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搭檔推門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個看上去面容無比憔悴的中年人和一個最多20歲出頭的女孩。
我放下手裡的雜誌站起身:“這是?”
搭檔邊脫外套邊告訴我:“父女倆在找咱們診所,碰巧問的是我,就帶過來了。”
我點點頭:“什麼情況?”
搭檔:“我還沒來得及問。”
安頓這對父女坐下後,我看了看那位憔悴的父親:“您,有什麼事兒嗎?”
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您就是催眠師吧?我女兒她……你問她,你問她。”說著,他推了推坐在旁邊的女孩。
我轉向女孩:“怎麼?”
女孩平靜地笑了笑,但沒說話。看上去她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很正常,眼神透出的是平靜和淡然。
我看了看她父親,又看了看搭檔,然後把目光重新回到女孩這裡:“現在不想說?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女孩依舊微笑著搖了搖頭。
靠在旁邊桌子上的搭檔插了句話:“你看這樣好不好?如果你現在不想說,就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或者也可以去我的書房待一會兒,等到想說的時候我們再聊。假如你今天都不想說話,那等哪天想說的時候再來,你看行嗎?”
女孩的父親顯得有些急躁:“我、我們不是來搗亂的,我們已經去過很多家醫院,也看過兩個心理醫生,但是他們都……都……所以我帶她來想試試催眠有沒有用,你們得幫幫她,否則……”說著,他抓過女孩的胳膊,挽起她的衣袖,露出雙臂。
她兩隻手臂瘦得不成樣子,看上去似乎是營養不良。
接著,中年人又隔著褲管捏著她的小腿讓我們看——同樣很瘦。
“爸!”女孩嗔怪地收了一下雙腿,並把雙臂重新遮蓋住。
憔悴的中年人:“跟他們說吧,也許他們有辦法。”
女孩搖了搖頭:“不說了,說多少次也不會有人信的……”
搭檔從桌子邊走到女孩面前,半蹲下身體:“什麼沒人信?我能再看看嗎?”他指了指女孩的胳膊。
女孩猶豫了一下,緩緩伸出雙臂。
搭檔分別挽起她兩隻袖管。
她的手臂完全不具備在她這個年齡應有的白皙與豐潤,枯瘦得已經接近了皮包骨。
搭檔:“這是……營養不良?或者似乎是神經問題造成的肌肉萎縮,你覺得呢?”他在問我。
我:“呃……這方面我不確定,有可能吧……”
搭檔皺著眉抬起頭問女孩的父親:“這是怎麼造成的?你們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什麼?”
憔悴的中年人:“不是營養問題,去醫院查了,說什麼的都有,但沒有人見過這種情況,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搭檔:“像某種原因的肌肉萎縮……但您剛才提到'看過兩個心理醫生',為什麼要找心理醫生?”
憔悴的中年人:“因為……因為……”他帶著一種乞求的神情看著女孩。
女孩咬著下唇,猶豫了一陣兒才開口:“這是代價,我也沒辦法……”
搭檔:“什麼代價?”
女孩又沉默了。
搭檔看了我一眼,然後對那對父女點了點頭:“來我書房吧。”
我把麵容憔悴的中年人安排到書房靠牆的小沙發上,並且囑咐他一會兒不要插話,也不要有任何提示,更不要催促。
憔悴的中年人連連點頭。
搭檔從抽屜裡找出鋼筆,若有所思地捏在手裡,想了想才抬頭問女孩:“你剛才提到的'代價'是怎麼回事兒?”
女孩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表情似乎是在走神。
憔悴的中年人張了張嘴,我無聲地伸出一個手指,對他做出了個安靜的示意。
過了幾分鐘,女孩回過神:“我知道你們都不會信的。”
搭檔嘆了口氣:“你還什麼都沒說呢。”
女孩:“好吧,在告訴你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搭檔:“好,你說。”
女孩:“如果你們覺得這很可笑、很荒謬,請不要把情緒掛在臉上,我已經無所謂了,但我不想讓我爸再受刺激。”
搭檔認真點了點頭:“我保證。”
女孩又沉默了幾分鐘才再次緩緩開口:“我的身體會越來越瘦,再有最多10年我猜自己就……”
搭檔:“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你剛才提過的'代價'?什麼的'代價'?”
