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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紀念堂

地火明夷1·風起之卷 燕垒生 12863 2018-03-11
雖然遠征軍吃了個大敗仗,但對於共和國子民來說,這只是一個發生在遙遠邊疆的小戰事而已。共和二十年伊始,依然是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好年份。過了年的正月十五,便是上元日,首都霧雲城的街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鄭司楚一大早起身,在院子裡練了趟拳,正準備去吃早點,看門的老吳忽然急匆匆地過來,一邊叫道:“少爺!少爺!” 老爺少爺之類的稱謂,在共和國早就廢除了,鄭司楚便跟他說過好多次,只是老吳年紀大了,總也改不了。鄭司楚嘆了口氣,道:“老吳,什麼事?” “程家少爺來了,請你出去。” “迪文?” 鄭司楚怔了怔,心裡卻有一陣欣慰。程迪文原本三天兩頭便要過來一次,但自從自己和程迪文受到處分開革出伍後他就從沒來過。他顧不得和老吳多說,急忙向門口走去。一到大門口,卻見程迪文穿著一身便裝,正站在門口,有點百無聊賴地吹著口哨,一邊停了輛兩人座的馬車。他又驚又喜,迎上前去道:“迪文!”

程迪文抬起頭來,笑了笑道:“司楚,你今天有空麼?” “有空有空。上哪兒去玩?” 以前程迪文去酒樓喝酒,或者去郊外跑個馬打個獵,總會來叫自己。這兩個月一直不來,鄭司楚心知他是責怪自己連累了他,有心去賠個禮,卻也覺得拉不下這個臉。沒想到今天程迪文來了,說明他已不怪自己,當真讓他喜出望外。 程迪文道:“聽說城西新開了個酒樓,有個廚子是句羅來的,做得一手絕好的烤肉,酒也很不錯,一塊兒去吧,我請客。” 鄭司楚沒口子道:“好,好,我去換一下衣服,你先進去坐。” “不了,你換好衣服就出來吧,我在外面等你。” 程迪文受處分,純粹是受自己牽連,鄭司楚一直覺得過意不去。他終於原諒了自己,鄭司楚實在比什麼都高興。他連忙換了身衣服,又抓了些錢。再出來時,見程迪文已坐在車上了,他上了車道:“迪文,你不怪我了吧?”

程迪文笑了笑道:“我爹也說了,其實這一仗是你救了我。要是那時我們不走,只怕也要死在亂軍中,何況我們差點還贏了,那也是運氣不好。走吧,好久沒一塊兒喝酒了,那酒樓裡唱曲的姑娘也都不錯呢,嘿嘿。” 鄭司楚知道程迪文是個有色心沒色膽的人,又因為喜歡一個少女,這兩年來更是謹言慎行,不敢有絲毫越軌。現在居然說什麼酒樓的唱曲姑娘,多半是在信口胡扯。不過程迪文好不容易原諒了自己,他也不敢去拆穿,只是道:“走吧。” 現在快要過年,酒樓裡生意很是紅火,程迪文和鄭司楚在一個雅座裡做了一陣。程迪文其實並不愛喝酒,因為鄭司楚酒量甚宏,他這才提議來酒樓。他的酒量遠沒鄭司楚好,只是上來的酒是新酒,上口甜甜的好喝,鄭司楚吃得口滑,與程迪文一杯乾一杯,程迪文要撐面子,也只得杯到即乾。唱曲的姑娘倒是有一個,不過隔壁有人在喝酒,那個姑娘正彈著琵琶唱曲,也沒空過來。雖然只是隔壁,但那女子唱得不響,聽不清唱的什麼,聽曲調只隱隱約約聽得是一支《一萼紅》。鄭司楚一邊喝著,心裡不由想笑,正要夾一塊醬肉吃,卻聽得隔壁有個人高聲唱道:“嗨,姑娘,你這歌太不夠意思了,我來唱個給你聽吧!”

