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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自我修養(1)

菊與刀 鲁思·本尼迪克特 2039 2018-03-18
為什麼要把自己吊在鉤子上?為什麼要全神貫注於丹田?為什麼要如此自虐地節儉?為什麼只集中鍛煉一項苦行,對其他人認為確實重要、應當訓練的某些行為卻完全不要求克制?那些在本國從未學過修養方法的觀察者,來到高度信賴修養方法的國家裡,最容易產生種種誤解。 日本人認為,無論是參加中學考試的少年,還是參加劍術比賽的成人,甚至是貴族,都 要在學習應付考試所必需的內容之外,進行“自我修養”。不管考試成績多好,劍術多麼高超,禮貌如何周到,都必須放下書籍、竹刀或社交活動,進行特殊的“修煉”。當然並非所有的日本人都接受神秘的修煉。但是即使那些不修煉的日本人,也承認“自我修養”的術語和實踐在其生活中的地位。各個階級的日本人都運用普遍流行的一套有關自我克制的概念來判斷自己和他人。

日本人的“自我修養”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培養能力,另一類不僅培養能力,還有更高要求,我將其稱為“圓熟”。這兩者有區別,有不同的根據,其目的是要產生不同的心理效果,並通過不同的外部標誌來加以識別。 第一類,即培養能力的自我修養。如前面提到的那位陸軍軍官說:“他們都知道怎麼睡覺,現在要訓練他們不睡覺。”他講的是一種公認的原理,即精神駕馭術,認為意志應當駕馭肉體。他們完全不理會“忽視健康肉體必受損害”的規律。日本人的整個“人情”理論都建立在這種觀念之上:肉體的要求必須服從於人生大事,不管健康是否允許,不管肉體本身是否受過訓練,總之,一個人應當不惜任何代價“自我修養”,來發揚日本精神。 在日本,為他人服務,也有著相互的強制力,既要求等量,也要求彼此承擔相輔相成的等級責任。他們自我犧牲的道德和美國迥然不同。日本人特別反對基督教傳教士關於自我犧牲的說教。他們極力主張,有道德的人不應該把為別人服務看成是在壓抑自己。有位日本人對我說:“我們做了你們稱為自我犧牲的事情的時候,覺得是自願的,或者認為那是對的。我們絕不感到遺憾。我們不會認為我們在實際上作出了多大犧牲,這是為了提高我們的精神境界,或者這應當受到回報。”日本人把如此縝密細緻的相互義務作為核心來組織社會生活,當然不會理會什麼“自我犧牲”。他們要求自己履行極端的義務。關於相互義務的傳統強制力,阻礙他們擁有“自我憐憫”和“自以為是”的感情,而這種感情在個人主義競爭的國家中極易出現。

日本培養“能力”的自我修養,是為了改善他駕馭生活的能力。他們說,修養初期也許會感到難以忍受,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會消失,終究能夠學會享受其中的樂趣———否則就會拋棄修養。徒弟要在生意上有出色表現,少年要學習“柔道”,媳婦要學習跟婆婆相處。訓練之初,不適應新要求的人想要逃避,這可以理解。這時,他們的父親就會教訓說:“你希望什麼?要體會人生,必須接受一些訓練;如果放棄修養,今後肯定會不愉快。要是陷入這樣的處境遭到議論,我是不會袒護你的。”用他們常用的說法,“修養”就是磨掉“身上的銹”,它會使人變成一把鋒利的刀。這正是他們所希望的。 日本人如此強調“自我修養”對自己“有利”,並不意味著他們達到了道德戒律時常要求的,極端行為不是真正的嚴重壓抑,以及這種壓抑不會導致攻擊性的衝動。美國人在遊戲和體育活動中能理解這種區別。橋牌選手為了打好牌,絕不會抱怨必須作出的自我犧牲,絕不會把為了成為專家而花費時間看成“壓抑”。儘管如此,醫生們還是得出結論說,一場豪賭或冠軍賽事之際,胃潰瘍與精力高度集中、身體過度緊張是有直接聯繫的。日本人也有同樣的情況。但是由於相互義務觀念的強制力和他們堅信“自我修養”對自己“有利”,導致日本人容易接受許多美國人難以忍受的行為。他們不為自己找藉口,也不像我們那樣經常把生活中的不滿歸咎於別人。他們被訓練得比美國人更在意自己“身上的銹”。

第二類,“圓熟”,是比培養“能力”的自我修養更高的境界。這類修養的技巧,他們有時稱之為“怪癖”。 日語中有一系列表達自我修養達到“圓熟”境界的詞彙。這些詞彙有些用於演員,有些用於宗教信徒,有些用於劍術家,有些用於演說家、畫家以及茶道家。我僅舉其中的一個詞:“無我”。這是禪宗用語,在上流階層中很流行。它所表達的“圓熟”境界是指意志和行動之間“毫無障礙,絲絲入扣”的體驗。不管它是世俗的經驗,還是宗教的經驗,這就如電流從陽極自由且直接地流向陰極。沒有達到圓熟境界的人,在意志與行動之間彷彿有一塊絕緣板。日本人把這個障礙稱作“觀我”、“妨我”。經過特別訓練,消除這種障礙後,“圓熟”者就完全意識不到“我正在做什麼”,正如電流在電路中自由流動,不需要用力。

在日本,普通人也努力要達到這種“圓熟”的境界。英國研究佛教的權威查爾斯·埃利奧特爵士(Sir Charles Eliot)談及一位女學生時說: 她到東京某著名傳教士的住處去,請求成為基督教徒。傳教士問她為什麼,她回答說,因為想乘坐飛機。問她:飛機跟基督教有什麼聯繫?她說,她聽說坐飛機要有一顆非常鎮靜、處變不驚的心,這種心只有通過宗教訓練才能獲得。她認為,基督教恐怕是最好的宗教,因而前來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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