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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書信二十七复信

新愛洛伊絲 卢梭 6379 2018-03-18
您儘管放心,我沒有生氣;您的信使我感到痛苦多於憤怒。您這次並非出於有心而乾出的放蕩行為損害的不是我,而是您自己。對此我感到尤為痛心;我寧願看見您傷害我,也不願看到您在墮落,而我唯一不能原諒的是,您自己在傷害自己。 單憑您引以為恥的這次錯誤來看,您的罪過並沒有您想像的那麼嚴重,這件事我頂多只是想責怪您欠謹慎。不過,這事事出有因,而且根子很深,只是您沒有覺察而已,因此我必須伸出友誼之手,幫您剖析。 您第一個錯誤是,您踏進社會時,路未選好,因此,您越往前行,就越誤入歧途。而我心驚膽戰地發現,如果您不懸崖勒馬,必然粉身碎骨,身敗名裂。您不知不覺地被人家引入我曾擔心的陷阱。鄙俗下流的誘惑一開始並不能誘惑住您,但是,狐朋狗友們便開始先搞亂您的理智,繼而敗壞您的道德,並且已經第一次考驗了您的道德準則。

儘管您並沒有專門跟我講過平常您在巴黎都乾些什麼,但是,從您一封封的來信中,很容易判斷出您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以及他們是如何以您自己看待事物的方法把種種事情展示給您看的。我不想瞞您,我對您信中的語氣非常不滿,您總是這麼副腔調,我的心裡日益地覺得不痛快。其實,我會把您的信看做是一個紈絝子弟寫的諷刺挖苦的信,而不是出自一位哲學家的手筆,而且我更加難以相信這是出自您以前給我寫信的那隻手寫的。怎麼!您想通過一些矯揉造作的女人和無所事事的男人的小聰明來研究人呀!那種不堪入目和變化無常的、本不該引起您注意的華麗外觀,竟然成了您的一切判斷的依據了!有什麼必要花費那麼多的精力去收集這些習俗與禮儀呢?要知道十年之後它們可能就不復存在了的呀。您幹嗎不去研究人心的永恆動力和感情的持久作用呢?就以您的這封關於女人的信為例,我能從中學到什麼可以去了解她們的東西呢?學到描寫一些有關她們的穿著打扮的東西,可那是盡人皆知的呀,知道對她們的言談舉止的一些諷刺挖苦;了解到少數人傳說的對她們的放蕩行為的無端猜測:彷彿在巴黎,所有真摯的感情都泯滅了,而且所有的女人都是坐著四輪馬車去劇場,而且是坐在樓上前排包廂裡似的!對於她們的興趣品位、行為準則、真正的性格等對我很有教益的事,您怎麼對我什麼也沒說呀?在談論一個國家的女人們時,一個明智豁達的男人竟然忘了談論她們有關孩子教育方面的事,豈非咄咄怪事?在您這封信中,只有一件事您似乎是做得對的,那就是您懷著愉快的心情讚揚她們善良的天性,並且對您自己的天性也有所稱道。您這麼做,是不是一般性地在還女人以公道呢?可在世界上,有哪一個國家的女人不具有溫柔善良的天性呀?

如果您向我描述的是您親眼所見的而非別人告訴您的情況,或者至少您徵詢了一些有識之士的話,您描述的情景就大不相同了!您一向是很注意保持自己的獨立見解的,現在卻像是拋開了自己的判斷力,故意結交一些輕浮的年輕人似的。可您必須知道,這種人與智者結交的目的在於引誘智者,而非向智者學習!您注意到他們與您年齡上不相配,但卻忘了對您來說,智慧與理性的相契相合才是最根本的。儘管您生性急躁,但您卻是男人中最隨和的人;儘管您的思想業已成熟,但您卻依然讓與您結識的那幫人給牽著鼻子走,竟致在與同您年齡相仿的人來往時,您往往又忘了自己的身份,變得像個孩子似的。因此,您若是想與那幫人為伍,您就是自甘墮落;您不去挑一些比您聰明的人做朋友,您就是在自己貶低自己。

