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社會心理 心靈自由之路

第8章 恐懼

抗拒。能量與轉注。 我們大部分人都陷在習慣當中,包括生理的、心理的習慣。有的人警覺到這一點,有的人不然。一個人如果警覺到自己的習慣,那麼他能不能立刻停止這個習慣,而不經年累月陷於其中?知道自己有某一種習慣以後,是不是就能夠毫無掙扎地停止這個習慣?不論是抽煙、頭不經意的搖擺、習慣性的笑,是不是都可能立刻停止?意識到自己喋喋不休卻言不及義,意識到自己內心的騷動不安——我們能不能毫無抗拒、毫無控制地意識到這些,從而毫不費力地、輕易地、立即地終止這些?這裡面蘊含了很多事情。首先是要了解,為一件事掙扎,譬如某一種習慣,就會有對此一事物的抗拒。然後我們知道,任何抗拒都會滋長衝突。我們抗拒一個習慣,想壓制它,與之鬥爭,那麼原本用心了解這習慣所需的能量就會在這種鬥爭、控制中消耗掉,接下來牽涉到的第二件事是,我們都把“需要時間”視為當然。不管什麼習慣,都要慢慢地改變、克制、消除。

我們一方面已經習慣於“只有抗拒,發展相反的習慣,才能戒除習慣”的觀念,另外一方面我們又習慣“我們需要一段時間逐漸做到這一點”的觀念。但是,如果我們認真地檢視,我們就知道,任何抗拒都會造成進一步的衝突;而時間,儘管可以是很多天、很多禮拜、很多年,還是製止不了習慣。所以,我們就要問,我們有沒有可能不用抗拒,不用時間,立刻停止一個習慣? 要免除恐懼,需要的並不是一個長時期的抗拒,而是能夠應付這個習慣,立即將之消解的能量。這個能量就是專注。專注是一切能量的精髓所在。專注,意味著將一個人的心智、心腸、心理的能量專注於一個習慣;用這種能量面對那個習慣,知覺那個習慣。然後你就會看到那個習慣不再存在,那個習慣馬上消失了。

我們可能認為人有一些習慣沒什麼要緊。或者我們會為習慣找藉口。但是,如果我們能夠在內心建立一種專注的質素,我們的心就會掌握到事實、真相。這種專注就是能量。要有這種專注才能消除習慣,然後知覺這習慣或傳統。這時我們就會看到它完全消失。 我們講話有一種習慣,或者喋喋不休。言不及義。此時如果我們有一種極為專注的知覺,我們就會有異常的能量。這能量不是由抗拒產生。其他的能量大部分都是,這個不是。這種專注的能量在於自由。如果我們真正了解了這一點——不是當理論了解,而是當已經實驗過的事實,已經看到而且充分知覺的事實來了解,那麼我們就可以繼續探索恐懼的全部本質和結構。可是,我們必須記住,討論這個極為複雜的問題的時候,我們之間口頭的溝通會變得極為困難。如果我們聽話的時候不夠在意,不夠專心,那麼我們就不可能溝通。如果我說的是一回事,你們想的又是另一回事,那麼我們之間的溝通顯然就停了。如果你們關心的是自己的恐懼,你們完全專注在那個恐懼之上,那麼你我之間口頭的溝通也會停止。口頭上要能彼此溝通,就必須有一種專注——這專注中有一種在意、勇猛,迫切要了解恐懼。

但是,比溝通更重要的是結合。溝通是言詞的溝通,結合則是非言詞的溝通。兩個人互相很了解,他們可以不說一個字,立刻完全了解對方,因為他們已經建立了一種溝通方式。可是如果他們要處理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譬如恐懼,那麼他們不但需要口頭的溝通,而且需要互相結合。他們兩人必須隨時同行,否則就無法共事。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恐懼這個問題。 你們不要想免除恐懼。你越想免除恐懼,你就越製造抗拒。抗拒,不論是怎樣的抗拒,都無法終止恐懼。恐懼將一直存在,你雖然努力逃避、抗拒、壓制,恐懼永遠都在那裡。逃避、控制、壓制,都是抗拒。你再使出多大的力量抗拒,恐懼就是不停止。所以,我們不談免除恐懼。免除恐懼不是自由。請你們務必了解這一點。因為,要探討這個問題,如果你們對我今天說的話很專注,你們等一下離開這個大廳時就不會再有恐懼。要緊的就是這件事,而不是我說什麼,或沒說什麼,你們同意或不同意。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通過自己的生命,在心理上完全終止恐懼。

