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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五章-丁、典型的夢-2

夢的解析 弗洛伊德 11494 2018-03-18
另一系列稱為“典型的夢”,其內容均為至親的人之死,如父母,兄弟、姐妹或兒女的死亡。在這兒,我們必須將這種夢分成兩類:一種是夢者並不為所慟;而另一種卻使夢者為此至親之死,而深深地感傷,甚至於睡中淌淚啜泣。 上述的第一種夢,其實不算是“典型的夢”。因為這種夢一旦分析下去,必可發現其實內容是暗示著另一件表面上看不出來的某種願望。這就像我們所提過的那夢見姐姐的孩子僵死於小棺木的例子(見第四章)。這夢並不表示夢者希冀其小甥之死,就像我們由分析獲知的,那是隱藏著想要再見到久別的戀人的願望——她自從很久以前另一外甥喪禮時見過這人一次以後,就不曾再見過面。而這願望,才是夢的真正內容,因此這並不會使夢者因此而傷感。我們可以看出這夢所含蘊的感情並不屬於這顯夢的內容,而應該歸於夢的隱意,只不過是這“情緒的內容”並未受到“改裝”而直接呈現於“觀念的內容”。

但另外一種的夢,卻使夢者確實想像到親友的死亡,而引起悲痛的情緒。這顯示出,就像內容所指的,夢者確有希冀那位親友死亡的願望,然而,由於這種說法勢必引起曾有過這類夢的讀者們的杯葛,我將盡可能以最令人心服的理由來說明之。 我們曾經舉過一個夢例以證明夢中所達成的願望並不一定是目前的願望,它們可能是過去的,已放棄的,或已受潛抑而深藏的願望,而我們也決不能因它曾復現於夢中,即認為這願望仍舊繼續存在。然而,它們並非完全消逝,並非像我們一般人死了就完全歸於虛無一般。它們倒有點像奧德賽中的那些魅影,一旦喝了人血又可還魂的。那夢見孩子死於盒子內的例子(見第四章)就包含了一個十五年前存在的願望,而當時夢者也坦承其存在,而且——這也許是重要的夢理論的觀念——有關夢者最早的童年回憶即來自這願望的存在。當這夢者仍是一個小孩時(但確實是在幾歲所發生的,她已不復記憶矣),她聽人家說,她母親在懷她這一胎時,曾發生過嚴重的情緒上的憂鬱症,而曾拚命地盼望這孩子會胎死腹中。等到她長大了,自己有了身孕,她只不過是又依樣賣葫蘆地形成瞭如此的夢。任何人如果曾經夢見他父母、兄弟或姐妹死亡而悲慟,我並不認為這就證明他們“現在”仍舊希冀家人的死亡。而釋夢的理論,事實上也不需要有這種證明,它只是申言,這種夢者必定在其一生的某一段時間甚或童年時,曾有過如此的希冀。但我想,這些說法,恐怕還難以平息各種反對的批評,很可能,他們根本反對這種想法的存在,他們以為不管是現在已消失的或仍存在的,這種荒謬的希望決不可能發生過,因此,我只好利用手頭上所收集的例證來勾畫出已潛藏下來的童年期心理狀態〔50〕。

最先且讓我們考慮小孩子與其兄姐之間的關係,我實在搞不清楚,為什麼我們總以為兄弟姐妹永遠是相親相愛的,因為,每個人事實上都曾有過對其兄姐的敵意,而且我們常能證明出這種疏遠實來自童年期的心理,並且有些還持續迄今,甚至,那些對其弟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好人,事實上,童年期的敵意卻依然在心中存在的。兄姐欺負弟妹,譏罵、搶他的玩具,而年紀小的只有滿肚子怒氣,卻不敢作聲,對年紀大的既羨又懼,而後來他最早爭取自由的衝動或第一次對不公平的抗議,即針對這壓迫他的兄姐而發。此時父母們卻往往抱怨說,他(她)們的孩子一直不太和睦,而卻找不出什麼原因。