女孩:“因為時間線。”
搭檔一臉困惑:“什麼?”
女孩:“嗯……你知道末日嗎?”
搭檔:“末日?傳聞的那個2012世界末日?”
女孩:“不,1999年的。”
搭檔遲疑了一下:“呃……你是想說相信那個什麼末日吧?”
女孩:“我信不信不重要,那是事實。”
搭檔:“沒發生的不能算事實吧?”
女孩:“如果發生了,可人們並不知道呢?”
搭檔:“怎麼可能,1999年早過去了,我們不都是好好兒坐在這裡嗎?”
女孩:“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實。”
搭檔:“真實……嗯?你是說,世界末日已經發生了?”
女孩:“還沒有,大約在3個月之後會發生——在原本那條時間線上。”
搭檔:“呃……稍等一下,我有個邏輯問題沒搞清。你剛剛說世界末日已經發生了,但是沒人知道。但是,現在你說3個月之後會發生?這個解釋不通吧?”
女孩:“這要看你在哪一條時間線上。”
搭檔:“你說的時間線就是這個意思?”
女孩:“是這樣。”
搭檔:“那麼,既然世界末日已經發生了,現在呢?我們的交談,我們的當下其實並沒發生?”
女孩:“當下是現實的。”
搭檔:“你不會是說我們都已經死了吧?”
女孩:“不,還活著,因為我們現在身處在另一條時間線上。”
看得出搭檔已經被她搞糊塗了,我也是。
搭檔:“我想我有個邏輯關係沒搞清楚……”
女孩打斷他:“我知道,讓我換個方式來說吧。你能告訴我現在是哪年嗎?”
搭檔瞟了一眼桌上的台歷後說出年月日。
女孩搖了搖頭:“你認為自己正身處在21世紀的某一年,但是實際情況是,我們從未進入到21世紀,一直停留在1999年8月17日。大約在3個月之後,會發生一連串事件,那將是整個人類世界的終點,那一天被我們稱之為'世界末日'。”
搭檔飛快地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今年是1999年?”
女孩:“不止是當下,你們所說的去年、前年,甚至更往前,一直反推到1999年,都是1999年。”
搭檔:“我們就停在1999年了?”
女孩:“也算停,也算沒停。”
搭檔一臉困惑:“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這麼說嗎?”
女孩:“假如按照原本的那條時間線延續下去的話,在1999年的11月或者12月,就是世界末日。所以我們在延續一條新的時間線,在這條線上沒有1999年的世界末日。”
搭檔:“那原來的那條時間線呢?已經因為世界末日不存在了?”
女孩:“那條時間線會一直存在,不存在的是人類——我剛才解釋了世界末日意味著什麼。”
搭檔:“哦,對,是人類的末日……”
女孩:“我重新說一遍,請你認真聽,就能聽懂是怎麼回事兒,好嗎?”
搭檔:“好,我的確還是有點兒糊塗。”
女孩有意放慢語速:“在1999年的年底,會發生一連串的事件,那是毀滅性的、人類無法阻止的災難。不知道是誰,從1999年8月17日創造了一條新的時間線。在這條時間線上不會發生災難,整個人類就活了下來,也沒有經歷世界末日。現在,你和我正在談話都是真實的,因為我們此時此刻就存在於這條新的時間線上。這回你聽懂了?”
搭檔仔細想了幾秒鐘:“聽是聽懂了,可是你所說的這些,過於……嗯,過於奇幻,你怎麼能證明自己說的就是真的呢?”
女孩:“我就是活著的證明,因為我是'時間的維護者'之一。”
搭檔:“'時間的維護者'是什麼?”
女孩:“我們現在所處的這條新的時間線原本是不存在的,所以為了讓它延續下去,'時間的維護者'們要以自己的身體為代價讓它延續下去。”說著,她挽起袖子,露出枯瘦見骨的胳膊。
搭檔:“'時間維護者'——們?不止你一個人?”
