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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3 完美謀殺

催眠師手記 高铭 8271 2018-03-18
坐下後,他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不停地吸鼻子、動手指,或者是神經質地皺一下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眼前的這位中年人正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並因此而不安。我望向搭檔,發現他此時也正在望著我,看來他也注意到了。 搭檔:“你……最近睡眠不好?” 中年男人:“不是最近,我有三四年沒睡好了。” 搭檔:“這麼久?為什麼?” 中年男人:“說來話長,”他嘆了口氣,“我總是做噩夢,還經常思緒不寧,所以我才來找你們的。” 搭檔點點頭:“工作壓力很大嗎?” 中年男人:“不,這些年已經好很多了。” 搭檔:“家庭問題?” 中年男人:“我們感情很好,沒有任何問題。我老婆是那種凡事都依附男人的那種女人,對我幾乎是言聽計從,很多人羨慕得不得了。我兒子也很好,非常優秀。總之,沒有任何問題。”

搭檔:“噩夢?” 中年男人:“對,噩夢。”說到這兒,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搭檔:“什麼樣的噩夢?” 中年男人嚴肅地看著搭檔,停了一會兒:“嗯……說這個之前,我想問一件事兒。” 搭檔:“請講。” 中年男人:“行為會遺傳嗎?” 搭檔:“行為?行為本身不會遺傳,行為心理會遺傳,但是那種遺傳有各種因素在內,包括環境因素,這是不能獨立判斷的,必須綜合起來看。” 中年男人認真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看來我找對人了。” 搭檔:“現在,能說說那個噩夢了嗎?” 中年男人:“好,是這樣:大概從三四年前起,我經常會夢到我把老婆殺了。” 搭檔用難以察覺的速度重新打量了一下他:“是怎麼殺的?”

中年男人猶豫了幾秒鐘:“各種方式。” 搭檔:“如果可以的話,能說一下嗎?” 中年男人略微有些緊張,並因此深吸了一口氣:“嗯……我會用刀,用繩子,用枕頭,扭斷她的脖子,用錘子……而且殺完之後,還會用各種方式處理屍體……每當醒來的時候,我總是一身冷汗。” 搭檔顯得有些驚訝:“你是說,你會完整地夢到整個事件?包括處理屍體?” 中年男人:“對,在夢裡我是預謀好的,然後把屍體拖到事先準備好的地方處理。” 搭檔:“怎麼處理?” 中年男人:“啊……這個……比如肢解,放一浴缸的硫酸。為了防止硫酸濺出來,還用一大塊玻璃板蓋在浴缸上。還用火燒,或者開車拉到某個地方,埋在事先挖好的坑里。” 搭檔:“你會夢到被抓嗎?”

中年男人:“最初的時候會有,越往後處理得越好,基本沒有被抓的時候。” 搭檔:“那你為什麼要殺她?” 中年男人看著自己的膝蓋,沉默了好久才開口:“我不知道……殺人的慾望,真的能遺傳嗎?”他帶著一臉絕望的表情抬起頭。 我和搭檔對看了一眼。 搭檔:“你的意思是說……” 中年男人:“大概在我不到9歲那年,我爸把我媽殺了。” 搭檔怔了一下:“呃,你看到的?” 中年男人緊緊抿著自己的下唇,點了點頭。 搭檔:“他……你父親當著你的面?” 中年男人:“是的。” 搭檔:“原因呢?” 中年男人:“我不是很清楚,但據我奶奶說……哦,對了,我是奶奶帶大的。據她說,我媽算是個悍婦了,而且……嗯……而且,我爸殺她的原因是她有外遇。”

