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白夜·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說選

第8章 脆弱的心

如果一個年輕人心地善良、性格脆弱,那麼當他面對生活時,會怎樣呢?他會難以承受現實的醜惡,甚至他還會承受不起幸福的來臨。本篇小說講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脆弱的心四樓的一套房子裡住著兩個年輕人,他們是同事,一個叫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涅斐捷維奇,另一個叫瓦夏?舒姆科夫……當然,作為讀者您肯定要問,為什麼一個人的名字寫的是全名,另一個卻用暱稱,因為這肯定關乎人物的地位、年齡、性格等,但我不想贅述太多,只想趕緊講故事。 這天是除夕,晚上六點多,舒姆科夫回家來了。正躺在床上睡覺的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看自己的朋友,結果竟讓他大吃一驚。只見眼前的瓦夏穿了一身非常考究的便服,胸衣也乾乾淨淨的。他心裡暗暗想:“瓦夏,打扮成這樣去哪裡了?午飯也沒回來吃!”

這時,舒姆科夫把蠟燭點著了,屋裡一下子明亮起來。阿爾科季·伊万諾維奇立刻想到,自己的朋友肯定要來弄醒自己了。的確,瓦夏先是咳嗽了兩下,在地上轉了兩圈,然後又轉到屋角爐子那兒裝煙斗,一不小心將煙斗弄掉了。阿爾科季·伊万諾維奇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瓦夏,別裝模作樣了。”他說道。 “阿爾沙(阿爾科季的小名),你醒啦?” “我也說不好,好像半夢半醒的。” “嘿,阿爾沙,親愛的!餵,朋友!……你猜猜,我要跟說什麼?” “你覺得我猜不到嗎?來,靠近點!” 瓦夏似乎就等著這句話呢,毫無防備地走過去,根本想不到會被捉弄。他剛走到阿爾科季跟前,就被抓住手臂扭到身後,壓在了背上。阿爾科季本就是個樂天派,這下子更是得意極了。

“哈哈,你上當了!”他喊著,“你上當了!” “阿爾沙,阿爾沙,別鬧了!快放開我,燕尾服都被你弄髒了!……” “不,這是教訓,誰讓你輕信別人了?再說你穿燕尾服有什麼用?坦白交代,你幹什麼去啦?午飯時去哪兒了?” “阿爾沙,求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放過我吧!” “你去哪兒吃午飯了?” “我正打算和你說這個呢。” “你快說!” “你先放開我啊!” “不行,說完了再放!” “阿爾沙,阿爾沙!你要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瓦夏有些沒力氣了,微弱地喊道,同時扭動身體,想從對方手裡擺脫出來,“你必須明白,有些事情……” “到底什麼事?” “要知道,不是什麼場合都適合講這件事的,太不體面了。我是絕對不會講的,不能讓它變成笑話,況且,這事很重要,沒什麼可笑的。”

“得了吧,還重要的事!簡直是胡說!你就趕緊說吧,讓我一次笑個夠。太嚴肅的事我可不愛聽!不然你就太不夠朋友了,你自己說,你把我當朋友了嗎?” “阿爾沙,天哪,真的不能說啊!” “別和我說這個……” “阿爾沙,”瓦夏下定決心要說了,他把身體在床上躺舒服了,咳嗽了幾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鄭重,“阿爾沙,唉,我還是告訴你吧,不過……”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訂婚了!”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聽了,居然一下子把瓦夏舉了起來,像舉個孩子,接著,又將瘦長的瓦夏抱在懷裡,像是在哄孩子入睡。 “哎,成未婚夫啦?我怎麼覺得你還是孩子呢?”他惡作劇地說。瓦夏此時卻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的胳膊上,把嘴緊緊閉上,面容很嚴肅。阿爾科季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玩笑可能有點過頭,他輕輕把瓦夏放下來,真誠地吻了瓦夏的臉一下。

“瓦夏,你生氣了?” “阿爾沙,你看……” “別說了,我知道,新年到了嘛!” “我還挺冷靜的,你怎麼這麼興奮啊,像個瘋子似的。我跟你說了好多次,你總是故作聰明,這可不是真聰明啊!” “嘿,你沒真生氣吧?” “怎麼會?我很少生別人的氣。不過,你讓我有點難受,知道嗎?” “我讓你難受了?為什麼啊?” “我興高采烈地來找你,把你當做我最好的朋友,打算跟你好好談談,告訴你我交了怎樣的好運氣……” “你交了什麼好運?快說啊!” “你看,我就要結婚了!”瓦夏無奈地說,因為這個朋友實在令他失望。 “啊?你要結婚了?這不是騙我吧?”阿爾沙高聲問道,“不會吧?餵,怎麼了?還掉眼淚了!……瓦夏,餵,瓦夏,親愛的朋友!太棒了!這是真的吧?”阿爾科季一把抱住了他。

“這下你知道怎麼回事了吧?”瓦夏說,“我明白你沒有惡意,是個值得交的朋友。本打算趕緊回來告訴你,讓你和我一起高興高興,竟然被你摁在這兒,被迫說出這個喜訊……阿爾沙,這太讓人難受了,你明白嗎?”瓦夏表情矛盾地笑著說,“看我剛才那個樣子,多滑稽啊,在這種得意忘形的時刻,我是絕對不會說出她的名字的,我發誓,絕不會做這種有損她尊嚴的事。” “好的,瓦夏,可你為什麼不早點透露消息呢?如果你之前告訴我,我也不會這麼捉弄你的。”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顯出真心悔過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只是有點兒……你最了解我了,對嗎?我的心實在太軟了。你看,現在我就覺得挺對不起你的,我沒有按照自己想像的樣子告訴你一切,沒能讓你和我一起分享快樂,沒能讓你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件事……阿爾沙,我的好朋友,我太愛你了,假如沒有你,我肯定不會去結婚,而且連最起碼的生活都會成問題的。”

阿爾科季﹒伊万諾維奇是個多愁善感的人,聽了瓦夏的話,竟然邊哭邊笑起來。瓦夏也一樣,兩個人再次擁抱在一起,剛才的不愉快立刻煙消雲散了。 “瓦夏,你到底怎麼辦到的?跟我講講你的經歷吧!老兄,別怪我,我的確嚇了一跳,這消息太驚人了!這是真的嗎?老兄,不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吧?肯定是你編的,你在騙我!”阿爾科季﹒伊万諾維奇一邊大聲嚷著,一邊低頭看看瓦夏的臉。發現瓦夏的臉上神采奕奕,的確容光煥發,像是要結婚的樣子,便跳起來,在床上翻起了筋斗,整個屋子都被他感染得抖起來了。 “瓦夏,快坐下!”他邊喊邊坐在床上。 “兄弟,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兩個好朋友你看我我看你,高興得不知怎麼好。 “新娘是哪個呀,瓦夏?”

