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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1 暴君

催眠師手記 高铭 10588 2018-03-18
“這兒可以抽菸吧?”中年男人說著,從口袋裡掏出煙盒。 我看了一眼搭檔,他搖了搖頭:“抱歉,不可以。”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訕訕地收起煙盒,用手捋了捋略帶花白的短髮:“好吧,那我忍忍。” 我:“您剛才說要找催眠師,對吧?我就是,請問您有什麼事?” 中年男人飛速打量了下我:“有沒有辦法在一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他進行催眠?” 我:“不知情?你是指心理暗示?” 中年男人:“不,我是指催眠,就是什麼都能問出來那種。” 我:“呃,據我所知,沒有那種可能性。”由於不清楚他這麼問的動機,所以我撒了謊。 中年男人:“小說和電影裡面那些都是假的?” 我:“嗯,基本都是杜撰的,沒那麼神奇。” “你要做什麼?”搭檔在旁邊插了一句。

中年男人:“我懷疑……我懷疑我兒子不是自己的。” 搭檔:“你認為你太太對你不忠?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她催眠,問個清楚?” 中年男人:“嗯,差不多是那樣吧……” 搭檔:“你需要的是遺傳學DNA鑑定,而不是找我們。”說完,他恢復到平時那個漫不經心的表情,並且直起腰,看樣子打算送客。 中年男人:“已經鑑定過了,基因顯示99%吻合。” 我:“哦?那你為什麼還要……” 中年男人:“親子鑑定不是100%準確的,那個有誤差,我問過。”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假如不是你的孩子,基因吻合率連5%都沒有吧?” 中年男人:“這個數字不確定對不對?也就是說,也有可能不是我的孩子的吻合率很高對不對?”

我:“理論上……” 中年男人不耐煩地打斷我:“別跟我說什麼理論,我需要100%確定。” “我明白了,您要求的是萬無一失是嗎?”搭檔露出了他好奇時才會有的、難以察覺的笑容,“有意思!” 男人回過頭也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我的搭檔:“你也是催眠師?” 搭檔向他伸出手,咧開嘴笑了:“不,我是心理分析師。” 我:“……明顯問題在他身上,而不是他老婆。” 搭檔:“對啊,我跟他先聊聊看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 我:“我可要提醒你,他的目的是來給自己老婆催眠,你跟他聊再多也沒一分錢可拿。” 搭檔:“他會付錢的。” 我:“這麼說,你的意思是等他抽煙回來,你帶他去書房,然後花上一點兒時間探究到他的心理問題,接著告訴他:'你太太不需要催眠,其實是你有問題。'最後他付錢給你,是這樣吧?”

搭檔的表情看上去很純潔:“就是這樣。” 我:“說好啊,目前這種情況我可幫不上你!” 搭檔笑了:“真的?” 我:“我沒打算逗你笑,那個傢伙看上去有些粗魯,還狂妄,我只是在提醒你。” 搭檔保持著他的笑容:“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內心極為脆弱和膽怯。” 我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沒辦法讓這只好奇的“人形雄性貓科動物”回心轉意了。 中年男人推門進來了。 他坐在桌子前環視了一下書房:“為什麼要先問我問題?” 搭檔:“這是有必要的,我們需要了解到足夠多信息,才可以判斷能不能答應你的要求。難道我們先去找你太太問?這樣恐怕不是你想要的吧?” 中年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了下頭:“嗯,好吧,你要知道什麼?”

