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社會心理 催眠師手記

第11章 09 見證者

催眠師手記 高铭 9317 2018-03-18
“醒過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嘴裡不知道被塞著什麼東西。我花了好一陣兒才看清自己在什麼地方——地面是灰色的水泥,更遠的地方還有方方正正的水泥柱子,似乎這是某個還沒裝修過的寫字樓樓層?我看不到身後。在我前方大約五六米遠是一排高大的落地窗,窗前站著一個人,我只能看到背影。看上去應該是個女人的背影,當時她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 “我試著掙扎了幾下,因為捆得很牢,所以我根本不能動。那個女人雖然沒回頭,但已經發覺到我醒了。她側過臉,似乎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我。逆光使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臉,不過那個側面看上去很……很漂亮。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她說,'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是假的。眼前的這一切,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些忙碌的身影,其實都不存在,他們都是假的。只是,他們並沒意識到這點而已。當然,你在我說完之前和他們是一樣的,但當我說完之後,你和那些人就不一樣了。那時候,你自然會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也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今天我所告訴你的,對你來說很重要。它將影響到你的一生。'”

某天上午,一個留著平頭的男人來到診所,說需要我的幫助。 我認識這個人,他是警察。我們送那個為了逃避罪責而出家的殺人犯投案時,就是他接待的我們,並且做了筆錄。他今天來是因為有個比較棘手的案子需要幫助——準確地說,是需要我的幫助。一個年輕女人從十幾層的樓上掉下來摔死了,而警察在女人破窗而出的那層發現了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據說當時那個男人精神恍惚,情緒也很不穩定。更重要的是:他只記得案發幾小時前自己見到過那個墜樓而死的年輕女人,其他什麼也不記得了。在經過精神鑑定後,這個現場目擊者兼重要嫌疑人有逆向思維空白症狀,也就是說,他失憶了。 警察:“催眠可以找回他失憶的那部分嗎?雖然沒有證據說明是他殺的,可是也沒法排除他的重大嫌疑。”

我:“這個我不能肯定。在見到他本人之前,我什麼都不清楚,我得確認。” 警察:“那,你願意接這單嗎?我們想知道,在那個女人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想了想:“這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搭檔出差了,我需要打個電話商量下。稍晚些我告訴你?還是明天告訴你?” 警察:“方便的話,現在就打吧。我可以等。” 於是,我打通了搭檔的電話,把大體情況跟他描述了一下。 “真可惜我不在,記得把資料都備份,我回來看。”聽上去,電話那頭的搭檔似乎對這件事兒很感興趣。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來接這個?”我在徵詢他的意見。 搭檔:“對啊,反正只需要催眠,也沒我什麼事兒。別忘了備份,我想知道結果。” 我:“好吧。”

“嗯,有什麼問題聯繫我。”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聽筒,轉過頭對警察點點頭。 “我並不明白那個女人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只是覺得很害怕,有那麼一陣兒,我甚至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當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拼圖一樣,我花了好久才從七零八落的記憶碎片中找出了線索。那些線索越來越清晰,慢慢組成了完整的畫面——我想起是怎麼回事兒了——我是指在我昏過去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這時,那個女人慢慢轉過身望向我這邊,但是我依舊看不清她的樣子,逆光讓我什麼都看不清,而且我的頭還很疼。 “'很抱歉我用了強迫性手段讓你坐在這裡聽我說這些,但是我只能這麼做。因為之前我嘗試過勸一些人來聽,並且請他們做見證人,遺憾的是,我找來的男人大多會說一些連他們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廢話。例如:生活很美好啊,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呢?你是不是失戀了?你的工作壓力很大嗎?你有孩子,有父母嗎?你想過他們的感受嗎?你要不要嘗試下新的生活?你現在缺錢嗎?是不是生活中遇到了什麼困難?你嘗試一下感情吧?我們交往好不好?這些都是男人的說法。而女人則表達得更簡單直接:你是神經病吧?或者尖叫著逃走。所以,在經過反复嘗試和失敗後,我決定用強迫性的方法來迫使一個人坐在你現在坐的位置上,耐心地聽我說清一切。'說完,那個女人聳聳肩。