“是阿爾杰米耶夫家……”瓦夏被幸福衝暈了頭腦,連聲音都顯得軟弱無力了。 “不會吧?” “記得嗎?過去我總和你說他們家的事,突然有一天我不說了,你竟然沒發現。唉,阿爾沙,想瞞著你可太難了,為了不說走嘴,只好閉口不談。我知道一切都有變數,可怎麼辦,我被她迷住了,阿爾沙!天哪!好吧,事情是這麼發生的,”他有些激動,說話有些語無倫次,“那是一年以前,她當時有個未婚夫,我也認識,可那個人突然被派到外地去出差,之後就再沒消息了。她等來等去,總也沒消息,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四個月以前,他突然回來了,而且還結了婚,一個字也沒有和她解釋。太無恥了!她有理無處訴,哭得昏天黑地,實在是可憐,我就是那時候愛上她的……實際上,我之前就對她產生了好感,不知不覺就發展成了愛……我不由自主地去安慰她,經常去,經常去……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之中改變了,她也愛上了我。上個星期,我實在忍不住了,哭著向她訴說了我對她的情感——我告訴她,我愛她!——就是類似的話。結果她說:'瓦西里﹒彼得羅維奇,不要笑話我,我也很願意愛您。可我出身在貧窮的家庭,有什麼資格去愛別人呢?'哦,朋友,你聽懂了嗎?……於是,我們在口頭上訂婚了。不過我想來想去,不知道該如何對她母親說。她說的確有些難,讓我等等再說。她很擔心家裡不同意讓我娶她,還掉眼淚了。於是,我今天在沒跟她商量的情況下,突然告訴老母親了。麗莎卡(葉莉莎維塔的愛稱)和我跪倒在她母親面前……天哪,老母親居然祝福了我們。阿爾沙,阿爾沙!好兄弟,今後我們還會住在一起的,我不會離開你,不會的!”

阿爾科季說:“瓦夏,真不敢相信,從你臉上一點看不出要結婚的樣子。你要結婚了,我居然一點沒看出來,儘管我總覺得有什麼事,可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太突然了!瓦夏,說實在的,我也曾經動過結婚的念頭,可沒實現,現在你就要成為新郎了,真是太好了!我衷心地祝福你!” 瓦夏聽了激動起來,來回在屋裡踱步,邊走邊說:“兄弟,我現在覺得渾身輕鬆,心裡充滿甜蜜……你有這樣的感覺嗎?儘管我們將要開始的還是窮日子,可我們一定會幸福的!這不是夢,是真實的,我們的幸福會是實實在在的,是真正的幸福……” “哦,瓦夏,你等等。” 瓦夏在阿爾科季面前停下腳步問:“怎麼?” 阿爾沙猶豫著說:“我記起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不過,你千萬別怪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將來的生活怎麼辦?當然,你要明白,你快結婚了,我的確為你感到高興,甚至無法抑制,可眼前這個現實問題你也不得不考慮呀!”

瓦夏聽了,驚奇地看著阿爾沙,說:“天哪!阿爾沙,你這是怎麼了?你在想什麼呢?她的老母親聽完我的決定,幾乎沒有猶豫就同意了。這是最重要的,至於錢,你是想問她們家怎麼過日子吧?她家有三口人,母親和弟弟加上她,一年到頭靠她父親五百盧布的贍養費生活,除去日常生活,還要負擔弟弟的學費——可日子就是這麼過的呀!哪裡像我們兩個,生活這麼奢侈?你想想看,最好的時候,我一年還能掙回七百盧布呢!” “瓦夏,請原諒我,你先聽我說。我不是要掃你的興,我們明明只掙三百盧布嘛,哪裡來的七百盧布啊?” 瓦夏喊道:“你怎麼忘了?怎麼會是三百?……那個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呢?” “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阿爾沙說,“兄弟,你糊塗了,那件事還沒定下來呢。最可靠的還是那三百盧布,那些盧布才是忠誠的朋友。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是個大人物,我對他很尊敬。當然,我喜歡他的原因是他對你很欣賞。你只要為他做事,他就會給你報酬,儘管他完全可以不給你。這點你也明白吧瓦夏?你看,我說的可是實在話,你的字寫得的確很好看,整個彼得堡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我自愧不如。”

涅費捷維奇繼續說道:“可我總有些擔心,擔心人家突然對你不感興趣了,擔心他突然停止自己的事務,擔心他突然聘用了別人……變數太大了!瓦夏,你要明白,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隨時可能改變主意。” 瓦夏聽了,說道:“阿爾沙,如果像你說的這樣,天花板不是也會隨時掉下來嗎?” “瓦夏,你看,我的意思是……” “阿爾沙,不,你先聽我說,你要相信我,他不會不用我的。……你明白嗎?我是個勤快人,而他心地善良,不會突然變卦的。今天他還給我五十個銀盧布呢!” 阿爾沙問:“真的嗎?瓦夏?給你獎金嗎?” “不,不是獎金,是他自己掏的腰包。他管我叫老弟,還說我五個月沒要錢了,非要我收下,並且對我表示了感謝,說我的工作令他很滿意。他還說不會讓我白工作的……真的!他的確是這樣說的。我感動得都落淚了,阿爾沙!” 阿爾沙又問:“那麼瓦夏,你那批文件抄寫完了嗎?” “不,……還沒有!” “瓦夏啊,天哪!你都忙什麼了?” 瓦夏趕緊回答說:“別急,阿爾沙,沒關係,還有兩天時間呢,應該來得及……” “你還在等什麼呢?”阿爾沙問。 瓦夏說:“你看,又來了!你這愁容滿面的樣子真讓我難過。你說該怎麼辦?別總是折磨我了,別總是喊怎麼辦!你想想,成什麼樣子了?我很快就會完成的,放心吧……” 阿爾沙猛地站起來喊道:“如果抄不完怎麼辦哪?今天剛收下他的錢,你還準備結婚……想想就讓人發愁……” 瓦夏也喊道:“別擔心,別擔心,我馬上就開始抄,馬上就開始,別擔心了!” “你居然開始不認真工作了,瓦夏?” 瓦夏無奈地說:“阿爾沙,你看,我哪裡坐得下去啊?從前我可不是這樣的,對吧?就連在辦公室裡,我也坐不住,總想和別人說說,就是憋不住……天哪!我今天坐一整個晚上,明天再坐一整個晚上,後天也如此……肯定能抄完。” “沒抄的部分多嗎?” “哦,別讓我分心了,天哪,請你別說話了。”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怕妨礙瓦夏,踮起腳尖走到床邊,坐下來,之後又突然站起來,接著又坐下去。剛才的消息太讓他激動了,簡直難以抑制。他看看舒姆科夫,舒姆科夫也看看他,還笑著用手指向他示威,接著又皺緊眉頭,繼續抄文件了。 從他的樣子來看,瓦夏似乎也很難平靜下來。他手上的筆轉來轉去,身體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動,似乎想坐得更舒服些再繼續寫。可他的手不住地哆嗦著,似乎不聽他自己使喚。 他突然大聲喊道:“阿爾沙,我跟她們談到你了!” 阿爾沙問:“哦?真的嗎?我剛想問你這個,結果呢?” 瓦夏笑著說:“不錯,等有時間我會告訴你的!都怪我,本來我打算抄好四個印張之後再說話的,一下子就忘記了。突然說起你和她們家,這可讓我怎麼工作呀?心裡滿是你們了……” 屋裡突然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舒姆科夫一下子打破了沉默:“這個破筆尖!”他邊喊邊把筆尖扔在桌子上,又換了另一個。 “瓦夏,你看,聽我說一句話……” “好吧,你快點,這是最後一次了。” “沒抄的還多嗎?” 瓦夏皺著眉頭回答:“哦!老弟!太多了,還有很多啊!” 阿爾沙說:“瓦夏,聽我說,我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也沒什麼,我突然忘記了。你趕緊抄吧!” “你快點說啊!” “瓦夏,你看幾點了?都六點多了!”