我絕不想責備您在不知情的情況之下被人領到一處不干不淨的人家去,但我要責怪您,為什麼竟讓一些年輕軍官把自己帶到那種地方去。他們是您不該結交的人,或者至少您不該讓他們來左右您的興趣愛好。至於說到想把他們引到您的思維模式上來的問題,我覺得您的計劃熱情多而謹慎少。如果說您太嚴肅,難以成為他們的伙伴的話,那您又太年輕,當不了他們的導師。等您自己已經完美無缺時,再考慮去改造別人吧。 您的第二個錯誤就更加的嚴重,更加的不可原諒。您竟然很樂意地跑到一個不該您去的地方逍遙一晚,而且您發現自己身處一種什麼樣的地方之後,還不馬上逃離。您的那番辯解是蒼白無力的。您還說什麼“要說不願意,為時晚矣”。似乎那樣的地方還會講什麼禮義廉恥,而且禮儀比道德還佔據上風似的。停止幹壞事是沒有什麼太晚不太晚的問題的!至於您說的您對那種事很反感,可以潔身自好,這我倒是不想再多說什麼了,事情已明擺在那兒,潔身自好是不可能的。我是了解您的心思的,您說話就坦率點吧,我看您是因為害羞才留下沒走的。您害怕您一走,別人出來後會嘲笑您,他們肯定會“噓”您的,您就受不了了,因此您寧可事後追悔也不願被人恥笑。您知道在這件事上您是按什麼準則行事的嗎?這準則就是,先把罪惡帶進一個善良的靈魂,然後用大家的恥笑聲來窒息內心的吶喊,再用遭人斥責的恐懼來壓制您行得正的大膽想法。能戰勝誘惑的人竟然屈從於惡劣的榜樣;羞於怯懦的人竟然被羞怯所擊敗,變得厚顏無恥。而這種不該有的羞怯比起不良傾向來,更能損毀一個人的正派誠實。因此,對這一點您應特別地加以防範,因為,不管您做什麼事,怕遭人恥笑——而您向來是不在乎別人的恥笑的——就會使您不由自主地任人擺佈。您寧願冒千百次危險也不願遭人恥笑一次;我還從未見過一個如此堅強勇敢的人竟然同時又會這麼樣的膽小。

我不想向您一一列舉防止這種錯誤的那些道德準則,因為您比我對此知道得還要清楚,我只想向您提供一個保證您不受其害的方法,它也許比所有的哲學理論都更加可靠易行,那就是,在思想上您把時間往前稍許提一提,提前這麼幾分鐘,想一想會出現什麼後果。在那天的可惡的晚餐會上,假如您挺一挺,頂住賓客們的片刻的嘲諷,並想像一下自己出到大街之後會有怎樣的心情;想像一下您知道逃離陷阱之後內心的喜悅;想像一下您制於機先,輕而易舉地取得勝利,然後,再給我寫信描述當時那種的快樂勁頭,而且,我收到您的信以後,越看越高興,難道這麼一來,您還會犯那個錯誤嗎?您如果事先想一下這事的後果,您不是馬上就會懸崖勒馬了嗎?這不比您那一時的厭惡強得多嗎?還有,既然您瞧不起這些人,那他們的恥笑值得您那麼認真地看待嗎?如果您這麼去想,您肯定不會因害怕別人一時的恥笑而誤入歧途,現在也就不會如此這般的羞愧難當,追悔莫及,感到後怕了。我實話跟您說吧,要是您這麼做了,您的女友也就會少流點眼淚了。

您說您原想趁那一晚的機會好好地觀察了解一番。您這是操的哪門子的心呀!您真會利用時機呀!您的這種辯解,真讓我替您臉紅!您是不是也想有一天到盜賊窩裡去看看,研究研究他們是如何打劫行人的呀?難道您不知道,有一些極其醜惡的事情是正直的人看不得的?有一些罪惡的情景是有道德的人所深惡痛絕,無法看下去的?智者對他們所無法阻止的道德敗壞行為也進行研究,他們邊觀察邊在臉上流露出因這種可恥行為而產生的那種痛苦的表情來。但是,關於私下的道德敗壞行為,他們是反對的,或者是扭頭不看的,免得讓人以為他們也在場,必然參與其中。再說了,為了研究那幫人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論,有必要親歷其境去看一看嗎?照我看,只需根據他們的一件事,我就能很容易地猜到他們所做的其他的事,無鬚根據您信上的描述,而且您的描述也不多。我一想到那幫人為什麼愛到那種地方去,我就明白跑去那裡尋歡作樂者都是些什麼人了。