女孩:“不止我一個,但是我不清楚有多少人,也許很多,也許就幾個人,具體人數我不是很了解。”
搭檔:“如果你們不維護呢?會發生什麼?我們都會死掉?還是停在原地不能動了?”
女孩:“不。假如這條時間線因為沒有維護而終止,人類會重新跳回到1999年8月17日的新時間線起始點,3個月後,就是世界末日。”
搭檔:“你不是說在那條時間線上世界末日已經發生了嗎?”
女孩耐心地向他說明:“對,但是我說了,我們會跳回到原本時間線的1999年8月17日的時間點上,因為那個點是現在這條線的初始點。所以,假如當下的這條時間線不存在了,現在的一切會回到我們現在身處的新時間線初始點,而不是直接跨越到原本那條線的同等位置。”
搭檔想了一下,飛快地在本子上畫了一張圖,並且按照女孩所說的標註上說明和弧線,然後舉起來給她看:“是這樣嗎?”
女孩點點頭:“就是這樣。”
搭檔看了看自己在本子上畫的後接著問女孩:“也就是說,你們為了不讓人類遭受滅頂之災,在維護著這條新線,對吧?”
女孩:“對。”
搭檔:“那,現在我們身處的這條時間線不是你創造的吧?”
女孩:“不是。”
搭檔:“你也不知道是誰創造的,對吧?”
女孩:“對。”
搭檔:“好,現在我不能理解的是:我們身處的這條線的創造者是從1999年8月17日開始改變這一切的,但是你說過,末日將發生在1999年的年底。那麼,他是怎麼知道的呢?畢竟那還沒發生,對不對?”
女孩:“這個我也不清楚。”
搭檔皺著眉看著女孩:“你是從那個起始點開始維護時間的嗎?”
女孩:“不是。”
搭檔:“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女孩:“去年年中。”
搭檔:“也就是說你參與維護時間一年多了?”
女孩:“對。”
搭檔:“那你是怎麼開始的呢?”
女孩:“是一個前任時間維護者告訴我的。”
搭檔:“男的女的?”
女孩:“男的。”
搭檔:“他人呢?”
女孩:“可能已經死了。”
搭檔:“呃……是你認識的人嗎?”
女孩:“不是,之前我不認識他。”
搭檔:“可能已經死了……就是說你不清楚他死沒死是因為沒有聯繫了,對吧?”
女孩:“對,後來就沒有聯繫了。”
搭檔:“你們聯繫過多久?”
女孩:“兩三次,他告訴了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搭檔:“你就信了?”
女孩淡淡地笑了一下:“信了。”
搭檔深吸了一口氣:“好吧……你為什麼要認為他可能已經死了?”
女孩:“他維護了將近8年,身體恐怕再也經受不住了。”說著,她指了指雙腿。
搭檔:“嗯……我明白了,維護時間的代價是會讓人身體慢慢變成那個樣子,對吧?”
女孩:“是的。”
搭檔:“這麼說來,那個人應該很瘦?”
女孩:“嗯,你要看他的樣子嗎?”
搭檔愣了一下:“你是說……”
女孩回過頭看著她父親,憔悴的中年男人連忙從包裡找出一張照片,起身遞給了搭檔。
搭檔驚訝地接過照片,我也走上前去看。
照片中是女孩和一個瘦高男人的合影,兩人都是夏裝。看得出那時候女孩的四肢還是健康的。而那個男人看起來瘦得不像樣子。若不是他的衣著和神態上還算正常,我甚至會懷疑他受過禁食的虐待。照片中的兩人都沒笑,只是平靜地站在一起。
搭檔抬起頭問道:“就是這個人嗎?”
女孩點了點頭。
搭檔:“他太瘦了,我看不出年齡……那時候他多大?”
女孩眼神中透出一絲悲傷:“25歲。”
搭檔吃了一驚:“他大約在17歲左右的時候就……”
女孩:“是的。”
搭檔:“你們之後為什麼不再聯繫了?”