“這時候我更害怕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因為我已經徹底想起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天,幾個警方的人帶著那個失憶的男人來了,我快速觀察了一下他。 他看上去大約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身高、長相都很普通,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也沒有撒謊者的那種偽裝出的鎮定或者偽裝出的焦慮。初步判斷,我認為他是真的失憶了,因為他略顯驚恐不安的眼神裡還帶著一絲困惑和希望——他很希望自己的那段空白的記憶能被找回來——假如沒有受過專業表演訓練的話,這種複雜的情緒是很難裝出來的,非常非常難。 稍微進行了一些安撫暗示後,我就開始了例行的詢問。在這之前,我反复囑咐警方的人:絕對不要打斷我和失憶者的對話,不可以抽煙,不可以發出聲音,不可以走來走去,不可以聊天——我不管他現在是不是嫌犯,既然你們讓我找回他的記憶,那麼就得聽我的。

警方的人互相看了看,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我想,我可以開始了。 我:“你能記起來的有多少?我是說那段空白之前。” 失憶者:“呃……只有一點兒……” 我:“好,那說說看你都記得什麼。” 失憶者:“那天中午我一直在忙著工作的事兒,到下午才跑出去吃午飯。因為早就過了午飯時間,所以我一個人去的,平時都是和同事一起。吃過飯回公司的路上,在一棟剛剛施工完,還沒進行內部裝修的寫字樓拐角旁,有個女人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她手裡的一大摞文件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你去幫忙了?” 失憶者:“是的,呃……看去她身材似乎很好,所以我從很遠就注意到她了……我跑過去幫她收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時發現,那些紙都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然後就不記得發生什麼了。”

我:“當時你是蹲在地上的嗎?” 失憶者:“對。” 我:“在那之後就沒一點兒印象了?” 失憶者皺著眉:“可能有一點點,但是說起來有點兒怪。” 我:“為什麼?” 失憶者:“就像是……就像是溺水那種感覺。” 我:“你指窒息感?” 失憶者:“嗯,就像在水里掙扎著似的——你不知道下一口吸到的是氣還是水……” “那個女人從窗邊走了過來,我逐漸能看清她的臉了。對,就是她,我記起來了。她非常漂亮,而且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但是當時我怕到不行,因為我想起了當我幫她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紙時,她做了什麼:她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噴霧罐子,就在我抬頭的瞬間,她把什麼東西噴到了我的臉上,接下來我就失去了意識。而醒來時,我就被捆在這裡了。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的,對於這點你也許有些懷疑,但是假如你想想看就能知道,我除了把你捆在這裡,再也沒有別的打算了。否則的話,我不會等到你醒來再跟你說這些,因為在你昏迷時,我有足夠的時間傷害你,或者把你殺掉,對嗎?所以,平靜下來聽我說吧。'那個女人蹲在我的面前,語氣就像是在說服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表情也是。 “當時我的選擇只有點頭或者搖頭,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所以我選擇點頭——我怕假如不這麼做,會激怒她。 “'很好。'她真的像是對待孩子一樣,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站起身,俯視著我,'還記得在你剛醒來時我跟你說過的嗎?我說,這個世界,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繼續點頭。 “'也許在你看來,這個世界有著諸多未知,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不知道一小時後會發生什麼,甚至無法猜測到一分鐘之後會發生什麼。你不知道樓下那些人都在想什麼,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你唯一能知道的是自己當下在想什麼。但是,你不知道自己一個小時後會想些什麼。這聽上去讓人很惱火,對嗎?我們幾乎什麼都無法控制,什麼都不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什麼都沒有把握,我們看上去就像是在迷霧中摸索著前行一樣,下一秒都是未知。'她站起身走到不遠處一根粗大的方水泥柱旁,並靠在上面,絲毫不在乎衣服被弄髒,'但是,這一切都是錯的,我們並非生活在未知中,這一切都是早就設定好的,早就被深埋了起來,早就有了方向和決定。遺憾的是,大多數人都不相信這點。'”

“那麼,”我看著失憶者的眼睛,“對於後面發生的事,你還能想起些什麼來?” 失憶者:“沒有了,我這幾天想到頭疼,但是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 我點點頭:“嗯,那就說一下你還記得的吧。” 失憶者:“我……我記得的時候,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兩隻手的拇指被什麼東西勒得很緊。”說著,他抬起雙手給我看——兩個大拇指現在的顏色還偏青,“手腕上還纏了好多膠帶——我能感覺到,因為它們弄得我的皮膚很不舒服。把我整個捆在椅子上的也是膠帶,捆得非常牢,我根本沒辦法動一點兒。後來警察來的時候,也花了好久才把我解開。” 我:“你一直是被堵著嘴的嗎?” 失憶者:“呃……對,是……我自己的襪子。” 我:“是警察把你叫醒的嗎?”