其實,甚至是一個乖孩子我們也無法要求他的性格會達到我們所要求成人所應有的性格,小孩子都是絕對的自我為中心的,他急切地感到自己的需要,而拚命地想去滿足它,特別是一旦有了競爭者出現時(可能是別的小孩,但殆半多是兄弟姐妹),他們更是全力以赴,還好我們並不因此而罵他們壞孩子,我們只是說他頑皮,畢竟,這種年紀他們是無法就自己的判斷或法律的觀點來對自己的錯誤行為負責的。但隨著年齡的增加,在所謂“童年期”階段,利他助人的衝動與道德的觀念開始在小小心靈內逐步發展,套句梅涅特的話,一個“續發自我”漸漸出現,而壓抑了“原本自我”。當然,道德觀念的發展並非所有方面都同時進行,而且,童年時的“非道德時期”之長短也因人而異。我們一般對這種道德觀念發展的失敗慣於稱之為“退化”,但事實上這只是一種發展的“遲滯”。雖然“原本自我”已因“續發自我”的出現而遁形,但在歇斯底里症發作時,我們仍可或多或少地看出這“原本自我”的痕跡,在“歇斯底里性格”

與“頑童”之間,我們的確可以找到明顯的相似處。相反地,強迫觀念心理症,卻是由於原本自我的呼之欲出,而引起“道德觀念的過分發展”。 許多人,他們目前與其兄弟們十分和好,並且為其死亡而悲慟逾常,但卻在夢中才發現他們早年所具潛意識的敵意,仍未完全殞滅。這特別是由三四歲以前的小孩子對其弟妹的態度,可以看出一些有趣的事實。父母親往往告訴他,親生的弟弟或妹妹是由鸛鳥由天上送來的,而小孩子在詳細地端詳這新來報到的小東西以後,往往表示瞭如下的意見與決定: “我看,鸛鳥最好還是再把他帶回去吧!”〔51〕 在此,我擬慎重其事地申言,我以為小孩子在新弟妹的降生後,均能衡量其帶來的壞處。我有一個小病人,他現在已與比他小四歲的妹妹相處得很好,但當初他知道媽媽生了一個新妹妹時,他的反應是:“但,無論如何,我可不把我的紅帽子給她!”而如果說小孩必須等到長得更大才會感到弟妹將使他少受不少寵愛的話,那他的敵意應該是那時才會產生的。我曾經看過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女孩,竟想把小嬰孩在搖籃裡勒死,而她所持的理由是,她認為這小傢伙繼續活著對她不利,小孩在這段期間多半均能強烈地,毫不掩飾地表現其嫉妒心理。還有,萬一果真那新生的弟妹不久即告夭折,而使他再度挽回了以前全家對他的鍾愛,那麼,下次,如果鸛鳥再送來一個弟妹時,這小孩是否會極自然地又希冀它的夭折,以便能使他過得與以前第一個弟妹未出生前或他死後的那段集眾寵於一身的幸福日子呢?當然,就正常狀態下而言,小孩對其弟妹的這種態度,只是一種年齡不同導出的結果,而經過一段時間,小女孩們就會對新生無助的小弟妹產生母性的本能的。

一般而言,小孩子對其兄弟姐妹之仇視事實上比我們所看到的觀察報導更普遍〔52〕。 就我自己的兒女而言,由於他(她)們每一個歲數接得太近,使我無從作這種觀察,為了補償這點,我仔細地觀察了我那小甥子,他那眾寵加身的“專利”在十五個月後由於另一女性對手的降生而告終。雖然,最初他一直對這新妹妹表現得十分夠風度,撫愛她、吻她,但還不到兩歲,開始牙牙學語時,他就馬上利用這新學的語言,表示了他的敵意,一旦別人談及了他的妹妹,他便氣憤地哭叫:“她太小了、太小了!”而再過幾個月,當這妹妹由於發育良好已經長得夠大而罵不了“太小了”時,他又找出另一個“她並不值得如此受重視” 的理由:“她一顆牙齒也沒有”〔53〕。還有,我們家人也都注意到我另一個姐姐的長女,在她六歲時,花了半個鐘頭的時間,對每個姑姑、姨媽不停地說:“露西現在還不會了解這個吧?”露西是她的競爭者——比她小二歲半。

