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後,我就開始走神兒,以至於不知道搭檔什麼時候從書房溜出來,坐到催眠用的大沙發上好奇地看著我。
搭檔:“你……怎麼了?”
我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什麼?”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從剛才接完電話後就走神兒,失戀了還是找到你親生父母了?”
我完全回過神:“什麼親生……你才不是親生的呢。剛才一個朋友打電話說了件奇怪的事兒。”
搭檔:“有多奇怪?”
我想了想,反問他:“你相信鬼嗎?”
搭檔:“你是指和愛情一樣的那個東西?”
我:“和愛情一樣?你在說什麼?”
搭檔:“大多數人都信,但是誰也沒親眼見過。”
我嘆了口氣:“我沒開玩笑,你相信有鬼魂的存在嗎?”
搭檔略微停了一下:“相信。”
他的答案多少讓我有些意外:“我以為你不會信……”
搭檔:“幹嗎不信?用鬼來解釋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會方便得多,而且這種神秘感也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否則這個世界多無聊。你剛才接電話就是聽了這麼個事兒?”
我點點頭。
搭檔露出好奇的表情:“打算說嗎?”
我:“嗯……是這樣。剛打電話的那個朋友說到他遠房親戚家裡的問題。那兩口子有個兒子,原本挺聰明的,後來大約從13歲起,就能看到自己衣櫃裡有個女人。那女人穿一件白色的長裙,類似睡袍那種,長發。”
搭檔:“嗯……標準女鬼形象。”
我:“開始的時候,男孩跟家人說過,但是沒人當回事兒,覺得他在胡鬧。後來,他們發現男孩經常一個人在房間裡自言自語,他們就問他到底在跟誰說話。男孩說,衣櫃裡那個女人有時候會跑出來跟他聊天,並且勸他,'活著很沒意思,上吊自殺吧……'”這時,我留意到搭檔的表情已經從平常的散漫轉為專注,於是停下話頭問他:“怎麼?”
搭檔:“嗯?什麼?我在聽啊,繼續說,然後呢?”
我:“然後這家人被嚇壞了,找和尚、道士什麼的作法,家裡還貼符,甚至還為此搬過兩次家,換了所有家具,但是沒用,那個衣櫃裡的女鬼還是跟著他——如果沒有衣櫃,就轉為床下,或者房間的某個角落。依舊會說些什麼,並且勸男孩上吊自殺。就是這麼個事兒。”
搭檔點了點頭:“真有意思,一個索命害人的吊死鬼找替身……現在還是那樣嗎?”
我:“對,還是這樣。”
搭檔靠回到沙發背上,用食指在下唇上來回劃動著:“傳說自殺的人,靈魂是無法安息的……”
我:“嗯,我也聽說過這個說法,所以我剛才問你信不信鬼的存在。”
搭檔:“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那個男孩現在多大了?”
我:“大約3年前,那孩子現在16歲。因為經常自言自語,並且行為怪異,現在輟學在家。”
搭檔:“哦……這樣啊……可以肯定他父母都快急瘋了。那現在他們住在哪兒?”
我說了一個地名,那是離這裡不遠的另一個城市。
搭檔沉吟了一下:“不遠嘛……要不,我們去看看吧?”
我嚇一跳:“哎!怎麼個情況?”
搭檔:“我感興趣啊,有可能我會有辦法。”
“這個事兒……”我疑惑地看了搭檔一眼,“超出了我們的領域了吧?”
搭檔瞇著眼想了一下:“不,這的確在我們所精通的領域中。”
大約一周後,我們溝通好一些所需條件,驅車去了那個男孩所在的那個城市。
在路上的時候,我看到搭檔臉色有些陰鬱,並且顯得悶悶不樂。我問他是不是後悔了,他點了點頭。
我:“你感覺沒什麼把握?”
他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好一陣兒才緩緩地說道:“這趟酬勞有點兒低。”
接下來是我嘆氣。
由於拉著厚厚的窗簾,房間顯得很陰暗。少年此時正靠著床坐在地板上。他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樣木訥與偏執,看上去是個身材消瘦、面容蒼白的少年。
搭檔拒絕了他父親遞過來的椅子,在離少年幾步遠的地方慢慢蹲下身,也盤著腿坐到了地板上。
我也跟著坐了下去。
少年的父親退了出去,並且關上門。
現在房間裡只有我們3個人。
當眼睛適應黑暗後,我發現少年此時正在用警惕和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我們。
搭檔保持著沉默,看背影似乎是在發呆。
“你們……不像來作法的。”先開口的不是我們。
搭檔:“嗯,不是那行。”
少年:“那你們是乾嗎的?”