失憶者:“我說不清,好像我被捆在椅子上的時候睡著或者昏過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沒有一點兒印象。” 我:“當時你感到害怕嗎?” 失憶者:“不是害怕……說不明白是什麼感覺……原來看小說和電影的時候覺得失憶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等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說到這,他苦笑了一下,“……這並不好玩兒。” 我:“是的,失憶並不有趣。醒來之後,你還記得別的什麼嗎?” 失憶者:“我面對著一排落地窗,就是寫字樓那種很大的窗,離我大約……嗯……五六米遠吧。正對著我的那扇窗的玻璃被什麼東西砸開了,一地的小碎片兒……”他指的是現場鋼化玻璃碎片,我從警方那裡看過照片。 我:“你知道為什麼會那樣嗎?” 失憶者:“開始不知道,後來聽救我的警察說,那個女人……掉下去死了。” 我:“是她把你捆在椅子上的嗎?” 失憶者:“好像……是吧?這個我不知道。” 我:“但你為什麼說好像是呢?” 失憶者:“因為在那段記憶空白之前,我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她,所以我就覺得應該和她有關係……但我沒法確定,只是那麼覺得。” 我瞟了一眼警方的人後,點了點頭。我相信眼前這位失憶者沒撒謊,自動關聯性思維讓他有這種認知再正常不過了。 我:“還有嗎?我指感覺,當時你還有什麼感覺嗎?” 失憶者:“後面的可能你都清楚了。警察解開我之後,不知道是怎麼了,我吐得到處都是,而且渾身無力,腿軟到不能站起來,是被醫護人員放在車上推出去的。” 我點了下頭:“嗯……好吧,大體上我知道了。你先稍微休息一會兒,我們分析一下要不要催眠。” “'我們的一生,從胚胎完全成型之前,從第一個細胞開始分裂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那個瞬間,決定了我們是男人還是女人,個頭很高還是很矮,長得很醜還是很美,眼睛的顏色,頭髮的顏色,手指的長度,智商的高低,有沒有心髒病,將來會做些什麼……總之,那個瞬間決定了我們的一切,我們的所有事情都已經成為定數了,能翻盤的概率很小很小,除非是很極端的外部環境——例如發育期嚴重的營養不良會讓我們長不了原定那麼高。要是沒有極端環境的話,就不會改變早就決定好的那一切。'那個女人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對於我說的這些,你肯定不會相信,認為我只是個胡說八道的瘋女人,或者是個推銷宿命論的精神病人,對吧?但是,我很好,我也很正常,我剛剛所說的也沒有一點兒錯誤。只是很多人並不知道這個事實罷了。當然,我有足夠的證據。你要聽嗎?'她用夾著香煙的兩根手指指著我。 “除了點頭,我什麼也做不了。 “'恐怕你現在沒別的選擇。不過,我保證會用最通俗的詞彙,讓你能聽得懂。'她笑著重新回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坐在不遠處一個破舊的木頭箱子上。'你知道DNA嗎?你一定聽說過的。那基因呢?你一定也聽說過嘍?但是我猜你並不明白這兩者是什麼關係,對不對?讓我來告訴你吧,DNA指的就是那個雙螺旋,而基因包含在DNA中。這回明白了?嗯,我要說的就是基因。也許你聽說過一個說法,就是說,基因操縱著我們的一切。那個說法是對的,但是用詞有些不精準。實際上,從那個小小的胚胎成型後,基因就不再有任何活動,它不可能,也不需要操縱我們,因為我們的行為早就被基因決定了下來。你的舉手投足都已經是定數。你注定會長大,並且長成基因要你長的樣子;你注定會做出各種選擇,那是基因要你做出的選擇。你也許會很奇怪——不是說基因不是活動的嗎?是的,它們從你成型起就不再活動了,但在你還是一個小胚胎的時候,你的一切都被基因編好了程序,你只會按照設定的模式活著,不會違背它為你設定的行為準則和思維模式。聽懂了吧?我們,被牢牢地困在了一個籠子裡,哪兒也去不了。我們是聽話的提線木偶,沒有那些牽線,我們就什麼都不是。' “也許是因為嘴被堵住,也許因為她噴向我的那些不明液體的作用,也許是捆得太牢血液流動不暢,我的頭昏昏的,但是她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進去了,並且聽懂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一切很可怕。 “她扔掉手裡的香煙,看了我一會兒:'假如我沒堵著你的嘴,這時候你一定會跳起來反駁我。真的是那樣也算正常,因為,我所說的刺痛你了。'” “通過催眠能讓他想起那段空白的記憶吧?”警察問我。 我:“不見得。” 警方:“可是電影裡……” 我搖搖頭:“別信電影裡那種催眠萬能的說法,那都是瞎說的。他目前的情況是受到某種刺激後自發性的阻斷記憶,很棘手,所以我什麼都不能保證。” 警方:“那你能有多大把握?” 我:“不知道,在催眠之前,我沒法給你任何保證。因為他的情況是潛意識對這段記憶產生了排斥,而催眠所面對的就是潛意識——也就是說,他並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排斥那段記憶才產生記憶空白的。” 警方:“我聽說過一個說法,不存在真正的失憶。” 我點點頭:“對,的確是這樣。你看,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記得自己是做什麼的,記得之前,記得之後。正因如此,我才會說他是潛意識排斥所造成的刻意失憶。說白了,就是選擇性的。” 警方:“那就是說他是成心的了?” 我:“不。” 警方:“你剛才說是選擇性的……” 我:“我指的不是他意識的選擇,而是他潛意識的選擇——潛意識是無法被自己操作的,否則也不會被稱為潛意識了。” 警方:“哦,我懂了,就是他自己也沒辦法決定的,對吧?” 我:“就是這樣。所以我想再問你們,需要催眠嗎?我沒有把握能找回他的記憶。” 警方:“嗯……試試看吧?因為目前來說沒更好的辦法了。” 我:“OK。” 準備好攝像機和相對偏暗的環境後,我對失憶者做了催眠前的最後安撫暗示。這讓我用去了很長時間,因為他的緊張情緒讓他很難放鬆下來。我認為那是他的潛意識對於喚醒記憶的一種間接排斥方式。 不過,雖然耽誤了一會兒,但我還是做到了。 看著他逐漸交出意識主導權後,我鬆了口氣,開始問詢引導。 我:“你在什麼地方?” 失憶者:“……我被捆在一張椅子上……” 我:“是誰把你捆在那裡的?” 失憶者:“是……一個女人……” 我:“你看得到她嗎?” 失憶者:“是的,她就站在……落地窗前……” 我:“死了的那個女人?” 失憶者:“是的。” “'你從小到大聽說過無數個描述,描述人類的偉大之處——我們的出現,改變了這個世界,我們削平高山,製造出河流,堆砌出高大的建築,創造出輝煌的文明。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可以徹底消滅掉一個物種;如果我們願意,我們也能挽救某個即將被自然淘汰掉的生靈。我們位於食物鏈的頂點,藐視著其他生物,我們可以不因為飢餓只是因為貪婪而去殺戮,我們還可以帶著一副慈悲的表情赦免掉某個動物的死刑。我們幾乎是這個星球的神,我們創造出的東西甚至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需要。這就是你所知道的,對吧?我們是多麼了不起啊!但也正因如此,我之前所說的才會刺痛你。這麼一個偉大的物種,居然一切行為都是被操縱的?而且還是被那些渺小的、卑微的小東西?這讓人很惱火,對不對?難道說我們只是一台機器?只會執行固定的程序?難道說我們所創造出的並因此而自豪的一切只是我們的基因忠實的執行者而已?你會對此沮喪嗎?或者憤怒?或者悲哀?你會嗎?'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抱著雙肩,似乎在俯視著窗外。 “我很想嘆一口氣,但是我做不到,因為我的嘴被結結實實堵上了。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轉回頭看著我:'但基因,只是如同計算機編碼一樣的東西而已——它們只是工具,真正創造出編碼的才是操縱者。以我們的智慧,是無法想像出那個真正的操縱者會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它遠遠超出了我們思維的界限。'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真正可悲的是,我們寧願相信沒有那麼一個存在,但是我們又無法違背心裡的渴求——模仿它。你會對這句話感到費解嗎?我想你會,因為這證明你還清醒。想想看吧,我們用計算機編程這種最直接的方式來模仿操縱者的行為——用簡單至極的0和1,創造出複雜的系統,甚至還有應變能力。當然,只是在某種程度上的應變,在我們劃定的範圍內。除此之外,我們還有間接的方式來企圖破解出什麼。例如,占星?算命?顱相、手相、面相?風水八字?你對那些不屑一顧嗎?