幾乎所有人,我都可以問出他們均曾夢見過兄弟或姐妹的死,而找出所隱含的強烈的敵意,在女病人身上,除了一個例外以外,我全部得到過這種夢的經驗,而這例外,只經過簡單的解析,又可用來證實這種說法的正確。有一次,當我正坐著為某個女病人解釋某件事情時,由於我突然想到可能她的症狀與這有點關係,所以我問她是否有過這種夢的經驗,想不到她居然給予否定的答复,但她說她只記得在四歲時她頭一次做過如下的夢(當時她是全家最小的孩子),而以後這夢即反复地出現過好幾次:“一大堆的小孩子,包括所有她的堂兄、堂姐們,正在草原上游戲,突然間他(她)們全都長了翅膀,飛上天去,而永遠不再回來。”她本身並不了解這夢有甚意義,但我們卻不難看出這夢是代表著所有兄姐的死亡,只是所用的是以一種較不受“檢查制度”所影響的原始形式。同時我想大膽地再進一步分析:

由於她小時是與發伯的孩子們住在一起,那麼多孩子中曾有個孩子夭折,而以夢者當時還不到四歲的年紀,總有可能會提出一種疑問:“小孩子死了以後變成什麼?”而其所得的回答大概不外是“他們會長出翅膀,變成小天使。”經過這種解釋以後,那些夢中的兄姐們長了翅膀,像個小天使而——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飛走了。然而我們這小天使的編造者卻獨自留下來了;所有都飛走了,只有她一人留下來。孩子們在草原上游戲,飛走了,這幾乎是指著“蝴蝶”——由這看來似乎小孩子的意念聯想也與古時候人們想像賽姬(Psyche〔54〕),與有翼的蝴蝶之間的聯想一樣。 也許有些讀者現在已同意了小孩的確對其兄弟姐妹有敵意的存在,但他們卻仍懷疑,難道小孩赤子之心竟會壞到想致其對手於死地嗎?然而,持有這種看法的人,卻忘了一件事實——小孩子對“死亡”的觀念與我們成人的觀念並不完全相同。他們腦海裡根本沒想過衰老病死的恐怖,墳場冷清的可怕,以及無極世界的陰森。所有成人對死的不能忍受,神話中所提出可怕的“後日”,在小孩心中絲毫不存在。死的恐怖對他們是陌生的,因此他們常會以這種聽來可怕的話,向他的玩伴恐嚇:“如果你再這樣做,你就會像弗蘭西斯一樣死掉。”而這種話每每使做母親的聽了大感震驚,而不能原諒。甚至當一個八歲的孩子,在與母親參觀了自然歷史博物館以後,也還會對他母親說:“媽,我實在太愛你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把你作成標本,擺在房間內,這樣我就仍可以天天見到你!”小孩子對死的觀念就是如此地與我們不一樣〔55〕。

對小孩子而言,他們並未意念到死前痛苦的景象,因此“死”與“離開了”對他們只是同樣的“不再打擾其他還活著的人們”。他們分不清這個人不在,是由於“距離”,或“關係疏遠”,或是“死亡”〔56〕。如果,在小孩最早的年歲時,一個保姆被開除了,而過不了多久母親死了,那麼我們由分析往往可以發現,這兩個經驗在其記憶中即形成一個串聯,其他尚有一個需要了解的事實是小孩往往並不會強烈地思念某位離開的人,而這常常使一些不了解的母親大感傷心(譬如,當這些母親經過幾個禮拜遠行回來後,聽傭人們說:“小孩在你不在時,從不吵著找你”)。但其實,如果她果真一去不回地進入幽冥之境,那麼她才會了解小孩只是最初看來似乎忘了她,但漸漸地他們便會開始記起死去的亡母而哀悼的。

因此,小孩子們只是由希冀消除另一小孩的存在,而將這願望冠以死亡的形式表現出來,並且由死亡願望的夢所引發的心理反應證明出,不管其內容有多大相同,夢中所代表的小孩的願望與成人的願望是相同的。 然而,如果我們對小孩夢見其兄弟之死解釋為童稚的自我中心使他視兄弟為對手所致,那麼,對於父母之死的夢又如何用這種說法來解釋呢?父母愛我、育我,而竟以這種極自我中心的理由來作如此的願望嗎? 對這難題的解決,我們可以由某些線索著眼——大部分的“父母之死的夢”都是夢見與夢者同性的雙親之一的死亡,因此男人夢見父親之死,女人夢見母親之死,當然,我並非認為這永遠是如此地發生,但大部分情形均為如此,以致我們需要以具有一般意義的因素加以解釋〔58〕。一般而言,童年時“性”的選擇愛好引起了男兒視父親、女兒視母親有如情敵,而惟有除去他(她)、他(她)們才能遂其所欲。

