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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旋轉木馬 毛姆 12853 2018-03-18
兩天后,萊依小姐如期來到了特肯伯里,貝拉在車站迎接了她,並且告訴她,根據他們的安排,尚未對外宣布婚禮的事情。貝拉只是說,赫伯特·菲爾德這天會到她家喝茶,以便她將其介紹給父親認識。主持牧師很高興地接待了萊依小姐。 “親愛的,你能來真的是我們這個偏僻之地的榮耀。”他接過她的手,說道。 “不要碰我的手,阿爾杰農。週六晚上有人向我求婚,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啊,瑪麗,請務必要告訴我們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蘭頓小姐興高采烈地叫道。 “不!我告訴阿爾杰農這事,僅僅是因為我注意到,對一般的男人來說,除非一個女人是適宜結婚的,否則他們便不會對她太上心。” “你怎麼沒有把你的朋友赫里爾醫生帶來?”牧師問道,“我今天買了一個拉丁古玩,上面有十七世紀的文字,我肯定他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親愛的阿爾杰農,你說得就像他能夠認得那些字一樣!此外,我覺得你每次能從灰燼中抱出一個牌子已經夠好了。” “啊,波莉,在最後的審判日里,我可不想站在你的鞋子裡來思考問題。”他回答道,同時,眼睛撲閃著。 “我非常懷疑你能不能站進來。”萊依小姐很快回答說,同時將她那又小又優雅的腳往前一伸。 “親愛的,這是驕傲自大之罪!”我們的主持牧師一邊說著,一邊衝萊依小姐晃動著指頭,“各種驕傲,因為只有撒旦自己才會滿足於自己優秀的理解力。” “阿爾杰農,我不在乎——如果你說我是,我就是,”萊依小姐微笑著回答說,“我知道自己並不愚蠢,並且,我的手套可是有六個指頭的。” 用人將茶點送了進來,不久,赫伯特·菲爾德也來了。我們這位對一切年輕事物都感到著迷的主持牧師熱情地同他握了手。

“我聽貝拉提起過你。不知道為什麼,她之前總是不願意讓我見見你。” 他同這孩子講起了他過去的學校,然而卻發現這孩子對特肯伯里的古物感興趣,於是,他壓制住了自己的熱情。主持牧師從自己最近的收藏中拿出了一些這座城市的古老教堂的遺物。貝拉觀察著眼前這一老一少,青年英俊的面容與父親的白髮和慈祥的臉龐一同伏在燈下,形成了對比。她為兩人看似將要展開的友情而感到高興,並且尤其希望他們可以多花幾個晚上一起交流對於書籍和圖畫的看法;而她則可以在一旁照料他們,就像兩人都是她的孩子那樣。 “現在你已經跨出第一步了,以後你必須常常過來。”在赫伯特向他說再見時,老牧師握著年輕人的手說道,“我要向你展示我的書房,而且,如果你喜歡舊書的話,我敢說,我有很多你想要得到的副本。”

“您真是太好了。”赫伯特回答說,同時也稍微有些臉紅,因為我們的牧師那老式的熱情是那麼讓人無法抗拒,並且由於之後他必須帶走他的女兒,從而使他陷入巨大的悲傷中,因此此刻的熱情友好更是讓人覺得受之有愧。 赫伯特離開後,老牧師說他必須回到書房去完成一篇文章,那是為一本學術雜誌所寫的關於後羅馬時期的演說家們的文章。 “爸爸,你可以再多待一會兒嗎?”貝拉問道,“我有些事想要告訴您。” “當然可以,親愛的。”他回答說,隨即坐了下來。然後他轉向萊依小姐,微笑著說:“從前,當貝拉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時,我的心都會沉到腳底,因為我總是期待著她是要宣布自己即將到來的婚姻。但現在,我已經心如止水了,因為她總在這樣的時刻討好我,目的不過是為了幫助某個不能發聲的孩子進入唱詩班,或是為一些本應得到照顧的寡婦提供一處住所。”

“您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已經老到不能再結婚了呢?”貝拉笑著問道。 “親愛的,二十年來,你拒絕了所有那些合格又有抱負的青年。我們要對波莉講講關於最後那一位的故事嗎?” “您說吧。” “僅僅在兩個月前,我們的一個教士團成員還莊嚴地向貝拉求婚。但她拒絕了他,因為他同他的結髮妻子育有七個子女。” “除了這一點,他還是個格外無趣的男人。”貝拉回答說。 “親愛的,這你就是在胡說了;他擁有《天路歷程》的第一版。” “您喜歡菲爾德先生嗎?”貝拉輕聲問道。 “非常喜歡,”父親回答說,“他看起來是個安靜、謙遜的年輕人。” “爸爸,聽您這麼一說,我很高興,因為我已經同他訂婚了。”

牧師這時開始呼呼地喘氣;這真是使他大吃一驚,以至於很長時間他都無法說出話來,隨後,他開始戰栗。蘭頓小姐則在一旁焦急地看著他。 “這不可能,貝拉,”他終於說出話來,“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 “他比你年輕二十歲。” “是的,這不假。如果不是因為他得了肺癆,我不會想要嫁給他。相比起他的夫人,我倒是更願意做他的看護人。” “但他不是個紳士。”父親說道,並且很嚴肅地看著她。 “爸爸,您怎麼能這樣說!”貝拉漲紅了臉,憤怒地叫道,“我從未遇到過像他一樣具有紳士心靈的人。他是那麼的善良、純潔。” “女人對這些事情向來一竅不通。她們從來看不出一個男人是否是紳士。他的父親是做什麼的?”