女孩:“他只出現在我第一次遇到他的地方,另外幾次都是我去那裡等他,後來他去的越來越少,直到不再出現……我們拍照片的時候他已經很虛弱了。”
搭檔:“即便他不再是'時間維護者'了,他的身體也恢復不過來嗎?”
女孩:“恢復不了。”
搭檔:“一旦開始,就沒有結束?”
女孩:“對,到死。”
搭檔:“……原來是單程……”
女孩顯然沒聽清:“什麼?”
搭檔:“呃……沒什麼……我想知道,他跟你說了這些之後,你為什麼相信他?”
女孩對待這個問題彷彿永遠都會用一個淡淡的笑容作回應,不作任何解釋。
搭檔想了一下:“你見過其他'時間維護者'嗎?”
女孩:“沒有。”
搭檔:“那你怎麼知道有其他人存在的?他告訴你的?”
女孩:“他的確提過,但他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而且我自己也見過記號,那不是他留下的。”
搭檔:“是什麼樣的記號?”
女孩搖了搖頭:“別問了,很簡單的,不是什麼奇怪的圖案。”
搭檔:“在什麼地方?”
女孩:“別的城市。”
搭檔:“你沒留在看到那個記號的地方等嗎?”
女孩:“等了一下午,什麼也沒等到。”
搭檔:“嗯……你是怎麼做才能維護當下這條時間線的呢?需要什麼儀式?還是其他什麼?”
女孩:“什麼都不用做,等著身體自己付出代價就好。”
搭檔:“在確定付出代價前,你怎麼知道自己就是'時間維護'者呢?”
女孩:“噩夢、幻覺,還有壓力。”
搭檔:“關於這點,我能問得詳細一些嗎?”
女孩點了一下頭。
搭檔:“先描述一下噩夢吧?還記得內容嗎?”
女孩:“都是一個類型的:夢到身體變成沙子、粉末或者水,要不就是變成煙霧消散掉。”
搭檔:“夢中的場景呢?”
女孩:“普通的生活場景。”
搭檔:“那幻覺呢?是什麼樣的?”
女孩:“時間幻覺。”
搭檔:“時間幻覺?我不明白。”
女孩:“有時候我覺得只過了一兩個小時,但是在旁人看來,我靜靜地坐在原地一整天。”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眼神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恐慌,接著又恢復到平靜如初。
搭檔望向女孩的父親,那個面容憔悴的中年人點了點頭,看來女孩說的是事實。
搭檔:“呃……這種……時間幻覺的時候多嗎?”
女孩:“據說以後會越來越多。”
搭檔皺著眉停頓了一會兒:“壓力是……”
女孩:“有那些噩夢和時間幻覺,不可能沒有壓力。”
搭檔:“好吧,我懂了……接下來催眠師會帶你到催眠室休息一下,等我們先準備,可以嗎?”
送女孩去了催眠室並安頓好後,我回到書房,此時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正在說著什麼,而搭檔邊聽邊點頭。
憔悴的中年人:“……坐在那裡一天都不會動,我嚇壞了,打急救電話,找人幫忙,可是通常一天或者半天就沒事兒了,但是她說自己只是發了一會兒呆……”
搭檔:“這種情況有多少次了?”
憔悴的中年人:“啊……大約……七八次吧?我沒數過。”
搭檔:“那個很瘦的男孩呢?您見過嗎?”
憔悴的中年人:“沒見過。”
搭檔:“您報過警嗎?”
憔悴的中年人:“半年多前報的案,但是他們說沒有證據,只有一張合影也沒法查。”
搭檔:“你女兒怎麼看這件事?”
憔悴的中年人:“她自願做維護者……”
搭檔:“您為此和她爭吵過吧?”
憔悴的中年人:“對……我曾經罵她……”
搭檔看著這位可憐的父親,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您也稍微休息會兒,等下我們給她催眠。現在我先和催眠師商量一下。”
面容憔悴的中年人去了催眠室後,搭檔關上門,抱著胳膊倚在書架上望著我。從他臉上,我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這個……有點兒離奇了,你有線索嗎?”