邊說邊向瓦夏笑了笑,還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瓦夏乾脆停下筆,急切地看著他,臉色都有些發白了:“到底什麼事?” “你明白我的意思。” “哦,求求你,告訴我吧!” “你看,現在你太激動了,什麼也乾不下去……別急,聽我說完——我很理解你,可你聽我說完好嗎?”涅費捷維奇興奮地從床上跳起來,一再打斷準備說話的瓦夏,“你看,你首先要做的是靜下心來,打起精神,明白嗎?” 瓦夏從扶手椅上跳起來,大聲打斷他說:“阿爾沙!阿爾沙!我必須熬夜,絕對不能睡覺,真的!” “說的好!可你很快就會睡著的!”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睡著……” 阿爾沙安慰道:“不行,這樣熬不住,到五點多的時候你一定要睡覺。八點我會叫你的。明天正好過節,你可以坐在那裡抄一天,再抄一宿——你到底還有多少沒有抄完啊?” “你看,就這些了……”瓦夏又著急又興奮,渾身打著哆嗦,給阿爾沙看自己的本子。 “兄弟,這沒有多少啊……” 瓦夏聽了,不好意思地看著涅費捷維奇,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似的說:“親愛的朋友,那裡還有些……” “還有多少?” “兩本……對!兩本……” 阿爾沙說:“聽我的吧!你完全來得及,肯定會按時完成的!” 瓦夏小聲叫道:“阿爾沙!” “你看!瓦夏!今夜是除夕,別人一家老小都快快樂樂地團聚呢,我們是無家可歸的孤兒……瓦夏,明白嗎?” 涅費捷維奇用自己獅子般的手臂緊緊摟住了瓦夏。 “好的,阿爾沙,聽你的!”瓦夏突然高聲說。 “瓦夏,你就該這樣!你怎麼這副笨樣子?你看……” 阿爾沙興奮得過了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瓦夏拍拍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嘴唇微微動著,似乎打算替他說些什麼。 兩個人都愣了一會兒,阿爾沙終於打破沉默說:“你看……你今天就把我給她們介紹一下吧!” 瓦夏聽了高興地說:“阿爾沙,好啊!我們去那兒喝茶吧!你看,我們不會坐太久,趕在新年前回來。” “說好兩個小時,不能多也不能少啊!” “之後就得等到我抄寫完文件才能見面了。”瓦夏不無遺憾地說。 “快!瓦夏!” “好的,阿爾沙!” 沒用三分鐘,阿爾沙就把禮服穿好了。瓦夏只是洗了洗臉,剛才趕著抄寫,連衣服也沒換,現在正好節省了時間。 他們兩個匆匆走上大街,滿面春風,一直向克羅姆納區走去。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健步如飛,一看就知道,他實在為交了好運的瓦夏感到高興。瓦夏步子不大,但顯得很沉穩。阿爾科季看著瓦夏不禁感到更加欽佩這位朋友,不僅因為他的才氣,更因為交了好運的朋友今天格外精神,這還是頭一次見到。 實際上,瓦夏是個有生理缺陷的人——半邊身子是歪的。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是個善良的人,所以對瓦夏一直懷著深切的同情,看到瓦夏交了好運,為他感到格外高興。看著興奮的瓦夏,阿爾科季愛憐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但他還是努力忍住了。 “瓦夏,”他發現瓦夏想拐到沃茲涅先思科教堂那邊,便趕緊喊道,“你去哪兒啊?這條路比較近!” “別喊,阿爾沙,別喊了!” “你看,這邊真的要近很多,瓦夏。” 瓦夏臉上洋溢著幸福說:“阿爾沙,告訴你吧,我想送麗莎卡一件禮物……” “你想送什麼?” “親愛的,拐過去就是列魯太太,那家商店不錯!”瓦夏說。 “好吧!看看去!” “帽子,阿爾沙,今天看到一種帽子,樣式非常可愛,聽說叫做Manon Lescaut,很好看!櫻桃紅的緞帶……但願不要太貴,哦,阿爾沙,貴點也無所謂了!……” “瓦夏,你看起來真像個詩人,趕緊走吧!” 兩個朋友快走幾步,很快就來到商店裡。迎面走上來一個法國女人,黑色的眼睛,頭髮捲捲的。看到兩個人滿臉喜氣,立刻也裝出喜氣洋洋的樣子。瓦夏更高興了,真想吻一下列魯太太。 他掃了一眼櫃檯上琳瑯滿目的商品,低聲說:“阿爾沙!你看,多好看啊!這是什麼?那個呢?這頂帽子多可愛啊!”瓦夏聲音細細的,指著櫃檯邊上一頂漂亮的帽子說,可是這不是他打算買的那個,他從很遠就看到了那頂讓他中意的帽子。那是一頂又華麗又時髦的帽子。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那頂帽子,似乎擔心那帽子不翼而飛了,或者被別的什麼人搶走或偷走。 阿爾科季·伊万諾維奇指著一頂帽子說:“看,我覺得這頂最好。” “阿爾沙,親愛的,你很值得表揚啊!你的鑑賞力讓我欽佩了呢!”瓦夏狡黠地笑著誇讚道,“那頂的確很美,不過,你再來這裡看看!” “老兄,你到底喜歡哪頂啊?” “在這裡,你看!”瓦夏說。 阿爾沙看了,不禁吃驚地問道:“這個嗎?” 瓦夏一邊點頭一邊急切地從木釘上摘下帽子,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彷彿是這帽子迫不及待地飛了下來,連上面的絛子、花邊、荷葉邊都發出了歡快的窸窣聲。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健壯的喉嚨裡發出了由衷的讚嘆;列魯太太之前一直都昂著頭,保持著一種審美權威的派頭,此時也不由得向瓦夏點頭微笑表示讚賞。儘管她依舊保持沉默,可她的眼神、動作都表達了一個意思:您的眼光太好了!幸福就該屬於您! 瓦夏看著手中的帽子說:“狡猾的小東西,你居然躲起來了!哦,親愛的!”邊說邊吻了起來。實際上,他吻的只是帽子附近的空氣,生怕把這個可愛的帽子弄髒了。 阿爾科季俏皮地說:“隱姓埋名的都是內外兼修的人啊!瓦夏,你說呢?” 瓦夏聽了快活地說:“阿爾沙萬歲!你這話引用的太妙了!你肯定會得到女孩青睞的。列魯太太,列魯太太!” “我在這裡!” “親愛的列魯太太!” 列魯太太回頭給了阿爾沙個眼色,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充滿寬容。 瓦夏真的輕吻了列魯太太一下:“您想像不到我有多愛您!請允許我的冒昧吧……” 列魯太太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不得不讓表情重新顯得很嚴肅,但其中又微妙地顯露出禮貌性的親切與優雅。她並沒有怪他,這樣的時刻她絕不會丟掉應有的莊重! 瓦夏問:“列魯太太,這個多少錢?” 列魯太太弄弄頭髮,微笑著回答:“五個銀盧布。” “這頂呢?列魯太太?”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指指他中意的帽子問。 “八個銀盧布。” 阿爾沙還不依不饒:“列魯太太,請您說說,這兩頂帽子哪一頂看起來更可愛,更雅緻呢?您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您選的是可愛些,可他那頂比這個華麗。” “好吧,我們就買那個!” 列魯太太用一張很輕薄的紙把帽子包起來,別上別針。瓦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帽子,給列魯太太鞠了一躬,說著感謝的話走出商店。 “阿爾沙,我是個快樂的人,從來都很快樂!”瓦夏哈哈大笑著邊走邊說,笑聲中有種刺耳的東西。他走得很快,超過身邊所有的行人,因為他擔心他們把自己的寶貝帽子擠壞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話了,聲音裡滿是得意與快樂:“親愛的阿爾沙,你聽我說!阿爾科季,我真是幸福啊!” “瓦夏,我也一樣,我也很幸福啊!” “不,阿爾沙,不是的,我知道你非常愛我,可我現在太興奮了,你難以體會我此時的感受!我心裡滿是激動啊!