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夜

上帝啊！這件事竟會迎來這樣一個結局！這樣一個結局啊！ 九點鐘，當我抵達約會地點時，看到她早已經到了。她站在那裡，手肘撐在河岸邊的欄杆上，那姿勢就跟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差不多。隔了很遠的一段距離，我就看見她了。我朝她走過去，但是她並沒有察覺到我的腳步聲。 我拼命壓抑著自己激動的情緒，叫道：“娜絲晶卡！” 她隨即就扭身面向我。 她說：“啊！啊，快一點兒，快一點兒！” 我瞧著她，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抓著欄杆問我：“我的信呢？你有沒有帶上我的信？” 我說：“沒，我根本沒收到他的回信。莫非他沒去找你嗎？” 她怔怔地望著我，臉色蒼白，許久都沒有動一下。她最後的一線希望也已經被我毀滅了。

她終於開了口，斷斷續續地說：“願他能得到上帝的庇佑！倘若他已決定用這樣的方式遺棄我，那麼我希望他能得到上帝的庇佑。” 她想再瞧瞧我，但是無能為力，因為她的眼皮早已低垂下去，抬不起來了。她竭盡全力，才總算讓自己恢復了鎮定，這花費了她足足幾分鐘的時間。但是，忽然之間，她又扭身大哭起來，手肘再度撐到了河岸邊的欄杆上。 “不要這樣，請你不要這樣！”這就是我能對她說的所有的話，面對此刻的她，我已經沒有氣力再說別的了。 她一面哭一面跟我說：“你不用再寬慰我，也不用再在我面前提起他。你說他會來赴約，你說他不會拋棄我，因為那實在是太殘忍，太缺乏人性了，但是眼下他卻真的這樣做了，因此，你不必再對我說這些話了。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到底是什麼？莫非我那封信裡有什麼不恰當的內容？我那可憐的信呀……”

話說至此，便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因為已經被她的哭聲壓過去了。見她如此，我心痛極了。 “他簡直太沒有人性了！”她再次開了口，“他甚至連給我寫幾個字都不肯！只是寫幾個字而已啊！我寧可他在回信中表明，他不願再要我了。但是，他就是不肯給我寫那幾個字，已經過去足足三天了！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弱女子，根本就沒法保護自己，他要想欺負我，簡直易如反掌！而這名女子對他的愛，就是她的罪名。我在這三天之中飽受折磨！上帝啊！上帝啊！那一回是我主動找上門去的，我一邊哭一邊哀求他能愛我，就算只愛一點點也好，當時我連自己的尊嚴都顧不上理會了，現在我只要一想到這些，就忍不住……在此之後……請聽我說，”她轉過身來面向我，有亮光從她那雙黑色的眼睛裡散發出來，“事情不應該發展到這種地步，也根本沒有發展到這種地步的可能性！我們兩個之中肯定有一個人弄錯了，因為這件事根本就與常理不符！說不定那封信還沒送到他手上呢？說不定他現在還對此一無所知。這種情況有可能發生嗎？麻煩你幫我想想，然後把答案告訴我，並給我一個清晰的解釋，你就當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幫幫我。他為什麼會如此對我，其行徑之殘暴，簡直令人髮指！這件事我是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他甚至連幾個字都不肯寫給我！我所能得到的憐憫，即便是與世間最卑微的人相比，也要遜色得多。說不定是有什麼閒言碎語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也說不定是有人直接當著他的面詆毀我？”她沖我大叫道，“對此你有什麼看法，有什麼看法？”

“請聽我說，娜絲晶卡，明天我會去找他，就以你的代言人的身份。” “好！” “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把你所有的疑問都問個清楚明白！” “好，好！” “你再寫一封信。不要說你寫不出這封信，娜絲晶卡，千萬不要這麼說！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會向他解釋清楚，我會為你爭取到你應得的尊敬，要是……” “不要，朋友，不要這樣做。”娜絲晶卡打斷我說，“我們做得已經夠多了！的確已經夠多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為他說任何話，寫任何字！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完全不了解，我對他的愛已經消失了，現在我要忘記……忘記……他……” 她已經沒法繼續往下說了。 我將她按在長椅上，讓她坐在那裡：“你先安靜一下，先安靜一下！坐到這裡來，娜絲晶卡。”