“他父親是個商人。但仁心遠比冠冕重要。” 牧師於是緊咬雙唇。此時,他已從震驚中緩和過來,表情嚴肅又冷淡地站在貝拉麵前。 “但是,我敢說,一顆善良的心造就不了一位紳士。波莉也會同意我的說法的。” “我所知道的最大的一個混蛋是威廉·希瑟勳爵,”萊依小姐轉身說道,“他是個騙子,是個勒索者。他犯下了所有的罪行,或大或小,但由於一些奇蹟般的原因以及家庭的影響力,他從未被投入監獄。然而沒有人會否認他是紳士這一觀點。我也從未見到過像他那麼紳士的人。可見紳士風度與十誡沒有絲毫關聯。” “瑪麗,你不要也一起反對我,”貝拉叫道,“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她走向父親,拉起他的手。 “親愛的爸爸,這並不是我一時衝動而做出的決定。我非常嚴肅地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向你保證,我的動機既不低賤,也不是毫無價值。我願意為了不讓您感到痛苦而做任何事情,我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這是我的責任。我求你同意這樁婚事,我求你想一想,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為了您能夠生活得更好而放棄了自己的生活。”

父親鬆開了他的手。 “我還不知道你認為這是項令人厭煩的任務,”他冷冷地回答說,“並且,你怎麼知道這個男人願意娶你?”他抓住貝拉的胳膊,使出了渾身力氣將貝拉拖到鏡子前,“你看看你自己。你覺得一個男孩會願意娶一個老得可以做他母親的人嗎?”他開始犀利地仔細觀察女兒的臉以及她嘴角的皺紋。 “看看你自己的手,它們幾乎已經是老女人的手了。我對你的朋友判斷錯誤了,他完全就是個不擇手段的想藉婚姻致富的人。” 貝拉嘆息著轉過身來。她無法理解自己那溫和的父親竟會變得如此殘酷。 “我知道我已經老了,並且也不漂亮,”她叫道,“我也並不認為赫伯特愛我。如果不是我先提出來,他絕不會想到要娶我。但只有將他帶到國外去,才能拯救他的性命。”

牧師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貝拉,如果他生病了,並且必須去國外調養,我願意為此支付他所需要的一切費用。” “但是爸爸,我愛他。”她回答說,同時羞紅了臉。 “你是說真的嗎?” “是的。” 接下來,淚水開始從他的眼眶中流出,慢慢地漫過了他的臉頰。當他再次做出回答時,先前的那份剛硬已消失殆盡,聲音也變得哽咽。 “貝拉,你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嗎?你就不能等到我死了再說嗎?我不會活得太久的。” “爸爸,別那麼說。上天知道,我並不想要讓您痛苦。一想到要離開您,我的內心也非常痛苦。讓我同他結婚,然後同我們一起去意大利吧。這樣我們三人都會很開心的。” 然而這時,我們的牧師卻抽回了自己的手,擦乾了眼淚,又露出一副嚴厲的樣子。

“不,貝拉,我絕不會那麼做。我一生都在提醒自己,我是個基督教牧師,對於自己種族的驕傲已經融入了我的血液。我為自己的血統而自豪,我會以自己的方式為其增光添彩。但如果同這個男人結婚,你不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我。你怎麼能為了那麼一個可憐的站櫃檯的人而改掉自己榮耀的姓氏呢!我無權阻止你結婚,因為我只不過是個又老又無助的人,而你又讓我已經完全地依賴你,但我有權要求你不要讓我們家族的姓氏蒙羞。” 萊依小姐從未見過這溫和的牧師如此嚴厲的一面。一陣非比尋常的怒火已經驅走了牧師最為迷人的品德,此刻,他的臉頰上只剩下兩團怒火。他的聲音開始變得非常刺耳,他就那麼直直地站著,嚴厲又冷酷,就像是那些深知自己神聖的職責所在的古羅馬參議員。然而貝拉卻沒有絲毫為之所動。