搭檔故意慢條斯理地打開筆記本,從口袋裡抽出鋼筆,抬起頭:“請問,您和您太太結婚多少年了?” 中年男人:“12年。” 搭檔:“您和您太太的年齡呢?” 中年男人:“我43,她40,孩子9歲。” 搭檔:“哦……您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中年男人:“民航機長。” 搭檔:“平時工作壓力很大?” 中年男人揚了下眉:“幾百號人的安全在我手裡,每次拿到旅客名單我都覺得很沉重……你肯定坐過飛機,但是你沒法理解那種感受的。” 搭檔點了點頭:“可以想像一點兒。” 中年男人:“你想像不到的……不過,我並不是因為工作壓力才懷疑我老婆的,這點你要知道,我不是那種疑神疑鬼或者胡亂發洩的人。” 搭檔:“沒問題,放心,我的職業也不允許我事先作假設。”

中年男人:“嗯,你繼續問。” 搭檔:“你太太有過實質上的不忠行為,還是僅僅是你懷疑?” 中年男人:“我懷疑。” 搭檔:“你為此做過什麼嗎?我是指僱人跟踪她。這點您必須如實回答我,很重要。” 中年男人皺緊眉盯著搭檔:“我的確找過。” 搭檔:“跟踪了多久?” 中年男人:“兩個月。” 搭檔:“什麼都沒發現,對吧?” 中年男人:“對,你怎麼知道?” 搭檔:“如果發現了,您肯定就不用找我們了。” 中年男人:“喔……也是……” 搭檔:“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中年男人:“一年半以前。” 搭檔:“您太太是全職主婦吧?” 中年男人:“對。你怎麼又知道?” 搭檔:“您看,您的職業收入肯定不俗,養家綽綽有餘,從對太太的關注上來看,您應該不大可能讓她有太多接觸到別的男人的機會。這麼推論的話,我覺得您是不會讓她去工作的。”

中年男人略帶詫異地看著搭檔:“嗯?你還是挺厲害的……” 搭檔:“謝謝,這是我的職業。假如把我放到您所工作的飛機駕駛艙,看著滿眼奇怪的開關和指示燈,我肯定不知所措,更別提遇到亂流一類的臨時情況該怎麼處理了。但是您就能嫻熟地操作,對不對?我會認為您非常了不起,您會對此不以為然,因為那是您的職業。” 搭檔這兩句不著痕蹟的馬屁令中年男人很受用,他臉上那緊繃著的肌肉開始鬆弛下來:“也是,就是乾這行的。看來開始我有點兒小看你了,你還挺專業……不過,其實現在駕駛飛機沒那麼多麻煩,一般的亂流可以不用去管,有自動駕駛,電腦能自己處理並保持穩定,我們只要關注數據就成,這時候亂動操作桿爭奪駕駛權反而會出事兒,搞不好會海豚式跳躍……”他的賣弄證明他已經開始放鬆了思維警戒。

搭檔:“您看,這就是專業知識……好吧,我們把話題轉回來,您為什麼要懷疑您太太呢?有依據,還是有什麼跡象?” 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嗯……這個……干我們這行的經常不在家,很多時候都在外面滿天飛,老婆出軌的現象……其實挺多的……雖然我沒發現她有什麼,可是我總得提防著點兒……”任何人都能聽出他所謂的理由其實不是理由。 搭檔:“那麼,既然是這樣,我們把問題問得更直接一點兒吧,您兒子長得和您像嗎?” 中年男人:“他像我太太更多……” 搭檔:“不不,我的問題是,和您長得像嗎?” 中年男人顯得有些遲疑:“嗯……性格上……” 搭檔停下筆,看著他的眼睛,又耐心重複了一次:“長相,我說的是長相。”

中年男人:“哦……耳朵和……下巴像……” 搭檔:“很像?” 中年男人:“……很像。” 搭檔故意放慢語氣:“其實,您應該能確認您兒子是自己的,對吧?” 中年男人沒吭聲,緊緊地抿著嘴唇。 搭檔:“這點您不需要作什麼鑑定就能確認,對嗎?” 中年男人滑動著喉結,咽了下口水:“雖然是這麼說,但是……但是我覺得這不能確定她沒出軌過。” 搭檔的表情變得很嚴肅:“您是不是有別的想法?我指的是您懷疑太太不忠這件事兒。” 看著中年男人陰晴不定的面部表情,我也好奇了起來,我很想知道這個看上去粗魯的傢伙到底存在什麼樣的問題。 而此時他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搭檔小心而謹慎地強調著自己同談話者之間的信任關係:“就像您看到的,有些方面相對來說我還是比較專業的,並且我可以保證自己不會逾越職業道德線,對您今天所說的一切,包括隱私,我的態度就如同您盡力對機上所有乘客負責的態度一樣。這點上,您能相信我嗎?”