“我現在很冷靜。你不必為我擔心！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雖然我流出了眼淚，但它們終究會消失！難道你覺得我會跳河自盡，就此將自己毀滅嗎？……” 這一刻，我心中感慨萬千。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儘管我真的很想跟她說上幾句話。 “請聽我說！”她握住我的手說，“如果你是他，你不會表現得跟他一樣，是嗎？請你把答案說出來。面對一個主動找上門來的姑娘，你既不會在她面前譏諷她的脆弱和她對你的一往情深，也不會一轉身就將她丟棄在一旁，正相反，你會小心翼翼地保護她，我的推測是否正確？你會覺得她只是一個孤苦的姑娘，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不過是不懂得約束自己，不懂得謹慎行事，好叫自己不要對你動情，無論如何，她都沒有做出任何事情……你會覺得她其實什麼都沒做！……上帝啊，上帝啊……”

“娜絲晶卡！”我的情緒波蕩起伏，我再也無法壓抑它，只能大叫出來，“娜絲晶卡！你這是在傷害我！我的性命都要不保了，因為我的心被你傷得這樣深！娜絲晶卡！我無法再沉默下去！現在我的情感在心中洶湧澎湃，我理應將它們表達出來……” 我一邊說，一邊從長椅上站起身來。她看著我，滿臉的驚愕，直到這一刻，我的手還被她抓在手中。 她總算問出了口：“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請你聽我說！”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說出來，“娜絲晶卡！我將要說的這些話全都荒謬離奇又愚蠢透頂！我必須要說出來，儘管我明知這件事永遠都無法實現。在此之前，我懇請你不要責怪我，因為此刻你已經痛苦不堪了！……” “啊，你想說些什麼，說些什麼！”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現在她已經不哭了，還有一種奇異的好奇從她那那雙吃驚的眼睛裡表露出來，“你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愛你，娜絲晶卡，儘管我知道這件事永遠都不會變為現實！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話，現在我已經說出來了，好了，”我揮一揮手，繼續說道，“你能否繼續維持現在這種跟我說話的狀態，對於我將要告訴你的，你究竟能否聽到耳朵裡去，現在你已經能夠做出判斷了……” “啊，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娜絲晶卡打斷我說，“這又如何呢？你愛我，我一早就知道。不過，我認為你只是非常喜歡我，僅此而已……哎呀，上帝啊，上帝啊！” “一開始都要面對這種情況的，娜絲晶卡，不過，眼下，眼下……我的狀態就相當於你拿著包裹去找他時的狀態。娜絲晶卡，那時你已經愛上他了，但是他還沒有愛上你，因此我現在的情況與你那時相比要更糟糕。”

“你說的這些都是什麼意思呢？看來我對你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不過，你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請你告訴我。我想要知道你忽然之間做出這種舉動的原因，至於你的目的，我並不想知道……上帝啊！我在說什麼呀，真是笨死了！不過，你……” 娜絲晶卡簡直手足無措。她垂著眼，紅霞已經飛滿了她的面龐。 “我該如何是好，娜絲晶卡，我該如何是好呢！我隨意使用了……我因此獲罪，哦，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娜絲晶卡，我並未犯下任何罪過。我的心對我說，我做得沒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欺侮，這些就是我聽到的全部，也是我所能感受到的全部！先前，我是你的朋友，現在，我並沒有半分改變，依舊是你的朋友。這一刻，我泫然淚下，娜絲晶卡。我的眼淚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妨礙，所以就讓它們肆意地流淌吧。它們終究會揮髮乾淨的，娜絲晶卡……”

“你先坐下來，先坐下來，”她一面說一面將我按倒在長椅上，“上帝啊！” “不要！娜絲晶卡，我不要坐下。等我說完了我要說的話，我就會馬上離開這裡，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我想對你說，我對你的愛，你一直都沒有察覺。這是我的秘密，我原本不應向任何人透露。眼下，我不應該只為了我自己舒服，就增加你的痛苦。我不應該這樣的！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是無罪的，有罪的是你，你做的各種各樣的事都是犯罪，這是你自己說的。你無法驅逐我，逼我離開你……” “哦，不是這樣的，我絕對不是想要驅逐你，絕對不是！”娜絲晶卡拼命想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害羞，她那模樣真是惹人憐愛。 “你不想驅逐我？那就是我想離開你。等我說完這些話，我就會離開。至於我要離開的原因，那就是一看到你在這裡說話，我就如坐針氈；一看到你在這裡痛哭，身心飽受折磨，就因為他狠心拋棄了你，我對你的深愛就會由衷散發出來，被我的耳朵以及其他一切感官所感知。娜絲晶卡，我是這樣的深愛著你！……我覺得傷心極了，因為我無法用這份愛向你提供幫助……我的心都要碎掉了，正因為這些，我，我——必須要向你表白，我理應向你表白，娜絲晶卡，我理應如此！……”