在各位斥責這種說法為荒謬絕倫以前,我希望讀者們再客觀地想想父母與子女間事實上的關係如何,我們首先必須將我們傳統行為標准或孝道所要求於我們的父子關係與日常真正所觀察到的事實分別清楚,那就可以發現父母與子女間確實隱含著不少的敵意,只是很多情況下,這些產生的願望並無法通過“檢查制度”而已。且讓我們先考慮父親與男兒之間的關係,我以為由於奉行了“十誡”的禁令而多少使得我們對這方面事實的感受鈍化了,或者我們不敢承認大部分的人性均忽略了“第五誡”的事實,在人類社會的最低以及最高階層裡,對父母的孝道往往較其他方面興趣來得遜色,由古代流傳下來的神話、民間小說等均使我們不難發現許多發人深省的有關父親霸道專權、擅用其權的軼聞。克洛諾司吞噬其子,就像野豬吞噬小豬一樣;宙斯(希臘神話之主神)將其父親“閹割”而取代其位〔59〕;在古代家庭裡,父親越是殘暴,他的兒子必越與其發生敵對現象,並且更巴不得其父早日歸天,以便接掌其特權。甚至在我們中產階級的家庭裡,父親也由於不讓兒子作自由選擇或反對他的志願而醞釀了父子之間的敵意。醫生往往可以看到一件可怕的事實:父親死亡的哀慟有時並不足以掩飾兒子因此而獲得自由之身的滿足之感。一般而言,現代社會的父親仍都對其由來已久的“父性權威”至死也不放手,以致詩人易卜生,曾在他的戲劇裡,將這父子之間源遠流長的衝突搬上舞台。至於母親與女兒之間的衝突多半開始於女兒長大到想爭取性自由而受到母親干涉的時候,而母親這一方面也多少由於眼見含苞待放的女兒已長得亭亭玉立,而難免有青春不再的傷痛。

所有這些均在一般人身上發生過,但對一些視孝道為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人,其父母之死的夢,卻仍無法解釋得通。然而,我們仍可就以上所討論的再繼續探究這些童年早期的死亡願望之來源。 就心理症的分析看來,更證實了我們以上的說法。因為分析的結果顯示出小孩最原始的“性願望”是發生在很早的年歲,女兒的最早感情對像是父親,而男兒的對像是母親,因此對男兒而言,父親變成可惡的對手,同樣地,女兒對母親也是如此。這種情形就有如上述對兄弟之間“對手”之敵視一般,因此在孩童心理,這種感情很快地形成“死亡願望”,一般而言,在雙親方面,也很早就產生同樣的“性”選擇,很自然地,父親溺愛女兒,而母親袒護男兒(但就“性”的因素並無法歪曲其判斷的範圍內,他們仍是主張嚴厲訓練子女的),小孩子們也注意到這種偏袒,而也能對欺負他的一方加以反對。小孩子認為成人“愛”他的話,並不只是能滿足他某種特殊需要而已,他必須包括縱容他在各方面的意願。一言以蔽之,小孩作如此的選擇,一方面是由於其自身的“性本能”,同時也由來自雙親的刺激加強此種傾向。 雖然大部分這種孩提時期的傾向均被忽略掉,但在最早的童年仍有一些看得到的事實足資探討。一個我所認識的八歲女童,當她媽媽離開餐桌時,她就利用這機會,儼然以母親的當然代理人自居:“現在我是媽媽,卡爾,你要再多吃些蔬菜嗎?聽我的話,再多吃一些。”……等等。一個還不到四歲的乖巧伶俐的小女孩,更由以下她所講的話清晰地道出這種兒童心理,她坦白地說:“現在媽媽可以走了,然後爸一定與我結婚,而我將成了他太太。”但,這決不意味著這小孩子並不愛她的媽媽。