搭檔:“我是心理分析師,我身後那位是催眠師。”
少年顯得有些意外:“有這種職業嗎?”
搭檔點點頭。
少年:“你們不是記者?”
搭檔:“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有過從事新聞行業的打算,後來放棄了。”
少年:“為什麼?”
搭檔:“我不喜歡站在中立的角度看事情,而喜歡站在對方的角度看事情。”
少年似乎沒理解這句話:“中立的角度?對方的角度?有什麼區別嗎?”
搭檔:“有,一個是足球裁判,一個是某方球迷。”
少年:“哦……你們來幹嗎?”
搭檔:“聽說,你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朋友。”
少年點點頭。
搭檔:“她現在在衣櫃裡嗎?”
他抬起手臂指向衣櫃:“她就在那裡。”
搭檔:“我們現在打開衣櫃也看不到,對吧?”
少年依舊沒吭聲,只是點點頭,看上去他似乎一直在觀察我們。
搭檔:“她長什麼樣子?”
少年想了想:“她有一頭黑色長發,很瘦,穿著白色的長裙,臉色也很白。昨天你們不是來過嗎?我爸我媽不是都告訴過你們嗎?”
搭檔:“你自己說出來比較有趣。我能打開衣櫃看看嗎?”
少年好奇地看了一會兒搭檔,遲疑著點了點頭。
搭檔緩緩地起身,走到衣櫃前,慢慢拉開衣櫃。
由於房間裡比較昏暗,此時我腦子裡全是恐怖片中高潮部分的畫面。
適應了一會兒之後,我看到打開的衣櫃裡滿滿地堆著各種書籍,沒有一件衣服。
搭檔扶著衣櫃門,歪著頭仔細看了一會兒:“看樣子她在這裡比較擠啊。”
少年輕笑了一下:“她不需要我們所說的空間。她從衣櫃中出現,也消失在衣櫃裡。”
搭檔:“現在她在嗎?”
少年:“在,正在看你。”
搭檔:“盯著我看?”
少年:“盯著你看。”
搭檔:“她經常跟你說話嗎?”
少年:“嗯,她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總能安慰我。”
搭檔:“還有嗎?”
少年:“她勸我:'上吊吧,活著真的很沒意思。'”
搭檔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隨手抄起一本書翻了翻:“《天邊的骷髏旗》?寫海盜的?”
少年:“不是。”
搭檔:“那是寫什麼的?”
少年:“寫傭兵的。”
搭檔:“為了錢賣命那種?”
少年:“為了錢出賣殺人技巧的那種。”
搭檔:“而且還是合法的。”
少年:“對。”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搭檔,“現在能說你們到底來幹嗎了嗎?”
搭檔把書放回衣櫃,然後關上櫃門,坐回到離少年幾步遠的斜對面:“我們主要是來看你。”
少年:“給我作心理分析?”
搭檔:“嗯,有這個打算。”
少年不羈地笑了笑:“你們真有本事。”
搭檔保持著平靜:“為什麼這麼說?”
少年:“你們是不是認為我有自閉症,或者因為父母吵架打算離婚,就導致我希望用這種方式來獲得他們的關注,最後久而久之成了精神分裂,對吧?”
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因為昨天晚上在賓館的時候我們還在聊這個問題,只不過這些話是我說的,而不是搭檔說的。
搭檔:“你當然不是自閉症,自閉症的人嘴不會這麼厲害。”
少年懶散地把頭靠在床墊上:“讓我來說明一下整個過程吧?當你們聽說我的事兒之後,就跑來這裡,故作鎮定地想跟我慢慢聊聊,然後再花上一段時間讓我敞開心扉,最終我抱著你們之間的一個痛哭流涕,說出你們想要的所謂真相,這樣你們就可以從我爸媽那裡收費並且坦然接受他們的感恩,然後心滿意足地走了。如果你們虛榮,可能還會在某天吹噓整個經過……是這樣吧?如果是我來說這個故事,我一定用講鬼故事的方式作為開頭,這樣才能吸引人,幾度峰迴路轉之後,漸漸披露真相。對不對?”
