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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書信二复信

新愛洛伊絲 卢梭 5382 2018-03-18
我的上帝!表妹呀,你的信給了我多大的快樂喲!你這個可愛的說教者呀! ……可愛倒是不假,但說教者麼……誇誇其談而已。有些話並不新鮮。那個雅典的建築師……那個高談闊論者……你很清楚……在你那個老普魯塔克的書中……誇大其詞的描述,巍峨壯觀的殿堂! ……當他把話說完了後,另一個人就來了;一個很古板的人,神態質樸、嚴肅、端莊……就像你表姐我克萊爾所說的那樣的一個人……他用蒼白、緩慢,甚至還帶點鼻音的聲音說道:“他所說的,我將照做。”他一說完,掌聲響起。別了,誇誇其談的人。我親愛的,我們就是那兩個建築師;所說的聖殿就是友誼的聖殿。 讓我們稍稍概括一下你對我說的那些美好的東西吧。首先,我們彼此相愛;其次,我對你來說不可或缺;再其次,我也需要你;再然後,鑑於我們可以自由地在一起生活,所以我們就必須在一起生活。可這一切都是你獨自一人想出來的!我不說瞎話,你真是個雄辯之才!那好吧!讓我來告訴你,當你在構思這封偉大的信件時,我卻在忙些什麼吧。然後,你自己去判斷一下,是你說的事情重要呢,還是我做的事情重要。

當我剛失去我的丈夫時,你就填補了他在我心中留下的空缺。他活著的時候,他同你一起分享著我心中的愛;自他走了之後,我就只屬於你一個人了;依據你對母愛與友誼的協調一致的看法,就連我女兒對我們來說也都是一條紐帶。不僅如此,自這時起,我就決定和你一起度過我的餘生,但是我制訂了一個更加龐大的計劃,為了把我們兩家合併成為一家,假若各個方面的條件都合適的話,我就想讓我的女兒有一天能許配給你的大兒子;當初我們是說著玩的,讓他當我女兒的丈夫,但我當時就覺得這是個好兆頭,總有一天,乾脆就把這個頭銜給了他。 我心裡這麼打算著的時候,我首先就努力地消除一連串的錯綜複雜的障礙;而當我籌集了不少的錢來結清未了結的事情的時候,我就一心想著把我女兒的那份財產變成可靠的不會引起訴訟的證券。你是知道的,我在許多事情上都有一些怪誕的想法,而在這件事情上的瘋狂念頭可能會讓你大吃一驚的。我心中暗想,哪一天早上,我走進你的房間,一隻手拉著我女兒,另一隻手裡拿著一隻皮夾子;一邊嘴裡說著祝福的話語,一邊就把母親、女兒和她們的財產,也就是我女兒的嫁妝,交到你的手中。我想跟你說:“你就照著對你兒子的利益有利的方式管教她吧,因為從今往後,這都是他的和你的事情了,我就不再多摻和了。”

我心裡裝滿了這個美好的計劃,所以必須找個能幫我實踐這一計劃的人說道說道。那麼,你就猜猜看,我選中了誰來傾吐我的心思。是一個叫德·沃爾瑪的先生,難道你根本就不認識他?你一定會很驚訝,怎麼會是我的丈夫?沒錯兒,正是你丈夫,我的表妹。正是那個你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對他隱瞞了不能讓他知道那個秘密的人,可是他卻已經知道要辦一件很可能讓你聽了非常高興的事。這就是那幾次我和他秘密談話的真正話題,可你還特滑稽地在生我們的氣哩。你瞧,這些做丈夫的,多麼善於藏事。可他們卻老是指責我們會藏著掖著的,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對你有著更高的要求。我看得很清楚,你也在思考著與我同樣的計劃,但是,你卻把它藏在心裡,就像那種隨著事情的進展,一點一點地披露自己的感情的女人似的。由於我總想給你一個更大的驚喜,我便想讓他提出我們兩家結為親家時,要表現得不很贊成的樣子,要對此事頗為冷淡。但是,他當時對這事的回答我已牢記在心,而且你大概也記得很清楚,因為我覺得,自從世界上有了丈夫以來,還沒有哪一個丈夫說過這樣的話的。他是這麼說的:“小表姐,我了解朱麗……我非常了解她……也許超過了她的想像。她心地太善良了,以致讓人沒法反對她所希望的事,而且她又太重感情,所以也沒人會做出什麼傷她心的事。自我們結婚五年以來,我自信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傷她心的事。但願我直到死也別做什麼傷她心的事。”表妹,你好生想一想吧,你老在無端地想著擾亂其寧靜的丈夫是個多麼優秀的人呀。