“爸爸,我很抱歉您居然這麼狹隘地來看待這件事情。我從不認為沿用我所愛的男人的姓氏是件有失尊嚴的事。即使您不同意,我恐怕也依然會按照自己的意願來行事。” 他眼光尖銳地看了她一會兒。 “違背你的父親是件很嚴重的事情,貝拉。我想這還是你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我明白這點。” “那麼我告訴你,如果你離開這教長宅邸並同這男人結婚,不管是你還是他都別想再踏進這家門一步。” “爸爸,如果您覺得這樣做合適,那您就這麼做吧。我會一直追隨我的丈夫。” 隨後,主持牧師慢慢地走出了這房間。 “他絕不會改變他的想法了。”貝拉轉向萊依小姐,絕望地說,“因為伯莎·萊依嫁給了一個農夫,他一直拒絕見她。他的行為舉止是那麼的紳士、那麼的和藹,所以人們可能會以為他很謙遜,但事實上,在他說他的血液裡早已融入了種族的驕傲時,那才是他真實的自我。我想,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的這份驕傲有多麼巨大。” “那現在你想怎麼辦?”萊依小姐問道。 “我還能做什麼?這意味著我只能在父親和赫伯特之間做出選擇,而現在赫伯特更需要我。” 直到晚餐前,她們都沒能再見到主持牧師,當他再次出現時,又是以一身一絲不苟的打扮出現了:絲襪和帶皮帶扣的鞋,幾乎是盛裝登場一般。他默默地坐到桌邊,幾乎沒怎麼吃東西,也並不關心餐桌上貝拉和萊依小姐之間勉強的、瑣碎的談話。眼淚不時地淌下他的臉頰。他向來是個做事有條不紊的人,晚上總是會在客廳裡坐到十點。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他像其他人一樣坐著,拿起《衛報》,但貝拉發現他並沒有在閱讀,因為很長時間裡,他都是神情茫然地盯著同一個地方,並且時不時地拿出手絹擦眼淚。當鐘聲終於響起時,他站起身來,一臉疲倦,一臉陰沉,看起來非常可憐。 “晚安,波莉,”他說,“我希望貝拉能看到你擁有你想擁有的一切。” 他朝著門邊走去,但蘭頓小姐攔下了他。 “爸爸,你不會還沒有親吻我就要走吧?你知道,看到你這麼難過,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樣。” “貝拉,我不覺得我們還有必要再討論這個問題,”他冷冷地回答說,“就像你提醒我的那樣,你已經到了可以自己做主的年齡。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我會堅持我的決定。” 他重提腳步走了出去,並隨手關上了門;緊接著,她們聽見了他的書房門上鎖的聲音。 “他從前絕不會不親吻我就去睡覺的,”貝拉痛苦地說,“即使他因外出而很晚回家的時候,他也會到我房間裡來向我道晚安。可憐的人兒,我可能讓他極度痛苦了。” 她非常痛苦地看著萊依小姐。 “瑪麗,在人的一生中,要想在對一個人好的同時而不傷害其他人,真的好難!責任往往會指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履行一項職責所帶來的樂趣要遠遠低於因為忽視了另一方而帶來的痛苦。” “你想要我去和你父親談談嗎?” “你去可能也無濟於事。你不知道在他那謙恭溫和的背後,是怎樣一顆堅不可摧的內心。” 牧師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將臉埋進兩隻手中,等到他最終上床準備睡覺時,也是無以入眠,只是一直在考慮著他的生活中可能遭遇的變化。他想到的不僅是沒有了貝拉自己該怎麼辦,還有年輕的赫伯特·菲爾德和貝拉的組合之不協調及驚世駭俗。第二天,他變得更加蒼白了,欠著身子,形容憔悴,並且在房間裡一刻不停地踱來踱去。他默默地,一直躲避著貝拉關切的雙眼:由於年老後的軟弱,他無法止住自己視為羞恥的淚水,也想藏匿自己的悲傷,以避免引起女兒的同情。萊依小姐試著同他講道理,但果真無濟於事。他一會兒表現出頑固無比的樣子,一會兒又開始了哀求。 “波莉,她現在不能離開我,”他說,“她難道不知道我已經很老了嗎?她難道不知道我有多麼需要她嗎?讓她再等等吧,我不希望我死的時候是由陌生人來合上我的雙眼。” “但你不會死的,我親愛的阿爾杰農。我們家族最大的兩個分支都有兩個顯著的特徵:頑固及長壽;你還能再活二十年。畢竟,貝拉已經為你付出很多了。你難道沒有意識到,她不過是想要嘗試一下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嗎?親愛的,你並沒注意到這些年她的變化,她不再是個少女了,她現在是個有主見的女人;當一個未婚女人開始有了主意時,確實是要付些代價的。我一直認為,人類不應為了自己的私利而阻礙鄰居的什麼行為。你為什麼就不能改變,並同他們一起去意大利呢?” “我很快將開始獨居生活,直到我死。”他突然憤怒地叫道,“我們家的女人一向都是嫁給紳士的。