我不知道,您那種靈活的哲學,是否已經採用了據說大城市為了容忍這種地方的存在而製定的法則。但我至少希望,您不要與那些自輕自賤的人同流合污,利用那種法則去尋歡作樂,還口口聲聲說自己並不知曉只有放蕩不羈之人才會有的妄念是怎麼回事:彷彿男人和女人在這一點上天性有所不同,當女方不在身邊或過著單身生活時,誠實的男人就得採取誠實的女人所不需要採取的方法似的!如果說您的錯誤還沒有發展到讓您去逛妓院的程度的話,那我仍舊非常擔心,這種錯誤將會繼續讓您走上歧途的。唉!如果您甘願自暴自棄,那您至少想乾就幹,別再找什麼藉口了,更不要在尋花問柳之後還編造些謊言出來。所有這些所謂的需要都根本沒有任何的自然的緣由,而純粹是感官上的自甘墮落。就算是愛情的幻想,它在一顆純潔的心靈中都能得到淨化,而它只能損害一顆已經被腐蝕了的心。相反,心靈純潔的人是能自珍自愛的;始終被壓制著的慾念漸漸地習慣了,不再會產生,而誘惑之所以屢屢得逞,完全是自己願意受到誘惑。友情使我兩次克服了厭惡的心情,來同您討論這樣的問題。不過,這可是最後一次了,因為我憑什麼來期待從您那兒得到誠實、愛情和理智所要求您給予的東西呢,因為您拒絕了它們?

現在我再回過頭來談一談,我在這封信的開頭所談及的那件重要事情。您二十一歲時,從瓦萊給我寫的信談的都是很嚴肅很正經的事情;而到了二十五歲時,您從巴黎給我寄來的信談的卻都是些無聊的瑣事,信中處處不見您的聰明和理智,有的只是根本不對您的脾氣的玩樂方面的事。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搞的,自從與有才能的人交往之後,您自己的才能似乎已經消退了。您在農民中間增長了才幹,而在文人雅士中間卻喪失了才能。這不是您現在所生活的那個國家之過,是在那裡您所結交的朋友給造成的,因為,在良莠不齊、好壞難分的地方,再沒有什麼事情比謹慎擇友更要小心的了。如果您想要研究社會的話,那您就該與那些明智之人交往,他們通過長期的體驗和冷靜的觀察對社會頗為了解,而不要同那些魯莽青年來往,因為他們看事物只看表面,只看他們自己所干的荒唐事。在巴黎,習慣於思考的學者比比皆是,巴黎這個大舞台每天都向他們提供思考的問題。您若說這些嚴肅而勤學的人也像您一樣,走東家串西家的,同這夥人又同那伙人廝混,以討女人和年輕人的歡喜,還喋喋不休地大談哲學,那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們非常注重自己的尊嚴,不會如此這般地去降低身份,糟踐才能,他們要以自己為榜樣,去糾正他們認為應當糾正的習俗。當大多數人會這麼做時,也有一些人是根本不會這麼做的,那您應該結交的是那些大多數人。

您自己也犯了您所指責的、那些當代喜劇作家所犯的錯誤;在您看來,巴黎幾乎全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而同您身份相同的人是您唯一絕口不談的人。難道您的這種種看法不奇怪嗎?您似乎覺得貴族階層的種種無聊偏見尚不足以讓您憎恨,而同一些誠實的資產者交往反而使您覺得有失身份,可是,也許後者是您目前身處的那個國家中最值得尊敬的社會等級!您就是拿愛德華紳士的熟人來當擋箭牌也沒有用,因為同他們在一起的話,您本可以很快就能了解到社會等級較低的人的。許許多多的人都想著往高處走,結果卻落得個水往低處流;而且,按您自己的說法,只有通過研究人數最多的等級中的人的個人生活,才是了解一個民族真實風俗的唯一方法,因為,如果只觀察有代表性的人的話,那麼所看到的只不過是一些喜劇演員而已。

我倒是希望您的好奇心能再往遠一些的地方去。為什麼在一座如此富有的城市裡,下層人民的日子是那麼的悲慘?而在我們這個從未有過百萬富翁的國家裡,赤貧之人是如此之少呢?這個問題,我覺得是很值得您去研究研究的,但是要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可不是通過您所交往的那些人的。在豪華的住宅里,一個小學生也會染上上流社會的習氣;而智者是在窮人的茅屋陋舍中研究其中奧秘的。正是在這種地方,人們才能感觸頗深地發現某些人用華麗的辭藻加以掩飾的罪惡所造成的惡果;正是在這種地方,人們才能了解到有權有勢的闊人是通過什麼不公正的秘密手段,從他們在公開場合假惺惺地表示憐憫的受苦受難者手中奪去剩下的一點點黑麵包的。唉!如果我們的老兵們所說的話屬實的話,您在六樓的閣樓裡,會了解到多少事情呀;在聖日耳曼市郊的大旅館裡,這些事情全都被嚴密地封存起來了。而許多的慷慨激昂的演說家,如果被他們所害的窮人揭穿的話,那他們的那一套人道主義的謊言就全都露餡了,他們該會多麼的惶恐不安呀!

