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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八章

到燈塔去 弗吉尼亚·伍尔夫 1550 2018-03-18
麥克奈布太太彎下身去采了一束鮮花,準備帶回家去。她想,這可沒啥關係,因為有人說,那一家子再也不會回來啦;也許到了米迦勒節,那幢屋子就會賣掉。她在打掃的時候,把花束放在桌上。她喜歡花。讓它們白白浪費了怪可惜的。假定那屋子賣出去了(她兩手叉腰站在鏡子麵前),它也需要有人照管——它肯定需要。這些年來,這屋裡就沒住過一個人。那些書籍和物品都發霉了。因為,一方面由於戰爭,一方面由於不容易僱到助手,那屋子沒像她原來所希望的那樣打掃得乾乾淨淨。現在單靠一個人的力量,已經不可能把它整頓得井井有條了。她太老了。她的兩條腿疼痛難忍。所有那些書籍都需要放到草坪上去曬曬太陽;客廳牆上的石灰已經剝落下來;書房窗戶上方的排水管堵塞了,雨水滲漏到屋子裡來;地毯也差不多全爛了。那家人應該親自來走一趟;他們早該派個人來看一看了。因為,在壁櫥裡還有衣服;他們在所有的臥室裡都留下了衣服。她該怎樣去處理它們呢?衣服裡邊都長了蛀蟲——那些拉姆齊夫人的衣物。可憐的夫人!她再也不需要它們了。她死了,人們說;幾年前,在倫敦。她整理花圃時穿的那件灰色斗篷還在這兒(麥克奈布太太用手指撫摸它)。夫人當年的風姿,仍歷歷在目,當她帶著洗好的衣服走上門前那條汽車道,她就能看到拉姆齊夫人彎腰俯視她的花卉(現在花園裡景象蕭條,一切都雜亂無章,兔子從花床裡對著你衝出來,一溜煙跑了。)——她能看到她穿著那件灰色的斗篷,那些孩子中總有一個在她的身邊。還有靴子和皮鞋;梳妝台上留下了髮刷和梳子,完全就像她明天就要回來似的。 (她是猝然去世的,人們說。)有一次,他們快來了,但又推遲日期不來了(這是由於戰爭,也由於這年頭交通不便);這些年他們從未來過,只是給她把錢彙來,但從不捎封信來,也不回來看看;他們卻盼望著將來回到這兒會發現一切都保持原狀,和他們離去時一模一樣,啊,天哪!為什麼那梳妝台的抽屜裡塞滿了手帕、絲帶(她把抽屜都打開了)。是的,在那時候,當她拿著洗好的衣服走上那條汽車道,她就能看到拉姆齊夫人。

“晚上好,麥克奈布太太,”她會說。 她對待她和藹可親。那些姑娘們也都喜歡她。但是,天哪,打那時候到現在,發生了多少變化(她關上了抽屜);許多家庭失去了他們最親愛的人。她死了;安德魯先生被殺了;聽說普魯小姐也死了,生頭胎孩子就難產死了;不過這年頭人人都在失去他們的親人。物價在可恥地飛漲,並且從來不回跌。她還能回憶起披著斗篷的拉姆齊夫人的音容笑貌。 “晚上好,麥克奈布太太,”她說,並且吩咐廚娘給她留盆奶油湯——她拿著那沉重的籃子從城裡一路走來,確實覺得自己要吃點什麼。現在夫人的身影仍歷歷在目,她在彎腰俯視她的花卉;當麥克奈布太太跛著腿蹣跚而行,到處打掃整理之時,那身影兒縹緲閃爍,忽隱忽現,就像一道黃色的光束或望遠鏡末端的光圈,一位披著灰色斗篷的夫人,彎腰俯視她的花圃,在屋裡來去徘徊,越過臥室的板壁,來到了梳妝台跟前,走過了臉盆架。那個廚娘叫什麼來著?瑪德蕾特?瑪麗安娜? ——有點兒像那個名字。啊,她忘了——她多健忘。那廚娘心急如火,和所有紅頭髮的女人一樣。她們在一塊兒笑得可歡。她在廚房裡總是大受歡迎。她會逗得她們哈哈大笑,她真有這個本事。那時候,日子可比現在好過多啦。

她嘆了口氣;這麼多活兒,叫一個女人來幹可實在太多了。她不住地搖頭。這裡過去是育兒室。哎喲,這兒全都潮濕了;石灰正在剝落。他們為什麼把一隻野獸的頭顱釘在牆上?它也發霉了。頂層的小閣樓裡全是耗子。雨水漏了進來。但他們從不來信;也不來人。有些鎖已經脫落了,因此那些門在風中砰啪直響。她可不喜歡晚上一個人到這兒來。一個女人可受不了,受不了,實在受不了。她的腳步聲吱吱嘎嘎地響,她悲傷地感嘆。她砰的一聲關上門,把鑰匙在鎖眼裡轉了一圈,就離開了,留下了那幢孤零零的、關閉的、鎖著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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