就我而言,我心不細,或者說我更多地相信的是你的溫柔體貼,因此,我自然而然地就沒有好好地考慮你心中常常牽掛著的那件事,結果,你因為不好責備我心裡沒有你,就以為我想再婚,而且,以為我雖然很愛你,但更想再找一個丈夫。其實,我可憐的表妹,你看到沒有,你的內心活動全都逃不過我的眼睛的。我猜得出你的心思,我看得透你的內心世界,我能知曉你心底里的秘密,正因為如此,我才一直這麼喜歡你。我覺得你的這種把假象當真時的無傷大雅的疑慮是順理成章的事。我巧妙地裝成個風流寡婦,以此來矇騙你。扮演這種角色我倒是不缺這方面的才華,只是心中有所不願而已。我惟妙惟肖地裝出這種撩撥人的樣子,結果有時還真的耍了好幾個年輕自負的傢伙,心裡倒是很高興的。你完全被我騙住了,以為我正準備找一個接替者,來替代那個世上再也難以尋覓到的優秀的男人。但是我又太坦誠了,無法老這麼裝下去,而且,你很快也知道我已沒有那種心思了。現在,為了想讓你心裡更加的踏實,我把我在這個問題上的真實想法講給你。

在我做姑娘時,我就不知多少次地對你說過,我一點兒也不適合為人妻。如果我自己能做主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結婚的,但是,作為女人,要獲得自由,就得先做奴隸,只有從當奴婢開始,有一天才會成為女主人。儘管我父親並沒難為我,但是我在家裡總感到不順心。為了擺脫出來,我便嫁給了德·奧爾伯先生。他是一位極其老實又極其愛我的人,因此我也隨之真心實意地愛他了。經驗使我對婚姻的看法比原先所想的大為好轉,徹底消除了女管家莎約特給我留下的那些印象。德·奧爾伯先生使我過得很幸福,而他卻無怨無悔。要是換了另一個男人,我仍然會盡我做妻子的義務的,但我也許會讓他感到不滿意的。我感到只有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才會使我成為一個好妻子。你會想像得出,我正是對這一點有所不滿嗎?我的表妹,我們因為愛得太深,彼此反而並不快活了。一種淡淡的友情也許會更加讓人癲狂;我寧願要這樣的一種友情,我覺得,我寧可活得沒這麼滿意,而能更經常地開懷大笑。