阿爾沙,我覺得自己不該擁有這樣的幸福!我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你能告訴我嗎?我是怎麼得到這幸福的?我做了什麼?”瓦夏抽泣起來,“看看周圍有多少人還沉浸在淚水和痛苦中,過著沒有節日的乏味生活!再看我,得到了一個好姑娘的愛,她愛我……你很快就見到她了,你會知道她的內心有多美好!” 瓦夏又接著說:“我出身卑微,還天生殘疾,儘管現在有了工作和收入,可並不高。她竟然愛上了我。今天看到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他也對我那麼好,還親熱地對我說:'瓦夏,好好過節呀!'你看,居然叫我瓦夏了。我說:'不,先生,我還得工作。'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加了一句:'如果有時間,可能會玩一下。先生!'我剛說完,他就給了我那些錢,還說讓我玩好點。阿爾沙,當時我的眼淚就下來了,他也有些激動,拍著我的肩膀說:'瓦夏,你要永遠都這麼真誠該多好啊……'” 瓦夏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轉過身子,悄悄抹去了幾滴眼淚。 瓦夏又接著說:“對了,阿爾沙,我從沒和你說過,阿爾沙!有你這個朋友我感到很幸福!如果不是你,我都沒有勇氣活在這個世界上,——哦,阿爾沙,你不用說什麼!把你的手給我吧,我要真誠地謝謝你……”瓦夏泣不成聲了。 要不是正在橫穿街道,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此時真想擁抱一下自己的朋友。他們兩個激動萬分地跑上人行道,阿爾科季·伊万諾維奇高興之餘又有些難過。他總覺得自己到現在為止似乎還沒有為瓦夏做過什麼,可瓦夏卻把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掛在嘴邊,對他表示感謝。他一時慚愧極了,責怪自己為朋友做的不夠!轉念又一想,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這才感到有些安慰……那家人等不及,已經開始喝茶了!不過,上了年紀的人與年輕人比起來,看問題總是更透徹些。麗莎卡一直念叨著說,瓦夏不會來了,肯定不會來了。可她媽媽卻說,她心裡倒是認為他一定會來,因為他這時候是坐不住的,況且今晚又是除夕!直到麗莎卡聽到敲門聲,見到瓦夏站在自己面前時,她還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望著這個年輕人,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臉紅通通的像是水靈靈的櫻桃,心跳得很猛烈,如同被捉住的小鳥。實際上,她本人看起來就像是一顆紅櫻桃! 眼前的人兒太讓麗莎卡感到意外了,她本來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可他的突然出現讓她一下子快活起來:“哦!你真是個小騙子,親愛的!”手臂便牢牢地摟住了瓦夏的脖子。可緊接著她就被驚訝和羞愧弄得不知所措了,因為她這時才發現瓦夏身後還有一個人——滿臉尷尬的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他此時正努力把自己隱蔽起來,恨不得找個縫隙鑽進去,一個勁兒往瓦夏后面躲。他向來都是羞於見到女人的,在女人面前他總是那麼靦腆,那麼放不開,有一次甚至……還是看看現在的他吧——他已經站在前廳了,穿著套鞋,披著大衣,腦袋上帶著大大的皮帽子,不過一著急已經摘掉了,可身上還裹著一條圍巾,破舊、土氣、顏色發黃,為暖和還衝後繫著。和人行見面禮的時候,誰都想顯得體面些,最起碼應該把圍巾摘掉。可眼前的瓦夏實在太不顧及朋友的感受,讓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有些不愉快,甚至有點令人討厭的殘忍——儘管他還是原來那個可愛的、善良的瓦夏。 他高聲喊道:“麗莎卡,看哪,這就是我的朋友阿爾沙,怎麼樣啊?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擁抱他、親吻他吧!相信我,等你了解他之後,你肯定會熱烈地主動親吻他的!”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真難辦啊!該怎麼辦呢?圍巾還沒有完全解開呢!瓦夏的熱情有點太過分了,讓外人看了都覺得有些尷尬,更何況阿爾沙?當然,他這樣的表現正說明他單純善良,只是令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當他們都走進屋裡,老太太就開始表達見到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的喜悅之情,因為她早聽說過他,可還沒等她說完,就被滿屋的驚嘆聲打斷了。艾麗卡正捧著一頂漂亮的帽子,天真地笑著,滿眼都是讚嘆! 天哪!簡直沒有比這頂帽子更漂亮的了!這頂如同小愛神一樣的帽子,簡直魅力十足,所有人都在嘖嘖稱讚。它是用漂亮的紗做成的,帶著荷葉邊,上面裹著一條鑲著花邊的櫻桃色的寬絛子,一直垂到帽子後面,顯得飄逸、別緻!無論誰往頭上輕輕一扣,都會顯得無比出眾……再看看捧著帽子的人兒吧!她那黑亮的眼眸一下子就滾出了兩顆珍珠似的淚水,掛在長長的睫毛上,顫動兩下就飄落到空中了……空氣中立刻蕩漾起傷感的氣氛,可是,面對這麼漂亮的帽子,實在不該掉眼淚啊! 接下來,瓦夏、麗莎卡,老太太與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都落座了。大家開始聊天,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這次很令人驚訝,顯得落落大方,真的。他先是談了談瓦夏,之後就巧妙地把話題引到了瓦夏的恩人身上。他不斷談著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一直談了一個多小時。他的話妙語頻出,大家都被他吸引住了。他巧妙而又有分寸地把瓦夏與恩人的交情談了又談,暗示兩人之間的某種特殊聯繫,老太太聽得直入神。連她自己都直言不諱地承認了這一點,並且把瓦夏叫到一邊,誇獎他的朋友又可愛,又穩重,十分了不起。瓦夏聽了差點笑出聲來,因為這位被人誇讚穩重的朋友,一小時前還像個孩子似的跟自己玩鬧呢! 這時,老太太衝瓦夏使了個顏色,示意他跟自己去另一個房間。在興奮之餘,她想做一件對女兒不大好的事——洩露女兒的秘密,把麗莎卡給瓦夏的新年禮物偷偷展示一下。那是一個小錢包,用細小的珠子和金線繡成的,正面是一隻栩栩如生的小鹿在奔跑,背面是一位著名將軍的肖像,也很生動傳神! 瓦夏看了錢包自然笑得嘴都合不攏,可就在此時,客廳裡發生的事也是那麼有意思。麗莎卡走到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面前,抓住他的雙手,不住地說著感謝的話。因為她早就知道,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是自己未婚夫最好的朋友,他也很愛瓦夏,總是照顧他。當瓦夏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是阿爾科季幫他出主意。麗莎卡為此非常感動,現在見到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本人,難以掩飾心中的感激,所以她說希望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也能愛她,像愛瓦夏那樣!