中年男人盯著搭檔的眼睛,點了點頭。 搭檔:“好,那麼,下面我問一些問題,您必須如實回答我,您能做到嗎?” 中年男人依舊沉默著點了點頭。 搭檔:“您,對您太太有過不忠行為,對嗎?” 中年男人:“從沒有過。” 搭檔:“有沒有過誘惑?” 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得意:“當然,我們這行收入比較好,那種誘惑太多了,我身邊沒幾個人能把持住的。” 搭檔:“這種事情您聽過或者見過不少吧?” 中年男人:“對。” 搭檔:“您太太曾經是空姐?” 中年男人:“對。” 搭檔:“家里大小一切從來都是您做主,對吧?”從搭檔的細微表情能看出,前面幾句似乎都是為了這個問題而鋪墊,不過我並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有什麼特殊意義。

中年男人:“嗯,基本都是我說了算。” 搭檔:“最近幾年是不是有些變化了?” 這時那位機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嗯……這個……也正常,我經常不在家,所以兒子的……那些事情,我也就交給她處理了,畢竟我比較忙,還得養家……嗯……所以……” 搭檔:“對對,其實你的壓力更大。”我留意到他不再使用敬語。這意味著他開始進一步掌握話語和身份的主導地位。也許有人會對此不以為然,但是作為一個催眠師,我可以證明:這很重要,非常重要。 中年男人:“就是……好多事情我顧不過來……” 搭檔:“你開始把一些事情交給她作決定是從有了孩子之後,還是最近幾年?” 中年男人:“最近幾年,孩子上學之後。” 搭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那麼,她處理得還好嗎?” 中年男人:“嗯,還算……可以吧,她本身事情也不多。” 搭檔:“那……能形容一下你太太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中年男人想了想:“總的來說,她算是性格溫和的那類人。但是有一點兒不好,有什麼事不愛說,經常是我追問才說。” 搭檔:“這樣不是很好嗎?比那些喋喋不休的女人強太多了。” 中年男人輕點了下頭:“嗯,我是很討厭那種說起來沒完沒了的女人。不過我老婆也太……但她的確強過那些嘮嘮叨叨、沒完沒了的女人。” 搭檔笑了笑:“她很漂亮吧?” 中年男人摸著自己那頭略顯花白的短髮:“嘿嘿,別人都這麼說……” 搭檔話鋒一轉:“假如,我是說假如,她真的對你不忠,你會選擇跟她分開嗎?” 很顯然,這個問題出乎中年男人的意料,他愣住了:“你認為她真的有外遇?” 搭檔:“剛剛我是說'假如'。” 中年男人:“嗯……我……”看起來,他似乎並沒認真想過這件事。 搭檔:“你帶孩子做DNA檢測,她並不知道吧?” 中年男人:“不知道……” 搭檔:“你也囑咐兒子不要說,對嗎?” 中年男人:“嗯……” 搭檔抬手看了下表:“要不要抽根煙休息一下?” 中年男人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好好,我去外面抽根煙。” 聽著他出門後,我轉過頭問搭檔:“你費了半天勁兒才掌握了主導權,怎麼不乘勝追擊?” 搭檔用手指緩慢地輪流敲著桌面:“沒關係,門已經打開了,我有把握……不過,目前看這個成因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覺得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我:“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搭檔皺著眉:“深層原因還不知道,先說表面的吧。他懷疑太太不忠其實就是沒事找茬儿……你別笑,我是認真說的。因為他曾經是家裡一切事物的決策者,但是有了孩子之後,他發現老婆的主導地位突然提高了很多,所以他的男權心理開始不平衡……” 我:“你是想說他有'王座心理'?” 搭檔:“嗯,坐在王座上的人,不容他人挑戰自己的地位。” 我:“這麼簡單?” 搭檔皺著眉搖了搖頭:“沒那麼簡單,有問題。” 我:“例如?” 搭檔:“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男人普遍都有王座心理,這正常,但是他的表現過於強烈。想想看,為了保證王座,他甚至不惜用破壞性的假設去詆毀自己的假想敵,但那個假想敵是他太太,他的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出了常人的王座心理……用極端來形容不為過吧?” 我:“呃……是很過分……超出的尺度有點兒大。” 