搭檔保持著平靜:“你漏了一點。”
少年:“什麼?”
搭檔:“按照你的思路,我還會告訴你:'我是來幫助你的。'”
少年笑了:“對,這個細節我忘了。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好了。”
搭檔:“說說看。”
少年:“我們按照這個方式演下去,然後你們拿到你們要的錢,我假裝好一陣兒。”
搭檔:“那你能得到什麼呢?”
少年:“你們就此滾蛋,別再煩我,怎麼樣?”
搭檔歪著頭想了想:“那我也有一個建議。”
少年:“比我的更有趣麼?”
搭檔:“當然。”
少年漫不經心地把眼睛瞟向天花板,並學著搭檔的口吻:“說說看。”
“是這樣的……”說著,搭檔半蹲在地板上,前傾著身體,“不如……”話未說完,他猛地一把卡住少年的脖子,俯在他耳邊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兇惡語氣壓低聲音說道,“別為自己那點兒小聰明洋洋得意了,你編了個低劣的鬼故事玩兒了這麼久,只能證明你很幼稚。我明天還會來,如果你像個小女孩那樣扭扭捏捏,那到頭來只能證明你只是縮在父母翅膀下的小鳥罷了。記住,嘴巴放乾淨點兒,別再惹我。”說完,他慢慢鬆開雙手,站起身,看了少年一會兒,然後回頭示意我準備走。
此時,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個狂暴的惡棍。
反應幾秒鐘後,我才連忙站起身。
出房間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少年顯然被嚇壞了,摸著脖子目瞪口呆地望著搭檔的背影。
當車開到路上的時候,搭檔解開領口鬆了口氣。
我:“你……嗯……怎麼了?”
搭檔:“沒怎麼。”
我:“呃……我們不會被那孩子的父母告吧?”
搭檔不屑地哼了一聲,看樣子他並不想說下去,這讓我很詫異。最初我還以為他會洋洋得意地跟我說明自己為什麼這麼做。
“好吧……當你想說的時候……”我嘆了口氣,繼續開車。
快開到賓館的時候,搭檔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這傢伙,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晚飯的時候,搭檔才完全恢復到平時的表情:散漫、鎮定,就彷佛下午那事兒不是他幹的。
我:“聽你們下午的對話,似乎不是什麼靈異事件。”
“當然不是。”搭檔邊說邊慢條斯理地用餐叉把盤子裡的麵條捲成一小團。
我:“你是什麼時候確定不是靈異事件的?昨天跟他父母聊的時候?”
搭檔:“在你跟我說到這事兒的時候。”
我:“你始終沒告訴我為什麼你認為這不是靈異事件?”
他把捲在叉子上的麵條蘸勻醬汁,然後抬起頭:“那時候我還沒見到他本人,所以沒法確定。”
我停了一會兒,說出自己擔心了一下午的事情:“他父母會起訴我們嗎?”
搭檔:“他不會對他爸媽說這件事兒的。”
我:“你怎麼能確定?”
搭檔:“他太像我了。如果是我,我就不會說的。”
我總算鬆了口氣:“那他是什麼情況?”
搭檔:“也許你會覺得我這麼說像是有點兒在拐著彎兒自誇……實際上他很聰明,這點從他所讀的那些書就能看出來。”
我:“都是什麼書?當時衣櫃裡太暗,我沒看清。”
“都是些遠遠超過他閱讀年齡的書。”說著,他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把那卷麵條送進嘴裡。
我:“對了,還有,你不覺得掐他脖子這事兒……有點兒過分嗎?”
搭檔沒吭聲,點了點頭。
我:“作為你的搭檔,從職業角度我要提醒你,最好不要再有這種事兒了,雖然你沒傷到他,但是你嚇到他了。”
搭檔表情認真地抬起頭:“你認為我會再做第二次?”
我:“嗯,你的那個樣子我從來沒見過……呃……像是個在街頭混的。”
他咧開嘴坏笑了一下:“好吧,我不會再有那種行為了。”
我:“咱們再說回來吧,到底他是怎麼個情況?”