這人想必是喝得有幾分醉意了,那唱曲的姑娘輕聲驚叫了一聲,卻聽那人道:“怕什麼,我唱完了就把這琵琶還你,又不會搶你的。”想必是奪過了那姑娘手裡的琵琶。 彈琵琶的多半是女子。傳說以前有穆、曹兩善才是琵琶聖手,都是男子,但鄭司楚所見,也只有女子才彈琵琶。他聽得隔壁那人聲音粗豪,居然奪過琵琶來,心道:這人也當真不知好歹,不知會如何難聽法。 正這樣想著,卻聽錚錚兩聲,卻如刀槍突出。鄭司楚嚼著醬肉,正要把杯中酒都喝下去,一聽這兩聲,不由一怔。對面的程迪文本已醉態可掬,聽得此聲卻是眼中一亮,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讚道:“好手法!此人是正宗的曹氏三才手!” 程迪文擅吹笛,而笛子的指法與琵琶指法頗有相通。鄭司楚也不知有什麼曹氏三才手的說法,但聽得此人指下琵琶聲立時響了許多,一聲聲直如打上屋瓦的暴雨,卻又一聲不亂,心道:沒想到這人倒是個琵琶好手。

這時聽得那人彈了幾個調子,忽然放聲唱道:“快哉風!把紅塵掃盡,放出一天空。銀漢崩流,驚濤壁立,洗出明月如弓。會當挽、轟雷掣電,向滄海、披浪射蛟龍。扳倒逆鱗,劈殘螭角,碧水殷紅。” 琵琶本以柔媚見長,彈的也仍是那支《一萼紅》的曲子,可是在這人指下卻如天風海雨般逼人,隱隱竟有金戈之聲,而他的聲音雖然有些沙啞,卻越發顯得歌聲慷慨激昂。程迪文只覺渾身都有些熱,他的酒量並不算大,卻一口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笑道:“這人倒是唱得好曲子。” 鄭司楚也暗暗心驚。此人唱的這曲子雖然只有小半支,也算不得什麼佳作,但其中豪氣卻直如旭日朝陽,噴薄而出。他平時待人溫文爾雅,其實自視極高,心中總隱藏了一個自己遠超儕輩的念頭,可是聽得這人的歌聲,卻不由大為心折,忖道:人說英雄輩出,如大江之水,後浪推前浪,果然不錯,聽這人彈唱,風度大為不凡,不知是何許人也。

此時聽得隔壁那人接著唱道:“記得縱橫萬里,仗金戈鐵馬,唯我爭雄。戰血流乾,鋼刀折盡,贏得身似飄蓬。撫長劍、登樓一望,指星斗、依舊貫長虹。” 聽到這裡,鄭司楚大覺詫異。聽那人的嗓音,似乎年紀並不大,但歌聲卻似飽經滄桑,直如閱盡世事。他知道這《一萼紅》還有最後一小段,卻不知會是什麼。可在屏息凝神聽,隔壁卻是“嘩啦”一聲響,有個人叫道:“宣先生,宣先生你怎麼了?”隨之而來的卻是“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夾雜著瓷器碎裂之聲。 鄭司楚呆了呆,程迪文叫道:“怎麼回事?”兩人同時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程迪文一站起來,腳下邊上一踉蹌,鄭司楚連忙扶住他道:“迪文,你坐著,我去看看。” 他一走出門口,卻見一個酒保扶著一個人從隔壁出來,那人年紀甚輕,口角流涎,滿臉通紅,嘴裡盡是酒氣。他道:“小二哥,這位先生怎麼了?”

那酒保憤憤道:“這小子喝醉了。” 這人想必就是方才唱那支《一萼紅》之人了。鄭司楚沒想到此人的歌唱得如此豪邁,卻是個醉鬼。他道:“小二哥,你要帶他去哪裡?” “扔到門外。” 鄭司楚嚇了一跳,道:“他喝醉了啊。” “喝醉了就有理嗎?把一桌子細瓷器都砸個稀巴爛不說,還要動手打人,沒把他扔到茅廁去醒醒酒就算對得住他了。” 鄭司楚這才看到那酒保額上還有塊瘀青,定是這宣先生撒酒瘋時打的。他道:“他現在是在醉中,等醒了當然會賠給你,把他扔到門外總不好吧。” 酒保方才也是為了阻擋那人亂砸東西,結果額頭被打了一拳,氣頭上才要把他扔出去。聽得鄭司楚這般說,他冷笑道:“這小子哪有那麼多錢賠。以前撒撒酒瘋,頂多也是胡亂吼幾聲,現在居然還要動手,我就算命賤,也服侍不起這種貴人。”

鄭司楚看那人醉得人事不知,酒保卻是一臉惱怒。開店的講究和氣生財,若不是真個惱了,也不會把客人扔出去。他忙從懷裡掏出幾個金幣,道:“小二哥,你看這點夠么?” 酒保沒想到鄭司楚會替那人賠錢,連忙堆下笑來道:“不用那麼多,兩個金幣就夠了。” 鄭司楚數出兩個金幣給他,那酒保道:“那我去結賬,把找頭給您。先生,你是他的朋友麼?” 鄭司楚代那人賠錢,這酒保的脾氣登時也好了起來。鄭司楚搖了搖頭道:“不用找了。他叫什麼?” “他啊,好像是叫宣鳴雷。” 聽得這名字,鄭司楚不由皺了皺眉。這名字似乎很熟,宣姓也並不多見,可一時卻想不起來了。他道:“那讓這位宣先生找個地方坐吧,給他沏壺釅茶,賬都算我身上好了。”

宣鳴雷砸壞的東西有人賠,還有點小賬,那酒保的心情大佳,笑道:“好嘞。大堂裡有個空位,我給他找個地方坐著就是。打擾了先生喝酒,當真過意不去。先生貴姓?” 鄭司楚淡淡一笑道:“我姓鄭。” 他回到房裡,卻見程迪文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程迪文酒量本來就不及他,又喝得急,幾杯下去便已受不了了。一人喝悶酒不免無趣,鄭司楚把酒壺裡殘酒喝盡了,已覺意興索然,便叫了壺茶慢慢喝著。剛喝了幾口,卻聽得程迪文嘟囔了兩句,也聽不清是什麼,只聽得似乎在說“舜華”二字,也不知是什麼意思。鄭司楚一邊呷著熱茶,一邊梳理著自己的記憶。 他是國務卿公子,認識他的人遠遠多過他認識的人。 “宣鳴雷”這名字印像不深,自然只是偶爾聽到的。到底是從哪裡聽到過這人?