搭檔:“最初我以為她屬於女人生過孩子之後那種'上帝情結'——雖然她並沒生育過。直到那張照片出現……那張該死的照片把我分析的一切都推翻了。”
我:“嗯,有照片也把我嚇了一跳。”
搭檔:“對了,你見過這個圖案嗎?”說著,他拿起桌上的本子遞給我。上面畫了兩個弧面對在一起的半圓,在它們之間有一條垂直的直線。
我:“沒印象,這是什麼?”
搭檔:“這就是女孩所說的'時間維護者'的標記,回頭我得找個精通文字和符號學的人問問,可能會有線索。”
我又仔細看了一下那個圖案,的確沒有絲毫印象。
搭檔:“在跟她交談的時候,我發現一個比較可怕的問題。”
我:“例如?”
搭檔:“你注意看過她的眼神嗎?”
我:“一直在註意看,的確不一樣,而且可以大致上判斷她沒撒謊。”
搭檔:“嗯,她的眼神和態度不是炫耀,也不是痛苦,而是執著和憐憫,甚至她看自己父親的時候也是一樣……這讓我覺得很可怕。她的年紀,不該有這樣的眼神。”
我:“你的意思是她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搭檔皺著眉搖了搖頭,看得出他的思緒很雜亂。
我:“一會兒催眠的重點呢?”
搭檔沒吭聲,而是盤起腿坐到了桌子上,我知道他又要打算深度思考。於是自己一聲不響地坐在門邊的沙發上等待著。
搭檔:“時間線……末日……時間的維護者……”
我:“她是這麼說的。”
搭檔:“噩夢……沙化……變成粉末……時間的幻覺……這有含義嗎?”
我:“的確很古怪。”
搭檔:“讓我想想……偶遇……很瘦的男人……新的時間線……之後沒再出現……身體的反應……憐憫的態度……這……啊?難道……難道?!”他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我。
我站起身:“怎麼了?這麼快就出頭緒了?”
搭檔:“不,我還沒開始想,只是把線索串起來就發現咱們一直漏掉了一個可能性!真該死!”他抬起手抓著自己的頭髮。
我:“漏掉了一個可能性?我怎麼沒印象?”
搭檔抬起頭盯著我:“她會不會是被催眠了?”
我也愣住了,因為我的確沒往這個方向想。
搭檔從桌子上跳下來,在屋裡來回快速走動著:“偶遇……男人說了這些,她就信了,而且她從未解釋過為什麼信了,這應該就是了……後來又見過幾次,這其實就是為了強化暗示!”
我仔細順著他的思路回憶了一下:“呃,好像是。”
搭檔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我:“如果那很瘦的傢伙真是個催眠師的話,你從專業角度來看,他很強嗎?”
我:“這個……看女孩的狀態估計是接收暗示後神經系統或者吸收系統紊亂,自我意識已經嚴重影響到肌體……根據這一點,我猜那個人應該不僅僅有催眠能力,還精通於分析和暗示,應該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
搭檔看上去很興奮:“難道說遇到高手了?”
我:“你先別激動,我有個問題:假如真的是一個精於暗示和催眠的人幹的,那他的動機是什麼?”
搭檔抱著肩瞇著眼睛:“嗯……這是個問題,是什麼動機呢?現在看來沒有任何動機:偶遇——暗示——催眠——強化暗示——不再出現……這麼說看不出動機……”
他的自言自語提醒了我:“嗯?也對,你說得沒錯,假如我們這麼說下去,是看不到動機的。”
搭檔抬頭茫然地看著我:“什麼?”
我:“我們通過催眠來了解一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吧?”
搭檔露出笑容:“那就準備吧。”
女孩略帶一絲好奇地問:“不需要那個帶著繩子的小球嗎?”