搭檔:“我還不知道原因。”
我:“那就略過原因。”
搭檔把手肘支在桌面上,嘴裡叼著叉子尖兒,看上去像是在措辭,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嗯……讓我想想啊……看上去他是受了什麼打擊,那個打擊對他來說傷害很深,所以他故意用這個方式裝一出鬧鬼的惡作劇來換取他想要的。就像他今天說的那樣,假裝被我們搞定這件事兒,好讓咱倆滾蛋,他繼續保持現狀。”
我:“什麼現狀?”
搭檔:“就是不用去他所討厭的學校,不用面對那些對他來說白痴的同學,自己在家看自己喜歡看的,只需要偶爾自言自語,裝神弄鬼。”
我:“你是說他不想上學了嗎?”
搭檔:“正是這樣。”
我:“所以編造了這個故事,並且維持了3年?”
搭檔:“沒錯兒。”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這比鬼故事更離奇。”
搭檔:“一點兒都不,從昨天說起吧。昨天他父母說過,他小時候學習成績非常好,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天才。上了中學之後,開始一段時間還好,但是慢慢地,他似乎對上學和功課失去了興趣,學習成績也直線下跌。為此,他父母頭疼得不行,甚至還請了家庭教師輔導。結果,那些家庭老師都被他轟走了。然後不到半年,他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我:“對,大致上是這麼說的。”
搭檔:“有件事情他們說錯了。”
我:“哪個?”
搭檔:“他不是對學習失去了興趣,而是對優異成績所帶來的成就感失去了興趣。”
我:“你的意思是他能做到很優秀,但是他對此感到膩了?”
搭檔叼著叉子點點頭。
我:“我還得問,為什麼?”
搭檔:“他的聰明已經遠遠超過了同齡人,他的思路、見解,以及看事情的成熟度甚至不亞於成年人。打個比方吧,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擁有少年身體和外表的老人。而且,他還會受到青春期體內內分泌的干擾。”
我:“那……豈不是很可怕?”
搭檔:“沒那麼糟,也並非沒有破綻。”
我:“例如?”
搭檔:“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我:“但他現在的狀態,我們拿他有辦法嗎?”
搭檔放下餐叉,舔了舔嘴唇:“當然有。”
我:“什麼?”
搭檔望著我:“你忘了嗎?我說過的——這傢伙和我小時候一個德行。”
第二天下午去他家的時候,少年的父母並未有什麼異樣的表情,這讓我如釋重負,他果然沒把搭檔的暴力行為告訴父母。
少年還是悠閒地坐在地上,並立著一條腿,把胳膊搭在膝蓋上。在他身邊散放著幾本書,由於光線太暗,我看不清都是些什麼書。
搭檔靠著衣櫃門坐下,我則坐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
看上去少年並沒有因為昨天的事兒而懼怕搭檔,反而表現出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這時,由於逐漸適應了昏暗,我看清了他身邊那些書,其中有一本書的封面很眼熟,我認出那是《心理學導論》。
等他父母出去後,依舊是少年先開的口:“昨天我不該那麼說,很抱歉。”
搭檔:“我也對昨天的事道歉,你還好吧?”
少年:“這沒有什麼,比他們打得輕多了。”
搭檔:“他們打你?誰?”
少年:“那些白痴同學。”
搭檔:“為什麼?”
少年:“因為我不告訴他們考試答案,反正都是些無聊的原因。”
搭檔:“你還手嗎?”
少年:“想還手的時候還手,不想還手的時候就不還手。”
搭檔:“你是怎麼還手的?”
少年:“打一群我打不過,所以我就揪住一個打。”
搭檔笑了:“是把被揪住的那個人往死裡打吧?”
少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嗯……”
這讓我略微有些擔心,我指少年的暴力傾向。
搭檔:“這些你跟父母說過嗎?”
少年:“從沒。”
搭檔:“他們問過嗎?”
少年:“問過,我說是體育活動那類造成的。”
搭檔:“他們懷疑過嗎?”
少年:“我沒有任何情緒,他們就不會懷疑。”
搭檔:“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呢?”
少年:“那樣只會讓他們乾著急,也沒有好的方式處理,不如不說。”
搭檔:“那你為什麼告訴我?”
少年:“呃……嗯……這個……我覺得,似乎你和原來來過的那些人不一樣。”
搭檔:“因為昨天我對你做的?”