還有,如果在父親遠行時,男兒獲准睡在母親身側,而一旦父親回來後,他又被叫回去與他不喜歡的保姆睡覺時,他一定會有一種願望“父親永遠不在家多好!”這樣他就可永遠佔有親愛的、美麗的媽媽,而父親的死很明顯地就是這願望的達成。因為小孩子由“經驗”(譬如已故的祖父永遠不再回來的例子)獲知人死了就再也不回來的。 雖然由小孩子身上我們可以很快地找出與我們的解釋相合之處,但在成人心理症的精神分析,卻無法達成如此完全的效果。因此心理症病人的夢必須加上適當的前提“夢是願望的達成”,才更能完滿了解。有一天我發現一位婦人十分憂鬱、啜泣著,她告訴我:“我再也不願見我的親戚們,他們會使我害怕。”接著,幾乎主動地,她告訴我一個她四歲時所做的夢,這夢迄今她仍印象猶新,但,當然,她是無從領會其意義的。 ”一種狐狸,或山貓在屋頂上走來走去;接著,有些東西掉下來,又像是我自己掉下來,以後便是母親被抬出房子外——死了”。而使得夢者因此大哭。我告訴她這夢是指著一種希望見到母親死亡的童年願望,而由於這個夢,使她認為她沒有臉見其親戚,於是她又給了我一些釋夢的資料:當她還是小孩子時,街上的小男孩有一次叫她一個很難聽的綽號“山貓眼仔”,還有當她三歲時,有一次從屋頂上掉了一塊磚瓦敲破了母親的頭,使她因此大量出血。 我曾經有一個機會對一個年輕女病人的各種不同精神狀態作過透徹的研究,在她最初發作時的狂暴惶惑狀態下,她對其母親的態度表現出一種從所未有的轉變,只要母親走近她,她便對母親拳腳交加,辱罵厲斥,而同時卻在對另一位長她很多歲的姐姐極其柔順,後來她變得較沉靜清醒,其實可以說是較無表情的狀態,並且常常睡不好覺,也就是這時她開始接受我的治療以及夢的分析。這時的夢泰半經過或多或少的掩飾,影射著她母親的死亡,有時是夢見她參加一個老婦人的喪禮,有時是夢見她與姐姐坐在桌旁,身著喪服……均毫無疑問地可看出夢的意義。在漸漸康復後,她開始有了歇斯底里恐懼症,而最大的畏懼便是擔心她媽媽會發生意外,不管她當時身在何處,只要一有了這種念頭,她就得趕回家看看母親是否仍活著。現在透過這個例子,再加上我其他方面的經驗,可以發現相當有價值的收穫。由此可以看出,心靈對同一個使它興奮的意念可以產生好幾種不同的反應,就像對同一作品可以有好幾種文字的譯文一樣。在狂暴惶惑的狀態時,我認為是當時“續發心理步驟”已完全為平時受抑壓的“原本心理步驟”所揚棄,以致對母親的潛意識的恨意佔了上風,得以露骨地表現出來。後來,當病人變得較沉靜清醒時,表示心靈的騷動已平息下來,而“檢查制度” 得以抬頭,所以這時對母親的敵意只有在夢境才能出現,而在夢中表現了母親死亡的願望。 最後,當她更向正常之路邁進時,她產生了對母親的過分的關切——一種“歇斯底里的逆反應”和“自衛現象”。而由這些觀察所得,我們對一般歇斯底里症的少女何以常對其母親有過分的依賴,也可以有清楚的解釋。 在另一個例子裡,我有機會對一個患有嚴重“強迫心理症”的青年人的潛意識精神生活作一深邃的研究,當時他嚴重到不敢走到街上去,因為他深恐自己會在街上看到人就想殺。 他整天只是處心積慮地在想辦法,為市鎮上發生的任何可能牽涉到他的謀殺案,找出自己確實不在場的證據。當然,毋庸贅述地,此人的道德觀念是與他所受的教育一般具有相當高的水準。由分析(並藉此以治療其病的)顯示出,在這要命的“強迫觀念”底下,卻隱藏著他對其過分嚴厲的父親有種謀殺的衝動,而這衝動確曾在他七歲那年,連自己都驚駭地表現出來。當然,這衝動是早在七歲以前就已醞釀著。當這年輕人三十一歲那年,他父親因一種痛苦的疾病而去世,於是這種強迫觀念便開始在心中作祟,而將對象轉變為陌生人,形成了這一種恐懼症。任何一個曾希冀謀殺親父的人子,怎有可能對其他毫無血親的陌生人,反而不存殺害之心呢?