搭檔:“所以說,我覺得還沒真正捕捉到問題的根源。” 我:“那接下來怎麼辦?繼續聊?” 搭檔:“嗯,再給我一點兒時間,我希望能捕捉到他心理扭曲的成因。” 我:“需要催眠嗎?” 搭檔:“不知道,現在什麼都不能確定。”他皺著眉摸了摸額頭,“我打算先把他的問題挑明,這樣最節省時間。” 我:“你有把握麼?” 搭檔抬起頭看著我:“最多一半。” 幾分鐘後,中年男人帶著一身煙味從外面回來了。 坐下後,他對我們笑了笑:“我們這行平時壓力大,有時候抽煙緩解一下情緒。”他看上去比最初進門的時候友善了許多。 搭檔:“理解,很正常。咱們繼續?” 中年男人:“好,繼續吧。” 搭檔:“你看,我們也聊了這麼久了,那麼接下來我會告訴你一些通過分析所了解到的問題,只有當我們雙方都確定這些問題後,我們才可以繼續談下去,你要聽嗎?” 中年男人很認真地點了下頭。 搭檔:“好,我來告訴你一些事情吧。最初來的時候,你質疑孩子不是你的,但是接下來也承認孩子還是有像你的地方,加上之前的DNA檢測,實際上孩子就是你自己的。對於這一點,你自己非常清楚。你僱人跟踪太太也並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對吧?更進一步的,我認為你甚至很有可能查過你太太的電話賬單和短信記錄。我猜,依舊沒有跡象表明她對你不忠。這一點你可以不作答复,讓我接著說下去,既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你太太有不忠行為,那麼問題就出來了,為什麼你會有'太太不忠'這種疑惑呢?這是關鍵點。剛剛就在你出去抽煙的時候,通過分析我們認為問題出在你的身上。”說到這兒,他故意放慢語速,“你的所作所為,只是在用這種方式來轉移某種壓力,雖然目前還無法確定壓力的真正根源,但我大體上能確定它不是來自於工作——我相信你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並且對此非常自豪——這就確定了壓力是來自於別的地方。因此,接下來我將問的問題針對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太太。假如,你能認同並且接受,我們就繼續談下去;要是你決定逃避這個問題,那麼談話就到這裡了,我們不會收取你一分錢,同時還能保證你今天和我們所聊的一切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他故意停頓了幾秒鐘,“另外,還有一點我要強調:我不是在用什麼活見鬼的激將法,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問題,這需要你自己來面對,而不是別人。” 中年男人避開搭檔的目光,略帶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他似乎在考慮。 搭檔:“從你剛才的態度就能看出,你並不希望真的和太太之間有裂痕,可是目前你的行為和你所期望的卻正相反。我只是想提醒你:繼續這樣下去,你很可能會令自己的婚姻變得很不穩定甚至真的產生裂痕,而且……而且那是不可彌補的。你當下的行為,必定會影響到你的未來,所以我希望你對我剛剛說的那些能慎重考慮下。” 聽得出,搭檔這番言辭充分利用了中年男人的責任心和肩負感,目的是讓他徹底打開防線。這麼做看上去有點兒冒險,但我必須承認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中年男人低著頭靜靜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我那個狡猾的搭檔此時正平靜地等待著。 過了好一陣兒,中年男人抬起頭:“我想好了。”他停了足足有半分鐘,“我們繼續。” 搭檔點了點頭:“您的確是一個能對自己負責的人。好吧,下面的問題我還是希望您能如實回答,因為這很重要。”這傢伙又在耍語言花招——用敬語來肯定並且鼓勵。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你問吧,否則我自己也整天疑神疑鬼的,還莫名其妙發脾氣。很累。” 搭檔:“OK,讓我們繼續,這是你第一次婚姻?” 中年男人:“對。” 搭檔:“你和你太太婚前的感情穩定嗎?” 中年男人:“很穩定,一步一步來的。” 搭檔:“在認識你太太之前,你有過女友吧?為此受過什麼挫折嗎?” 中年男人認真想了一會兒:“沒有什麼大的挫折,因為我對這種事兒很謹慎,不是亂來的人。” 搭檔:“沒發生過女友背叛這類的事情?” 中年男人表情很坦然:“從未有過,我說過我很謹慎,或者說我特別挑剔,對輕浮的女人沒興趣。” 搭檔:“你和太太婚後有過婚姻危機嗎?” 