此外,還有你的情況給我造成的焦慮不安也讓我高興不起來。我用不著再跟你提及你那放縱的激情給你帶來的種種危險。我一想起這些危險來,便感到渾身發顫。如果你只是自身有性命危險的話,也許我還不至於愁得一點歡樂的心情都不剩了,可是,我當時心裡真是又愁又怕;直到我看見你結婚之前,我真是沒有片刻真正地高興過。你了解我的痛苦,你感受到了我的痛苦。我的痛苦大大地震撼了你的那顆善良的心;我將永遠祝福你也許是因回心轉意,一心向善所引發的淚水。 我就是在這種狀態之下,同我丈夫度過了我們全部的婚後生活。你想想看,自從上帝把他從我身邊奪走之後,我是否還有可能希望另外找到一位像他那樣稱心如意的郎君,我是否還會打算改嫁?不,表妹,結婚是一件過於嚴肅的事情,它的這種莊重嚴肅性與我的性情毫不相符。它嚴肅得令我憂心忡忡,難以適應,更不用說它的種種麻煩簡直讓我難以忍受。你是很了解我的,你想一想看,長達七年之久,我連暢快地笑上短短的七次都沒有過,這種關係我還能看重嗎?我不願在年僅二十八歲時就像你那樣做一個老成持重的主母。我現在是一個很討人喜歡、還有人要的小寡婦。我覺得,如果我是個男人的話,我就這麼怡然自得地生活好了。讓我再嫁人麼,那就算了,我的表妹!你聽我說,我真的很懷念我那可憐的死鬼。我真願意折去一半的壽命去同他生活在一起。不過,如果他能回到人間,我覺得我再要他的話,也只是因為我已經嫁給他了。

我剛才已經把我的真實想法全告訴你了。如果說,儘管得到了德·沃爾瑪先生的幫助,我也未能付諸實踐的話,那是因為我困難重重,我越是想克服這些困難,它們似乎變得愈來愈大。不過,我的熱情未減反增,我希望在夏天過去之前,就能與你團聚,共度餘年。 接下來,我還要對你責備我向你隱瞞自己的痛楚,並離你遠遠地在偷偷哭泣的事申辯幾句。這事我並不否認,我在這兒的美好時光全都用在這事上面了。每當我回到家裡,無不發現那個使我覺得這個家是那麼寶貴的人所留下的痕跡。我每邁一步,我每看一物,無不發現他善良、溫柔的心靈所留下的痕跡。你想一想,每到此時,我的心情能不激動嗎?當我在這裡時,我心中感到的全都是我所失去的東西,而當我在你那兒時,我所看到的只是我所殘留的東西。你能把你對我心情的影響反而說成是我的罪過嗎?如果說你不在我身邊我就哭的話,如果說你在我身邊我就笑的話,那麼這種差異源自何處呢?你真是忘恩負義呀!這是因為你什麼事情都給我以慰藉,而當我有了你的時候,我就不會因任何事情而痛苦了。

你對我們往日的情誼說了許多讚頌的話,但是,我無法原諒你竟然忘了提最讓我感到光榮的那一點。也就是儘管你勝過於我,但我仍然喜歡你。我的朱麗,你天生是領導別人的人。你的權威是我所知曉的最絕對的權威,它甚至一直延伸至他人的意志,這一點我比誰都深有體會。這是怎麼搞的,表妹?我倆都熱愛美德;誠實對我倆同樣都是很珍貴的;我們的才能旗鼓相當;我的腦子幾乎與你的一樣靈光,而且我也並非不如你漂亮。這一切我都十分地清楚,但是,儘管如此,你仍然對我有所威懾,你勝過我,你蓋過我,你的才華讓我的才華黯然失色,我在你面前相形見絀。甚至在你與他人有著你自己也大加譴責的不當關係的時候,我雖未曾學你的樣兒,沒有犯你的那種錯誤,我本該勝你一籌了吧,可是你的權威並未減少。我雖然指責你不該失足,但我卻幾乎覺得你的失足也是一種美德,我不禁欽佩你能懸崖勒馬,換了我,我可能會一犯再犯的。總之,那段時期,我每每見到你時,都不禁心懷某種敬意,可以肯定的是,你待人接物時的溫柔恬靜和平易隨和都使我必然地會成為你的朋友的,當然囉,我本該是成為你的女僕的。如果可能的話,請你解釋一下這其中有何奧秘,至於我,我是一點也沒搞清楚。