少年想了想:“我也說不好,有可能是因為我見到的成年人都在我面前裝寬容大度吧?不過你不是,你不會因為我的年齡比你小就裝模作樣……大概是這樣。”
我發現這個男孩的思維非常敏捷。
“你為什麼要看這個?”搭檔指了指地上那本《心理學導論》。
少年:“去年買的,一直沒看。昨天你們走後,就找出來翻了翻。”
搭檔:“你確定僅僅是翻了翻?”
少年:“好吧,我是認真看的。”
搭檔:“覺得有意思嗎?”
少年:“還成吧……”他瞟了搭檔一眼,“呃……我是說,挺好看的……似乎我沒辦法騙你,對吧?”
搭檔笑了:“你騙了那些在我們之前來的人?”
少年:“嗯……差不多吧,一年半以前,我見過一個所謂的'青少年心理專家',我討厭他的口氣,所以編了好多謊話。看著他如獲至寶的樣子,我覺得很好玩兒。”
搭檔:“從欺騙中找到樂趣。”
少年:“這個分對誰了。雖然我知道你的目的,也知道你打算怎麼做,但是我覺得你比較有趣。”
搭檔:“我的目的?”
少年點點頭:“你打算讓我回去上學,讓我爸媽就此解脫,對吧?”
搭檔:“不,你父母會為此付錢,我就來了。”
少年笑了:“你喜歡錢?”
搭檔:“非常喜歡。”
少年:“為什麼?”
搭檔:“它能讓你體會到舒適,遠離很多不爽的東西。”
少年想了一下:“哦,你指金錢帶來的便捷?成年人大多不會像你這樣直接承認自己喜歡錢,認為那很髒……”
搭檔打斷他:“錢不髒,臟的是人。”
少年:“你看,我說你不會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吧。那你從事這份職業是因為錢嘍?”
搭檔:“不僅僅是。這種職業相對自由一些,不會太累,而且還能接觸很多有意思的人。”
少年:“那些有嚴重心理問題的人不會讓人感覺很累、很麻煩嗎?”
搭檔:“不會啊,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只是缺乏安慰,缺乏安全感罷了。至少我不覺得累。”
少年:“如果他們讓你感到煩了,你不會揍他們嗎?”
搭檔:“當然不會,我昨天對你也只是做個樣子罷了,如果你真的反抗,我就跑。通常情況下,我會苦口婆心地消除他們對我的隔閡,等取得信任後,我就可以在他們感情脆弱的時候乘虛而入,尤其對女人。心理醫師的最高境界是和患者上床。”
少年忍著笑:“你說的是真的?你在騙我吧?”
搭檔:“當然是真的,所以當初知道你是男的後,我失望了足足半天。”
少年大笑起來。
搭檔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笑夠了後,少年問:“你是多大決定做這行的?某次失戀以後?”
搭檔認真想了想:“不,更早,大約像你這麼大的時候。”
少年:“之前呢?本來打算做個記者?”
搭檔:“之前我設想過很多,但是僅僅是停留在設想。你呢?對未來所從事的職業有什麼想法嗎?”
少年:“想法談不上,我打算隨便當個什麼臨時工,就是體力勞動者,什麼都成。”
搭檔:“你覺得那樣很有趣?”
少年:“正相反,很無聊。反正做什麼都一樣無聊,所以就隨便了。”
搭檔:“你沒試過就說無聊?”
少年:“因為可以想像得出。就拿你現在的職業來說吧,面對一個像我這樣討厭的人,要是我,可沒這個耐心,恨不得一腳踢出窗外!明知道自己有問題就是藏著不說,然後跟你東拉西扯地閒聊。”
搭檔:“可是你想過沒,要是你面對的人並不真正清楚自己的問題所在呢?”
少年愣了一下:“嗯……也許有,但我恐怕不是。”
搭檔:“你確定?”
少年:“確定。”
搭檔重複了一遍:“你確定?”
少年盯著搭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確,定!”
搭檔微微笑了一下:“那就好。”說著,他站起身,“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你看了衣櫃裡那麼多書,你每天花很多時間思考,你編了個瞎話像個兔子一樣整天縮在這裡只做自己喜歡的事兒,然後你告訴我你沒有職業方向,也沒有未來規劃,這一切就是因為你很清楚自己的問題所在,對嗎?”
少年也站起身:“你要走?”
搭檔並沒理會他的問題:“你真的知道你要做什麼嗎?你確定成年人的世界都是你想像中那樣無聊的嗎?”