中年男人:“沒有,我剛才說了,她是那種性格比較溫和的人……呃……小爭吵不算吧?” 搭檔:“當然不算。那麼……你的家庭環境,是正常的嗎?不是單親家庭吧?” 中年男人:“不是。” 搭檔:“方便說下你的父母嗎?” 中年男人略微遲疑了一下:“呃……我爸就是那種普通的小科員,一輩子平平靜靜的。我媽……也差不多。” 看來問題在這裡,我們都捕捉到了。 搭檔依舊不動聲色:“那,先說說您父親吧?可以嗎?” 中年男人:“嗯,我爸性格上比較文弱,一輩子都是與世無爭,不招災不惹事兒那種人。非常簡單,非常普通。” 搭檔專注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變化:“除了這些,有沒有讓你印象深刻的事?關於你父親。” 中年男人:“嗯……沒什麼特殊的,都是很平常的生活瑣事。” 搭檔顯得有些失望:“那,能說一下您的母親嗎?” 中年男人的表情變化有些微妙:“我媽……她吧……稍微強勢了一點兒,畢竟我爸那種性格……我是說家裡總得有個人擔著事兒……” 搭檔:“她工作方面呢?很優秀嗎?” 中年男人微微點了點頭:“嗯,做得很好,她比我爸有野心,所以家裡的大大小小事兒都是她說了算。” 搭檔:“那,關於您母親有什麼對您來說印象深刻的事兒嗎?” 這時,中年男人開始閃爍其詞:“她……那個……也就是家裡那些事兒,總的來說她脾氣比較急,所以也就是生活上正常的磕磕絆絆,沒有什麼特別印象深刻的。” 搭檔:“她決定著您家裡所有的決策吧?” 中年男人:“對。” 搭檔:“包括對您?” 中年男人:“你指的是什麼?” 搭檔:“例如上學、就業和婚姻方面。” 中年男人:“對。” 搭檔:“但是你並沒聽她的,對嗎?” 中年男人表情異常嚴肅:“小時候是沒辦法,長大後我都是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所以……有那麼一陣兒,我和我媽之間的關係很不好。” 搭檔:“你現在從事的工作,你和太太的婚姻,都是你的選擇,甚至是先斬後奏的,對嗎?” 中年男人:“可以這麼說。” 搭檔:“你父母生活在這個城市嗎?” 中年男人:“不,在老家。” 搭檔:“你常回去嗎?” 中年男人:“逢年過節才回去,平時比較忙。” 搭檔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把雙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托著下巴:“你太太和你母親之間不合,是嗎?” 中年男人躲避著搭檔的視線:“婆媳關係這種事兒……也是沒辦法……我媽什麼都想管……” 搭檔:“但是你說過,你太太比較溫和,我猜,是你很看不慣你母親對你太太和家裡事兒指手畫腳,對嗎?” 中年男人略顯不快地看了搭檔一會兒,點了點頭。 搭檔保持著身體前傾的姿勢:“現在,我重複一下剛才的問題,關於您母親,有什麼對您來說印象深刻的事兒嗎?” 中年男人的表情開始從不快慢慢轉為憤怒。他怒視著搭檔幾秒鐘後,猛地站起身破口大罵:“你他媽的就那麼喜歡打聽隱私是嗎?吃飽了撐的吧?你管得著嗎?什麼他媽的心理諮詢,我犯不著跟你說我們家的事兒!”說完,他衝出書房,從接待室拿起自己的外套,摔門而去。 我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看著搭檔:“他……怎麼反應這麼強烈?” 搭檔保持著鎮定,坐在書桌後面動都沒動:“因為我觸及到那個被他深埋的東西了。”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的對話:“你認為問題的根源在他母親那裡?” 搭檔點了點頭。 我:“到底是什麼情況?” 搭檔把雙手插在褲兜里,靠著椅背仰頭望向天花板:“我只知道一點點,更多的謎只能從這個機長本人那裡解開了。” 我:“真可惜……這個傢伙算是脾氣暴躁了,想必在家裡也是個暴君吧。” 搭檔嘆了口氣:“你錯了,他母親才是暴君。” 兩天后。 搭檔掛了電話回過頭:“送餐的說晚餐時間人太多,要咱們多等一會兒。” 我:“還等多久?” 搭檔:“他說可能30分鐘以上……”他話音未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你不是說30分鐘嗎?人家說的是30秒吧……”我邊調侃著邊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曾經摔門而去的機長——那個無端懷疑自己太太的中年男人。 我和搭檔都愣住了。 中年男人站門口顯得有些尷尬:“噢……我……是來道歉的……” 搭檔笑著點了點頭:“您客氣了,其實沒什麼。進來坐吧。” 中年男人:“那個,上次真對不住……我知道跟你們談話其實是計時收費的,我主要是為這個……”說著,他從包裡翻出錢夾。 