於是他只好把自己深鎖在房間裡。 以我迄今相當廣泛的經驗看來,在所有後來變為心理症的病人,父母多半在其孩提時代的心理佔有很主要的角色。對雙親中之一產生深愛而對另一方深恨形成了開始於童年的永久性的心理衝動,同時也很重要地形成了日後心理症的來源。但,我不相信心理症的病人與一般正常人在這方面能找出極明確的分野——這也就是說,我不相信這些病人本身能製造出一些絕對新奇不同於人的特點。較有可能的說法(這可由正常兒童的平日觀察得到佐證)應該是:日後變成心理症的孩童在對父母的喜愛或敵視方面,將某些正常兒童心理較不顯著、較不強烈的因素明顯地表現出來。由古代傳下來的一些軼聞野史也可多少看出這種道理,而唯有藉著上述的孩提心理的假設,才能真正了解這些故事的深邃而普遍的意義。 我將提出的是有關俄狄浦斯王的逸聞,也就是索福克勒斯的悲劇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是底比斯國王拉伊俄斯與王后伊俄卡斯達所生的兒子,由於神諭在他未出生即已預言他長大後會殺父,所以一生下來,即被拋棄於野外,但他卻被鄰國國王所收養,而成了該國王子,直到他後來因自己出身不明而去求神諭時,因為神諭告訴他,他命中註定殺父娶母而警告他遠離家鄉,他才決定離開這國度,但就在這離家的路上,他碰到了拉伊俄斯王,而由於一個突然的爭吵,他將這身份未曉的父王打死了。他到了底比斯,在這兒他答出了擋路的斯芬克斯(希臘神話之人面獅身怪物)之謎,而被感激的國民擁戴為王,而同時娶了伊俄卡斯達為妻。在位期間中國泰民安,他並與他所不認識的生母生下了一男二女,直到最後底比斯發生了一場大瘟疫,而使得國民再度去求神諭,這時所得的回答是只要能將謀殺先王拉伊俄斯的兇手逐出國度即可停止這場浩劫,但兇手在何處呢?這好久以前的罪犯又從何找起呢?而這部悲劇主要就這樣一步一步地,乍爾山窮水盡,乍爾柳暗花明地(就像精神分析的工作一樣)慢慢引出最後的殘酷真相——俄狄浦斯王就是殺死拉伊俄斯的兇手,並且更糟的是他本身竟是死者與其妻所生的兒子。為這本身糊里糊塗所干出來的滔天大禍而震駭的俄狄浦斯終於步入最悲慘的結局——自己弄瞎了眼,而離開其家鄉之國,完全符合了神諭的預言。 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命運的悲劇,以天神意志的無遠弗屆與人力對厄運當前只不過有如蜉蝣撼柱的強烈對照構成其悲劇性。而觀眾由此所深受感動的庶幾是這人力的渺小,神力的可怕吧!近代作家也就因而紛紛地以他們自己構思的故事來表達這類似的衝突,以達到同樣的悲劇效果。然而觀眾們卻似乎對這些作品中無法扭轉命運而犧牲的可憐角色,並不投以類似程度的感動。就這方面而言,近代的悲劇是失敗了。 因此如果說俄狄浦斯王這部戲劇能使現代的觀眾或讀者產生與當時希臘人同樣的感動,那麼唯一可能的解釋是,這希臘悲劇的效果並不在於命運與人類意志的衝突,而特別在於這衝突的情節中所顯示出的某種特質。在俄狄浦斯王裡頭,命運的震撼力必定是由於我們內在也有某種呼聲的存在,而引起的共鳴,也因此而使我們批評女祖先等近代的命運悲劇作品為缺乏真實感。的確,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裡,是可以找到我們的心聲的,他的命運之所以會感動我們,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命運也是同樣的可憐,因為在我們尚未出生以前,神諭也就已將最毒的咒語加於我們一生了。很可能地,我們早就注定第一個性衝動的對像是自己的母親,而第一個仇恨暴力的對象卻是自己的父親,同時我們的夢也使我們相信這種說話的。