搭檔:“明白了,是在某次爭吵之後就……” 中年男人:“對。” 搭檔:“你父親被判刑了嗎?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打聽隱私,而是……” 中年男人:“沒關係,那時候我還小,再說那也是事實。判了,極刑,所以我是奶奶帶大的。” 搭檔:“下面我可能會問得稍微深一些,如果你覺得問題讓你不舒服,可以不回答,可以嗎?” 中年男人:“沒事兒,你問你的,是我跑來找你們說這些的,儘管問就是了。” 搭檔:“嗯,謝謝。你對當時還有什麼印象嗎?” 中年男人:“那時候我還小,就是很多東西在我看來似乎……嗯……似乎不是很清晰,或者有些現像被誇大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搭檔:“明白,童年的扭曲記憶。” 中年男人點點頭:“嗯,我親眼看著那一切發生,印象最深的是:血噴出來的時候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樣,灑向空中,然後濺到地上。而且……後來我曾經夢到過那天的情況。”

搭檔:“跟困擾你的噩夢不一樣?” 中年男人:“不一樣,這個不算是噩夢,只是在夢裡重現我爸殺……她的時候,血噴到地上並沒有停止,而是流向我。” 搭檔:“嗯?怎麼解釋?” 中年男人:“就好像是血有著我媽的意志……而且我知道血的想法。” 搭檔:“為什麼這麼說?” 中年男人皺著眉努力回憶著:“就是說,血是有情緒的,它熱切地流向我站著的地方。在夢裡,我能知道那是我媽捨不得我的表現……這麼說可能有點兒古怪。” 搭檔:“不,一點兒都不古怪,我能理解。” 中年男人:“嗯,反正就是那樣。” 搭檔:“那個夢後來再沒有過?” 中年男人:“本來也沒幾次,大概從我30歲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搭檔:“我注意到從你重現當時的場景到你夢見自己殺妻,中間有幾年空白,這期間沒有類似的夢嗎?”

中年男人:“沒有,那幾年再正常不過了。” 搭檔:“能描述一些你殺妻的噩夢嗎?” 中年男人:“我說過的,我幾乎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來殺她……嗯……你是要我舉幾個例子嗎?” 搭檔點點頭:“對。” 中年男人帶著尷尬的表情撓了撓頭:“說我印象最深的幾次吧。有一次是我夢到自己勒死了她,然後拖到浴室裡。我還記得當時浴室裡鋪滿了裝修用的那種厚塑料膜,把瓷磚和馬桶還有洗手盆什麼的都蓋上了,但是在下水口的地方留了個洞。你能明白吧?在夢裡我都設計好了一切,就等著實施殺人計劃了。我用事先準備好的剔骨刀、鋼鋸,還有野外用的小斧頭把她的屍體弄成一塊一塊的,大概有茶杯那麼大,然後分別裝進幾十個小袋子裡,準備帶出門處理掉。這些全做好後,我把鋪在浴室的塑料膜都收拾乾淨,浴室看上去就像是往常一樣,很乾淨,除了下水道口有一點點血跡。”

搭檔:“在夢裡就是這麼詳細的?” 中年男人:“對。” 搭檔:“還有嗎?” 中年男人:“還有一次是夢到我把她悶死了,然後裝進很大的塑料袋並放進一個旅行箱。在半夜的時候,我拎著箱子輕手輕腳地走樓梯去了車庫,把旅行箱放進後備箱,然後開車去了郊外的一個地方,那裡有我事先挖好的一個很深的坑。我把屍體從塑料袋子裡拖出來,扔進坑去,還扔進去一些腐敗的肉和發熱劑,最後倒上了一桶水,再埋上……很詳細,是吧?” 搭檔皺著眉點了下頭:“非常詳細,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你把屍體直接掩埋,以及用腐爛的肉,還有發熱劑、水,是為了加速屍體腐敗?” 中年男人:“對,就是那樣。” 搭檔:“你在夢裡做這些的時候,會感到恐懼嗎?”