不過,話雖如此,我還是有一點點明白的,而且我甚至認為我以前也曾解釋過這其中的奧秘。那是因為你的心靈能激越你周圍的所有人,可以說是給了他們一個新的人生,所以他們不能不感激你,因為,如果沒有你,他們自己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我曾給了你很大的幫助,這一點我同意,因為你也老這麼跟我提起,所以沒法忘記。我絕對相信,要是沒有我,你肯定完了。但是,與你對我的恩情相比,我所做的又算得了什麼呢?長期與你相處而又不感受到美德的魅力和友誼的溫馨,這可能嗎?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因你的感染而自覺地起而護衛你,而我之所以比其他人強一點,是因為我就是塞索斯特里斯的衛士,與你年歲相仿,又同是女性,而且是與你一起長大成人的,這些你難道不明白嗎?不管怎麼說,克萊爾知道不如你,但心裡很坦然,因為沒有你朱麗,我克萊爾就更加的不行了。再者,我必須跟你講實話,我覺得我倆彼此誰都離不了誰,如果命運把我們倆分開來的話,我們都會蒙受很大的損失。

我因為一些事情而滯留在此,最讓我擔心的是你總有可能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秘密給捅出去。我請你好好地考慮考慮,讓你保守自己的秘密的理由是既充分又必需的,而使你老想著要坦白出來的是一種盲目的感情。正因為我們懷疑這個秘密對於與之相關的那個人來說已不再是秘密了,所以要向他說出來就更加應該三思而後行。也許你丈夫的矜持是對我們的一個榜樣和教導,因為在這類事情上,在假裝不知道和被迫知道之間,是有著很大的差別的。我要求你,等我們再談一次之後再說。如果你的預感被證實了,如果你的那位可悲的朋友已不在人間了,那麼你應採取的最佳決定就是讓他的故事與他的不幸隨他一起被埋葬算了。如果他還活著——但願如此——情況可能會變得有所不同,但即便如此,也必須視情況而定。總而言之,你難道認為不該聽聽那個其痛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不幸之人的最後的意見嗎?

關於孤獨的危險,我想像得出也體會得到你的驚恐,儘管我知道你這麼膽戰心驚是毫無道理的。你過去的錯誤使你變得膽小,但我卻覺得你的現狀是挺好的,如果你事事都朝好的地方去想,你就不會老這麼提心吊膽的了。不過,我不能不談談你對我們那位可憐的朋友的命運的擔憂。現在,你的愛戀性質改變了,但我要告訴你,他對我來說並不比對你稍遜寶貴。然而,我卻有著一些與你完全相反的預感,而且,我的預感更符合理性。愛德華紳士收到過兩次他的消息,在收到他的第二封信時,他就給我寫了信,告訴我說,你的那位朋友正航行在南海上,他們已避過了你所說的種種危險。這一情況你跟我一樣,是知道的,可你卻憂心忡忡,好像你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不過,你所不知道的,而且我必須告訴你的是,他所在的那艘船兩個月前已經到了加那利群島海域,正向著歐洲返航。這是有人從荷蘭寫信給我父親時說的,我父親立即告訴我了,而且講得很詳細,因為他在談論國家大事時總是這個習慣,比談他自己的事詳盡得多。我的心靈在告訴我說,我們不久就能得到我們那位哲學家的消息,到時候你就要哭了。他死了,你要哭;他活著,你也要哭。不過,感謝上帝,你不會再哭得那樣傷心了。 唉!這個可憐人,只在此待了不久,卻已經受夠了苦,不想再活了! 這就是我回信給你所要說的。愛你的克萊爾要奉獻給你,並要與你分享一個永遠聚合在一起的溫馨的希望。你都看見了,你並非獨自一人,也不是第一個構思這個計劃的,而且,該計劃執行的程度也超出了你的想像。因此,我的好友,今年夏天,你還得耐心一點,寧可晚點相聚,也別相見之後又別離。 喏!美貌的夫人,我是不是說話算數?我的計劃是不是很縝密?好了,你快跪下,恭恭敬敬地親吻這封信吧,並虛心地承認朱麗·德·沃爾瑪一生中至少有這麼一次在友誼上落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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