俄狄浦斯王殺父娶母就是一種願望的達成——我們童年時期的願望的達成。但我們較他更幸運的是,我們並未變成心理症,而能成功地將對母親的性衝動逐次收回,並且漸漸忘掉對父親的嫉妒心。我們就這樣子,由兒童時期願望達成的對象身上收回了這些原始願望,而盡其所能地予以潛抑。一旦文學家由於人性的探究而發掘出俄狄浦斯的罪惡時,他使我們看到了內在的自我,而發覺儘管受到壓抑,這些願望仍舊存在於心底。且看這對照鮮明的道白: “……看吧!這就是俄狄浦斯,他解開了宇宙的大謎,而帶來權勢,他的財產為所有國民所稱羨,但,看吧!他卻沉淪於如此可怕的厄運裡!”而這段戒訓卻深深地感動了我們,因為自從孩提時代,我們的傲氣便一直自許為如何聰明、如何有辦法,就像俄狄浦斯一般,我們卻看不到人類所與生俱來的慾望,以及自然所加賜於我們的負擔,而一旦這些現實應驗時,我們又多半不願正視這童年的景象〔60〕。 在索福克勒斯這部悲劇思,的確可以找到這有關俄狄浦斯的故事是來自一些很早以前的夢資料,而其內容多半是由於孩童第一個性衝動引起孩童與雙親的關係受到痛苦的考驗所致。伊俄卡斯達曾對當時尚未知曉其身份,時而為神諭而擔心的俄狄浦斯安慰說,她以為有些人所常夢見的事,並不見得一定有甚意義,譬如說:“有很多人常夢見他在夢中娶了自己的母親為妻,但對這種夢能一笑置之的,卻都能過得很好的。”夢見與自己的母親性交的古今均不乏其例,但人們卻因此而大感憤怒、驚訝而不能釋然,由此,我們不難找出要了解這種悲劇以及父親之死的夢,究竟關鍵在哪裡。俄狄浦斯的故事,其實就是由這兩種“典型的夢”所產生的幻想的反應,而也就像那種夢對成人一樣,這種內容必須加上改裝的感情,所以故事的內容又摻入恐怖與自我懲罰的結局,於是最後形成的情景是經過一種已無法辨認的另外加工潤色,而用來符合神學的意旨〔61〕。當然,在這作品中,也與其他作品一般,對神力的萬能與人類的責任心無法達成一種協調。 另外一個偉大的文學悲劇,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也與俄狄浦斯王一樣來自於同一根源。 但由於這兩個時代的差距——這段期間文明的進步,人類感情生活的潛抑,以致對此相同的材料作如此不同的處理。在俄狄浦斯王裡頭,兒童的願望幻想均被顯現出來並且可由夢境窺出底細;而在哈姆雷特里,這些均被潛抑著,而我們唯有像發現心理症病人的有關事實一樣,透過這種過程中所受到的抑制效應才能看出它的存在。在更近代的戲劇裡,英雄人物的性格多半摻入猶豫不決的色彩,已成了悲劇的決定性效果的不可或缺的因素。這劇本主要也就在於刻畫哈姆雷特要完成這件加之於他身上的報復使命時,所呈現的猶豫痛苦,原劇並未提到這猶豫的原因或動機,而各種不同的解釋也均無法令人滿意。按照目前仍流行的看法,這是哥德首先提出的,哈姆雷特是代表人類中一種特別的類型——他們的生命熱力多半為過分的智力活動所癱瘓。 “用腦過度,體力日衰”。而另外一種觀點以為莎翁在此陳示給我們的是,一種近乎所謂“神經衰弱”的病態,優柔寡斷的性格。然而,就整個劇本的情節看來,哈姆雷特絕非用來表現一種如此無能的性格。由兩個不同的場合,我們可以看到哈姆雷特的表現:一次是在盛怒下,他刺死了躲在掛毯後的竊聽者;另一次是他故意地,甚至富有技巧地,毫不猶豫地殺死了兩位謀害他的朝臣。那麼,為什麼他卻對父王的鬼魂所吩咐的工作卻猶豫不前呢?唯一的解釋便是這件工作具有某種特殊的性質。哈姆雷特能夠作所有事,但卻對一位殺掉他父親,並且篡其王位、奪其母后的人無能為力——那是因為這人所做出的正是他自己已經潛抑良久的童年慾望之實現。