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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書信九克萊爾致朱麗

新愛洛伊絲 卢梭 4373 2018-03-18
喏,表妹,現在我把你的奴隸送還給你了。這個星期裡,我也把他當做我的奴隸了,他是那麼心甘情願地戴上枷鎖,所以我發現他是天生地為他人效力的奴隸命。你不必謝我沒有再把他多留一個星期,因為(我說了你可別不高興),我若是等他露出不高興在我這兒待下去的神態,我就不可能這麼快地把他還給你的。我可以毫無顧慮地留他,但是,我不能厚著臉皮老把他留在家裡。我有時候會感到內心裡有著一種傲岸,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點頭哈腰的,而且,這也是符合道德標準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次的見面中,我比以前膽怯靦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對我的這種矜持拘謹感到的是譴責多於讚賞。 你呢,你知道我們的朋友在我這里為什麼能那麼平靜地待著嗎?首先,他是同我在一起,而我覺得這就足以讓他安下心來待下去。他非但沒有給我添麻煩,反而幫我處理了不少的事務,一個朋友是不會對此感到厭煩的。還有一個原因,儘管你假裝不知道,但你已經猜到了,那就是他可以跟我談論你。如果我們把他談論你的時間從他在這裡待著的時間扣除掉的話,那麼你就會發現,他剩下的為我辦事的時間就少得可憐了。真是怪得出奇,為了談論你卻偏偏要遠離你!其實,這也並沒有什麼可以覺得奇怪的。他在你面前感到拘謹,言未出先得思量再三,稍有不慎就會產生惡果,而在這種極其危險的時刻,真誠的心靈一定會恪守自己的本分的,但是,一旦遠離自己的心上人時,思念之情就不由得又縈繞在心頭。如果一個人在壓制自己的一種可能變成罪惡的感情,那麼在這種感情根本還不是罪惡時,有什麼必要就去責備自己犯了這種罪惡呢?對一種曾是合情合理的幸福進行回憶,就一定會成為犯罪嗎?我想,這種道理也許你不想听,但是,這種事情是可以容許的。可以說,他又開始在重溫往日的愛情了。在我們交談時,他年輕時的風貌又一次地表現了出來;他把自己心中的全部秘密又一次地向我表露了;他在回顧他可以盡情地愛你的那些美好時光;他向我描繪了一種純潔無邪的愛情的魅力。當然,他把這種魅力大加美化了。

他沒怎麼跟我談他目前與你的關係的狀況,而即使談到了,也是多含尊重與景仰,而非愛戀,因此,當他回到你處時,我比他來我這兒時對他更加的放心了。這倒並不是因為在談到你時,我沒有發現在他那顆極其重情的心靈深處,有著一種也很動人的友誼在以另一種方式表達著柔情蜜意,而是我早就發現,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在看到你和想到你時神清氣靜的;如果一個人在見到你的時候,除了一般的好感而外,還有著一種不可磨滅的回憶給他留下柔情的話,他會覺得,即使他的道德修養再高,他也很難或根本不可能以有別於自己現在的樣子出現在你的面前。我仔細地盤問過他,觀察過他,分析過他,我盡可能地研究了他,結果我仍舊無法看透他的心靈,即使他自己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思,但是,我至少可以回答你說,他身上充滿著他的義務與你的義務的力量,一想到朱麗會是個卑鄙墮落的女人,他就會恐懼,這種恐懼遠遠超過對自己的死亡的恐懼。表妹,我只提醒你一點,並要求你一定做到:你要避免提及往事,這樣,我可保你將來一切順利,安然。

至於你跟我說的歸還那件東西的事,我看你就別再去考慮它了。我在苦口婆心地講述了所有可以想得到的理由之後,就請求他,強迫他,命令他,不理他,親吻他,抓住他的雙手,真想跪倒在他的面前,可是,我使出了渾身解數,他就是不聽,甚至又生氣又倔犟地發誓說,寧可再也見不到你,也不把你的肖像還給你。最後,他氣得不行地抓住我的手,讓我去摸貼在他心口上的你的肖像。 “它在這兒,”他激動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地說,“她的肖像就在這兒,這是我剩下的唯一的財富,可你們卻想要奪走!我告訴您,要拿就連我的命一起拿走。”表妹,你聽我說,我們得明智一些,把肖像留給他算了。其實,讓它留在他手裡,對你又有多大的妨礙呢?如果他硬是要留著它的話,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的。