我不那麼看,我倒寧願相信那些都是統計學而已——企圖在龐雜且無序的數據中找出規律。他們當中有些人的確做得不錯並因此而成為某個領域的大師。但是,假如你能認識他們,並且和他們聊聊,你就會發現,他們將無一例外地告訴你:'我只是掌握了很少很少的一點兒。'而且,你還會發現,其實他們比我更悲觀,因為他們的認知已經超越了自己的身份——人類。跳出自己看自己是一件多可怕的事,你認為有多少人能接受?接受我們被囚困在無形的籠子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被規劃好的,嚴格地按照程序在執行。創造力?想像力?當你不用人類的眼光來看時,會發現那些只是可笑、可憐、可悲的同義詞罷了。'” 我:“你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嗎?” 失憶者:“記……記得……” 我:“當時還有第三個人在嗎?” 失憶者:“沒有……我不知道……” 我:“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失憶者:“我……看不到身後……” 我:“那你感覺到身後有人嗎?” 失憶者:“感覺……不到……感覺不到有人……” 我:“也就是說,你能看到的,只有她一個人,對嗎?” 失憶者:“是的。” 我:“那麼,告訴我當時她在做什麼?” 失憶者:“她……她說了好多……” 我:“你還記得是什麼內容嗎?” 失憶者:“我不知道……我不想……我……”他的狀態有些不穩定。 我決定兜個圈子問:“當時你的嘴被堵上了,是嗎?” 失憶者:“是的……” 我:“你只能聽,但是不能說,對嗎?” 失憶者:“對……” 我:“一直都是她在說,對嗎?” 失憶者:“對,是她在說……” 我:“她說了好多話,而你只是在聽?那麼,你能聽到嗎?” 失憶者:“我……聽到了,聽到了……” 我:“聽到些什麼?” 失憶者皺了皺眉,身體略微有些痙攣,但是並不嚴重:“她……她說,這一切,都是假的……我們無法改變什麼,我們……只是傀儡,我們的一生都被困在……籠子裡……” 我:“你聽清了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並且越來越清晰,所以你要慢慢告訴我,她說什麼都是假的?” 失憶者的身體反應有些緊張,並急促地吸了一口氣:“整個世界……都是假的……無法改變……” 我:“她說我們無法改變,是指什麼?” 失憶者:“我們……無法改變……任何事情……我們只是被一隻無形的……無形的手操縱著……傀儡……” 我:“非常好,那些細節現在都在你的眼前,你不需要承擔什麼,你只需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告訴我就可以了,你會因此而解脫。你聽到了嗎?” 失憶者:“是的……我不需要承擔什麼……我會……因此而解脫……” 我:“很好,現在慢慢把當時的情況描述給我,並且告訴我她是怎麼對你說的。你能做到嗎?” 失憶者:“我……能做到……” 我:“那麼,當時到底是什麼情況?她說了些什麼?” 這時,失憶者突然鎮定了下來:“她說,這個世界只是假象。” “'所以我說,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假象,而我們就生活在這種假像中。我們並沒有進行任何真正的創造,所以我們也沒有過任何突破,我們和執行程序的電腦一模一樣,就好像電腦不會明白自己正在執行程序那樣。'她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唯一不同的是,我們非常堅定地相信人類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者。'她靜靜地望著我,'因為很少有人能明白真相。' “我能看到她眼裡所透露出的要比我更驚恐,並且還有絕望。或者那不是絕望,而是別的什麼……我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我只是知道她眼神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就快要熄滅了。我很害怕,雖然我之前也很害怕,但是這不一樣,我從沒見過有人會有這種眼神。因此,就算是被牢牢地捆在椅子上,我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這就是我把你捆在這裡的目的之一。'