於是對仇人的恨意被良心的自譴不安所取代,因為良心告訴他,自己其實比這殺父娶母的兇手並好不了多少。在這兒,我是把故事中的英雄潛意識所含的意念提升到意識界來說明:如果任何人認為哈姆雷特是一個歇斯底里症的病人,那麼我又得承認這是由我的解釋所導出的不可避免的結果。在他與奧菲莉亞的對話所表現的性變態也與這種推論的結果相符合——在此後幾年內,這種性變態一直不斷地盤踞於莎翁心中,直到最後他才寫出了雅典的提蒙。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哈姆雷特的遭遇其實是影射莎翁自己的心理,而且由布蘭德(GeorgeBrandes)對莎翁的研究報告指出,這劇本是在莎翁的父親死後不久所寫出的(一六○一)。這可以說,當他仍然在哀挽父親的感情得以復蘇。還有,我們也知道,莎翁那早夭的兒子,就是取名叫作哈姆涅特(發音近似哈姆雷特)。就像哈姆雷特處理人子與父親的關係,他另一同時期的作品馬克貝茲是以“無子”為題材。就像所有心理症的症狀以及夢的內容,均能經得起“過分的解釋”,有時甚至是需要經過一段“過分的解釋”才能看出真相,同樣地,我們對任何真正的文學作品,也必須由文學家心靈中不只一種的動機、衝動去了解它,並且需要承認,它可能有兩種以上的不同解釋。在此我只擬就這位富有創意的文學家心靈衝動中最深的一層來加以討論〔62〕。 關於這種親友之死的“典型的夢”,我在此擬以一般夢的理論再多說幾句話,這些夢顯示給我們一些極不尋常的狀態,它將一些潛抑的願望所構成的夢意,逃過“檢查制度”,而絲毫不變地以原來面目顯示出來,而這惟有某種特別狀況下才有可能發生。以了兩種因素有助於這種夢意的產生:第一,我們心中必定潛藏有某種願望,而我們自己深信,這些願望甚至在做夢也不會被發現,於是“夢的檢查制度”便對這怪念頭毫無戒備,就像所羅門法典,當年就沒預料到有必要設有一條有關殺父之罪的刑罰一樣。第二,在這特殊情形下,這種潛抑的、意想不到的願望往往以某種對親人生命關懷的形式,對當天晝間所遺留下來的感受發生讓步的現象。但焦慮必定利用這相對應的願望而如影隨形地進入夢境。所以,在夢中這份願望往往都能被白天所引起的對某人的關懷所掩飾。然而如果有人以為夢無非是夜以繼日的心靈活動,而將這種親友之死的夢另闢於一般夢的解說之外的話,那麼這些解釋也就更加簡化,而一些尚留下來的難題就更不需要再加探究了。 試圖再探索這種夢與“焦慮夢”之間的關係,是相當有意義的。在親人之死的夢裡,潛抑的願望多能避過“檢查制度”而不受其改裝,但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帶來夢中所感受的痛苦情感。同樣地,“焦慮夢”也唯有“檢查制度”全部或部分受到壓制時才會發生,而另一方面,一旦由肉體來源引起了真實的焦慮感覺,則強大的“檢查制度”便將抬頭。因此,很清楚地,我們可以看出心靈之如此運用其檢查制度以“改裝”夢內容的用意——唯有這樣做,“才可以避免焦慮或任何形式的痛苦後果”。 在前面,我已提過兒童心理的自我主義,現在我要再強調這點,並且由於夢也保留了這份特徵,所以我們不難由此看出其間的聯繫。所有夢均為絕對的自我中心,每個夢均可找到所愛的自我,甚至可能是以經過改裝後的面目出現的。而夢中所達成的願望都不外乎這個自我的願望。表面看來“利他”的夢內容,其實都不過是“利己”的。以下我將舉出幾個看來悖逆這種說法的例子加以分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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