你假裝忽視出身,並因此認為自己思想開明。但我生來就堅信,我的祖先交給了我一個高貴的姓氏,我寧願早早地死去,也不願意玷污它。在我的一生中,每當遭遇誘惑時,我總會想起這點,如果我對自己的種族而過於自豪了,我請上帝原諒我。” 他真是不可動搖。認為這個觀點極其可笑的萊依小姐於是聳了聳肩,轉過頭來。場面陷入了一片沉寂,在接下來的那個週五,也就是貝拉和赫伯特約定結為夫妻的日子,貝拉懷著沉重的心情穿上了一身旅行裝。他們將在典禮後立即乘火車離開,搭乘下午的船去加來,然後經由那裡直接去米蘭。在萊依小姐告訴主持牧師這個安排後,他並沒有說一個字。在動身去教堂前,貝拉去父親的書房同他告別。她想要做最後一番嘗試,希望能軟化父親,求得他的原諒。 她敲了敲門,然而卻毫無應答;她扭了扭門把手,發現門已被鎖上。 “爸爸,我可以進來嗎?”她叫道。 “我很忙。”他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 “請開開門,我只是來告個別,我就要走了。” 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貝拉的心狂跳著等著。 “父親。”她再次叫道。 “我說了,我很忙,別來打攪我了。” 她抽噎了一下,然後便離開了。 “我想德行是最能使人難過的東西。”她喃喃自語道。 萊依小姐在走廊上等她,待到會合之後,兩人默默地走到了將要舉行貝拉婚禮的教堂。赫伯特在聖壇上站著,當貝拉看到他那熱情燦爛的笑容時,突然又充滿了勇氣,她不再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明智。萊依小姐為她讓開了路。這是個非常簡樸的儀式,但在那之後,在小禮拜室裡,赫伯特溫柔地吻了他的新娘。然後,貝拉異常興奮地笑了,並強忍著嚥下了淚水。 “謝天謝地,總算結束了!”她說。 他們的行李已經先於他們被送到了車站,於是他們緩緩地往車站走去。不久,火車到了,這幸福的一對便正式跨上了他們那長長的旅程。然而當牧師意識到女兒已經離去,並且永遠地離開了自己時,他走出了書房。他悲痛欲絕地來到女兒的房間,看到了空蕩蕩的一切;他又去了客廳,那裡也是空無一人。他坐了一會兒,由於沒有人看見,他終於屈服於自己那絕望的悲痛。他問自己,今後還能指望什麼,並且雙手合十,祈求上天盡快結束他那無比悲慘的人生。過了一會兒,他脫下帽子,穿過迴廊,到他無比喜愛的大教堂中去靜靜地思考。但在那十字形教堂的左右交叉通道上,他看到了那個巨大而光亮的銅盤,上面刻有所有前任主持牧師的名字:一開始是一些奇怪的撒克遜人的名字,看起來略帶著神秘;然後是一些響亮的諾曼牧師的名字,他們是如此神聖,至今還留在英國教堂的記錄在中,偉大的傳道者、學者和政治家都還記得他們。最後便是他自己的姓名。他突然一陣臉紅,怒火燃燒了他,因為他突然想到,他那排在那些最榮耀、最尊貴的名字後面的姓氏,從此以後便完全遭到玷污了。 午飯時,我們的主持牧師努力地想要擺脫失望帶來的困擾,開始與萊依小姐談論各種無關痛癢的問題。過了一會兒,萊依小姐看了看牆上的鐘。 “這會兒貝拉應該離開多佛了。”她說。 “波莉,我倒寧願你不要同我提起她。”牧師回答說,雖然他極力地想要控制自己,但聲音依然帶著顫抖,“我要試著忘掉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這件事。” “我覺得人類最熱衷於切掉自己的鼻子來傷害自己的臉。”她冷冷地回答說。 在那之後,萊依小姐表示想要乘車到利恩哈姆和萊依莊園,並邀請牧師同往,然而卻遭到了牧師的回絕;她於是只能交代用人,讓馬車準備好三點出發。自從喬治二世出生以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去看過祖上的房子了;然而在經過一番仔細觀察後,她還是認出了那片熟悉的田野、那些平坦的沼澤地以及波光閃耀的大海,此刻,她帶著偏愛的眼光欣賞著這一切,認定眼前這番美景是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的。她乘車到了利恩哈姆教堂,在取到鑰匙之後,走進教堂去打量那些保存著其祖先記憶的石雕及銅雕:一個新的牌匾記錄著愛德華·克萊多克的出生、死亡及生平,下方的位置上寫著其遺孀的姓名。