中年男人:“不,非常冷靜,好像事先預謀了很久似的。” 搭檔:“在現實中你考慮過這些嗎?” 中年男人:“怎麼可能,從來不。甚至醒來之後我會嚇得一身冷汗,或者……想吐。” 搭檔:“你的冷靜和預謀其實只會在夢裡才有,對吧?” 中年男人:“就是這樣的……我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會不會是我說的那樣?我的基因中就有殺人的慾望?” 搭檔:“目前看來,我不這麼認為,你父親殺你母親並不是為了滿足殺人慾望,是因事而起的衝動性犯罪。” 中年男人顯得很緊張:“不怕你笑話,對那種夢我想過很多,難道說我和父親都是被某種可怕的……什麼東西……操控著,做了那一切?我是不是有問題?我……我……” 搭檔:“你怕有一天你因為夢到太多次而真的這麼做了,所以你才會來找我們。”

中年男人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是的,就是這樣。有一次在夢裡殺完我老婆之後,我抬頭看了一眼鏡子……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表情,和30多年前我父親當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搭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揚起眉。 我搖搖頭,搭檔點了點頭。 我的意思是今天沒辦法進行催眠,因為我把握不了重點,他表示贊同。 中年男人走後,搭檔歪坐在書桌旁,把一隻手和雙腿都搭在桌上,閉著眼似乎在假寐。 我靠在窗邊看著搭檔:“看上去很離奇,對吧?” 他輪流用手指緩慢地敲擊著桌面:“這世上不存在無解,只存在未知。” 我:“那,答案……” 搭檔睜開眼:“答案……應該就在他心底。” 我:“嗯,我們開始吧。” 搭檔微微點了一下頭,瞇著眼睛琢磨了好一陣兒才開口:“看不出暴力傾向。”