她還向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打聽了瓦夏的生活情況,問他是不是注意自己的身體,還說擔心他因善良和不善於與人打交道而受傷。她保證說,自己一定像教義裡面說的那樣,好好照顧瓦夏,好好愛護他,並且希望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還能像從前一樣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不要離開他們! 她喊道:“我們三個人肯定會好得如同一個人!”那聲音是天真而快樂的! 告別的時刻還是來到了!全家人都熱情地挽留兩個年輕人,可是瓦夏非常堅決地拒絕了!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也一樣!大家都感到很奇怪,後來才問明白,原來是瓦夏接受了一個苦差事,後天早上就要交出去,當然還是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的。最要命的是,現在不僅沒有完成,而且差得還不少。老母親一听就嚇壞了,麗莎卡也開始忐忑不安,催著瓦夏趕緊走。不過,還是沒有忘記臨別一吻——儘管倉促,卻也熱烈、甜蜜。告辭後,兩個年輕人就趕緊回家了。 剛走到大街上,兩個人就開始談論起自己的印象,阿爾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實在是太喜歡麗莎卡了,此時此刻,唯一的聽眾就是瓦夏,他當然要和瓦夏談了。他毫無愧色地向瓦夏坦白了一切,瓦夏聽了,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還說這簡直太好了,他們的友情會更加深厚的。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聽了說道:“瓦夏,你一下子說出了我的心裡話,真的,我同時愛著你們兩個人,她就是一個天使,我們的天使,你和她的幸福會給我帶來更大的幸福!瓦夏,她將是我們兩個人的主婦,讓她在照料你之餘也照顧我吧,我的幸福就寄託你們倆身上。我是你的朋友,同時也是她的,在我心裡,你們兩個是合二為一的,都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人!只是原來是你一個人,現在多一個罷了……” 阿爾科季太激動了,以至於無法繼續說下去。瓦夏聽了他的話,感到有些意外,因為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本身是個不大愛表達自己感受的人,也不愛不切實際地胡思亂想,現在不僅滔滔不絕,還有些浮想聯翩! 阿爾科季又說:“我會保護你們的!給你們最大的安慰!瓦夏,你所有的孩子我都會給他們洗禮!再有,瓦夏,你該考慮一下我們的未來了,買家具,租房子,你、我、麗莎卡都得有自己的房間。對了,瓦夏,我打算明天去看房子。需要三間……哦,不對,兩間就夠了。瓦夏,我都後悔和你說過的話了,我們的錢肯定夠花,不會有問題的!我從麗莎卡的眼睛就能看出來,錢絕對不是問題!為了她,我們要開始努力工作了!瓦夏,咱們豁出去了,就二十五個盧布,這房租我們出了,有了房子才是家呀!住得舒服,心情就好,做事的思路才會開闊! “另外,麗莎卡要幫我們倆管錢,千萬別多給我錢,好像我是個大手大腳住酒店的人,瓦夏,你也不對,難道你不了解我嗎?我是個認真生活的人!將來薪水肯定會越來越高,偶爾還會發發獎金,因為我們都會更加勤奮地工作,就像勤勤懇懇的老黃牛,只想著賣力地工作!……瓦夏,想想吧!”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太興奮了,聲音越來越弱,“沒准我們會突然得到每人三十盧布或者二十五盧布!……有錢了,我們就可以買帽子、圍巾、長統的襪子啦!我要讓她給我織一條圍巾!看我這條黃色的圍巾,皺巴巴的,今天讓我出了大醜!瓦夏,你今天顯得真體面,大大方方地把我介紹給他們家人,可我為這個破圍巾,真是彆扭死了!……不過,這都不是問題。 “咱們說好了,銀器的錢全都歸我出!算我送你們的禮物,儘管不算厚重,但這是我的心意,也讓我臉上有光啊!我的獎金定下了,絕對不會送給斯可絡霍多夫。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從他那裡取出來了!朋友,我會給你買些銀勺子,還有做工精細的刀子,當然不是銀的,還有還有,我要再買個馬甲,給我自己,做伴郎的時候穿的! “現在開始,你要注意啦,這兩天我都會手拿木棒看著你,監督你幹活!你必須拼命幹活,快點寫,快點寫啊!過了這兩天,我們的生活就恢復正常,不僅可以去參加舞會,還可以去打羅塔牌,那該多幸福啊!到了晚上我們還可以坐下來聊聊將來——真是太好了!不過,想起來就生氣,我居然幫不上你。要是我們的筆跡一樣就好了,我就可以幫你抄寫,甚至全都拿過來給我抄多好!……”阿爾沙興奮地說著。 瓦夏聽了突然插嘴說:“是的,必須快點!現在已經十一點了,快些走,要立刻開始工作!”剛才還微笑著聽阿爾沙說話的瓦夏,此時突然嚴肅起來,一言不發地快步向前走去。剛才還在發熱的頭腦,彷彿被某種想法冷卻下來了,他似乎非常擔心!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見瓦夏這樣,趕緊快步跟上,不時地問他怎麼了,可瓦夏依然一言不發。又追問他幾句,瓦夏才不得不應付似的“啊”了幾下,或者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著急了,一邊大步跟著他,一邊喊道:“餵!瓦夏,你這是怎麼了?你是特別著急嗎?”瓦夏有些惱怒地說:“老弟,別說那些沒用的了!時間來不及了!”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見他這樣,趕緊說:“瓦夏,別擔心,以前你用更短的時間抄過比這還多的文件呢,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你的字那麼漂亮,而且寫得那麼快,肯定來得及!……你就是心裡太亂了,所以才覺得時間緊迫……” 瓦夏沒有回答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在嘴裡輕輕地嘟噥著什麼。 兩個人沒有再說什麼,心事重重地急忙回到了家裡。 瓦夏直接衝到桌前抄寫起來。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也沉默了,輕手輕腳地脫掉衣服,躺在床上,可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瓦夏。他心裡非常不安……眼前的瓦夏臉色蒼白,眼睛通紅,抄寫的手微微發抖……“他這是怎麼了?不能再讓他抄寫了,得勸他休息兩個小時,睡醒就好了。”阿爾沙自言自語道。 瓦夏此時恰好抄完一頁,抬頭看了阿爾沙一眼,接著又匆匆寫起來。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趁機說:“瓦夏,聽我說,你先睡一會兒吧!看你這個樣子,像發熱似的……” 瓦夏有點怨氣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一句話。 “瓦夏,聽我說,你這是怎麼了?……” 瓦夏似乎剛聽到他說話:“阿爾沙,你喝點茶吧?” “怎麼突然說喝茶的事?” “會精神一些。我一點兒都不能睡,我不會睡的!我必須一直抄下去!不過倒是可以喝喝茶,那樣會覺得好過些!” “瓦夏,那是個好主意!和我想的一樣,多奇怪,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不過,馬夫拉肯定醒不了……” “那倒是……”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邊大聲喊著邊跑下床說:“這難不倒我,我自己去燒水,又不是沒有做過!