我:“帶繩子的球?哦,你指催眠擺?不需要,那是因人而異的。有的催眠師喜歡用催眠擺,有的喜歡用水晶球,還有我這樣的——什麼都不用。”
女孩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而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膝蓋。
“……現在閉上你的眼睛,按照我剛剛告訴你的,放鬆身體……對,很好。”
“……你的眼皮越來越沉……感覺到身體也越來越重……”
“……你的身體幾乎完全陷到沙發里去了……”
“……你能感覺到無比的平靜……”
“……你的感覺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當你慢慢沉到下面的時候,你可以自由地漂浮……”
“……你看到了一個發光的洞口……”
“……你不由自主地飄向那裡……”
“……當我數到'1'的時候,你會穿過發光的洞口,回到第一次遇見'時間維護者'的那天……”
“你作好準備了嗎?”
女孩的回答緩慢而低沉:“……是……是的……”
“3……”
“2……”
“1……”
“你,已經回到那一天了。”
“告訴我,你正在做什麼?”
我想看看女孩身後的搭檔有沒有什麼提示,結果發現他把腿盤在椅子上,雙肘撐住膝蓋,指關節托著下巴,緊皺著眉。
看樣子他打算捕捉到所有細節。
女孩:“我……我在去朋友家的路上……”
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女孩:“是的……”
我:“有陌生人跟你打招呼嗎?”
女孩:“是的……”
我:“他很瘦嗎?”
女孩:“是的……”
我:“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女孩:“他……讓我幫助他……”
我:“他需要幫助嗎?”
女孩:“是的……他要我幫忙把一個箱子扶住……然後他把箱子捆在自行車後座上……”
我:“你去幫他了嗎?”
女孩:“是的……”
我:“然後發生了什麼?”
女孩:“他……看著我……”她的身體開始輕微地抽搐。
我瞟了一眼搭檔,他此時像是睡著了一樣閉著眼睛。
我:“然後發生了什麼?”
女孩:“好像……好像出了奇怪的事……”
我:“什麼奇怪的事?”
女孩抬起頭,閉著眼睛做出四下張望的樣子。
我:“你看到了什麼?”
女孩:“……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
我:“怎麼靜止的?”
女孩:“都……都不動了……只有……我們兩個能動……”
我:“是他做的嗎?”
女孩:“是的……他讓我不要怕……他說……他說他是'時間的維護者'……”接著,女孩把曾經跟我們描述的關於世界末日以及時間線那些全部說了一遍。
我:“你相信他所說的嗎?”
女孩:“是的……”
我略微停頓了一會兒,想了想:“他是要你作決定嗎?”
女孩:“是的……”
我:“是當場作決定嗎?”
女孩:“不是……他要我回去考慮一下……”
我:“接下來你會跳躍到第二次見到這個人的那天,並且回憶起當時的一切。你能做到嗎?”
女孩:“能……”
我耐心地等了幾分鐘:“現在可以了嗎?”
女孩:“可……可以了……”
我:“告訴我第二次見到他發生了什麼?”
女孩:“他……他告訴了我很多……維護者……時間線……意義……還有,還有……”
我:“還有什麼?”
女孩突然陷入到一種身體無法自製的狀態——每隔幾秒鐘就會瘋狂而快速地擺動著自己的頭,幅度並不大,但是極快。我從未見過這麼恐怖的場景。
我:“鎮定,鎮定下來……”
女孩完全不接受我的指令,而是依舊做出那種令人恐懼的動作。看樣子必須馬上結束催眠,這時搭檔站起身對我點了點頭。
我加快語速:“當我數到'3'的時候,你就會從催眠狀態中醒來,並且忘掉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同時回到催眠前的狀態。”
當我就要進行喚醒計數的時候,突然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思考片刻後,我衝上去盡力扶住女孩那瘋狂擺動的頭部大聲問:“第二次和他是在什麼地方見面的?”
