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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到燈塔去 弗吉尼亚·伍尔夫 2337 2018-03-18
嗯,那麼說來,南希是和他們一塊兒去的了,拉姆齊夫人想道。她正在對鏡梳妝。她放下一把髮刷,拿起一把梳子,聽到有人敲門,就說了聲“進來”(傑斯潑和露絲走了進來),她在心裡琢磨,南希和他們在一塊兒,這究竟是增加了還是減少了發生什麼事故的可能性;看來可能性是減少了。不知道為什麼,拉姆齊夫人有一種非理性的直覺:如此規模的慘案,畢竟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們不可能都被淹死的。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孤立無援地面對著自己的老對手——生活。 傑斯潑和露絲說,瑪德蕾特想要知道,是否必須等一等再開晚飯。 “又不是等英國女王,”拉姆齊夫人用強調的語氣說。 “也不是等墨西哥女皇,”她又加了一句,並且對傑斯潑莞爾一笑,因為他有著和母親相同的壞習慣:他也喜歡誇大其詞。

她對露絲說,當傑斯潑把口信捎下去的時候,如果她高興的話,她可以代她挑選今晚要戴的首飾。有十五個人坐著準備吃飯,你就不能叫人老等著。他們這麼晚還不回來,她開始生氣了,因為他們實在太不懂事了。她除了為他們感到焦急以外,還生他們的氣,因為他們偏偏要在今晚遲到。既然班克斯先生終於賞臉同意和他們共進晚餐,她就希望這頓晚餐特別成功;何況廚娘瑪德蕾特又做了她的拿手好菜——都勃牛肉。一切都取決於是否能及時上菜。那牛肉,肉桂葉和酒——一切都必須煮得火候恰當,並且及時端上桌面,要推遲開飯是不可能的。他們偏偏要在今晚外出,遲遲不歸,而菜非得端出去不可;不得不給他們把菜煨著;那都勃牛肉就全給糟蹋了。 傑斯潑給她選了一串乳白色的項鍊;露絲選了串金的。在她黑色的禮服襯託之下,哪一串更好看呢?究竟哪一串更美,拉姆齊夫人望著鏡子裡的脖子和肩膀(她避免看自己的臉),心不在焉地說。兩個孩子在她的首飾盒裡翻來翻去,她望著窗外那幅經常使她覺得有趣的畫面——那些白嘴鴉在空中飛翔,想要決定究竟在哪一棵樹上棲息。每當它們快要降落之時,它們似乎一下子改變了主意,又重新飛向空中。她想,這是因為那頭老白嘴鴉,那個當爸爸的,她給它取了個名兒叫約瑟夫,是一隻三心二意、脾氣怪癖的鳥兒。它是一隻其貌不揚的老鳥,翅膀上的羽毛掉了一半。它就像她曾經看見過的那種頭戴高帽、衣衫襤褸,在小酒店門口吹喇叭的老紳士。

“瞧!”她笑著說。它們確實是在爭吵。約瑟夫和瑪麗在爭吵。總之,它們又起飛了,空氣被它們烏黑的翅膀扇向兩旁,並且撕裂成精緻的、偃月形的碎片。那些翅膀抖動著向外,向外,向外飛去——她從來沒法加以精確地描繪,來使自己中意——對她說來,這是一種最可愛的景象。你瞧那邊,她對露絲說,希望她能比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因為,你的孩子往往會把你自己的觀察稍為往前推進一步。 但是,到底選哪一串?他們把她的首飾盒內所有的隔底盤兒都打開了。選那串意大利金項圈呢,還是詹姆斯叔叔給她從印度帶來的乳白色項鍊?或者她應該戴那串紫石英的? “挑吧,最親愛的,挑吧,”她說,希望他們趕快挑。 不過她讓他們有充分的時間來選擇:她特別喜歡讓露絲挑了這件又選那件,把她的珠寶放到她黑色的禮服前面來比試,因為她知道,這每晚例行的挑選首飾的小小儀式,是露絲所最喜歡的。露絲特別重視為她母親挑選首飾,自有她隱秘的理由。究竟是什麼理由,拉姆齊夫人也拿不准,她站著不動,一面讓露絲把她選中的項鍊給她扣上搭鉤,一面回顧她自己往昔的歲月,推測像露絲這般年齡的姑娘深深地埋藏在心裡的、對於自己母親難以言傳的感情。正如一切個人自己感受到的感情一樣,拉姆齊夫人覺得,它使人惆悵。你所能作出的報答,和這種感情相比,是多麼不相稱啊;露絲的感受,和她的實際情況相比,又多麼不成比例啊。露絲會長大成人,如此深情的露絲,會遭受痛苦的,她想。她說她準備好了,他們要下樓了,她要傑斯潑挽著她的手臂,因為他是一位紳士,她要露絲給她拿著手帕,因為她是一位女士(她把手帕遞給她)。還有什麼呢?噢,對了,可能會冷的:帶條圍巾吧。給我挑一條圍巾,她說,因為她知道露絲會感到高興的,這注定要遭受痛苦的孩子。 “瞧,”她站在樓梯口的窗前說,“那些鳥又在那兒了。”約瑟夫已經棲息在另一棵樹梢上。 “如果它們的翅膀被打斷了,”她問傑斯潑,“你認為它們會痛苦嗎?”為什麼他要射死可憐的約瑟夫和瑪麗呢?傑斯潑在樓梯上支支吾吾答不上來,他覺得受到了訓斥,但是並不嚴厲;她不理解射鳥的樂趣;他們又感覺不到這種樂趣;作為母親,她處於這個世界的另一部分;不過,他倒是挺喜歡聽她講約瑟夫和瑪麗的故事。她使他笑了起來。她怎麼知道它們是約瑟夫和瑪麗呢?難道她以為每天晚上都是這幾隻鳥兒飛到這幾棵樹上來嗎?他問道。說到這兒,她像所有的成年人一樣,突然一點兒也不理睬他了。她在傾聽餐廳裡咭咭呱呱的談笑聲。

“他們回來了!”她驚呼道。她馬上覺得,她對他們的不滿情緒,比她解除了憂慮的感覺更加強烈。然後,她暗暗納悶:雷萊究竟向敏泰求婚了嗎?她要下樓去,他們就會告訴她的——但是,不。有這些人在座,他們什麼也不會對她說的。因此,她得下樓去,先開始吃晚飯,然後耐心等待。於是,就像一位女王,發現她的臣民已集合在大廳裡,她居高臨下望著他們,來到他們中間,並且默然認可他們的讚頌,接受他們的頂禮膜拜(當她經過的時候,保羅連一絲肌肉也沒動,只是出神地瞪著前方),她走下樓梯,穿越餐廳,微微頷首,好像她接受了他們無法表達的心意——他們對她美貌的讚嘆。 但她停下了腳步。有一股焦味兒。是他們把都勃牛肉給煮糊了嗎?她心裡有點懷疑。天哪,可千萬別煮糊了!那響亮的鑼聲,莊嚴地、權威地宣布:所有分散在各處的人們,在閣樓上,在寢室裡,在他們各自休憩之處看書、寫作、梳頭、整裝的人們,必須把這一切都擱下來,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留在他們的盥洗台和梳妝台上,把小說放在床頭櫃上,把涉及隱私的日記也收起來,這些全得暫時撂下,大家集合到餐廳來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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