他正自想著,程迪文忽地站了起來,叫道:“你別走!”他嚇了一跳,忙道:“迪文,我還沒走呢。” 程迪文怔了怔,忽然臉上一紅,乾笑道:“司楚,是你啊,我還以為你賴賬走了呢。” 程迪文的父親程敬唐,也是共和國名將,而且家中豪富。鄭司楚的父親鄭昭雖然是主管政事的國務卿,論家底還不及程家富,說賴賬云云自是玩笑。鄭司楚心思機敏,察言觀色,知道程迪文自是做了個夢,那“舜華”要走了,他一急之下才醒過來。那“舜華”多半就是他現在愛慕的一個女子,不過看樣子也是一頭熱。鄭司楚也不去拆穿他,道:“我喝得差不多了,你還喝不喝?” 喝到此時,程迪文已經快不成了。聽得鄭司楚說喝夠了,他如蒙大赦,笑道:“哈,你不行了吧,現在酒量還沒我好。不過我也喝得夠了,再喝下去,紀念堂可去不成了。”

鄭司楚詫道:“紀念堂?你什麼時候轉了性要去那裡了?” 那紀念堂規模十分宏大,是為了紀念共和國成立而建起來的,裡面有幾個展館,分別展示了共和軍的成立、發展和壯大。只是陳列著的那些破刀破槍實在沒什麼好看,所以自從落成,除了在建國日之類的紀念日里霧雲城的各級官員會來應個景,平時也只有文校或軍校的老師帶著學生前來接受教育,至於一般平民,只怕做夢都不會跑到那裡散心,鄭司楚和程迪文兩人在軍校時還經常被帶到此間,可是畢業後就再沒來過了。聽得程迪文說什麼要去紀念堂,鄭司楚才真正覺得詫異。 程迪文正色道:“無數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換來了共和國,我去紀念堂紀念他們也是應該的。” 他說著便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出去。鄭司楚見他走得很不穩當,忙扶著他下樓,自己在櫃上付了錢後,讓跑堂的泡一碗濃茶讓程迪文啜飲,道:“迪文,你真要去紀念堂?” 程迪文小睡了片刻,酒意未消,現在醉意反倒更濃。他喝著茶,腦子還沒糊塗,可是一顆腦袋卻是東倒西歪,苦笑著道:“司楚,沒想到這酒勁這麼大。” 鄭司楚見方才那撒酒瘋的宣鳴雷現在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裡,面前是一杯濃茶,已經喝掉了半杯,只怕也沒料到這新酒勁頭會這麼大。見鄭司楚下來,那宣先生抬起頭看了看,似乎想站起來,但還是沒有起身,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大概是在表示謝意。鄭司楚心知這宣先生酒品不好,喝醉了就發酒瘋,現在大醉未醒,能有這樣表示就不錯了,也沒在意,而程迪文這樣子若再去趕車,只怕會撞進路旁的人家裡。他道:“你還是回家歇息吧,今天也不早了。” 程迪文卻像是被扎了一刀似地跳起來叫道:“什麼?不早了?糟了,得趕快去。” 他站起身東倒西歪地便向馬車走去。鄭司楚一把扶住他道:“你真要去的話,就在車上醒醒酒,我送你去吧。反正好多年沒去過紀念堂了,去看看也不壞。” 程迪文嘟囔著道:“不……不要你去,我行的。”可是嘴上說得響,卻連站都站不直。鄭司楚不由分說地扶著他上了車,自己解開馬韁,一揚鞭,趕著馬車向前而去。 紀念堂在城北,離這裡不近,坐馬車也要好一陣。他也知道程迪文的酒意不淺,不敢太顛簸,走得便越發慢了。趕著馬車不緊不慢地走著,開始程迪文還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後來便倚靠在座位上呼呼大睡。鄭司楚一邊趕著車,一邊想著到底是哪裡聽到過“宣鳴雷”這名字,可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路上人並不多,鄭司楚雖然趕得不快,但也已到了。紀念堂向來人很少,今天門口卻停了不少大車,看車上號牌,卻是一些幼學的公車。共和國有個口號是開啟民智,所以大力發展教育,兒童滿七歲便要入幼學學習,到了十三歲再擇優進入文武二校。這是共和國大力宣傳的一個政績,而參觀紀念堂也是開啟民智的一個重要舉措,鄭司楚就經常能在《共和日報》上,讀到那些孩子參觀紀念堂後寫的千篇一律的文章。 “今天我參觀了紀念堂,回來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文章大抵是這樣開頭的,然後是想到無數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創造了這個幸福美滿的共和國云云,或者說“這種精神激勵著我”之類。