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月亮與六便士

第4章 第四章

月亮與六便士 毛姆 2467 2018-03-18
那時沒有誰比蘿絲·沃特福德對我更好的了。她身上結合了男性的才智和女性的任性,她寫的那些小說很獨特,而且讀後讓人心緒不寧。正是在她的家裡,有一天我遇見了查爾斯·斯特里克蘭的妻子。那天沃特福德小姐正在舉辦茶會,她那小房間比平時更為擁擠,每個人似乎都在聊天,而我則安靜地坐著,覺得有些尷尬。我性格太內向,所以無法加入任何一堆人的談話,他們好像都在專注於談論自己的事情。沃特福德小姐是一位相當不錯的女主人,看見了我的窘態就徑直朝我走來。 “我想讓你和斯特里克蘭太太說會兒話,”她說,“她對你的書可是推崇備至。” “她是乾什麼的?”我問道。 我意識到自己的孤陋寡聞,如果斯特里克蘭太太是位很有名氣的作家,我想在我和她說話之前也要把情況摸清楚。

蘿絲·沃特福德為了加強她回答的效果,故意把眼簾一垂,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她經常舉辦午餐聚會,你只要別那麼靦腆,她會邀請你的。” 蘿絲·沃特福德是個玩世不恭的女子,她把生活看成是寫小說的機會,把大家作為她小說的素材。如果大家顯示出欣賞她的才能,她就會時不時地邀請他們到她的府上,適度破費地款待他們一番。她對大眾對名人們崇拜的弱點既感到快樂,又有點鄙夷,但不管怎樣,在他們面前她扮演著端莊得體的知名女作家的角色。 我被領到斯特里克蘭太太面前,我們在一起聊了有十分鐘的時間。除了她的聲音很悅耳外,我沒發現她有什麼特別之處。她在威斯敏斯特有一棟房子,能夠看到尚未竣工的大教堂,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個街區,所以便覺得親近了一層。對於所有那些住在泰晤士河和聖詹姆斯公園之間的居民來說,陸海軍商店就是連接他們的紐帶。斯特里克蘭太太要了我的地址,幾天之後我便收到了她午餐會的邀請。

我的約會很少,所以便欣然接受了邀請。我到得有點晚了,因為我害怕到得太早,所以繞著大教堂走了三圈,進屋時我發現聚會的人已經到齊了。沃特福德小姐已經在那兒了,還有傑伊太太、理查德·特維寧、喬治·羅德也已落座,我們都是作家。那是早春晴朗的一天,大家的興致很高,我們談論了很多的事情。來之前,沃特福德小姐甚是糾結,是照她青春年少時的唯美主義打扮呢,她過去參加各種聚會常常要身著淡綠,手持一朵水仙;還是照她成熟女性儀態萬方,穿著高跟鞋和巴黎款的女裝,戴著一頂新帽子打扮呢。結果她的打扮介於兩者之間,這反而讓她有了更高的興致,我還從未聽過她用如此俏皮刻薄的語言談論我們共同的朋友。傑伊太太清楚語不驚人死不休是機智的靈魂,她用比耳語高不了多少的聲音發表高見,羞得雪白的桌布也會染上玫瑰色的紅暈。理查德·特維寧滔滔不絕地發表著奇談怪論,而喬治·羅德意識到不必再展示他口吐蓮花的才華了,所以只管張開大嘴,不斷地往裡填上食物。斯特里克蘭太太說得不多,但是她有一種可愛的本事,讓談話圍繞共同的話題,一旦談話出現冷場,她就會插入適當的話語使談話再次進行下去。她這一年三十七歲,身材較高,體態豐滿,卻不顯得肥胖;她說不上漂亮,但是她的面容招人喜愛,也許這要歸功於她善良、褐色的雙眸。她的膚色不太好,一頭烏髮梳理得很精巧。她是三個女人中唯一一個沒有化妝的,與其他人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她似乎更為淳樸和自然。

餐廳的佈置很符合那個時代的品位,非常樸素,高高的木製白色護牆板,綠色的牆紙上掛著惠斯勒的蝕刻畫,用四四方方的黑色框架鑲嵌著。綠色的窗簾上有著孔雀圖案的設計,筆直地懸掛著,地毯也是綠色的,圖案是白色的小兔在枝繁葉茂的樹林裡追逐嬉戲——顯然是受到威廉·莫里斯的影響。壁爐架上擺著白釉藍彩陶器。彼時,在倫敦一定會有五百家餐廳都是如此一模一樣的格調,這種風格雅緻,富有藝術氣息,但是也有一些沉悶。 當我們離開時,我和沃特福德小姐一路同行,天氣很不錯,再加上她戴著新帽子提高了興致,我們決定漫步穿過聖詹姆斯公園。 “剛才的聚會真不錯。”我說。 “你覺得飯菜可口吧?我告訴過她,如果她想讓作家們登門,就一定得讓他們吃好。”

“讓人佩服的建議,”我答道,“可是為什麼她想跟作家們來往呢?” 沃特福德小姐聳了聳肩。 “她覺得作家有意思,她想趕潮流,我想她很單純。可憐的人兒,她認為我們都很了不起,反正請我們去吃午餐會讓她很開心,對我們也沒有壞處,就衝這一點,我就喜歡她。” 現在回想起來,無論是遠離塵囂居於漢普斯特德廟堂之高的雅士,還是處於切恩街寒酸畫室的文人,那些追逐名人的人想方設法要把他們揭個底兒朝天,而我認為斯特里克蘭太太是這群人中最不會傷害到人的那一類。她還是少女時是在安靜的鄉下度過的,從穆迪圖書館借來的書不僅給她帶來了不少浪漫故事,而且帶來了關於倫敦的浪漫遐想。她對閱讀有著真正的激情(在她這一類人中是很少見的,大部分人對作者本人的興趣濃於對作品的興趣,對畫家的好奇甚於對其畫作的品鑑),她為自己創設了一個想像中的世界,在那裡她生活得自由自在,那種自由是她在日常的現實世界中絕對無法獲得的。當她開始了解了作家們之後,就好像她親自登上了舞台去歷險,而不是在舞台腳燈的另一頭遙望舞台上的演出。她看見這些作家粉墨登場,真正感到了自己生活的圈子擴大了很多,因為她不僅親自款待了他們,而且在他們封閉的幽居中拜訪他們。她接受了這些人遊戲人生的種種規則,並認為這些規則對於作家們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但她自己片刻也沒有想到要按照他們的規則去調整自己的行為。他們的倫理標準稀奇古怪,就像他們身著的奇裝異服,他們的理論和悖論狂野不羈,如同某種娛樂讓她覺得趣味盎然,但是對她的信念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有沒有一位斯特里克蘭先生呢?”我問道。 “哦,當然有,他在城裡做事,我想他是個證券經紀人,他這人非常古板無趣。” “他倆感情好嗎?” “他們彼此相敬如賓,如果你在他們家吃晚餐你就會遇見他,但斯特里克蘭太太不常請人吃晚餐。他很安靜,對文學或者藝術沒有一丁點兒興趣。” “為什麼討人喜歡的女人總是嫁給乏味的男人啊?” “因為有頭腦的男人是不會娶討人喜歡的女人的。” 我對這話想不出怎麼回答好,所以我又問斯特里克蘭太太是否有孩子。 “對,她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倆都在上學。” 這個話題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們又開始談起了別的事情。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