我:“一點兒都沒有,他說到那些的時候沒有一絲興奮和衝動,只有恐懼。” 搭檔舔了舔嘴唇:“你覺得像單純的模仿麼?” 我:“行為上的模仿?不像,過於還原了,理論上應該扭曲才對。” “是啊……”說著,搭檔嘆了口氣,“真奇怪,為什麼他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表達自己心裡的東西呢?” 我:“會不會真的是他太太有問題?” 搭檔:“嗯?應該不會,假如真的是家庭問題,他很容易就找到原因了,也不會這麼內疚,你注意到他內疚的表情了吧。所以我覺得他的家庭生活應該是平靜並且令他滿意的。” 我:“那,工作壓力嗎?” 搭檔:“也不大可能,他並沒提到過工作壓力和夢的關係,如果是工作壓力或者生活壓力的話,他肯定會多少說起一些,但是剛剛他一個字都沒提起過,也就是說,工作和生活這兩方面沒給他造成任何困擾。正因如此,他才會開口就問'嗜殺是否會遺傳?'這樣的問題。還有,他說過有時夢醒後會有嘔吐感,這意味著他對此的反應是生理加心理的……那個詞兒叫什麼來著?” 我:“你是指行為和心理雙重排斥?” 搭檔:“對對,就是這個。所以我認為原因應該集中在他目睹父殺母上。” 我:“不對吧?我能理解目睹父殺母事件給他造成的心理打擊,但是問題是目前他在夢中重複著父親的行為,你是說他用遷移的方式發洩不滿?可理論上講不通啊,他怎麼會用母親作為遷移對象來發洩呢?難道說在他的生活中另有女人?” 搭檔:“遷移?我沒說遷移……他生活中是否另有女人……殺妻,然後藉此避免離婚帶來的損失……不可能,這樣的話,這個夢過於直接了……嗯,對,不可能的……” 我:“如果是殺戮現場給他留下了扭曲印象呢?他提過血,以及……” 搭檔跳起來打斷我:“啊?啊?你剛才說什麼?” 我愣住了:“殺戮現場?” 搭檔:“不不,後一句是什麼?” 我:“他提過血……怎麼了?” 搭檔:“血?血!該死!我關注夢境本身太多,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什麼?” 搭檔:“記得他說過血流向自己嗎?他30歲之前夢到過的。” 我:“有印象,那個怎麼了?” 搭檔:“聽錄音你就知道了。”說著他抓起錄音筆擺弄了一陣兒後回放給我聽。 “……血是有情緒的,它熱切地流向我站著的地方。在夢裡,我能知道那是我媽捨不得我的表現……”搭檔關了錄音筆,看著我。 我費解地看著他,因為我沒聽出這句話有什麼問題。 搭檔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夢裡表現最重要的部分並非暴力本身,而是冷靜地處理屍體,你不認為這很奇怪嗎?” 我:“把處理屍體和暴力傾向作為一體來看是錯誤的?” 搭檔:“就是這樣,不應該把這兩件事兒看作一體,殺人是殺人,處理屍體是處理屍體。殺人代表著暴力本身,而處理屍體則意味著別的。如果我沒推斷錯的話,處理屍體本身才是他情感的表現。” 我:“你把我說糊塗了,你的意思是他有戀屍癖?” 搭檔:“不不,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處理屍體這個事兒的結果,而不是心理。” 我:“結果?處理屍體可以避免法律責……啊?難道你是說……” 搭檔露出一絲笑容:“再想想。” 我仔細理了一遍這句話,然後望著搭檔。 搭檔舉起手裡的錄音筆,又放了一遍剛剛的錄音。 仔細想了一會兒後,我終於明白了:“我懂了……你指的是……他提過是被奶奶帶大的。” 搭檔點點頭:“正是這個,我忽略的正是這個。” 我:“嗯……這麼說就合理了。” 搭檔:“是的……” 我:“安全起見,還是確認一下吧。” 搭檔:“當然,不過,就是不確認,也基本可以肯定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原因。” 我:“那催眠的重點不應該是夢本身,而是他沒有父母后的心理,對吧?” 搭檔:“非常正確。” 我:“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搭檔重新把雙腿翹在書桌上:“是啊……兜了個不小的圈子。” 中年男人第二次來的時候,已經是快一周後了。 搭檔:“又做那個夢了嗎?” 中年男人點了下頭:“有一次。” 搭檔:“還是……” 中年男人:“對,這次是分屍後分別封在水泥裡……” 搭檔:“那個……我能問一下你小時候的情況嗎?” 中年男人:“好。” 搭檔:“你父母對你好嗎?” 中年男人:“都很好。雖然他們經常吵架,但都是關起門來,不讓我看到,而且他們並沒把氣撒到我身上。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以為他們是開玩笑。” 搭檔:“你母親有外遇的事兒,你察覺到了嗎?” 中年男人:“沒有,我那時候還小,傻吃傻玩兒,什麼都不懂,都是後來我奶奶告訴我的。我媽對我可以說是溺愛,我記得有一次我跟別的孩子鬧著玩兒,把胳膊蹭破了好大一塊,我媽就帶著我把那個孩子和孩子的家長一起打了一頓。” 搭檔:“這麼凶悍?” 中年男人笑了下:“對,她就是這樣一人。