然而卻是骯髒不堪。 早餐後,弗蘭克醫生看到巴茲爾點燃了煙,站在壁爐架旁,靠著椅背,如釋重負般地嘆了一口氣。我們的這位醫生於是笑著說道:“單身的人也自有其幸福之所在。” 但在看到巴茲爾有些異樣的表情之後,他立即後悔不該這麼說。他開始意識到,這對年輕的夫婦相處得可能並不是很順利。 “順便說一句,”弗蘭克很快補充道,“今晚你願意去參加一個聚會嗎?愛德華·斯金格爾夫人將會主持今晚的活動,而且許多你認識的人也會去參加。” “自從我結婚以來,便哪裡也沒去過了。”他滿是猶豫地說。 “我今晚要去見那些老朋友。我可以邀請你同去嗎?” “這是個好提議。天哪,我應該會玩得很開心的。”他笑了,“我已經有六個月沒穿過晚禮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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