儘管文字並不完全相同,可是看起來卻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這樣就算是開啟民智?鄭司楚不禁有些想要苦笑。程迪文似乎也並不需要去受這種激勵了,他實在想不通程迪文到底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要來紀念堂。他停下車,拍了拍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程迪文道:“迪文,到了。”可是程迪文卻只是低低嘟噥了兩句,轉到另一個方向又打起了鼾。鄭司楚實在沒辦法,便向紀念堂邊的門房走去。門房裡有個老者坐著,正看著一份新出的《共和日報》,鄭司楚在門口輕輕叩了叩門,道:“老伯,能討口熱水喝麼?” 這老者抬頭看了看鄭司楚,道:“有,有,那邊爐子上燒著呢。嫌燙的話,邊上的瓦罐裡有涼開水,兌著喝好了。” 鄭司楚倒了杯熱開水,又兌了些涼開水,試試水溫不燙了,端到了馬車邊,道:“迪文,喝口水吧。”程迪文迷迷糊糊接過來,剛喝了一口,喉嚨口忽地“咕嚕嚕”亂響,猛地扭向一邊,“哇”一聲吐了出來。總算他還有點神智,是吐向車外的,沒把鄭司楚吐了一身。鄭司楚也只覺胸口一陣難受,隱隱有些作嘔,心道:“迪文真是害人,別把我也弄得吐出來。”他見那門房的老頭氣勢洶洶地衝出來,多半是聽得有人在紀念堂門口吐了,要出來干預。他忙跳下車,把杯子遞給那門房道:“老伯,真對不住,請借我把掃帚吧,我馬上打掃。” 他說得誠懇,加上衣著體面,那門房被他幾聲“老伯”一叫,倒也不好發作,哼了一聲道:“要用柴草灰蓋一蓋再掃。門房裡有把竹絲掃帚,我再去灶間拿點灰來。” 鄭司楚見這門房不發作了,這才鬆了口氣,忙道:“我去拿吧,老伯你請去坐著好了,我會收拾乾淨的。” 鄭司楚從灶間拿了點灰來,蓋在程迪文的嘔吐物上,再慢慢地開始掃。雖然蓋了些草木灰後氣味也淡了,但那種酸酸的氣味依然還在,讓他眼裡都有些濕潤。他停下來抹了抹眼,卻驚愕地發現,原來那真的是淚水…… 自己哭過麼?似乎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忘了哭是怎麼一回事了,不過現在居然還真的會哭。想到自己原來也會哭,這比想到自己業已徹底葬送了的軍人生涯更為難受。其實,我心裡一直都在為被開革出伍而傷心吧?鄭司楚一陣茫然。他是軍校出身,武功高強,兵法精熟,年紀也輕,又是國務卿之子,原本前程遠大,誰都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名將——包括自己也這麼想。可是這條開革令卻將這一切都毀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自己將永遠與軍人生涯告別了。 只是,會有意外麼?他不知道。此時的鄭司楚心裡,卻只是茫然。即使上陣衝殺,他也從未如此茫然過,現在卻有種無比的惶惑,彷彿不知該怎麼是好。 “叔叔,你不要哭了。” 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小孩子清脆的聲音。鄭司楚扭過頭,卻見一隊五六歲的小孩子正由幾個老師帶著從紀念堂出來,其中一個胖胖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前,正仰起頭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他不覺有些尷尬,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年輕的女老師走了過來微笑著拍拍那孩子的頭道:“叔叔是在掃地,被灰迷了眼。” 鄭司楚勉強笑了笑,裝著沒事的樣子道:“是啊,叔叔眼裡進了灰。” 那小男孩“啊”了一聲,抬頭向那女老師道:“舜華老師,你給叔叔吹吹眼吧,我上回眼裡進了沙子,你就這樣給我吹的。” 小男孩天真的話讓鄭司楚有些想笑,那女老師也笑了,卻沒有給鄭司楚吹眼,而是摸出一塊絲巾遞過來道:“先生,你擦一下眼吧,手上也沾了灰,別用手去揉。” 這個女子其實比鄭司楚大概還小一些,但舉止甚是大方,好像鄭司楚也是她的學生一般,鄭司楚接過來,見這絲巾極是乾淨,便拿過來擦了擦眼後還給她道:“謝謝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正要走,那小男孩忽然看見了一邊馬車上的程迪文,驚叫道:“程叔叔!舜華老師,那不是程叔叔嗎?” 那女子看著車上的程迪文,顯然也有些吃驚,似乎要走上前去,但還是沒有動。