……” 說完,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就跑到廚房開始燒水,瓦夏又開始奮筆疾書。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趁水沒開又穿好衣服,跑到麵包店,給瓦夏買了點吃的。很快,桌子上就擺好了吃的喝的,兩個年輕人開始喝茶,可話題怎麼也說不到一起,因為瓦夏總有些若有所思。 直到最後,瓦夏才有些清醒,他說:“哦,明天還得去拜年……” “你可以不去的。” 瓦夏喊道:“不,老弟,絕對不行!” “我去拜年的時候會幫你籤上名……不會對你有影響的!你還是省出時間抄文件吧。剛才我就說,今天你工作到五點,就睡上一會兒,不然明天也不會有精神工作。八點我就把你叫醒……” 瓦夏有些猶豫:“光簽名行嗎?” “怎麼不行啊?大家都這樣做……” “我還是很擔心……” “擔心什麼呢?” “你看,別人倒是沒什麼,可是阿爾沙,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有恩於我,如果發現簽名是你代寫的……” “瓦夏,你真是有意思!他怎麼會發現?想想吧,我模仿你簽名是非常像的,尤其那向上的一筆,我模仿得更像,沒人分辨得出。好了,別擔心了!沒人會發現的……” 瓦夏沒說話,著急地把茶點吃完……開始陷入沉思。 “瓦夏,親愛的朋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瓦夏,別這樣,你這樣真讓人擔心!瓦夏,你這樣我也睡不著,我看看你到底還剩下多少?” 瓦夏一言不發地看了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一眼,這一眼卻把阿爾沙嚇了一跳,因為那眼神實在古怪。 “瓦夏,你怎麼這種眼神?你到底怎麼了?” “阿爾科季,我明天一定要去給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拜年。” 阿爾科季瞪著眼睛看著瓦夏,著急地說:“好,想去你就去吧!” “瓦夏,你要相信我,你就專心抄寫吧!我不會騙你的,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曾經不止一次地誇獎你,說你的字體永遠那麼清楚,這點他最喜歡了!而斯可絡普里奧卻要求秀氣,希望你寫的和字帖一樣,他好省下買字帖的錢,把你的字帶回家給孩子模仿!他讓人看不起。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多好,他只要求清楚就好!……瓦夏,這下你就不用擔心了,對嗎?哦,我真擔心你……你心事重重,我卻幫不上忙!” 瓦夏實在太困了,倒在椅子上說:“沒事的,沒事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阿爾沙嚇壞了:“喝點水嗎?瓦夏!瓦夏!” 瓦夏抓住他的手說:“阿爾沙,我沒事,我只是覺得有些憂鬱,莫名其妙的憂鬱,哦,說點別的吧,千萬別提……” “瓦夏,放心吧,上帝會保佑你的,你放心,你肯定會按時完成工作!不過,即使沒有抄寫完,也不會怎麼樣的,又不是犯罪!” 瓦夏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朋友說:“阿爾科季,如果是過去那樣,只有我一個人……哦,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總想和你說說我的想法,可是……你看,阿爾沙,很多人生下來就很幸福,可我不一樣。如果現在有人對你施以恩惠,你能怎麼辦?不去表示感激和敬意嗎?” 阿爾科季嚇壞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瓦夏如此驚慌:“瓦夏,你到底要說什麼?” 瓦夏繼續低聲說,又好像在自言自語:“我不會忘恩負義的,可是如果我沒有什麼表示……那就真是忘恩負義了,這會讓我很難過的!” “不是這樣的!按時抄寫完文件就是報恩嗎?瓦夏,你清醒一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感激不是這樣表達的!” 瓦夏一下子不說話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阿爾沙,好像剛剛聽到什麼讓自己茅塞頓開的話。他還笑了,但時間很短促,馬上又恢復了剛才若有所思的樣子。阿爾科季高興起來,以為瓦夏的笑說明他終於想明白了,而他的若有所思說明他又準備奮筆疾書了。 瓦夏說:“親愛的阿爾沙,等你睡醒的時候,一定要看看我,我擔心自己睡著了,那就麻煩了!現在我要繼續工作,阿爾沙?” “怎麼?” “哦,不,沒什麼……我只是想……” 瓦夏坐在那裡,不再說一句話,阿爾沙則躺在床上睡覺。關於克羅姆納那家人的事,兩人都沒有再提,似乎他們都覺得玩得有些不是時候,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很快,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帶著對瓦夏的擔心睡著了。 早上八點,阿爾沙果然醒了過來。瓦夏已經在椅子上睡著了,筆桿緊緊攥在手裡,臉色蒼白,滿臉倦容,蠟燭已經燃盡。馬夫拉正在廚房準備早餐。 阿爾科季慌忙喊道:“瓦夏,瓦夏!你什麼時候睡著的?” 瓦夏驚恐地睜開眼,從椅子上跳起來…… “哦,我睡著了……”他喊道。 立刻,他撲向文件,發現一切都正常,墨水和蠟燭水都沒被弄到文件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大概是六點多睡著的,”瓦夏說,“夜裡很冷!我們趕緊喝點熱茶吧,我還得……” “你夜裡吃東西了嗎?” “是啊,你看,我不是挺好嗎?” “新年快樂!親愛的瓦夏!” “親愛的朋友!也祝賀你,新年快樂!” 他們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瓦夏的眼睛濕潤了,嘴唇顫抖著;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沉默著,忍受著心中的難過。接著,兩個人急匆匆地喝完了茶……“阿爾沙,我打算親自去拜見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 “別擔心,他不會發現的……” “兄弟,我覺得良心不安。” “好了!你想想,你現在正努力為他工作,為他徹夜工作……好了!親愛的,我得告訴你,我會順便去拜訪一下那一家人……” “哪裡?”瓦夏問道。 “我會以我和你的名義去拜訪奧爾加米耶夫一家,給他們拜年。” “阿爾沙,親愛的!我聽你的,留下工作,你看你想的那麼周到!我忙著幹活呢,騰不出時間來!等等,我馬上寫封信去。” “好的,老兄,寫吧!時間來得及——我還沒洗臉、刮鬍子、穿禮服!知道嗎,瓦夏,我們會越來越幸福的!來吧,擁抱一下,瓦夏。” “啊!親愛的朋友,希望是這樣!……” “公務員舒姆科夫先生是在這裡住嘛?”樓梯上傳來小孩的說話聲。 “是的,是這裡,天哪!”馬夫拉邊說邊把客人讓進屋。 “誰啊?什麼事?”瓦夏邊喊邊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門口,“是你啊?比特卡。” “您好!祝您新年快樂,瓦夏?彼得羅維奇!”一個十多歲的黑頭髮男孩說,“我姐姐和媽媽都問候您,姐姐還讓我替她吻您……” 瓦夏一下子舉起這個小信使,給了這個長著和麗莎卡一樣可愛嘴唇的孩子,一個熱烈的吻。 “哦,阿爾沙,來親親他!”瓦夏說著就把孩子抱到阿爾科季跟前,孩子立刻又被阿爾科季那寬厚的胸膛包圍了。 “可愛的小鴿子,來點茶嗎?” “謝謝您,我們家都喝過了。