想到自己和愛德華·克萊多克的遺孀伯莎也終將排在這名單之後,她竟忍不住扼腕而歎:在她們之後,萊依家族的一章也就結束了,而伯克手冊的那些頁上也不會再有更多他們的信息。 “隨便阿爾杰農怎麼說,”她喃喃低語道,“但他們都是笨蛋。家族就像國家一樣,只有在衰落時,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 她繼續前行,到了萊依莊園,那裡還是如當初那般潔白又整齊,一幢幢房屋就像是紙牌做的一般。在她侄女的丈夫克萊多克去世之後,這裡就被關閉,看起來荒蕪又孤寂。那修剪齊整的草坪中混雜著雜草,花床上鮮有花朵,緊閉的門窗更是露出一絲凶兆,在一陣戰栗之後,萊依小姐轉過身來。她令馬車夫將車駛回特肯伯里,之後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沒再留意到周遭的景色。突然,有人吃驚地叫住了她,並且還一直盯著她看——那是利恩哈姆教區牧師的姐妹格洛弗小姐。萊依小姐於是停下了馬車,格洛弗小姐則乘勢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上來。 “啊!萊依小姐,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能在這裡碰見你!真像小時候啊。” “親愛的,現在先別激動。我現在住在我表親的教務長宅邸裡,我這會兒就是來看看萊依莊園是否還在從前的地方。” “啊,萊依小姐,你一定非常不快吧?聽說那可憐的主持牧師這會兒非常傷心。你知道嗎?那年輕人菲爾德的父親是布萊克斯達布爾的一個亞麻布商。” “看來並不門當戶對的婚姻成了我家的一個風俗。如果我和我家那位備受尊敬的男管家結婚了,你也別感到驚奇。” “哦,但可憐的愛德華是不一樣的,他表現得很好。對了,伯莎如今在哪裡?她從未來過信。” “我想她在意大利。我希望她能和費內的老赫里爾先生的兒子弗蘭克·赫里爾結婚。” “啊,但是,萊依小姐,她會這麼做嗎?” “她還沒有看上他,”萊依小姐回答說,同時冷冷地笑著,“但他們絕對是非常適合的一對。” “看到原來的老房子關門閉戶的,萊依小姐現在很悲傷吧?” “親愛的,我會小心絕不去懊悔,這同懺悔一樣有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格洛弗小姐回答道,“我覺得只要那還是萊依家的地,這對你來說其實也算不了什麼。” “那你就看錯我了。故地重遊確實讓我有某種滿足感,然而我住在別處這一事實也讓我感到很高興。但我也不得不說,在鄉村里屬於自家的土地上出生確實是件很好的事情,哪怕你僅僅是個女人。我能感到我的根在這裡,對此,我很高興。當我環顧四周時,我很難抗拒脫去衣服去耕過的田野裡打滾的誘惑。” “我希望你別那樣,萊依小姐,”芬妮·格洛弗吃驚地回答道,“這看起來會非常奇怪的。” “親愛的,別傻了,”萊依小姐說道,“你太單純了,每次見到你,我都想找些羽翼來繞在你肩膀上。” “我覺得你還是像從前一樣,一點兒也沒有改變。” “請原諒我,其實我是越活越年輕。的確,有時我感覺自己還沒有超過十八歲。” 接下來,格洛弗小姐道出了她此生唯一的機敏回答。 “萊依小姐,我認為你看起來像是二十五歲。”她冷笑著回答說。 “你這個放肆的傢伙!”萊依小姐則笑著回答她,同時,令馬車夫繼續前行,自己則向格洛弗小姐揮手告別,同時也向自己年輕時待過的場景以及那些屬於她的血液和骨髓的一部分的田野告別。 在主持牧師簡要地拒絕了萊依小姐打算多陪他待一段時間的建議後,後者便於第二日起程奔赴倫敦。然而一陣古怪的不安卻困擾著她,她開始後悔自己待在英國過冬的決定。莫里太太已經去了羅馬,而貝拉的離去也撥動了萊依小姐想要外出遠行的神經。她想像著海關那些興高采烈的人們,霉氣熏熏的餐館,公共汽車以及乏味而甜蜜的長長的火車旅程,還有外國女房東令人不快的言行。她想起了骯髒灰暗的布洛涅,她的鼻孔似乎聞到了港口和車站的氣息。她的神經開始興奮起來,想要拋棄自己的房子及僕人,投入漫無目的的旅遊之中,盡享那充滿魅力的自由。然而她所乘坐的火車在羅切斯特停了下來,走神的時候,她突然瞥見了巴茲爾·肯特曾高度讚揚過的一派景色:多雲的天空一片陰沉,它的寧靜也透過梅德韋平整的表面而映襯出來。高高的煙囪吐出縷縷蜿蜒青煙,在一片陰沉中形成了一幅彎彎曲曲的圖景,一排排低低的工廠建築於純白中又沾染著污塵。對善於觀察的人來講,這事實上很有一番裝飾資質,回憶起那些簡潔的線條,經過了小心的著色,然而色彩卻在逐漸減弱,就像是日本的畫作那麼典雅。 