我知道,人們是不喜歡看到他們無力去緩解的災難的場面的,而有錢人對他們所不肯接濟的窮人甚至是連一眼都不想看的,但是,窮苦人所需要的並不僅僅是金錢,而那些懶得行善事的人即使手裡有錢也不想去做好事。給窮人們以安慰、建議、關心和照顧,與他們做朋友,保護他們,即使你沒有錢,你的這種種憐愛之心,就足以給他們帶來慰藉,減輕他們的苦痛。受苦受難的人之所以受壓迫,往往是因為他們有苦無處訴,有冤無處申。有的時候,只不過有的話他們不知如何表達,有點理由又不知如何陳述,有一兩位達官顯貴的門難進而已。給予他們道義上的無私而堅決的支持,就足以消除他們所遇到的無窮無盡的困難,一個好心的雄辯者就可以使得權力至高無上的暴君心驚膽戰。 因此,如果您真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那就要學會禮賢下士。人道精神猶如一股有益健康的純淨水,會使窪地變得肥沃。這股水總在調整其水位,對那些危害田野,並給周邊的土地投下陰影和碎石的禿岩亂石,這股水會讓它乾燥得寸草不生。 我的朋友,這就是您從現在的情況中汲取教訓並考慮未來的辦法。仁愛之心在提前讓您汲取智者的教誨,以便在我們所獲得的知識派不上用場時,我們也不會因此而後悔花費了那麼多時光去取得這些知識。但凡想混跡在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中間者,對於他們的那些有害的行為準則無論採取多少預防措施都不為過。只有不斷地行好事,才能保證自己善良的心靈不受野心家們的蠱惑。相信我吧,去試試這種新的研究方法,它比您曾使用過的方法更適合於您。由於思想是隨著心靈的被腐蝕而變得日益狹隘的,所以您很快就會感覺到。恰恰相反,實踐崇高的道德則會使您的才能得以增高和發揮,只要真心關懷他人的不幸,就能更好地找到不幸的根源,並使我們在各個方面都遠離造成不幸的那些罪惡。 我覺得現在您正處於危險的境地,作為朋友,我不得不趁現在還來得及坦誠相告,以免您再次陷入放蕩不羈之中而難以自拔。現在,我的朋友,我不能向您隱瞞,您及時而真心的懺悔使我深受感動,因為我感到您能克服羞恥之心,坦白自己的過錯,不知花費了多大的代價,可見您的因錯誤而感到羞愧的心情是多麼沉重地壓在您的心頭。一個無心犯下的錯誤是容易被原諒,被忘記的。至於將來麼,您就好生記住這句我絕不會違背的格言:誰若是兩次犯下同樣的錯誤,那他第一次犯時絕非偶然。 再見了,我的朋友,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吧,並且好生想想,我已經原諒了的錯誤千萬可別再犯了。 附言:我剛在德·奧爾伯先生那兒看到您寫給愛德華紳士的信中的好幾封的抄件,致使我不得不糾正一部分您信中所談及的情況以及您的觀察態度所作的嚴厲批評。我承認您信中所談的都是一些重大問題,而且我覺得您的考慮是嚴肅認真的。但是,很明顯的是,您對我表姐和我,是非常瞧不起的,或者說您把我們很不當一回事,因為您對我們盡講些敗壞人的品德的事情,而對您的朋友愛德華紳士則十分敬重,跟他講的都是些好的事情。我覺得,您認為自己的兩個女學生欣賞不了您的才能,您這是在自己貶損自己的教學效果;而您至少是受虛榮心的支使,才不得不假裝認為我們能聽得懂您所講的道理。 我承認,政治並非女人的強項;我舅父對我們大談政治,曾讓我們極為厭煩,因此,我明白您可能也害怕像他那樣講政治,讓我們反感。我坦率地跟您說吧,我根本就不想研究什麼政治,它對我沒多大用處,因此引不起我的興趣來,而且,它的道理也太深奧,我也聽不太明白。我是被迫去愛這個政府的,因為是老天爺讓我生在它治下的,至於它是不是一個好的政府,我是不去關心的。我根本沒有決策的權力,我去研究政治幹什麼呀?只要我還看見自己周圍還有那麼多的不幸者要我去安慰、接濟,我幹嗎還要費盡心思去考慮那些我無能為力的大災禍呢?不過,因為愛您,所以雖然我對這個問題並不感興趣,但我對那個研究這個問題的人卻是感興趣的。我懷著一種親切的敬重心情收集了有關您的才能的全部證據,我為您這個稱我心合我意的有才之人感到驕傲,因此我向愛情要求賦予我足夠的才智,以便更好地領會您的思想。請不要剝奪我了解並喜愛您所做的、一切有意義的事情那種樂趣。難道您要羞辱我,認為雖然上蒼把咱倆的命運聯結在一起,但您卻並不覺得您的伴侶配與您一起思考重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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