鄭司楚道:“小姐,你認識他嗎?” “你和他是一塊兒來的吧?他怎麼了?生病了?” 程迪文吐了一陣,臉色不是太好,現在又在睡覺,神情十分恍惚,真如生了場大病一般。鄭司楚道:“不是,他喝醉了。” “喝醉了?”這女子微微皺了皺眉。她的鼻翼很薄,皺眉時小巧的鼻子也微微一動,卻甚是好看。鄭司楚也心裡有些異樣,覺得讓她生氣實是最為不好之事,忙道:“都怪我,我陪他多喝了兩杯,忘了他酒量不好。我叫醒他吧。” 那女子見鄭司楚要去叫醒程迪文,急忙伸手按住鄭司楚的手臂道:“不要了。”她展顏一笑,輕聲道:“沒什麼。我叫蕭舜華,先生你呢?” 舜華?鄭司楚驀地想起程迪文醉中念叨著的這個名字了。程迪文念念不忘的,原來就是這個蕭舜華?他打量了一下蕭舜華,她並不是那種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卻生得清雅秀麗,彷彿春日的柳枝梢頭那一抹新發的綠意。他淡淡一笑,道:“蕭小姐好,我叫鄭司楚。” “鄭司楚!” 這回卻輪到蕭舜華吃了一驚。她指著鄭司楚道:“你……你就是那個在朗月省一戰中獲得二等勳章的鄭司楚鄭將軍?你……你怎麼這麼年輕!” 鄭司楚苦笑道:“我已經不是什麼將軍了。” 蕭舜華更吃了一驚:“怎麼,難道你升了元帥了?” 共和國有三元帥,五上將,但現在三元帥中大帥丁亨利已然被斬,次帥莫登符早已亡故,只剩下三帥鄧滄瀾碩果僅存,鄭司楚爬得再快,也不可能越過五上將成為元帥。何況鄭司楚不過二十來歲,這種年紀成為元帥,那隻有說書人的故事裡才有可能。鄭司楚又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現在連軍人都不是了。” 蕭舜華沒再問什麼。鄭司楚也沒有多說什麼,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已說明了一切,何況方才他眼裡確實有淚水,並不是被灰迷了眼。她道:“程迪文呢?” 鄭司楚遲疑了一下,道:“和我一樣,也退伍了。” 蕭舜華不再說了。她看了看程迪文,喃喃道:“他從小就說想當個將軍,看來這願望也要落空了。” 鄭司楚只覺鼻子有些酸。想當個將軍,這願望自己何嘗沒有?不過對自己來說,這願望也已經破滅了吧。蕭舜華應該也看出了鄭司楚心中所想,卻抿嘴一笑道:“鄭先生,其實有個故事你聽過沒有?” 鄭司楚怔了怔:“什麼?” “有個獵人出去打獵,捕到了一頭剛出殼的小鷹。於是他把這小鷹帶回家中,和家裡的雞養在一起。”蕭舜華的聲音輕柔而清脆,忽然笑道:“真是失禮,我這樣說,好像把鄭先生當成我的學生一樣了。” 她的學生就是那些胖乎乎的小孩子吧。鄭司楚也笑了:“挺好啊,我想听。” “這小鷹慢慢地長大了。因為它生活在雞群裡,就以為自己也是一隻雞,永遠飛不出院子。開始時大家都一樣,都是毛絨絨的,直到有一天,這小鷹發現自己和那些兄弟姊妹太不一樣了。它有著鋼一樣的羽毛,鐵一樣的利爪和喙,當風雨來時,那些兄弟姊妹只會尖叫著亂竄,而它卻聽著風聲,渾身的血液都彷彿會沸騰。” 儘管知道這個故事會怎麼樣,但鄭司楚還是聽得入迷了。不僅僅是故事,也許更多的是因為她的聲音。他道:“後來呢?” “後來?”她笑了,“後來的事,只有後來才能知道。你只要記住,未來永遠都是屬於你自己的。” 她揮了揮手,向那輛大車走去。鄭司楚也揮了揮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車廂裡,耳朵卻彷彿還在迴盪著她最後那句話。 的確,未來永遠都屬於我自己。 這個年輕女子的話彷彿點燃了他心底的一根引線,讓他身體裡的血液彷彿開始沸騰起來。 “畢將軍到。” 隨著贊禮的傳報,大統制府門口的兩個衛兵一個立正。儘管畢煒將軍最近遭受了一場大敗,連一隻眼睛都丟了,但第五上將胡繼棠也是從斷了手腕後才開始領軍征戰,結果“斷腕之猛將”的稱號一直傳到了倭島,所以畢煒雖然右眼矇著眼罩,反倒令這兩個衛兵更為尊敬。 只是畢煒心裡卻沒那麼好受。 西原一戰,共和遠征軍一敗塗地,前後八千人,最後逃回來的只有四千許,竟有一半喪生在西原大草原上。勝負固然是兵家常事,但作為共和國的名將,在佔據了絕對優勢的情狀下迎來這樣一個敗局,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雖然事情過去了已有一段日子,大統制對自己也已處分完畢,但這次大統制召見,畢煒心裡仍是忐忑不安。 霧雲城,本來就是帝國的首都,而大統制府也正是昔日帝君召見朝臣的勤政殿。