混亂中,女孩還是接收了這句提問:“咖啡……店。”
“1!”我幾乎是對她喊出來的。
“2!”看上去提高音量的確有效,她頭的擺動輕微了許多。
“3。”她完全靜止了下來,軟軟地靠在沙發上,睜開眼。
我鬆了一口氣。
這時搭檔對著我身後擺了擺手,我回頭,看到女孩的父親已經從催眠室隔壁的觀察室衝了進來。
搭檔:“放心吧,沒事兒。”
女孩的父親似乎要說什麼,但只是張了張嘴就關上玻璃門,站在門後望著我們,表情很緊張。
“沒事兒……”我說不清這句是安慰他的還是在安慰自己。
當我轉回頭想看看女孩的狀態時,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身前了,並且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
“啊!”我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與此同時,女孩突然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怎麼了?真的沒事兒嗎?”說著,女孩的父親又透過玻璃門關切地望了一眼躺在沙發上的女孩。
搭檔:“目前為止她很好。”
女孩父親:“可是剛才她……”
搭檔並沒回答他,而是看著我:“剛才那是反催眠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是的,應該是某種強暗示造成的。”
搭檔:“你有辦法嗎?”
我搖搖頭:“沒有,除非我知道那個結束暗示的指令。”
搭檔:“猜不出嗎?”
我:“怎麼可能!那結束指令也許是一個動作,也許是一句話、一個詞,甚至還有可能是一個行為,你覺得我有可能猜出嗎?”
搭檔想了想:“那,能通過分析慢慢推測出範圍嗎?”
我:“有可能……不過這已經遠遠超越我所掌握的專業領域了。”
女孩父親略帶驚恐地看著我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女兒到底怎麼了?”
搭檔:“嗯……這麼說吧,你女兒被那個很瘦的男人催眠了,而且目前來看是非善意的。”
女孩父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搭檔:“這也是我們想知道的,現在我們看不出任何動機和目的。”說著,他抬起頭看了看我,“通過剛才催眠師所問的最後一句,基本確定她是被催眠以及強暗示過。”
女孩父親:“……什麼?”
搭檔:“她說過,每次都是和那個很瘦的人在同一個地方見面,對吧?剛才催眠師問的最後一句話是'第二次你們在什麼地方見面的?',你女兒說是在咖啡店。這不是她記憶的錯誤,而是因為對方讓她以為身處於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但實際上不是。由此可見,她第二次和那個男人見面已經是被催眠的結果。”
女孩父親:“你們能救她吧?求求你們……”
搭檔打斷他:“您先鎮定下來。這樣,您留在這裡看著她,讓我們倆商量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行嗎?”
搭檔關上書房門,一屁股坐到門邊的小沙發上:“那傢伙用的是目視引導法吧?”
我:“嗯。”
搭檔:“你能這麼做嗎?”
我:“特定環境下也許可以,例如催眠室,在戶外估計我不行。”
搭檔:“為什麼?”
我:“戶外嘈雜,而且人在戶外還容易有警惕性,在這種情況下讓對方交出意識主導很難。”
搭檔點點頭:“嗯……那,能通過目視引導法進行注視催眠的人多嗎?”
我想了一下:“據我所知,催眠師這行里能在那種環境下做到的人不超過10個。”
搭檔:“都是年齡很大的老頭子,是吧?”
我:“對。”
搭檔:“這麼說沒一個符合特徵的?”
我:“給女孩實施催眠的人應該不是從事這行的。”
搭檔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嗯。你能用催眠的方法,暗示並且覆蓋住女孩原本接收的暗示和催眠效果嗎?”
我:“可以,但是治標不治本,而且搞不好還會發生思維或者行為紊亂,那時候麻煩就大了。”
搭檔仔細考慮著什麼。
我:“要我說還是用笨方法吧,咱倆在業內查一下,還有沒有這種情況,然後再問所有能問的人,看看誰有辦法,哪怕能提供減緩的途徑都成。”
搭檔:“嗯,也只能這麼做了……她被不良暗示影響了這麼久,再加上一年多長期的自我暗示,想一下子解決的確不太可能……而且照現在的情況看,時間拖得越久她的身體狀況越差。”
我:“你有人選嗎?”
“有……但是……”搭檔一臉糾結的表情看著我。
我知道他想起了誰:“你不是要找你老師吧?”
搭檔:“呃……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人選,沒人比他更精通心理暗示。”
我:“嗯,他已經算是這行里活著的傳說了……可是……你不怕被他罵?”