我們今天很早就起床,去做禱告了。姐姐花了兩個小時給我卷頭髮,還往上面打了髮蠟。褲子也給我縫好了,昨天和薩施卡在街上打雪仗的時候撕破的,不過可好玩了……” “來,接著說!” “她使勁打扮我,就為了讓我來這兒。最後打完髮蠟,她親了我半天,說:'去看看瓦夏吧,祝他新年快樂,問他們睡得好嗎,新年過得滿意嗎,對,再問問……那工作做完沒,就是昨天談到的那個……'對了,我都記在這裡了,”男孩邊說邊拿出一張紙片,“對,他們挺擔心的。” “一定會完成的,一定的!你就對她這樣說!我發誓肯定會抄完的!” “另外……對了,我差點兒忘了,姐姐還讓我帶來一個紙條和一件禮物……” “哦,寶貝兒!在哪裡啊……在哪裡?就是這個嗎?兄弟,來看看她給我寫了什麼。可愛的麗莎卡!你知道嗎?昨天我看到了她給我做的錢包,還沒有完全做好,所以她送來了一束頭髮,並說它早晚都屬於您!哦,阿爾沙,你看看吧!” 瓦夏簡直高興壞了,把這束在他看來是世界上最濃密、最烏黑的頭髮拿給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看,之後又熱烈地吻了吻,小心地藏在了左邊的口袋,好讓它更貼近自己的心。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猶豫了一下,非常堅決地說:“瓦夏,我去給你訂做一個頸上戴的小盒子,好裝這些頭髮!” 男孩接著說:“我們家今天吃烤小牛肉,明天吃腦子,媽媽還想把牛心弄一下,所以就沒有米飯了……”他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喊道:“這孩子多漂亮啊!瓦夏,你真是個最幸福的人!” 男孩把茶喝完,裝起遞給自己的字條,帶著上千次熱吻,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興奮地說:“哦,老兄,看到了嗎?看到了嗎?真是太好啦!一切都這麼美好,什麼都不用發愁!鼓起勇氣,繼續工作吧!我兩點鐘就回來,先去回訪他們家,之後去拜見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 “好的,再見,親愛的阿爾沙……希望一切都好!……你去吧,按你說的辦,我就不去拜見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了。”瓦夏說道。 “再見!” “等等,阿爾沙!你對他們說……哦,還是隨你的便吧,愛說什麼說什麼吧!別忘了替我吻吻她……回來一定要詳細地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景!……” “當然了,我早想到了!你都快被幸福弄得發瘋了!從昨天開始,你就顛三倒四的,都有點讓我擔心了。哦,我不說了,瓦夏,親愛的朋友,努力工作吧!我走了,再見!”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分開了。可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一個上午都心神不寧,總是想著瓦夏。他太了解瓦夏了,他的脆弱和敏感讓自己擔心。 “是的,我想我是對的,他肯定是被幸福沖昏了頭腦!只是,太讓我擔心了,我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阿爾科季在心裡說,“什麼事對他來說,都充滿了悲劇色彩!他太容易激動!我要幫幫他,幫幫他!” 十一點的時候,他來到了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大人的門房,想把自己的名字簽在看門人遞過來的名冊上,只見上面滿是社會名流的簽名,自己的名字顯得那麼卑微、渺小,突然,他眼前竟然閃過了瓦夏?舒姆科夫的親筆簽名!他嚇壞了,心裡想:“他這是怎麼了?” 進門時興高采烈的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此時卻憂心忡忡地走出了大人家。他感覺前面正有什麼未知的災難等著他,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他擔心地來到麗莎卡家,剛開始,他有點心神不寧,與麗莎卡談過之後,他就走了出來,同時眼裡充滿了淚水。不知為什麼,他非常擔心瓦夏,他快速朝家裡跑去,在涅瓦河邊,竟遇到了瓦夏。瓦夏正在路上奔跑著。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大聲喊道:“你要去哪兒啊?” 瓦夏一下子就停住了,那表情就像是位當場被捉的罪犯:“哦,老兄,沒事,只是散散步。” “瓦夏,是特別想去看看麗莎卡嗎?瓦夏,瓦夏!可你沒必要去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家啊!” 瓦夏甩甩手,彷彿沒有聽到阿爾沙的問題,只是說:“阿爾沙,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好了,瓦夏,我明白髮生了什麼。你冷靜一下,從昨天起你就心神不寧,現在你必須學會忍耐!你那麼討人喜歡,讓人願意與你交往,你的工作也越來越好,現在的這份你肯定會完成的,我相信你!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總是在擔心,甚至害怕……” “不,不是的,不是的……” “瓦夏,還記得嗎?以前也有過一次,是評職稱的時候,你被幸福沖昏了頭腦,於是給自己工作加量,結果那一周都白乾了。這次你也是這樣……” “是的,阿爾科季,可現在是完全不同的事,肯定和上次不一樣……” “哦,有什麼不同!工作並不是非常著急,可你卻把自己逼成這副模樣……” “沒事的,沒事的,我很快就好!來,走吧!” “怎麼,你要回家了嗎?不去看他們?” “不去了,看我這幅模樣,怎麼去啊?……不去了。你走了之後,剩下我一個人,怎麼也坐不住,現在你回來了,我準備坐下來繼續工作。我們趕緊回去吧。” 他們沉默著往回走,瓦夏行色匆匆。 過了一會兒,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問:“你怎麼不問問我去他們家的情形?” “哦,對了,阿爾沙,怎麼樣啊?”瓦夏隨口問道,似乎有些不情願。 “瓦夏,你怎麼看起來這麼反常?”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瓦夏聲音裡充滿了懇求,“阿爾沙,跟我說說吧!”彷彿想用聲音打消阿爾沙的疑惑。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看著瓦夏,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好嘆了口,繼續往前走。 他給瓦夏講著麗莎卡家裡的情形,瓦夏倒是漸漸快活起來,而且也開始口若懸河地說起話來。吃午飯的時候,阿爾科季說起老太太給自己衣袋裡裝滿點心,瓦夏笑個不停。飯後,瓦夏說準備睡一會兒,晚上好挑燈夜戰。說完,他就躺倒在床上。 早上,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被人請去喝茶,家裡又剩下瓦夏一個人。阿爾科季臨走時說不會去太久,或許八點就回來。三個小時,對於阿爾科季來說如同三年,當他終於急匆匆地趕回來時,屋裡卻黑漆漆的,沒有瓦夏的影子。馬夫拉說,瓦夏之前一直在不停地寫著什麼,絲毫沒有睏意,之後就在屋裡來回踱步,在一小時以前突然跑出去了,還連續囑咐馬夫拉三四遍說:“如果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回來,老太婆,你就告訴他說我去散步了!”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心想:“難道他去麗莎卡家了?”