所以,我們不要想免除或抗拒恐懼,而是要了解恐懼的整個本質和結構。了解恐懼,意指學懂恐懼,注視恐懼,直接與恐懼接觸。我們學習了解恐懼,不是學如何逃避,如何鼓起勇氣抗拒。我們要學習。 “學習”是什麼意思?當然,“學習”不是要我們累積恐懼方面的知識。這一點你必須完全了解,否則探討這個問題就毫無用處。我們平常都認為學習是知識的累積。我們如果想學意大利文,我們就必須累積單字、文法,以及組織文句的規則。有了這一切知識,我們才能說意大利話。這就是說,有了這種知識的累積之後,才有行動。這就涉及時間了。現在,我們說,這種累積不是學習。學習永遠都是主動態。我們大部分人都習慣於累積知識、資訊、經驗,然後據此採取行動。我們說的學習跟這個完全不一樣。知識屬於過去。所以,當你依據知識而行動時,那是過去在決定那個行動。但是,我們說的學習卻是在於行動本身,所以不會有知識的累積。

學習恐懼之為恐懼,是現在之事,新鮮之事。如果我用過去的知識、記憶、聯想來面對恐懼,我們就無法直接接觸恐懼,所以也就無法學習恐懼。如果我要學習,只有我的心是新鮮的、新穎的,才有可能。這就是我們的困難所在,因為,我們總是用聯想、記憶、意外、經驗來面對恐懼。所有這一切都在妨礙我們用新鮮的眼光看恐懼,全新地學習恐懼。 恐懼太多了,恐懼死亡,恐懼黑暗,恐懼失業,恐懼先生或太太,恐懼危險,恐懼匱乏,恐懼沒人愛,恐懼孤獨,恐懼不成功。這一切恐懼不都是一種恐懼的表現?所以我們要問:我們是要處理單單一種恐懼呢?還是處理恐懼的事實本身? 我們想了解的,是恐懼的本質,而非恐懼在某一方面上有怎樣的表現。如果我們能夠處理恐懼的本體事實,我們就能夠解決某一種恐懼,或者處理某一種恐懼。所以,請不要拿著一種恐懼來說“我一定要解決這個恐懼”。你們要了解恐懼的本質和結構,然後才能處理個別的恐懼。

心處於沒有任何恐懼的狀態是何等重要。因為,有恐懼就有黑暗,有黑暗心就遲鈍,然後心就會通過種種消遣尋求逃避,不論這種消遣是宗教、足球賽、收音機皆然。這樣的心是害怕的,清楚不起來的,所以不知道愛的意味何在。這樣的心可能知道快樂,可是當然不知道愛的意味何在。恐懼摧毀我們的心,使我們的心醜惡。 恐懼有心理的恐懼,也有生理的恐懼。生理的恐懼譬如碰到蛇、走到懸崖邊。這種恐懼,這種遇見危險的生理恐懼不就是智力嗎?懸崖在那裡,我看見了,立即反應,我不接近這個懸崖。對我說“小心,有危險”的恐懼不就是智力嗎?這個智力是經過學問而累積的。曾經有人掉下去,所以我的母親或朋友告訴我說“小心那個懸崖”。所以,這種恐懼由生理表現出來是記憶和智力同時在運作。然後,也有從生理恐懼而生的心理恐懼。害怕再罹患曾經很痛苦的病。曾經有過純粹生理的疾病,我們不希望這病痛再發生,於是,雖然實際上並沒有這種生理疾病,我們卻產生了心理的恐懼。那麼,這種心理的恐懼能不能因為完全的了解而不再存在?我有痛苦,我們大部分人都有。那是一個禮拜或一年以前。這個痛苦極難忍受。我不要它再發生,我害怕它再發生。這裡面發生了什麼事?請注意聽。這裡面有的是這個痛苦的記憶,而思想在說“小心,別讓它再發生”。想到過去的痛苦就產生這痛苦可能再來的恐懼。思想為自己帶來了恐懼。這是恐懼的一種。恐懼疾病復發,又帶來痛苦。

思想可以衍生各種心理的恐懼:害怕鄰居不知道會說我們什麼,害怕自己不是可敬的中產階級,害怕自己不符合社會道德(這社會道德其實一點都不道德),害怕孤獨,害怕焦慮(焦慮本身就是恐懼)。凡此種種,都是以思想為依據的生活的產物。我們有的,不但是這種意識上的恐懼,而且也有隱藏於心靈深處的恐懼。我們或許能夠處理意識上的恐懼,但是處理心靈深處的恐懼就難多了。我們如何揭露這種隱藏於心理深處的恐懼?意識心能嗎?意識心以它活躍的思想能夠揭露潛意識,揭露那隱匿之物嗎(我們這裡所說的“潛意識”不是指專門技術上的潛意識。這裡所說的潛意識指的是沒有意識到或知道的那些隱匿的層次。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意思)?意識心,飽受訓練以求生存,飽受訓練以與事物之實然同行不背的心——你們都知道這個心有多狡猾——這個意識心有辦法揭露潛意識的全部內容嗎?我認為沒有辦法。它或許能夠揭露其中某一層面,而依照自己所受的製約將它改變。但是,這種改變不過進一步使意識心蒙上偏見,於是無法完整地檢視潛意識的下一個層次。