所以你可能想像不到她細聲軟語跟我說話的樣子。” 搭檔:“你父親呢?” 中年男人:“在我印像中,他不怎麼愛說話,他喜歡我的表現不像我媽那樣摟著抱著,而是陪著我玩兒,坐在我身邊陪著我看書,看動畫,只是陪著,不吭聲兒。” 搭檔:“在出事之前,你絲毫沒有感受到家庭不和氣氛?就是冷戰那種。” 中年男人想了想:“我不記得有過,可能是沒留意過吧?沒什麼印象了。” 搭檔:“出事後呢?” 中年男人停了好一陣兒:“之後一切都變了。” 搭檔:“不僅僅是經濟原因吧?” 中年男人:“嗯,很多人都會對我指指點點地議論……可是奶奶一個人帶我,經濟能力有限,又不可能搬家或者轉學。雖然小學畢業之後讀中學稍微好了一點兒,但是居住的環境改變不了。所以基本上……還是會被人指指點點。奶奶有時候夜裡會抱著我哭,直到把我哭醒。奶奶會跟我說很多,但是當時我不懂,就只是跟著哭。” 搭檔:“她……還在世嗎?” 中年男人:“去世了,我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去世了,為此我還休學了一年。” 搭檔:“你還有別的親戚嗎?” 中年男人:“出事兒後,外公和外婆那邊和我們就沒有任何联係了,也許那邊還有親戚吧。但是沒有任何往來,所以也就不知道……” 搭檔:“你父親這邊呢?” 中年男人:“我爸是獨子,也有一些遠親,但是自從家裡出事兒後,也沒任何联係了。” 搭檔:“可以想像得出……你現在的家庭,怎麼樣?” 中年男人:“我老婆和兒子?他們都很好。嗯……可能是因為我媽那個事兒吧。所以雖然我媽在我面前從沒表現出凶悍的那一面,但我很排斥強悍的女人,所以在找老婆的時候有些挑剔,尤其是性格上。” 搭檔:“你昨天提過,你太太是很依附男人的那種女人。” 中年男人:“對,她不會跟我爭執,生氣了就自己找個地方悶坐著,最多一個小時就沒事兒了,也正因如此,後來我都刻意收斂一些,盡可能地對她好。” 搭檔:“你兒子呢?跟你像嗎?” 中年男人:“長得像,但是性格一點兒也不像。”說到這兒,他笑了一下,“從小我就算是比較聽話的那種,但他非常非常淘,而且很聰明。據他們老師說,他從沒有哪節課能安安靜靜上完的,不過他成績很好,老師也就容忍了,只是私下跟我抱怨抱怨,但從不指責。” 搭檔微笑著:“這不很好嗎?再說男孩不就是這樣嗎?說起來你的家庭很完美,令人羨慕。”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那麼誇張……也因此,我對於那個夢會……會很害怕。” 搭檔點了下頭:“嗯,好,我都知道了。這樣,稍等一下後就進行催眠,然後我們就能準確地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兒。” 中年男人:“真的?” 搭檔:“真的。” 中年男人:“今天?” 搭檔:“對,在催眠之後。” 催眠進行得非常順利,重點就是上次我和搭檔商量過的——失親後童年的狀況和心理。情況基本上和我們推斷的一樣,也就是說,我們找到了噩夢問題點的所在。 在催眠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們保留了他在催眠狀態下所挖掘出的潛意識中的記憶。 回到書房後,中年男人一直沉默不語,看上去是回憶起童年的遭遇讓他有些難過。 搭檔:“你……現在好點了嗎?” 中年男人:“嗯,好多了,沒事兒,你說吧。” 搭檔:“你是不是察覺出原因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恐怕還得您來指點一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搭檔點點頭,把水杯推到他面前:“是這樣,稍微有那麼一點兒繞,但是我盡可能說詳細些,如果你不明白,就打斷我,可以嗎?” 中年男人:“好。” 搭檔:“你在夢中殺妻,同暴力傾向、遺傳,以及目睹父殺母造成的陰影都沾了一點兒關係,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渴望自己能有一個完整的童年,就如同你兒子現在一樣。” 中年男人盯著地面,默默點了點頭。 搭檔:“實際上,你在夢裡殺妻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處理屍體。這部分也是你那種夢最相近的部分,對吧?” 中年男人:“對,有時候就是直接面對我老婆的屍體,並沒有殺的過程。” 搭檔:“嗯,這正是我要說的……整個情況說起來稍微有點兒複雜,因為有好多細節和附著因素在其中,我們先說主要的。因為你是親眼目睹著母親死去,所以你對此並不抱任何期望——期望她復生,這對你來說過於遙遠了,所以你把全部期許都放在你父親身上——你希望父親沒有被治罪,這樣至少你還是單親家庭,而非失去雙親。所以你殺妻的夢的重點就在於處理屍體。在夢中,你把屍體處理得越乾淨,對你來說就越等同於逃避法律制裁。也就是說,雖然失去母親,但你還有父親。在法律上講,假如謀殺後可以毀滅掉全部證據而無法定罪,被稱為'完美謀殺'。