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看,那些小丑!

第8章 第八章

“我有事要向你坦白,艾麗斯,關於我的心理狀況。” “等一會。得先把這可惡的東西扒下來——盡量——盡量往下,只要別太過分。” 我們躺在碼頭上,我仰臥,她俯臥。她已經扯下泳帽,正在掙扎著卸掉濕透了的泳衣肩帶,好將整個後背暴露在陽光下;而側面另有小小的掙扎正在進行,在幽黑的腋窩,在乳房與肋骨間柔嫩的聯結點,因避免露出白皙小巧的乳房而做的徒勞掙扎。當她扭動的身體終於達到舒適得體的狀態之後,她半抬起身,抓住黑色胸衣擋在胸前,另一隻手迅速輕巧得彷彿猴子抓東西,就像女孩子常做的那樣在包裡摸索——這回是一包淡紫色包裝的廉價薩朗波煙和一隻昂貴的打火機;然後她重新將胸脯壓在鋪開的浴巾上。她那紅艷豔的耳垂,穿透了奔放的“美杜莎”式(二十年代早期如此稱呼這種奔放的短髮型)烏髮。棕色脊背的線條,左肩胛骨下的美人斑,修長的脊椎溝,彌補了動物進化的一切缺陷,令我無比痛苦地難以履行早先的決定,向她做一個關係重大的特殊坦白。幾滴碧藍的水珠依然在她棕色的大腿下側和強健的小腿上閃閃發光,幾顆濕漉漉的沙礫粘在棕色的腳踝上。如果說我在美國小說(《海濱王國》《阿迪斯》)中反复描述女孩兒脊背具有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那主要是因為我愛上了艾麗斯。她那小巧緊實的臀部,在她身上綻放的那種最令人焦灼、最豐滿、最甜美的童稚之美,如同聖誕樹下尚未打開的驚喜禮物。

經過一番小忙亂,艾麗斯重新在陽光下躺穩。她噘起豐滿的下唇,吐出一口煙,開口說道:“你的心理狀況良好,我覺得。有時候你有點古怪,有點憂鬱,還常常做蠢事,但這正是ce qu'on appelle天才的性格。” “你以為什麼才是'天才'?” “嗯,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或者是事物之間看不見的聯繫。” “我想說的是一種和天才毫無關係的小小病態。先讓我們舉一個具體例子和真實場景吧。請暫時閉上雙眼。現在想像一下從郵局到你家別墅的那段馬路。你是否看見遠處的懸鈴木逐漸匯聚而盡頭的兩棵樹之間正是花園大門?” “不是,”艾麗斯回答道,“盡頭右邊是路燈柱——你站在村莊廣場上很難看清楚——但那確實是纏滿常春藤的路燈柱。”

“好吧,沒關係。關鍵是想像我們正從村莊這裡朝花園大門那裡看過去。這兒我們必須留神這里和那裡。目前的'那裡'是那扇半開的大門裡一方綠色的陽光。我們現在開始沿著馬路走。在右側第二棵樹幹上我們發現了一張當地告示留下的痕跡……” “是艾弗的告示。他宣布情況已經變化,貝蒂姑媽的代理商應當停止周訪。” “好極了。我們繼續朝花園大門走。懸鈴木將馬路兩側的風景分割成一段一段。在你右邊——請閉上眼睛,這樣你會看得更清楚——在你右邊有一個葡萄園;在你左邊,有一個墓地——你能看見一道長長的矮牆,非常,非常低矮的牆……” “你把墓地說得太恐怖了。我想補充幾句。我和艾弗在黑莓叢裡發現了一塊變形的舊墓碑,上面刻著:安息吧,梅多爾!只有死亡日期,一八八九年;肯定是一隻撿來的狗。就在左邊最後那棵樹的前面。”