我們知道,光是在意識上努力,很難檢視內心深層的內涵。我們這膚淺的心除非完全免除制約、成見,免除所有的恐懼,否則就無法看。我們知道這個無法是極端無法,乃至於完全無法。於是我們就問了: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完全不一樣的辦法? 我們的心能不能經由分析、自我分析或專家的分析而掏空恐懼?這裡面牽涉到一樣東西。我一層一層地分析自己,看我自己;我檢視、判斷、評價;我說,“這一點對”,“這一點錯”,“我依據這一點”,“我去除這一點”。我這樣分析的時候,我和我分析的事物是不一樣的事物?我必須為自己回答這個問題,看看真相如何。分析者與他分析的事物,譬如嫉妒,有所別嗎?沒有。他就是那嫉妒本身。可是他想將自己與那嫉妒分開,以自己為一事體而說,“我將注視這個嫉妒,根除它,或碰觸它”。可是這個嫉妒和分析者其實彼此是對方的一部分。

分析的過程牽涉到時間。這就是說,我用了很多天,很多年來分析自己。可是許多年以後,我依然害怕。所以,分析不是辦法,分析需要大量的時間。可是,如果你家失火了,你不會坐下來分析,或者跑去找專家,要他“請告訴我我是怎麼一回事”。這個時候你必須行動。分析是一種逃避、懶惰、無效。 (精神官能症患者去找心理分析醫師或許沒錯。可是他這樣仍然無法完全治好精神官能症,這是另一個問題。) “意識到潛意識而分析自己”不是辦法。心明白了這一點,就對自己說,“我不再分析,我知道分析毫無價值”,“我不再抗拒恐懼”。你們知道這樣以後心會怎樣嗎?心棄絕傳統的方式,棄絕分析、抗拒、時間以後會怎樣?心會變得異常敏銳。心,經由必要的觀察,變得異常集中、敏銳、活生生的。它會問,還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發掘它全部的內容:它的過去、種族傳承、家庭、文化與宗教傳統——兩千年乃至於一萬年的產物,心能不能夠根除這一切?能不能將這一切擺在一邊,因而擺脫一切恐懼?

所以,我現在有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我這個敏銳的心——已經將必然耗費時間的分析擺在一邊,因此已經沒有明天的心——必須完全解決,現在就解決。所以,現在沒有了理想,沒有“未來”在說“我必鬚根除問題”。所以,現在,心的狀態是“全神貫注”的狀態。它不再逃避,不再發明時間來解決問題,不再分析、抗拒。所以,這個心有了一種全新的素質。 心理學家說,我們必須做夢,否則就會發瘋。我且自問:“為什麼我非得做夢不可?”有沒有一種可以讓我們完全不做夢的方式?因為如果完全不做夢,心才是真正的休息。心活動了一整天,看、聽、問;看雲的美、美人的臉容、水、生命的運動,心一直在看;所以,等到它去睡的時候,它就必須完全休息,否則明天早上醒來,它還是一樣累,一樣老。 所以我們會問,有沒有一種生活方式是可以完全不做夢,因此使心睡覺時得到完全的休息,從而得到一種醒著的時候得不到的質素?要得到這種生活方式,只有——這是事實,不是假設、理論、發明、希望——你在白天完全清醒才有可能。只有你完全清醒地看到自己思想的每一次運動、每一次感受;清醒地看到你講話、走路、聽人講話時深層的動機和線索,看到自己的野心、嫉妒,看到自己對“法國的光榮”的反應,看到自己讀到一本書說“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是胡說八道”時的反應,看到信仰所蘊含的意義——只有清醒地看到這一切,才有可能。坐公車時,和妻子、兒女、朋友談話時,抽煙時,你為什麼抽煙,讀偵探小說時,你為什麼讀偵控小說,看電影時,為什麼看電影?為了刺激,為了性?醒著的時候完全地清醒。看見一棵美麗的樹,看到一朵雲飛過天空,這時就要完全知覺內在和外在發生的一切,然後你就會看到自己睡覺時完全沒有夢。然後隔天早上,你的心就是新鮮、勇猛、活生生的。 一九六九年四月十三日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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