在他把心中堵著的話,酣暢淋漓地吐露完之後,我覺得他比較平靜了,便跟他談起他的事來。我發現時間和理智一點兒也沒有改變他的執著;他一心想著一輩子都同愛德華紳士在一起。我對他的想法——這個極其真誠、極其適合他的性格、極其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對毫無先例的善行的感激之情——只能表示贊同。他告訴我說你也曾持有同樣的想法,但是,德·沃爾瑪先生對此卻一言未發。我倒是有這麼一個看法:從你丈夫的那個很奇怪的做法以及其他一些跡象來看,我懷疑他對我們的朋友心裡是有看法的,只是不說而已。我們隨他去怎麼想吧,但我們相信他的理智:他處理這事的方式足以證明,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他對他那麼關心的那個人是只會從好的方面去考慮的。

你很好很清楚地描寫了他的相貌、舉止,這是一個很好的跡象,表明你比我想像的要更正確細緻地觀察了他,但是,你難道沒有發現,他長期以來的苦難以及承忍苦難的耐力反而使得他的外貌比從前更加的動人了?儘管你跟我描述了他的那些情況,但我一直就擔心在他身上看到那種假惺惺的彬彬有禮,那種裝腔作勢的樣子,因為一個人一到巴黎難免會沾染上這種惡習的,而那些成天無所事事的人還特別地樂此不疲,以此打發自己無聊的日子。或許是這種虛假做法對某些心靈不起作用,或許海風把這些全都吹得無影無踪了,反正我沒發現他身上有一點這樣的痕跡,在他對我表示的種種親切中,我看到的只是他想凡事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的那種慾望。他跟我談到我的那位可憐的丈夫,但是他寧願陪著我流淚也不願安慰我,也不趁機說些獻殷勤的話。他疼愛我的女兒,但他非但不贊同我對她的讚賞,反而像你一樣指出她的缺點,並責備我太嬌慣她了。他很熱心地幫我處理我的事務,但是,幾乎在任何事情上都與我的意見相左。另外,即使大風把我的眼珠子都吹掉了,他也想不到去把窗簾拉上;即使我感到非常累,懶到不想從一間房間走到另一間房間,他也只是頗有風度地整整衣冠,而不伸出手來攙扶我一下。昨天,我的扇子掉在了地上,可他卻並沒有心急火燎地奔上前來替我撿起來。每天早上,在前來看我之前,他一次都沒有派人來向我問安。在散步的時候,他從不裝模作樣地老是戴著自己的禮帽,以顯示自己的風度派頭。飯桌上,我經常問他要他的鼻煙盒——他不稱它為“煙盒”——而他總是用手拿著遞給我,從來不像僕人那樣,用一隻托盤托著呈獻給我;他沒有忘記每逢吃飯總要至少舉杯祝我身體健康兩次;我敢打賭,今年冬天,如果他同我們待在一起的話,他肯定會像個老有產者那樣同我們一起圍爐向火。你肯定在笑話我說的,表妹,但是你倒是說說看,我們中新近從巴黎歸來的人,有哪一個還保持著這種好好先生的樣子?另外,我覺得你大概發現了我們的哲學家在唯一的一點上變糟了,那就是他對跟他說話的人稍微多關注了一點,他這麼做只能對你有所不利,但是我想,他尚未發展到與貝隆夫人言歸於好的程度。我反倒覺得他比從前更穩重更嚴肅更好。我的好表妹,在我去你那兒之前,你得精心地替我把他看護好;他現在正是我所希望的那種樣子,這樣我才好成天地捉弄他。