“現在我們來到花園門口。我們準備進去——可你突然停下來:你忘了給集郵冊買幾張漂亮的新郵票了。我們決定折回郵局。” “我可以把眼睛睜開了嗎?我怕自己快睡著了。” “恰恰相反:現在你應該緊緊閉上眼睛,集中全部注意力。我要你想像自己轉動腳跟,於是'右邊'立刻變成'左邊','這裡'立刻變成'那裡',現在路燈柱到了你左邊,而死去的梅多爾則在你右邊,兩側的懸鈴木向郵局聚焦。你能想像得出麼?” “好了,”艾麗斯說道,“後轉完畢。現在我面朝一個灑滿陽光的小孔,那裡有一幢粉紅色的小屋和一小片藍天。我們可以開始往回走了嗎?” “你可以,我不能!這就是為什麼要做這個實驗。在現實生活中,我能夠和所有人一樣就那麼迅速轉身。但在心理上,當我雙眼緊閉、身體不動的時候,卻不能夠從一個方向轉入另一個方向。我大腦裡的某個旋轉細胞失靈了。當然,我可以騙人,不去理會呈現在頭腦中的一側景象,而是輕鬆地選取另一側景像作為我走回出發點時看到的風景。但如果我不騙人,並且一味堅持,那麼某種可怕的障礙將令我陷入瘋狂,使我無法想像直接後轉所導致的變化。我被壓垮了,當我努力想像自己轉身,努力將'左'轉變成'右'轉,將'右'變成'左'的時候,我彷佛背負著整個世界。”

我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然而,正當我以為她沒聽見也不理解是什麼正在將我慢慢摧毀,她卻調整了一下肩帶,翻身坐起。 “首先,”她說道,“我們應當取消所有此類實驗。其次,我們應當告訴自己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解開一個愚蠢的哲學謎語——比如當我們不在,當沒有人在看,在純粹的空間裡,'右'和'左'意味著什麼,而空間又是什麼;小時候我以為所謂空間就是零、任何一個零的內部,我用粉筆在石板上畫一個零,也許畫得不怎麼漂亮,但依然是一個完整的零。我不希望你發瘋,也不希望你逼得我發瘋,因為那些困惑是會傳染的,所以我們應當把在路上轉身這件事徹底拋開。我希望用一個吻來鎖定我們的協議,但我們不得不推遲。過幾分鐘艾弗就會來帶我們坐他的新車去兜風,但也許你不願意一起去,所以我建議我們在花園裡碰頭,就一會兒,在晚飯前,趁他洗澡的時候。”

我問她,在我夢裡鮑勃(LP)跟她說了什麼。 “那不是夢,”她說道,“他只是想知道他妹妹是否來過電話,他們想要我們三個去參加舞會。如果她打過,那肯定是在家裡沒人的時候。” 我們去維多利亞酒吧喝酒吃點心,艾弗也很快來了。他說——全是些胡扯,在舞台上他能夠瀟灑地跳舞、擊劍,但處理私事卻是十足的笨熊,而且也絕不願意天真的妹妹受到任何來路不明的外國闊佬騷擾。 “順便說說,”他補充道,“我不太喜歡P對放高利貸者那麼著迷。他已經毀了劍橋最優秀的人物,不過除了傳統意義上的邪惡,他們的事也沒什麼值得再提的。” “我哥哥很有意思,”艾麗斯開玩笑似的對我說道,“他隱藏我們的家世,就像隱藏財寶一樣,而如果有人稱某人是夏洛克,他就會當眾大發雷霆。”

艾弗繼續胡扯道:“老莫利斯(他的雇主)今天晚上和我們一起吃飯。冷盤肉片加朗姆酒什錦菜。我還要去英國商店買些罐裝蘆筍;那要比這兒種的好得多。雖然車子不是勞斯萊斯,但也會滾。很遺憾,薇薇安不舒服不能來。今天早上我見到了瑪奇·蒂瑟里奇,她說法國記者把她的姓讀成了'Si c'est riche'。今天誰也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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