“沒錯，是這樣的！你理應向我說明，就跟你現在所做的一樣！”娜絲晶卡做了一個動作，可我並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我這樣跟你說話，可能你會有點吃驚，不過……你繼續往下說！有關我的所有事情，都留待日後我再向你講清楚吧！” “你只是同情我，娜絲晶卡。我的好朋友，你對我只是同情而已！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再也無法改寫！已經說出去的話再也無法收回！是這樣嗎？好了，眼下你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全部。我們就從這裡開始。就這樣！眼前一切安好，你要做的就是聽我說幾句話。我在你坐在這裡哭泣的這段時間想了很多，我想把我的想法說給你聽！我在想，當然了，娜絲晶卡，這件事是不會實現的，我在想……我在想，當你已經……當你已經不再愛他了，個中原因跟我並無半分關聯，等到那時，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你不是說過，你差不多已經愛上我了嗎？娜絲晶卡，這的確是你說的。這種想法在前天和昨天都曾在我的腦海中出現過。但是，在此之後，又該如何發展？我想說的差不多全都包含在內。接下來我想說的，就是當你愛上我以後，又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除了這些內容以外，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我的朋友，你終究還是我的朋友，請聽我說，我只是一個窮人，像我這樣的人到處都是，毫不稀奇，但這並非事情的關鍵所在。娜絲晶卡，我太緊張了，老是在關鍵點外徘徊。我對你的愛才是整件事的關鍵，我永遠不會讓你覺得這份愛是一份負累，就算你心裡愛的始終都是他——那個我素未謀面的男人。有一顆充滿了感恩的熱燙的心每分鐘都會守在你身旁，為你跳動，這就是我的愛所能帶給你的全部感受……娜絲晶卡啊！你究竟將何種魔法施加在了我身上！……”