她又點燃一根煙,重新回到窗邊看著窗外,她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是在哭,'當然了,你也許有自己的想法,或者你早就想好了一大堆反駁我的言論,但是對我來說那都不重要,因為我不可能聽到了。至於你,會有人來救你的,不過還要稍等一會兒,等你為我見證之後。你知道自己將見證什麼嗎?' “這次我並沒有搖頭或者點頭,因為這時我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壓在我的胸前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很想張開嘴深呼吸,但我只能盡可能地用鼻子深深地吸氣,可是這麼做反而讓窒息感更強烈。 “'不用怕,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的,我要你見證的是我的死亡。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病了或者瘋了?而且還是病得不輕,瘋得很厲害的那種?不,我非常清醒,否則我不會處心積慮地花這麼久的時間來佈置這一切。哦,對了,說到這個我差點兒忘了,就在這裡的某個地方藏著一架袖珍攝像機,它非常小,這樣你就不會被當作嫌疑人了。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的,不過,猜猜看,它在哪兒?' “我很想扭動頭去找那個攝像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淚卻不停地湧了出來,我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突然間我感到很絕望。 “她扔了手裡的煙,走過來擦掉我的眼淚:'看著我解脫,對你來說意義深刻。10分鐘後我就徹底自由了,我受不了這個籠子,我不想再按照程序假裝自己還活著。'她掏出一個什麼東西,走到落地窗邊,用力在玻璃上劃著,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但我能聽到刺耳的聲音。 “玻璃上被劃出很多白色的印跡,陽光照在上面,那些白色印跡透射出一些多彩的光線。她扔了手裡那個劃玻璃的東西,從地上拾起一把很大的大鐵鎚。砸了幾下之後,落地窗的玻璃'砰'的一聲爆碎了,地上到處都是玻璃碎渣。 “風刮了進來,但是我依舊喘不上氣來,我覺得自己快被憋死了。 “她雙手插在褲兜里,背對著窗口站在窗邊看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逆光讓我只能看到她的身影,除此之外我什麼也看不清。 “我拼命掙扎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想掙脫而掙扎,還是想讓她停止才掙扎。我的胸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開始沸騰起來,我想吐,但是由於嘴被堵住了,我只能拼命壓制住那種胃被扭曲、擠壓帶來的疼痛。突然間,我的四肢沒有了一點兒力氣。 “她慢慢向後退了半步:'也許你的程序會因此而改變,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會什麼都不記得,但是那無所謂了,因為你見證了我的解脫。'說完,她抬起頭想了想,然後整個人後仰了下去,消失在窗口。” 搭檔合上文件夾,把頭靠在沙發背上,似乎在想著什麼。 我:“看完了?” 他點點頭。 我:“你沒有任何問題?” 搭檔想了想:“攝像機找到了嗎?” 我:“找到了,被固定在房頂的管道上,很難被發現。” 搭檔:“嗯。” 我:“也就是說,他說的都是真的。” 搭檔:“有錄音嗎?” 我:“沒有,那種很小的攝像機不具備這個功能。” 搭檔:“那個女人當場死亡吧?” 我:“當然,從13層跳下來,存活概率可以忽略不計了。” 搭檔深吸了口氣,似乎想說點兒什麼,但是又忍住了。 我:“怎麼?還有問題?” 他搖搖頭。 我:“那個女人,可能精神不大正常。” 搭檔:“但是她說的都對。” 我:“我知道……” 搭檔:“我覺得她不是不正常,而是過於清醒了。” 我:“我知道。” 搭檔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插在褲兜里俯視著外面:“是的,我們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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