搭檔笑了:“您不是為送錢來的,我可以肯定。” 中年男人攥著錢包,嘆了口氣:“我……好吧,你說對了。” 搭檔:“那,我們繼續上次的問題?” 中年男人表情很遲疑:“上次……嗯……你猜得沒錯,我媽她,的確是有……呃……” 搭檔收起笑容:“我什麼也沒猜,我只是根據推測問到那個問題了……這樣吧,還是由我來說好了。說得不對的地方,您來糾正。假如某個問題觸怒您了,我先道歉,然後懇請您走的時候別摔門,這樣可以嗎?”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真的很對不起,好,你說吧。” 搭檔:“通過上次的描述以及您當時的表情和語氣,我能判斷出您母親應該是一個非常強悍、非常霸道的女人。不僅僅是她工作中,生活中想必也如此。家裡的一切都是她說了算,而且不容置疑——無論她對還是錯。” 中年男人:“嗯,是這樣,我媽就是那麼一個人。” 搭檔:“您和您的父親想必對她從來都是唯命是從,甚至都沒想過要反抗。不過,後來出了一件事,讓您對您母親開始有了反抗情緒。” 中年男人緊皺著眉,盯著自己的膝蓋,點了點頭。 搭檔:“讓我猜猜看,您,目睹了她的不忠行為,是這個嗎?” 中年男人:“是的。” 搭檔:“您的父親並不知道?” 中年男人:“我從未說過。” 搭檔:“一切轉折從這裡開始的吧?” 中年男人深吸了口氣:“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的確是這樣。在我小時候,我媽對我和我爸管得非常嚴,而且家裡的大事小情都是我媽一把抓。但畢竟我媽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我上次說了,我爸性格懦弱,所以我媽比較厲害、比較霸道也算正常,畢竟家裡總得有個主心骨,這個想必你知道的。對我媽,我也從沒有想過反抗……說起來,我和我爸都很怕我媽。後來,大概在我17歲的時候,有一次我放學很早,無意中看到我媽和一個男人……呃……你能明白吧?當時給我的震撼極大。那個在我和我爸面前有絕對權威的……也就是從那之後,我開始不再順從我媽,以至於無論對錯都不會再聽她的。” 搭檔:“所以你後來的學業、事業和婚姻全部都是自己的選擇。甚至工作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跟家裡沒有任何联系,對嗎?” 中年男人:“嗯,對我來說,那件事……你可能會想像出我有多憤怒,但你肯定無法體會我有多憤怒。尤其是看到她對我爸的態度還有在家獨斷專橫那樣子的時候,我會……”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但她是我媽,而且我長得和她很像……我……我……” 搭檔:“你懷疑過你和你父親的血緣關係吧?” 中年男人:“對,懷疑過,但被我自己推翻了,因為我看過我爸年輕時候的照片,我們的身材和臉型簡直一模一樣。” 搭檔:“你母親對不忠事件解釋過什麼嗎?” 中年男人:“解釋過,但是……畢竟我親眼看到了。” 搭檔:“你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中年男人:“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兒。” 搭檔凝重地看著他,輕嘆了口氣:“……難為你了,憋了半輩子……” 中年男人低著頭擺弄著手裡的錢夾:“那天從你們這兒走後,我想了好多,也大體上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兒了。” 搭檔笑了笑:“你得承認,自己懷疑太太不忠根本就是莫須有。” 中年男人:“對……其實,我只是不喜歡強勢的女人,因為那很容易讓我想到我媽……孩子上學後,因為工作忙,不在家的時候也多,所以每當要處理孩子的問題的時候,我經常說不上話,都是我老婆作決定……遇到這種情況每次……我會覺得很不安,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會很火,莫名其妙發脾氣……” 搭檔:“那,要我來幫你梳理一下整個心理過程嗎?” 中年男人想了一下:“好吧。” 搭檔:“你的母親曾經在你和你父親面前是至高無上的,但是目睹了那件事之後,你對此的看法改變了。而且在潛意識中,你也多多少少有責怪父親的念頭——'如果不是你這麼懦弱,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所以在你後來的成長中,你都會刻意強迫自己要強勢、要蠻橫,甚至不惜成為你母親那樣的暴君……這一切就是起源於:你不希望成為自己父親那樣的人。”