“不要哭，惹你哭並非我的本意，”娜絲晶卡從長椅上站起身來，她的動作簡直太迅速了，她繼續對我說，“我們走，請站起來，我跟你一起離開這裡，請你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她在說這些話的同時，又取出自己的手絹幫我把淚水擦掉，“好了，我們可以走了。說不定我能再跟你說些事兒……我不願意騙你，直到現在我愛的依舊是他，儘管他遺棄了我，甚至連我是誰他都已經不記得了……不過，現在我想讓你幫我解答一個疑問。假如我，只是舉個例子，假如我愛的是你，這只是一個假設……朋友啊，我的朋友啊！那一天我傷得你有多深啊，我居然因為你的一片痴心而取笑你，還稱讚你沒有對我動情！……上帝啊！事情居然能發展到這一步，為什麼我事先全無預見呢？這究竟是為什麼？我居然會在這種事上犯傻！只是……事到如今，我已下定決心，要向你坦承一切……” “娜絲晶卡，請聽我說，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什麼，你知道嗎？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從你身邊消失！我幾乎就是在增加你的痛苦。先前你曾取笑過我，現在你正為此陷入自責，我不想再增加你的痛苦，我真的不想……我當然是做錯事的那一方，娜絲晶卡，就這樣吧，我要跟你說一聲再見了！” “請等一下，你能再停留片刻，讓我把話說完嗎？” “你還想跟我說什麼呢？” “我是愛他，但是我對他的愛意正在逐漸消失，它應當也必須如此。它正在逐漸消失的過程中，我已經感覺到了……說不定我對他的愛意今天就會全部消失，誰又能說得準呢？畢竟有很多原因可以導致這種結果的出現：其一，我對他充滿了怨恨；其二，在你陪我哭泣的這段時間，他正在嘲笑我；其三，他遺棄了我，但是你沒有；其四，他不愛我，但是你愛我，歸根結底是我也愛你……我也愛你！沒錯，就是這樣的！你對我的愛有多深，我對你的愛就有多深。我早就對你說過這樣的話。你比他更善良，更高尚，更……因此我愛你，這句話你已經親耳聽到了……” 這可憐的姑娘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因為這一刻她的感情實在是太狂烈了。她枕著我的肩頭，伏在我胸前哭起來，哭得哀傷極了。她不停地哭，無論我怎樣勸慰都無濟於事。由始至終，我的手一直被她握在手中。她一邊抽泣一邊對我說：“請等一下，請等一下，很快我就不哭了！請你聽我說……這些並不是懦弱的眼淚，你不要誤會，它們終會消失的，請你等一下……” 後來，她總算不哭了。等她把臉上的淚痕擦拭乾淨以後，我便隨她繼續漫步。她總喜歡叫我等一下，每次我要開口的時候都會被她用這樣的方式打斷。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最後，她終於振作精神，開始跟我說話……“我想告訴你，”她的聲音很輕微，還在發顫，某種聲響忽然從她的聲音之中發射出來，直射入我的內心，讓我覺得既甜美又痛苦，“我不是那種行為反复而輕浮的女人，我也不會很快就忘掉舊情人，移情別戀，請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愛了他足足有一年的時間。我一直對他忠貞不二，就連精神上也從未出軌，為了證明我所言非虛，我可以向上帝發誓。他因此取笑我，輕視我為他做的一切，他讓我覺得屈辱而悲傷，但願上帝會寬恕他！只有像你一樣寬容、坦蕩，並且了解我的人，才配得到我的愛，但他已經不配了，因此我——我不再愛他。但願上帝不會因此降罪給他！眼下這種情況已經算是不錯了，要是等到很久以後，才讓我認清楚他的真面目，才發現他與我的期望完全不符，那不是更糟糕嗎？……這件事終於結束了！不過，我的朋友，誰又能說得準呢，”她握住我的手，繼續往下說，“說不定我的愛情只是一個自我欺騙與欺騙他人的綜合體，而它的建築基礎就是我的情感與幻想。說不定因為我在祖母那裡受到了太嚴格的管束，所以我的愛情由始至終都只是一個乏味的惡作劇而已，誰又能說得準呢？我可能不應該愛他，而是應該愛別的什麼人，那個人懂得珍惜我，不像他……算了，這個問題就說到這裡吧，”這個話題戛然而止，娜絲晶卡看上去十分激動，簡直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她又說，“我想跟你說的就是……我想跟你說，雖然我愛他，哦，雖然我曾經愛他，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你要是還想說……要是你認為你對我的愛完全可以讓我忘記過去，因為它的能量極其強大……要是你還想保護我，要是你不想讓我失去所有的慰藉與希望，孤身一人，任由命運之神擺佈，要是你對我的愛可以像此刻這般永遠維持下去，那麼我發誓，終有一日，我會讓我相信你這樣愛我是值得的，我會用我對你的感激之情……我對你的愛證明這一切……眼下我已經把手伸給了你，你願意接受我嗎？” “娜絲晶卡，”我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娜絲晶卡！……娜絲晶卡啊！……” “就這樣吧，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眼下的確可以這樣說了！”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簡直已經無法自控了，“眼下我已經說完了自己應該說的所有的話，是嗎？是嗎？啊，幸福已經降臨到我們身上了。往事不要再提了。請等一下，請不要責怪我……我們聊聊別的話題吧，就當看在上帝的面子上！……” “你說得對，娜絲晶卡，的確是這樣的！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幸福，有關這個話題我們聊得已經足夠多了，現在我……聽你的，娜絲晶卡，我們來聊點別的話題。