萊依小姐跳起來。 “把我的衣物給我,”她對著驚呆了的僕人說道,“你可以繼續乘這車去倫敦,而我要留在這裡。” “小姐,就您一個人嗎?” “你認為有誰會跟著我就這麼跑掉嗎!快點兒。” 她抓過她的衣物袋,跳下車來,當火車再次開動並離去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獨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小鎮上反倒讓她沉靜下來,這裡沒有人認識她,她於是感到一陣莫名的歡愉。她調查了一下去旅館的公共汽車,選中了裝飾最優美的一輛,之後便乘著它揚長而去。 由於那份倔犟,萊依小姐並未選擇遊人們最為讚賞的一些目的地來展開自己的行程;她認為藝術作品只能激起自己的一點點狂熱,即使是世界聞名的聖地,在她看來往往也不過如此。在歐洲大陸上,當她訪問一個從未去過的小鎮時,她往往選擇隨機出行,隨意地觀察街上的人們,她覺得沒有什麼能比發現一些被人忽視的花園或是悅人的門道更為有趣了,這些都是特意留在家裡的旅行指南中並未提及的地方。於是,那個下午,在光下,羅切斯特的居民們可能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的老婦人,一身樸素的打扮,在一些主要的大道上懶懶地逛著,敏銳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很容易便被逗樂,有一顆寬容的心,高傲的,帶著很明顯的自我滿足感。在這種時刻,老皇后街的房屋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座監獄,在那裡,忠誠的男管家就是監獄看守長。還有準備好的絕妙的晚餐,與硬質麵包相比,也更令人嫌惡。 不久,萊依小姐走累了,於是她返回旅館,稍事休息之後,她來到餐廳。侍者將她引到一個小餐桌前,在等餐的時間裡,她心不在焉地擺弄著她那從未曾離身的鑲嵌著珠寶的飾物,那是文藝復興時代的物品。她之前還沒來得及觀察坐在大房間裡的那些人,然而現在,她緩緩地抬起頭,突然發現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那眼神裡充滿了震驚——那不正是卡斯汀洋太太嗎!此刻,她的臉色因為焦慮而變得鐵青。一開始,萊依小姐對於卡斯汀洋太太的異樣表示不解,但很快她便意識到,卡斯汀洋太太的身邊還坐著雷吉·巴西特。兩位女士之間沒有要相認的跡象,卡斯汀洋太太垂下眼睛,眼唇幾乎不動地和雷吉說些什麼。於是雷吉本能地想要轉過身去,但他的鄰座很快冒出來的一句話阻止了他。儘管坐得離萊依小姐還有一段距離,但他們卻選擇了急促的低語,就彷佛害怕空氣會聽見他們的交談一般。萊依小姐好奇地繼續看著他們,卡斯汀洋太太的眼睛又一次慌忙地低垂了下去;她臉色蒼白,在萊依小姐看來,似乎就要暈過去一般。雷吉倒出一杯香檳,卡斯汀洋太太很快便將其一飲而盡。 “依我看,今天他們是沒法開開心心地用晚餐了。”這位年老的未婚女人自言自語道,同時,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選擇羅切斯特。” 接下來,她開始在心裡責罵弗蘭克,因為她確定弗蘭克一定知曉此事,然而卻沒有告訴自己。但事實上,萊依小姐沒有想到,他們二人間的關係竟到瞭如此田地,竟花了周六至週一的時間到這鄉間小聚。她撅起雙唇,想起保羅·卡斯汀洋此時正在英格蘭的北部,要為一場政治集會做演講,於是,她再一次默默地笑了。她很想知道她的這對鄰居將如何收場,人們在不如意的境況下做出的反應總能讓她感到尤為有趣。她表現出並未註視著他們的樣子,儘管如此,她仍然能夠聽到那二人匆忙的談話,之後便是一陣不安的沉默,就這樣,他們默默地用完了餐。不可否認的是,萊依小姐不僅情緒穩定地用完了自己的晚餐,並且還帶著一些額外的熱情。 “我還不知道英國的餐館也能烹調出這樣可口的飯菜。”她輕聲說道。她叫來了侍從。 “你能告訴我,距這裡五張桌子遠的那位夫人是誰嗎?” “夫人,那是巴洛太太。他們是今天下午剛到的。” “那她旁邊的男人是她丈夫還是兒子呢?” “夫人,我想應該是她丈夫。” “請給我一張報紙。” 若要走到門口,卡斯汀洋太太和雷吉需經過萊依小姐所在的地方,略微帶著點兒惡意,萊依小姐決定繼續留在那裡。當侍者端著咖啡及威斯敏斯特公報來到萊依小姐身邊時,她以其良好的視力瞥見了那美麗的夫人臉上徹底絕望的神色。