雖然事隔多年,畢煒卻還記得當初自己跟隨帝國的文侯第一次上殿謁見帝君的情景。儘管那個帝君是個長年纏綿病榻的人,可是自己在聽得帝君說話時還是出了一身冷汗。權勢,威嚴,這些字眼從此就像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深處,直到今天。 “畢將軍。” 過來招呼的是一個年輕人。這人名叫伍繼周,是大統制的文書。他雖然年輕,現在卻是大統制下達政令的中間人,幾乎可以說是這個龐大的共和國里的第二號人物——當然他並沒有實權,只是一個忠實的傳聲筒而已。畢煒站起來,拱了拱手道:“伍先生。” “畢將軍,大統制在荷香閣接見將軍,請將軍隨我來。” 伍繼周的臉上帶著禮節性的笑意,只是這些笑容好像是黏在他臉上的一樣,從這張臉上畢煒根本無從判斷大統制此時的喜怒。他只是道:“是。”說得恭恭敬敬,雖然他的年紀多半比伍繼周的父親還大。 讓畢煒帶來的兩個親兵在勤政殿等候,伍繼周領著畢煒向荷香閣走去。荷香閣在勤政殿的後院,是大統制讀書的地方,布里得十分清雅幽靜。到了荷香閣門口,伍繼周彎下腰,沉聲道:“大統制,畢將軍到。” 這一切,豈不與當初的文侯一模一樣?不,見到文侯時的壓迫感也沒有如此沉重。畢煒還沒來得及再去比較什麼,門里傳出了一個平靜的聲音:“請畢將軍進來吧。” 伍繼周輕輕推開門。門推開時,發出了“呀”的一聲,顯然是門樞里長久沒上油了。畢煒聽到過一個傳言,說大統制有個怪癖,喜歡聽門開合時發出的聲音,有一次某個新來的內務官員不明就裡,給大統制的住處門樞裡都加了油,還惹得大統制大為生氣,命令把那些油立刻擦去,直到門在開合時仍能發出這種有些刺耳的聲音為止。只是畢煒卻知道,大統制並不是有喜歡聽開門聲的怪癖,而是不喜歡有人在自己沒察覺的情況下走進來。 與當時的文侯一樣,不過文侯也沒有大統制這樣挑剔。他想。 畢煒一走進去,伍繼周便輕輕關上了門,門發出“呀”的一聲,在關上時又發出恰如其分的“喀”一聲。大統制的文書並不好當,伍繼周年紀雖輕,聽說精於史實,下筆也快,大統制大概正是看中了他這一點。 門裡,一扇竹簾隔開了內外兩室。透過竹簾,可以看到大統制正在內室裡揮毫寫著什麼。大統制不喜歡與人面對面,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在公開場合露面的,甚至這種私下的場合也是如此。畢煒筆挺地站在竹簾外鞠了一躬,道:“大統制,畢煒前來。” 共和國以人為尚,以民為本,因此廢除了跪拜禮,代之以鞠躬致敬。可是儘管已經推行了十多年,畢煒還是有點不習慣,他隱隱覺得以前的跪拜禮讓他更自在一些。 “畢將軍,請坐吧。” 大統制的聲音很溫和,可是畢煒不知道在這溫和背後還隱藏著什麼。表面上看來,大統制不喜歡拋頭露面,但作為共和國的最高領導人,還是會出現在民眾面前。在民眾看來,這張只能稱得上平常的相貌,配以這種溫和的聲音,讓人油然而生親近和景仰之心。可是,作為共和國最核心階層的畢煒卻能看到大統制的另一面:陰險,狠毒。 這兩個貶義詞彙用在大統制身上,完全不過分。而這個無法告訴別人的結論是在畢煒偶爾讀到一份第五上將軍胡繼棠在東平城易幟期間上給大統制的密信時,發現了一點小小的墨跡而得出的。 共和國能夠最終勝利,水火兩軍團在最緊要關頭倒戈固然是第一大功,當時帝國前哨第一重鎮東平城在共和軍與帝國軍的主力決戰於墜星原時倒向共和軍也起了極大的作用。當時鎮守東平城的是帝國後起名將鐘禺谷,後來在掃蕩帝國殘存力量時鐘禺谷也表現得極為搶眼,大統制對他讚譽有加,那個時候畢煒還曾經擔心這個後輩有可能在新生的共和國里地位超過自己。可是,當鐘禺谷率領自己的嫡系前去掃平一支帝國西府軍殘兵時,卻傳來了他全軍覆沒的消息,鐘禺谷亦戰死當場。事後,鐘禺谷的名字作為共和軍先烈,進入了紀念堂。消滅了鐘禺谷的那支西府軍殘部,曾經被編入帝國軍的地軍團,戰力當然可圈可點,卻只是一支殘兵敗將,兵力和戰具都遠遠不及鐘禺谷軍。但就在那一戰前,鐘禺谷軍中出了內奸,行兵計劃盡為西府軍主將獲悉,以至於這一戰毫無懸念,全軍覆沒。 鐘禺谷被困死時,另一支數目可觀的共和軍就在十幾里以外駐紮。如果當時這支部隊能夠及時增援,鐘禺谷根本不會敗。可是很奇怪,儘管相隔只有十幾里,當戰事開始時那支部隊卻一直按兵不動,當時的解釋是沒有接到鐘禺谷的求援信使。直到第二天,這支部隊才趕到戰場,當時鐘禺谷已經全軍覆沒,而那支西府軍儘管獲勝,亦是慘勝,被這支共和軍堵了個正著,結果同樣被徹底消滅。 當共和國已經取得天下,以摧枯拉朽之勢掃蕩殘餘敵人時,出了這麼個敗仗實在不太光彩,所以共和國戰史裡說起鐘禺谷時,只是加了些“為國捐軀”之類的褒獎之辭,並沒有對此事的前因後果詳細描述。 