我們馬上就聊，抓緊時間，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接下來該聊些什麼呢？我們兩個都沒什麼主意。我們說了一大堆話，不知所云，前後不通。在說話的過程中，我們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我們走在人行道上，有時往前走，有時又往後退，我們甚至還肆無忌憚地橫穿馬路。之後，我們會停下來，再橫穿回來，重新開始沿著河岸行走。我們兩個的表現就像孩子一樣……“現在我還是孤家寡人，娜絲晶卡，”我說，“等到明天……啊，我是個窮人，娜絲晶卡，這一點你早就知道了，我所有的錢加起來共計一千兩百盧布，僅此而已，當然了，這沒關係……” “這當然沒關係了，祖母不會增加我們的負擔，因為她自己有養老金。不過，我們要跟祖母生活在一起。” “跟祖母生活在一起，這是自然的……但是我家裡還有瑪特廖娜……” “我家裡還有菲奧克拉呢！” “瑪特廖娜是一個完全沒有想像力的人，娜絲晶卡，完全沒有，這是她唯一的缺點，但是沒關係，除此之外，她稱得上是一個好人！……” “沒什麼區別了，她們兩個肯定能和平共處。等到明天，你就搬到我家來住。” “為什麼要搬到你家去住？哦，沒問題……” “沒錯，你要先租我家的房子。我家上面有座閣樓，先前有個老邁的貴婦人住在那裡，現在她已經搬走了，那裡也閒置下來了。奶奶很希望下一個租客是一名小伙子，我很清楚她的心意。我曾經問她：'為什麼是小伙子呢？'她說：'娜絲晶卡，我並不是想找個小伙子，好把你嫁出去，雖然我現在年紀很大了，但是你不要自己瞎想。'不過，我覺得真正的原因就是這樣……” “娜絲晶卡啊！……” 我們兩個都笑起來。 “就這樣說定了。啊，我不記得你住在哪裡了！” “我住在巴朗尼科夫的一座房子裡，那裡距離——橋不遠。” “那座房子很大嗎？” “沒錯，很大。” “那座房子很不錯，對此我心知肚明。但是，你要馬上捨棄它，搬到我家來住，你千萬要記住這件事……” “我明天就搬去你家，娜絲晶卡，明天就搬去你家。我在原先的住處還有少量租金沒有支付，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拿到工資了，所以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說不定我會招募學生，由我自己出任老師呢，前提是我自己先把知識都掌握好了……” “這真是太棒了……娜絲晶卡，過不了多長時間，我還將取得一筆獎金……” “按照這樣的說法，從明天開始，你就成為我的新租客了……” “是這樣的，《塞維爾的理髮師》不久又要上演了，我們一塊兒去看這齣戲吧。” “沒問題，我們一塊兒去，”娜絲晶卡笑道，“哦，還是不要了，我們看別的戲吧，不要看這齣《塞維爾的理髮師》了……” “就听你的，我們看別的戲。不過，我先前怎麼沒有想到呢？看別的戲不是更好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一直在忘乎所以地行走，步履飄忽，好像踩在雲彩上。有時候，我們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說很多的話，有時候我們又會漫無目的地四處行走，又是笑又是哭……娜絲晶卡突然決定回家，我沒有勇氣阻止她，便打算一路護送她，一直送到她家門口再與她分手。我們走了一刻鐘以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竟是那張位於河岸上的長椅。娜絲晶卡嘆息了一聲，淚水又要奪眶而出。我的心冷下去，只覺驚慌得要命……就在這時，她拉著我的手離開了此處，隨後，我們又開始說起話來……“我覺得，時候真的不早了，我該回去了，的確應該回去了，”最後，娜絲晶卡這樣說道，“我們兩個也折騰得足夠厲害了，就跟小孩子一樣。” “娜絲晶卡，你說得沒錯，但是我還不想回去，我還沒有睡覺的打算。” “好像我也沒有睡覺的打算。但是，還是請你送我回去吧……” “沒問題！” “但是，我們這一回是真的要回家了。” “當然了，當然……” “你說的是真的嗎？……說來說去，人總歸是要回家的！” “我說的是真的。”我笑道…… “那就好，我們出發吧！” “出發。” “娜絲晶卡，你往天上看一看！天這樣藍，月亮這樣美，明天一定會是個大晴天！你看，月亮已被黃色的雲朵遮掩了，你看哪！……哦，雲朵已經飄走了。你看哪！……” 娜絲晶卡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像雙腳在那里扎了根，她根本沒有朝雲朵看過一眼。一分鐘以後，她緊靠在我身上，看上去有些害羞。我握著她的手，感覺她的手在發抖。我的視線定格在她身上……她靠得我更緊密了。 這會兒，打我們身邊走過了一個年輕人。忽然之間，他停下腳步，凝視著我們，片刻過後，他又走出去幾步。我的心開始顫抖。 “娜絲晶卡，”我壓低聲音詢問她，“他是誰啊，娜絲晶卡？” “是他啊。”她輕聲答道。隨後，她靠得我更緊，她的身體愈發顫抖起來。 ……而我簡直連站都站不穩了。 “娜絲晶卡，娜絲晶卡！原來是你！”一個聲音從我們身後傳過來，那個年輕人已經朝我們走過來了……上帝啊，她大叫了一聲！她的身體猛烈一顫！她突然擺脫了我的懷抱，直接撲向了他！ ……我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朝他們張望。她將自己的手伸向他，縱身投入他的懷中，但是忽然之間，她又扭身回到了我身旁，她的動作之迅速，簡直堪比旋風和閃電。她用雙手摟住我的脖子，給了我一個激烈的熱吻，但直到這一刻，我依舊是稀里糊塗的。隨後，她一言不發地跑到他身邊，拉住他的手離開了此地。 我望著他們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