萊依小姐將報紙擺放在身前,很快就被一篇社論文章所吸引。 由於實在無計可施,卡斯汀洋太太只能盡力地妥善處理此事。雷吉起身走了出去,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地面,英俊的臉上愁云密布,彷彿預示著卡斯汀洋太太將會為這一次的行為不端付出代價。然而事實上,她卻更為大膽。她離雷吉不過數步之遙,昂首挺胸地走著,臀部習慣性地搖來搖去,走到萊依小姐身邊時,她停了下來,並且發出了一聲很自然的尖叫。 “萊依小姐,這真是太神奇了!能在這裡遇見你,我真高興!” 她很高興地伸出自己的手。萊依小姐則報以冷冷的一笑。 “很高興見到你,卡斯汀洋太太。” “你也在這裡吃飯嗎?太神奇了,我居然沒有看到你!但我這一天遇到的奇怪事情還真是不少。在我走進旅館時,碰見的第一個人居然是巴西特先生。所以我邀請他同我一起用餐。他也就在這附近。我想你還沒有看到他吧。” “我看到了。” “那你為什麼不過來跟我們打招呼啊?我們還可以一起用餐的。” “親愛的,你一定以為我是大傻蛋吧!”萊依小姐慢吞吞地說,臉上盡是輕蔑和逗樂的表情。 這時,卡斯汀洋太太的臉突然變得一片陰沉,眼裡也滿是絕望的恐懼。她已經沒有力氣繼續裝腔作勢了,並且,她也認識到,這根本就無濟於事。 “你不會將這事說出去吧,萊依小姐——”她輕聲說道,並且因為恐懼,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再像平常那麼清晰。 “毫無疑問,我有著強烈的好奇心,這是我的罪惡之一,”萊依小姐回答說,“但我並不輕率。只有傻瓜才會與人討論具體的事物,聰明人更關心的是抽象的東西。” “你知道嗎?為了能得知我正和一個男人在這個地方,保羅的母親甚至願意付出自己一半的財產。啊!她總算有機會扳倒我了,她一定會樂壞了的。看在上帝的分上,請答應我,絕不洩露半個字。你並不想毀掉我,是吧?” “我忠誠地承諾不會向外透露此事。” 卡斯汀洋太太深深地嘆了口氣,但仍感到很痛苦。除了打掃衛生的侍從外,此時餐廳內已空無一人,然而卡斯汀洋太太覺得他正疑心重重地觀察她們。 “但現在我已經被你支配了,”她嘆息道,“真希望我從未來到這裡。那個人怎麼還不離開?我感覺自己要失聲尖叫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麼做。”萊依小姐平靜地回答她說。 一向把自製當做其核心價值的萊依小姐,此時略帶輕蔑地看著卡斯汀洋太太,因為這羞愧和恐懼的可憐展示讓她覺得噁心。沒有誰比她更蔑視傳統習俗了,並且她還尤其喜歡嘲笑婚姻這一形式,但她更鄙視那些雖然漠視社會法規,卻缺乏勇氣來承擔漠視之後果的人:找到了世界的美好之處,然而卻偷偷地背道而馳,這是一種非常可鄙的偽善行為。卡斯汀洋太太發現了萊依小姐的審視,於是只得焦慮地望著她。 “你肯定特別鄙視我。”她悲嘆道。 “你今晚同我一起回倫敦會不會比較好?”萊依小姐回答說,同時,那冷冷的、堅定的灰眼睛直直地盯著驚嚇中的那個女人。 卡斯汀洋太太輕鬆愉快的心緒頓時消失殆盡,她在這老婦人身邊坐下,憔悴而蒼白,就像是一個有罪的犯人在面對法官一樣。聽到這個建議,她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嘴角流露出一絲惹人同情的痛苦神色。 “不,我不能那麼做,”她輕聲對萊依小姐說道,“別讓我那麼做。” “為什麼?” “我不敢離開他,否則他會去追逐查塔姆的什麼女人了。”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 “哦,萊依小姐,我受到了可怕的懲罰。我現在還不打算離開。我只是想讓自己開心一點兒——我太無聊了。你知道保羅是個什麼人。有時候,他很令人乏味,並且還十分遲鈍。” “所有的丈夫都會有乏味和遲鈍的時候,”萊依小姐評論道,“就像所有的妻子都常常很暴躁一樣。但不管怎麼說,他真的很喜歡你。” “我想,如果他知道了這些,一定會很難過的。我真是個十足的卑鄙小人。我無法控制住自己,我全心全意地愛著雷吉。然而他卻不是很在乎我!一開始,他很高興,因為我是那種他稱為貴婦人的女人,但是現在,他黏我僅僅是因為我給他錢花。” “你說什麼!”萊依小姐驚叫道。 “他的母親沒有給他充足的零花錢,我便設法幫助他。他用我給的鈔票支付一切開銷,而我則假裝這與從前沒有什麼兩樣。