你得讚賞我做事的謹慎。我還沒有跟你說我要送你的是什麼禮物哩,而且隨後不久還會另外有一件禮物的。不過,你先把這件禮物收下來,然後再打開我的信。你是知道我有多麼寵愛孩子,而且我很有理由寵愛孩子,可你,吝嗇透頂,老怕得不到這件禮物,現在你看到了吧,我送給你的比我答應你的還要多。啊!我的小可憐!在你看到此信這裡時,她已經依偎在你的懷中了:她比她母親有福氣,但是,再過兩個月,我會比她更幸福的,因為我能更好地體會自己的幸福。唉!親愛的表妹,你不是已經完全擁有了我了嗎?你在哪裡,我女兒就在哪裡,我這不就等於是全歸你了嗎?她已經到了,這個可愛的孩子,你把她視為己出吧。我把她讓給你了,我把她送給你了,我把做母親的權利交給你,請你糾正我的缺點錯誤,擔負起我未能很好地按照你的意願完成的任務吧。自今日起,你就當那個本該是你的兒媳的女孩的母親吧,為了將來把她還給我,如果可能的話,你得讓她變成第二個朱麗。她的臉已經很像你了;至於她的秉性,我覺得她將是個嚴肅的愛說教的人。如果你把她那你說是我嬌慣造成的任性給改掉,你就看吧,我女兒將如同我表妹朱麗一樣的脾氣和性格。不過,她會更幸福,沒有那麼多眼淚好流,也沒有那麼多的煩心事。如果上蒼沒有召回她最好的父親的話,他也不會妨礙她的天性的發展的,我們當然也不會妨礙她的!當我看到她的成長已經同我們的計劃協調一致時,我心裡甭提有多高興了!你知道嗎,她已經離不開她的小“馬里”了,也正是部分地因為如此,我才把她送到你那兒去的。我昨天同她談了一次,把我們的那位朋友聽得快要笑死了。首先,離開我,她一點也不覺得遺憾,我整天都是她的卑賤的奴婢,她要怎麼樣,我都不敢違拗她,可她卻害怕你,你一天敢跟她說二十次“不”,你是個頂好頂好的好媽媽,她就願意找你,她寧肯遭受你的“不”,也不貪戀我的糖果。當我告訴她我要把她送到你那兒去的時候,你都想像不出她有多麼高興。為了逗她,我就又說,作為交換,你將把小“馬里”送到我這兒來,這一下,她就高興不起來了。她驚詫地問我我要小“馬里”來幹什麼,我就回答她說我要他來同我待在一起,她的嘴馬上就噘了起來。我問她道:“昂麗埃特,把你的小'馬里'讓給我好嗎?”她乾脆地回答我說:“不!”——“不?那我要是也不讓步,那怎麼辦?”——“媽媽,那就听我好媽媽的裁決。”——“那太好了,你知道,我想要的她是從不說二話的。”——“哼!好媽媽只認理智,不認別的。”——“怎麼?這不是一回事嗎,我的小姐?”鬼丫頭便笑了起來。我繼續又問:“她憑什麼不把小'馬里'判給我呀?”——“因為他對您不合適。”——“為什麼他對我不合適呀?”她又像剛才那樣狡猾地笑了。 “你說實話,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老了,不適合他呀?”——“不是的,媽媽,是他太年輕了,不適合您……”表妹呀,你瞧瞧,一個才七歲的孩子呀! ……說實在的,即使我沒頭暈的話,也得給她氣暈了。

我還想逗逗她。 “我親愛的昂麗埃特,”我裝著很嚴肅的樣子對她說,“我告訴你吧,他也不適合你。”她驚恐地問道:“為什麼呀?”——“他太蠢了,不適合你。”——“啊!媽媽,就因為這個?那我就讓他變得聰明起來。”——“萬一他不幸地讓你變得瘋瘋癲癲的呢?”——“啊!我的親媽媽,我就想法處處都像您!”——“像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是呀,媽媽,您成天說愛我愛得發狂,好呀!我麼,我也愛他愛得發狂,就這麼回事。” 我知道你並不贊成我嘮叨的這些話,而你要說的話,三言兩語就完了。我也不想去辯解,儘管我覺得這番對話挺有趣的,我只不過想告訴你,你的干女兒已經很喜歡她的小“馬里”了,雖然他小她兩歲,她也照樣不會讓著他的,照樣會對他吆三喝四的。因此,在拿你的例子和我的例子與你可憐的母親一對比,我便發現,如果女人當家,這個家就不會糟到哪兒去。再見了,我親愛的,再見了,我親愛的形影不離的表妹,放心吧,收穫季節臨近了,收摘葡萄時缺我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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