搭檔做出一個可憐的表情:“怕……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試試看,我猜他不會拒絕的。”
我:“你打算怎麼跟他作鋪墊?”
搭檔:“鋪墊?不鋪墊,反正都要挨罵,索性明天直接帶這對父女倆去找他。”
我:“我們跟著他分析?正好我想多接觸他。”
搭檔:“你以為他會讓咱倆跟著分析?那是不可能的,他有自己的小團隊。就把人暫時交給他好了,我相信他肯定有辦法的。”
雖然看上去他說這些的時候很鎮定,但是他眼神裡流露出的是畏懼。
第二天。
我們回來後已經是中午,進了門搭檔一直在嚷餓,然後忙於找電話訂餐——其實,他每當精神高度緊張之後就會有飢餓感,我很清楚這點。
看著他掛了電話後,我問:“我真想知道他打算怎麼做。”
搭檔:“誰?我那個脾氣古怪的老師?我也想知道,但是我不敢問。”
我:“要不過幾天你打個電話給他?”
搭檔:“呃……這個……他今天心情算是好的,沒怎麼罵我,等過幾天我打電話的時候可就沒譜了……”
我:“你也有怕的人。”
搭檔起身去接水:“我也是人好麼?又不是孫猴子,就算是孫猴子也怕菩提老祖……對了,你說,那個很瘦的傢伙會不會是什麼邪教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確很厲害。”
搭檔:“嗯,他讓我想起了'惡魔耳語'。”
我:“什麼耳語?哦,你是說原來歐洲那個?”
搭檔:“對。”
我:“我有一點兒印象,具體是怎麼回事兒來著?”
搭檔:“19世紀,歐洲有個人利用催眠犯罪,他只要俯在對方耳邊低語幾句,無論是誰都可以被他催眠。所以當時的警方和媒體給了他一個綽號'惡魔耳語者'。”
我:“後來抓到了嗎?”
搭檔:“沒,但是行踪不明,也沒再犯案。其實,只有將近10起案件記錄。”
我:“據說?”
搭檔:“不,明確記錄。”
我:“那他會不會是逆向消除掉了對方的記憶?所以沒有更多記錄?”
搭檔:“這我不清楚,你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些專業領域的知識。有那種可能嗎?”
我想了想:“嗯……不分場合的話,比較難……”
搭檔:“昨天這個情況,細想的話我會有點兒不寒而栗。”
我:“你指那個傢伙的本事?”
搭檔:“不止這點。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咱們已經在業內問了一圈了,沒有近似的事件發生,對吧?這樣說起來的話,就只是這一例,但奇怪的是卻沒有明顯動機和目的。”
我:“嗯……然後?”
搭檔:“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了。”
我:“是什麼?”
搭檔:“你想想看,那個傢伙編造出'時間線'那麼科幻電影式的一個故事——什麼'時間維護者'啊,世界末日啊,然後通過催眠讓對方接受,並且還為此設置了反催眠暗示,防止解除暗示……這麼花心血的一個情況,他因此而受益嗎?看不到,對吧?所以問題出來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認為那傢伙的唯一目的就是:嘗試一下自己的催眠能力,他也很想看看效果到底有多強,所以他虛構了一個很複雜的情節。”
我:“你的意思是,他也是第一次嘗試目視引導催眠嗎?”
搭檔:“是的,而且我猜後來他雖然不出現在女孩面前,應該還是跟踪了她一段時間。”
我:“想看看效果如何嗎?”
搭檔:“是這樣,當他確定自己的催眠和暗示很成功後,應該就會策劃更大的事情了,並且肯定會因此獲得某種自己想得到的。”
我:“誕生了一個新的'惡魔耳語者'……那,這個女孩……”
搭檔喝下一口水:“只是試驗品……”
我:“試驗品……”
搭檔彷彿是在自言自語:“那個傢伙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呢?他到底要用催眠做什麼呢?真想和他聊聊……”
我:“你是想和他交鋒嗎?”
搭檔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武俠小說或者偵探小說看多了吧?我只是想知道,掌控別人靈魂究竟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