啊!我恨他,鄙視他,但如果他離開我,我覺得我會死的。” 她用雙手捧著臉,無法抑制地哭起來。萊依小姐沉思了幾秒鐘。不一會兒,卡斯汀洋太太抬起頭來,握緊了雙拳。 “現在,我去找他的話,他會鄙視我,說我是個烏鴉嘴女人,因為是我建議來羅切斯特的。他會說,我們之所以到這裡來,都是我的錯。啊!我真希望我們沒有來這裡,我知道我是有些瘋狂了。我真希望一開始便沒有註意到他。” “但你為什麼會想到來羅切斯特呢?”萊依小姐問道。 “你記得巴茲爾·肯特曾提起過它嗎?我認為沒有人來過這裡,而保羅也說,縱然是野馬也不能將他拉到這種地方,所以我就這麼選中羅切斯特了。” “巴茲爾應該建議一些更不容易到達的地方才是,”萊依小姐喃喃地說,“因為那也正是我來這裡的原因。你知道,我的老家特肯伯里剛好離這裡不遠,我是剛從那裡過來的。” “我忘記這點了。” 她們就這麼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在這旅館的餐廳內,大部分的燈已經熄滅了,餐桌均已收拾乾淨,只留有一些白色的桌布,乍看起來陰沉又壓抑。看到此番場景,卡斯汀洋太太痛苦地顫抖著,並恍恍惚惚地感覺到,她視為美妙無比的那份激情,在萊依小姐眼中可能是最污穢、最卑鄙的。 “你就不能幫幫我嗎?”她哀嘆道。 “為什麼你不干脆與雷吉分手?”萊依小姐問,“我很了解他,我不認為他可以永遠給你帶來幸福。”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那麼果決。” 萊依小姐用自己的手輕輕地握住了眼前這位傷心失意的夫人那瘦瘦的、戴滿了珠寶的手。 “親愛的,讓我今晚帶你回倫敦吧。” 卡斯汀洋太太望著萊依小姐,眼裡滿含著淚水。 “不是今晚,”她懇求說,“讓我待到週一吧,那時,我會同他徹底分手。”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不認為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嗎?” 沒人能想到,萊依小姐那冰冷的聲音也能變得如此溫柔、如此具有說服力。 “好,”卡斯汀洋太太說,她終於感到精疲力竭,不想再做掙扎,“我這就去和雷吉說清楚。” “如果他提出了任何異議,你就說,這是我願意為你們保守秘密而開出的條件。” “他不會在乎這些的!”卡斯汀洋太太略帶生氣地回答說。 她走了,不過很快又折回來。 “他走了。”她說。 “走了?” “就這麼不辭而別了。他的房間裡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他向來就是個膽小鬼,他就這麼跑了。” “並且讓你支付賬單。真是像極了雷吉的做派!” “萊依小姐,你說得對:這整件事其實一點兒好處也沒有。現在就讓它結束吧。我不會再管他了。帶我回倫敦吧,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再見他。從現在開始,我要試著履行自己對保羅應盡的職責。” 她們很快收拾好行裝,搭乘最後一班火車回到倫敦。卡斯汀洋太太坐在火車的一個角落裡,藍色的坐墊襯托出她的愁容與蒼白。她望著車窗外黑漆漆的景色,不發一言。萊依小姐則陷入了沉思。 “我就納悶了,這有什麼體面可言,”她想,“我將把這女人重新帶回枯燥乏味之中,以一種自滿的方式。她是個可憐的人,我覺得她不該遇到這些麻煩;而我也還沒仔細欣賞羅切斯特的美景。但我必須注意了,我變成了一個道德審查員,很快,我便會變得非常令人乏味了。” 她瞥了一眼那可愛的夫人,她現在看起來衰老又疲憊,臉上塗的粉反倒襯托出她的蒼白與空洞。她正在默默地流淚。 “我想那該死的弗蘭克一早就知道這些,然而卻保守著這個秘密。” 最終,她們總算是到達了倫敦。卡斯汀洋太太站起身來,轉向她的朋友,絕望而輕蔑地看著她。 “你很喜歡警句格言,萊依小姐,”她說,“我也為自己找到了一句:越是最深愛的人,越容易對他產生最深的鄙視。” “弗蘭克可以隨意評論了,”萊依小姐回答道,“但沒有什麼事情比看著人類痛苦更能讓人感到愉快了。” 幾天后,為了取樂而設計讓一對戀人分離的萊依小姐自得自滿地起程去往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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