因此,你的夢在著重重複一件事,製造完美謀殺,藉此來安撫你的假想:父親不會因殺妻而被定罪。這樣你就不會失去雙親,童年也不會那麼淒慘了,同時也不會從小就背負著那麼多、那麼重的心理壓力……我們都知道,所有的指責和議論都來自於你父親的罪。” 中年男人深吸了口氣:“……你說得對……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開始有那種想法,但是後來忘記了,我以為……我不會再去想了。” 搭檔:“你對童年的回憶耿耿於懷,直到現在,所以在考慮結婚的時候,你堅定地排斥你母親那樣的女人,因為你怕會重蹈父親的舊轍——你深知是母親的凶悍和外遇造成了這種極端的結果,而最大的受害人其實是你。但同時你又難以割捨母親曾經對你的關愛,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你會做那種夢,你所想的就是你夢裡所表達的:'雖然母親死去了,但是她的血卻帶有她的意志,熱切地流向我,企圖給我最後一絲溫暖。'不過,當你結婚並且有了孩子之後,你的那層心理欠缺稍稍被彌補了一些——你太太的溫婉和家庭所帶來的溫暖,讓你不再對母親抱有任何幻想和假設。” 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地點了下頭:“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搭檔:“但是從小失親和背負指責、議論這一層陰影卻絲毫沒有減退,反而在同你兒子的對比後更加強烈了。你說過,大約是在三四年前開始做這個夢的,對吧?那時候你兒子多大?八九歲?” 中年男人:“是的,8歲多,不到9歲……和我看到我爸殺我媽的時候差不多大。” 搭檔:“嗯,所以,你開始重新回憶起童年時期的遭遇;所以,你通過這個夢用這種方式來……就是這樣。” 中年男人看著搭檔:“為什麼我的夢竟然用這種方式,而不是直接表達出來?” 搭檔:“因為你親眼目睹了一切,你親身經歷了那些不該你背負的東西,在現實中你早就已經對此不抱任何期望了,甚至在夢裡都是用某種轉移的方式來表達出你的願望……呃……我能提個建議嗎?” 中年男人:“沒關係,你說吧。” 搭檔:“你從沒把這些告訴過你太太吧?其實你應該把這一切告訴她,因為你已經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你背負的太多了。” 中年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但沒吭聲。 搭檔:“好吧,這件事由你來決定。” 中年男人:“我老婆是很單純的那種人,從小生長在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所以有些事情還是讓我繼續扛著吧,我不想讓她和我兒子知道這些。我受過的苦,已經過去了,再讓他們知道這些也沒什麼意義。我知道,跟她說也許能讓我減輕一些心理負擔,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增加了不該承受的東西,何必呢?還是我來吧,只要那個夢並不是我的企圖就可以了……對了,你……您覺得,我還有別的心理問題嗎?我不會傷害我的家人吧?” 搭檔:“從你剛剛說的那些看,你沒有別的問題了,你是一個非常非常負責的人,也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您過獎了,只要那個……不會遺傳就好,我生怕……您知道我要說什麼。” 搭檔點點頭。 我和搭檔站在門口目送他遠去後,才回到診所。 我邊整理著桌子邊問搭檔:“你看到他哭或者明顯表示難過了嗎?” 搭檔想了想:“沒有。” 我:“他算是心理素質極好的那種人了,我以為他會哭出來的,那種童年……想起來都是噩夢。” 搭檔:“他不需要再哭了。他幾乎是從小眼裡含著眼淚長大的,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抱怨和仇恨,他也絲毫沒提過有多恨那些議論過他的人。從這點上來說,他能平靜地面對這些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很男人的那種男人,如果是我,我想我可能做不到。” 我:“嗯……但是他堅持不和家人說似乎不大好,我怕他會壓抑太久而……” 搭檔:“你放心吧,他不會的。對他來說,那種肩負已經成為動力了,他只會比現在更堅韌。” 我:“嗯,這點我相信……你留意到他開什麼車了嗎?” 搭檔:“沒細看,是什麼?價值不菲的那種?” 我點點頭:“也算是一種補償了。” 搭檔:“不,他能承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那麼現在的一切,就是他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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