隨後又覺得不對。 過了一會兒,他心裡又有了希望:“他一定是抄完了,肯定是的,所以才忍不住跑去看麗莎卡。可他為什麼不等我呢?”想到這裡,他趕緊往屋裡跑去。 阿爾科季把蠟燭點燃,來到書桌那裡,只見文件還擺著,似乎快完成了。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剛要仔細查看一下,瓦夏卻突然進來了。 “阿爾沙!你在這裡呀?”他似乎被嚇到了,大喊道。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默默看著瓦夏沒有出聲,他有點不敢問瓦夏了。瓦夏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低下頭,整理起文件來。當他們的眼光再次相遇時,阿爾科季被嚇了一跳——瓦夏的目光是呆滯的,充滿了祈求……他看到瓦夏這樣,心里頓時抽緊了。他喊道:“瓦夏,親愛的瓦夏,你這是怎麼了?”邊說邊緊緊抱住瓦夏,“和我談談吧,說說你心裡的想法,說說你為什麼發愁,哦,可憐的朋友,你這是怎麼了?別憋在心裡,告訴我吧,你都在擔心什麼?不可能只是為了工作吧?” 瓦夏緊緊靠在他懷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急促地喘著氣……“瓦夏,冷靜一下,完不成也沒關係的!告訴我,你到底擔心什麼?讓我幫你分擔吧!”他邊說邊在屋裡來回尋找什麼,似乎要急切地找到瓦夏的救命稻草,“這樣,明天我去找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我替你去找他,向他求情,求他再延長一天期限。我肯定去,真不想看到你如此痛苦……” “不,千萬別這樣做!”瓦夏臉色蒼白地喊道,身體搖搖晃晃的。 “瓦夏,瓦夏!……” 一時間,瓦夏似乎有些清醒。他渾身顫抖,嘴唇不住地哆嗦著,想說話,可什麼也說不出,只是死死地抓住阿爾科季的手……用他那冰冷的手。阿爾科季默默地看著他,心裡痛苦極了。瓦夏此時又抬起頭,阿爾科季看到了他的眼睛,不禁喊道:“哦,瓦夏,親愛的瓦夏,上帝啊,保佑保佑他吧!我的心都快碎了,瓦夏!” 瓦夏撲到阿爾科季胸前,默默地哭了。 “阿爾科季,我對不起你,我騙了你,”他說,“請你原諒我,我的朋友,我欺騙了你!” 阿爾科季嚇了一跳:“出了什麼事?瓦夏,怎麼回事?” “你看!”瓦夏打開抽屜,拿出了六個與桌上的文件一樣的厚本子。 “怎麼回事?這又是什麼?” 瓦夏絕望地說:“後天之前,我必須完成它們。可現在,我連四分之一都沒抄完!你別再問了,別問了!……阿爾沙,親愛的朋友!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三個星期,就這樣白白溜走了。這段時間,我……我經常去……去看她……我心裡放不下……一切沒有定局之前,我受盡折磨,根本靜不下心來……現在,幸福生活開始向我招手了,我終於清醒了,可……”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突然堅定地說:“瓦夏!朋友!我一定要幫你!我知道目前的情形有多嚴重!我肯定會幫你!聽我說,明天我就去見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大人……不,相信我,我會告訴他實情,我要向他解釋一切,告訴他你為此有多痛苦!” “哦不,你簡直是要我的命啊!”瓦夏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聽了瓦夏的話,也嚇壞了,可想了想,竟然大笑起來:“哦,瓦夏,這是多小的一件事啊!你不覺得難為情嗎?好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們在一起住了五年,太了解你了!你的確很善良、溫和,就是有些太軟弱,這真叫人著急。你的麗莎卡都看出了這一點!另外,你還喜歡幻想,這可不大好,會把人逼瘋的!你看,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比如說,你想給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一個驚喜,並幻想他會高興得幫你舉辦結婚舞會……看,先聽我說,別愁眉不展。瞧瞧吧,我就說了他一句,你就準備為他抱不平了!好,咱們不談他!實際上,我心裡也很敬重他,和你一樣!但你千萬別否認,我覺得你特別希望自己結婚的時候,所有人都是幸福的……老兄,我知道,你真心希望,我這個朋友,一下子成為大富翁;希望世界上再沒有敵對的人,全都友好起來,甚至互相擁抱、接吻、做客! “我的瓦夏,親愛的朋友!我說的是真的,你就是這樣!你的一言一行都向我訴說著這一點!因為你成了幸福的人,所以希望所有的人,必須變得和你一樣幸福!如果不是這樣,只有你自己幸福,你就會覺得非常痛苦!於是,你現在就打算付出全部的努力,讓自己配得上這種幸福!不僅如此,還得有些功績才行,否則你就會覺得良心不安!哦,我知道,你寧願讓自己痛苦,也一定要表現出你的善心,你的本領,你的感恩,可是,突然之間,你竟然變得非常無力!……你一想到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會對你失望,你就傷心極了!想到自己的恩人會怪罪你,而不是因為你的幸福而祝福你,你就非常難過!……不是這樣嗎?瓦夏,我說的對嗎?”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說完這番話,嘴唇都顫抖了,連連喘著粗氣。 瓦夏充滿愛意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唇邊蕩起了微笑。似乎他再次充滿了希望……阿爾科季也受到鼓舞,繼續說道:“瓦夏,聽我說,不能讓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改變對你的看法,對嗎?你在擔心這個,對吧?如果真是為這個,那我就去,為了你,我什麼都不顧了。明天我就去見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千萬別阻攔我!瓦夏,你這只是小過失,可不是什麼犯罪,而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那麼仁慈、寬容,跟你多麼不一樣啊!瓦夏,親愛的朋友,他肯定會非常耐心地聽,並幫助我們擺脫困境的!你就放心吧,啊?” 瓦夏滿眼含淚,緊緊抓住阿爾科季說:“好了,阿爾科季,就這樣辦吧!沒抄完就沒抄完吧。不用麻煩你,還是我自己去吧,把一切說清楚。我心裡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聽我的……讓我自己去吧!” 阿爾科季﹒伊凡諾維奇聽了,高興地喊起來:“哦,親愛的瓦夏!我說出了你的想法對嗎?你終於想通了,恢復了平靜,我太高興了!不過,我還是要對你說,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的!我說要去和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談,你有些擔心是嗎?那我就听你的,什麼也不說,讓你自己去。你明天就去是嗎?或者……你繼續抄寫,懂我的意思嗎?讓我先去探聽一下消息,看看這工作是不是很著急,倘若不必按時完成呢?那樣不就太好了嗎?如果事情不是特別著急,我們就有時間了。尤里安·馬斯塔克維奇沒準都把這事忘在腦後了,那樣一來我們就有救了。” 瓦夏感激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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