少年:“我爸媽會付你錢,所以你不能說走就走,你得陪著我聊天。”
搭檔笑了:“他們的確打算付給我錢,但是那是他們,不是你。假如將來有一天你做了一個大樓的清潔員或者在某個工地當工人,自己掙了錢並付錢給我的話,我陪你聊。只要你給的錢足夠,想聊多久聊多久。至於現在,你只是個窩在洞裡的兔子,藏在母雞翅膀下面的小雞罷了,除了膽怯,你什麼都沒有。我不想陪你玩兒了。”
少年並未因為搭檔的話而憤怒,反倒是顯得有些焦急:“如果不能解決我的問題,你豈不是失敗了嗎?你不是那種甘心失敗的人吧?”
搭檔:“失敗?你在說我?”
少年:“我就是在說你。”
搭檔:“好,那麼你告訴我,怎麼才算是成功,你能用自己做個例子嗎?”
少年:“我……”
搭檔:“問題難住你了?那我換個問題吧,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你將來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成功人士?”
少年:“那個……問題不是這麼問的……”
搭檔:“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少年:“這不公平,你……”
搭檔盯著他的眼睛:“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少年:“你得等我再想想。”
搭檔搖了搖頭,走到門口抓著門把手:“其實你沒有答案,對吧?你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床邊,一言不發。
搭檔:“如果你明天想好了,來找我。”他說了我們所住賓館的名字和房間號後,對我點點頭,“我們走吧。”
回到賓館後,我問搭檔:“今天開始不是很好嗎?他不排斥你,你為什麼不繼續,反而走了?”
搭檔閉著眼枕著雙手,鞋也沒脫就躺在了床上:“如果不讓他想清楚,再好的開端也沒用。”
我點點頭:“他似乎對你很感興趣。”
搭檔:“嗯,讓他明白我和別人不一樣是正確的。其實他很茫然,確定不了自己的方向。而且還有,從他說隨便找份工作就能看出問題。”
我:“什麼問題?”
搭檔:“我認為他在報復。”
我:“報復?報復誰?”
搭檔:“有可能是他的父母,或者是某個他曾經喜歡的老師。”
我:“你指的是他的父母或者他的老師讓他失望了嗎?”
搭檔:“是這樣,就是昨天我所提到的、對他造成改變的'打擊'。不過,我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有可能不是一件事兒,也有可能是慢慢累積成的。這個成因如果不讓他自己說出來,那恐怕我們解決不了現在的問題……唉……今天神經繃得太緊張了。”
這讓我有些驚訝:“緊張?你不是和他聊得很輕鬆嗎?”
搭檔:“才不是,幾乎每一句都是考慮過之後才說出來的,稍微鬆懈一點兒,他就會對我失去興趣。好久沒這麼累了。”
我:“好吧,這點我都沒看出來。”
搭檔:“重要的是他也沒看出來,畢竟還是個孩子。”
我:“他明天會來嗎?”
搭檔蹬掉鞋從床上坐起來:“會。”
我:“你有把握?”
搭檔:“嗯,因為我讓他重新開始思考一些問題了,例如:自己的未來。”
我:“……好吧,這趟沒我什麼事兒。”
搭檔:“不見得……”
我:“要我做什麼?”
搭檔:“直接對他催眠似乎……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我:“你更希望在他清醒的時候說出來?”
搭檔:“是的,這很重要。這次你來當幕後指導吧。”
我:“沒問題,你想知道什麼?”
搭檔:“催眠除了暗示還有什麼重點?我想藉鑑你進行催眠時的方式來引導談話。”
我:“用語言的肯定作為即時性獎勵,或者用一種比較隱蔽的方式:順著話說。”
搭檔:“這是我的弱項,所以我做不了催眠師。”
我:“並不復雜,你只需要快速捕捉對方的反應。”
搭檔:“這就開始傳授秘訣了麼?”
我笑了笑:“是的。”
我很少見到搭檔這麼興奮,雖然有時候他會因為某個問題而冥思苦想,可那並不能讓他的情緒產生任何波動。他就像是一個歷經風浪的老水手一樣,永遠保持著冷漠和鎮定。但這次很明顯不一樣,他的情緒有了變化。我很清楚這是為什麼——沒有人會放過那個機會:面對曾經的自己。