鐘禺谷倒戈時,胡繼棠在其中出力極大,後來便接掌鐘禺谷的兵權,成為共和國開國八大名將中的最後一個。胡繼棠是大統制的親信,那封密信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內容,無非是匯報當時東平城中的情況,所以當東平城順利易幟後,這種密信也就沒什麼價值了,已是準備毀掉。畢煒也是在一個極偶然的機會裡看到這封密信的,偷偷保留下來,本來他也並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是聽說上面有大統制的批文,希望能揣摩一下大統制的書法,這樣在上書時就可以拉近與大統制的距離了。但讀了幾遍批文後,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大統制十分勤政,對這種上書批得也多,像這封密信上,胡繼棠說的東平城諸要點,大統制還加了個一、二、三、四的序號,但在一句話下,卻隱隱有一點墨跡,似乎開始想寫,後來卻改了主意,沒有落筆。 “其心欲降,然依職所見,其尚存觀望。” 那點墨跡就在這句話的邊上,很淡,一不注意還不會發現,或者發現了也只以為是偶爾濺上的。如果是年輕時的畢煒,當然會不以為意,根本不去多想。不過,在經歷了受鄧滄瀾裹脅不得不倒戈的事後,畢煒已不敢放過任何一個疑點,甚至是多疑了。 仔細地看,那點墨跡可以看得出筆鋒的毛痕,所以並不是濺上的墨汁。從那一點點痕跡來看,細細的毛痕紋理相當順暢,所以是一個字的第一筆。 僅此一點,自然看不出大統製到底想寫什麼字。但大統制寫字有個習慣,一定要打完腹稿,所以下筆如游龍,從無滯澀。為什麼他會在準備寫下批文的當口突然又改了主意,只能是一個原因:大統制不希望被別人看到自己的想法。假如把這件事作為“因”,鐘禺谷軍敗幹西府軍之事作為“果”,畢煒就可以肯定,鐘禺谷的死一定另有文章。儘管鐘禺谷死於帝國覆滅後的第二年,但很有可能在大統制落筆又收回的當口,就已種下了死因。一想到大統制在輕輕一提筆的瞬間,對已經答應投降的鐘禺谷的殺機就已種下,可是付諸實施卻是在第二年了,而且是在這個雖曾起過觀望之心、卻已死心塌地的降將為了共和國不遺餘力消滅帝國殘部的同時,畢煒就感到無比的寒冷。 自己比鐘禺谷還不如。鐘禺谷雖有觀望之心,但他還是主動與共和軍接觸,而自己卻是因為受到鄧滄瀾的裹脅才投降的…… 一想到這一點,畢煒的身體就會顫抖起來。不只一次,他在做夢時都會夢見自己睜開眼,面前站著一個蒙面的刺客,而這刺客卻穿著……大統制的禮服。大統制當然不可能來行刺自己,即使他真的有心要除掉自己,可是這個荒誕的夢畢煒卻覺得如此真實,真實得讓他膽戰心驚。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敢有違大統制的命令,甚至只做大統制說過可以做的事,可是他仍然害怕。 戎馬半生,身經百戰,即使是面對死,畢煒也相信自己挺得過去,可是這種背後隱隱懸著一把利刃的感覺卻讓他心力交瘁。大統制究竟知道了什麼?他對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僅僅這兩個問題就糾纏得畢煒幾乎要發瘋,所以當他聽說兒子畢此道不願從軍,只想踏上仕途、做個小官時,他這個共和國第一流名將居然全力支持。其實在他看來,畢此道能夠不捲入官場才最好。 從少年時就熱衷名利,一心想要出人頭地,老來卻有這種想法,畢煒都有點不敢相信,但事實就是這樣。他站得筆直,卻垂下眼不敢看竹簾背後的那個人。有句話,叫“成大事者,必生異相”,但那人身材並不如何高大,外貌也毫不驚人,與在路上見到的那些平民百姓毫無兩樣,可是這個人不折不扣可稱得上“成大事者”。也許,他的異相並不在外貌,而是在心裡。 “畢將軍,此番遠征失利,請你將前後詳細說一下吧。” 畢煒又感到了一陣寒意,那股曾經在紙上嗅到過的對鍾禺谷的殺機,彷彿一瞬間都對準了自己。戰事在剛結束時就由隨軍參謀撰寫詳細軍情總結上報了,大統制也已肯定看過。隔了這些日子,大統制又專程讓自己講述一遍,恐怕並不是要知道戰場上的細節,而是想知道自己隱瞞了什麼吧。 這種匯報,大多避重就輕,盡量為自己開脫,但此時畢煒卻再也不敢有所隱瞞,事無鉅細都說了,連同大敗前夕,鄭司楚那封被自己駁回的上書都說了。 “畢將軍,鄭司楚的上書,你覺得有沒有見識?” 畢煒怔了怔。在戰況總結裡,他故意把鄭司楚自作主張,拉了兩百人突襲楚都城這件事誇大了些,說此舉使得兵無死鬥之心,以致抵擋不住叛軍進攻,卻沒想到大統制居然會問鄭司楚有沒有見識。 