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搭檔:“咱們把幾點分別說一下:你說過自己討厭水性楊花的女人,這是來自於你對母親行為的厭惡;你無端懷疑孩子不是自己的,即便在做了DNA鑑定之後也一樣,其實那是來自於你懷疑過和父親有無血緣關係;而你對另一半的選擇也是延續對自己母親的排斥——你太太的溫婉,徹底相反於你母親的性格……你想過沒,其實,你內心深處幾乎是時時刻刻在指責你的母親。更進一步說,你對自己現在從事的工作很滿意其實也是同樣在指責她。” 中年男人:“嗯……多少有點兒……” 搭檔:“真的是'有點兒'?據我所知,在飛機上,機長的權力是至高無上的,對吧?你也提過,你拿到乘客名單的時候會有很強烈的責任感,很沉重,這實際上就是你在用另一種方式說'我會對這些人負責,而不是像她那樣做出不負責任的事'。” 中年男人:“的確是,有時候攥著乘客名單我都會直接想起我媽,但是原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搭檔:“嗯,我們再把話題回到你的行為上來。我相信你太太是溫柔賢惠類型的,在處理家政上基本都會徵求你的意見然後執行。不過,隨著孩子長大、上學,很多時候她也就等不及你進行決策,她必須自己面對、自己處理,同時你很清楚這是必需的。最開始那一段時間還好,不過,隨著她在家庭生活中決策的比例越來越大,這讓你聯想到了你母親,所以你開始不安,並且很直接地把'家庭決策主導地位'和'不忠'聯繫到一起——你害怕太太成為你母親那樣的人;你害怕你母親曾經的暴君性格;你害怕自己成為你父親那樣的男人。你開始懷疑、猜疑,甚至有所行動……是這樣吧?” 中年男人低著頭:“你……說得很對……” 搭檔:“但是你的懷疑畢竟是懷疑,你僱人跟踪、調查你太太的電話和短信記錄,甚至偷偷背著她帶孩子去做親子鑑定,這一切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可是,越是這樣,你越是不安。因為,你想到了父親至今對母親的不忠行為都絲毫沒有察覺的事實,你非常非常害怕自己是這種情況,所以,今天你才會回到這兒,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 中年男人一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面色沉重。 搭檔把語氣放得很輕緩:“但是,你要知道,即便真用你所期望的那種催眠方法,讓你太太回答完所有你想知道的,結果肯定還是一無所獲。那麼,你會就此安心了?不會再去猜疑?我們都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對吧?你依舊會猜疑,依舊會不安,並且還是依舊會企圖找到某種方法來消除自己的不安感。但你要知道,這種不安感並不是來自於你的家庭,而是來自於你的內心深處,這一切,是源於你對母親的憤怒和指責。”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久才開口:“可是……” 搭檔打斷他:“沒有'可是',你不是那種會傻到一直帶著憤怒生活下去的人吧?” 中年男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後聲音沙啞地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搭檔:“把一切都告訴你太太,包括你曾經因質疑她不忠而做過的那些事。” 中年男人:“這麼簡單?” 搭檔:“就這麼簡單。” 中年男人:“她知道以後會不會……和我……和我離婚?” 搭檔:“你太太絕對不會作那種選擇的。” 中年男人:“你……怎麼能確定?” 搭檔:“記住,不是你選擇的她,而是你們相互選擇了對方。” 中年男人愣愣地坐在沙發上,那表情就好像剛剛從夢中被叫醒一樣。 機長走後,我和搭檔各自在塑料袋裡翻找著自己的晚飯。 我:“應該給你在電台開個夜間欄目。” 搭檔撕下一塊比薩塞到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不是解決家庭糾紛那類欄目吧?” 我:“我指的就是那個。” 搭檔:“你就那麼恨我?” 我:“我確定你能大幅降低離婚率。” 搭檔:“……我不要……肯定很無聊……” 我拿起蒜蓉醬聞了聞,皺著眉扔到一邊:“你又沒試過,怎麼知道。” 搭檔:“反正都是一種情況,面對的都是一種人。” 我:“哪種人?” 搭檔:“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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