他到底是什麼用意?畢煒心裡極快地捉摸著,但一時間卻摸不透。是該對鄭司楚落井下石呢,還是說兩句好話,這個念頭只是一轉,他馬上就道:“頗有見識,但還是書生之見。” “此話怎講?” “戰場上瞬息萬變,此人的看法卻有點拘泥兵法。”他咽了口唾沫,又道,“但這只是因為他經驗缺乏而已。假以時日,這人才堪大用。” 大統制沒再說話,只是在揮毫寫著。畢煒也不敢抬頭,聽著那種筆鋒擦過紙面的聲音。大統制突然問起鄭司楚,到底是什麼用意?在開革出伍前,鄭司楚只是個行軍參謀,論軍銜也是個校尉,也許是鄭國務卿私底下向大統制求情了,此時畢煒又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往鄭司楚身上推卸了太多責任了。雖說鄭昭不能與大統制相提並論,但鄭昭畢竟也是這個政權裡的第二號人物,如果鄭昭惱恨自己害了他兒子,對自己懷恨在心,豈不是無妄之災,不過鄭昭大概不知道,鄭司楚其實似乎…… “才堪大用嗎?” 大統制的話打斷了畢煒的思緒。聲音依然溫和,但畢煒陡然間覺得身體又有些寒意。但這寒意也使得他腦海中一亮,直到此時他才恍然大悟,這一次大統制叫自己來,真正的用意並不是對質自己哪些是避重就輕地瞞過去了,而是為了鄭司楚吧…… 這想法讓畢煒也有些吃驚。鄭司楚只是個年輕人,又已開革出伍,無論如何大統制都不該對他如此關心。那麼,大統制實際上,關注的是鄭昭了。難道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鄭昭為了兒子向大統制求情,而是大統制對鄭昭動了殺機? 這個想法讓畢煒的心都一瞬間變得冰冷,如果不是強忍著,幾乎當時就要發抖。大統制對國務卿動了殺機,這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共和軍受到的震動,將不亞於天崩地裂。不過畢煒當然不敢去向大統制求證,腦海中只是飛快地打著轉。 起因,當然是自己遞交上去的那份軍情總結。在總結裡,自己將貴任推了一大部份給鄭司楚,不過也說了些好話,說他熟讀兵法,膽量也大,頗有謀略決斷。也許正是這幾句話觸動了大統制吧。大統制至今沒有子女,但年紀不老,這些年多半會生下兒女來的。而主管政務的鄭昭有這樣一個才堪大用的兒子,將來說不定有朝一日會威脅到大統制的地位,也許大統制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可是這樣一來,大統制難道……難道想復辟帝制? 畢煒幾乎要驚呆了。大統制復辟帝制的話,那也有點太出爾反爾了。共和國勝利後,當時為了斬斷復辟的可能性,把幾乎所有帝國宗室全都斬殺了。這种血腥行為,雖說震懾了民眾,卻也使得那些帝國殘軍也鐵了心與共和國對抗到底,五德營甚至一直抵抗到了十多年後的今天。當然這也符合大統制斬草除根的原意,可是大統制真的想讓自己的兒子接任大統制,豈不是成了變相的帝君?那與當初宣揚的一切未免也離得太遠了。 當然不可能。畢煒心裡想著。大統製到底想做什麼,不是我能看得出來的。他也自知自己有好用計而不擅用計的風評。雖說經過那麼多年戰火洗禮,自己已算得上足智多謀了,不過與那些心計極深的人比起來,仍然是“不擅用計”吧。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當然是要在戰場上磨煉才行。不然,也僅僅是一本活的兵法罷了。” 大統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揮毫寫著。眼角瞟到了竹簾後的身影,耳朵裡則是沙沙的走筆之聲,畢煒一聲不吭,心裡卻默默地念叨道:鄭昭,我也賣給你一個人情,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自己老了,能與人為善,就多行善事吧。他想著,猛然間卻想起了自己讓洪修光暗中保護丁亨利妻女之事。他是有意讓自己忘了這事,但此時卻不住地冒出來。 大統制,有識人心事之能。在這當口畢煒還想到了這種傳聞。如果大統制真能識人心事的話,現在他豈不是就知道自己違背了斬盡殺絕的命令?他越想越怕,緊緊咬住牙關,要不然上下排牙齒真要捉對廝殺了。半晌,才聽得大統制緩緩道:“畢將軍,說下去吧,說說叛軍首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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